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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071

    回国交往以后?, 梁宛问过周沥很多次:喜欢她什么?为什么爱她?

    周沥的回答始终不清不楚,没有真正解答她内心的疑惑。

    其根本是——周沥自己也无法归纳。

    爱了?就是爱了?。

    含混晦暗不是周沥的处事风格,他做事往往直截了?当、干净利索。唯独感情的事, 他没把握,没经验,第一次经历。深谋远虑惯了?, 也会有像雏鸟一样恍惚和懵懂的时候。

    初次飞入陌生地带,狼狈是必须的。

    像踏出巢穴的第一步,就是重重摔在落叶堆积而?成的丛林地上。

    客观来?讲, 周沥不缺追求者。尽管他和梁宛一样,总是带着冷清、不易靠近的气场,只有情愿面?对失败的风险投资者才会鼓足勇气来?到他面?前。到他如今这?个年岁,什么样的追求方式他都见过。像当初Mia那样直白、大胆的也有,虽然都不如她露骨。

    锲而?不舍的精神不是只有她有。周沥读硕士的时候,有一个同学的亲妹妹向他表白了?五次,每一次周沥的拒绝都很果决又?不失礼貌, 和拒绝Mia一样。他的回答永远都是“没有恋爱的打算”“有更适合你的人”。他是冷情, 但?不是没有教养,不会把刻薄的话?挂在嘴边。

    直到第五次前,同学敲打他,说妹妹茶饭不思,这?样下去不行, 问他能不能就发发善心和小姑娘谈一段时间的恋爱。

    第五次的时候, 周沥对小姑娘说:“抱歉, 但?我不会对你产生感觉, 现在、以后?都不会,不要再尝试了?。”

    之后?他拒绝别?人就不再委婉, 更直接,省去很多麻烦。

    稀奇的是,这?样的话?他没有对死缠烂打的Mia说过。

    周沥对感情有自己的偏执和见解。

    第一面?心如止水的对象,以后?都会如此?。在这?方面?,甚至可以用原始去形容他。

    他相信原始的欲望。

    可以是情欲,但?远远不止这?一点。

    好奇欲。

    好奇是愿意去了?解一个人的第一步。

    没有产生欲望,就没有进行下去的必要。

    周沥不喜欢浪费时间。

    他对自己大多时候很诚实,他不会标榜自己遇到梁宛前一次也没对人产生过好奇心。有过,依稀记得是在北京的一个校园外,有个女生来?搭讪,很普通俗套的方式,那时候周沥用“有女朋友了?”这?一句话?拒绝了?对方。她愣愣地点了?点头?,什么话?也没说,周沥扫了?她一眼,目光顿住,想要停留,但?还是很快移开?,匆匆去找程涟书做演讲的礼堂。不过现在他连对方的模样都不记得。

    梁宛,或者说Mia,从踏入酒吧那一刻,她小白兔装成猎人的模样,和她奇怪的举动,就引起了?周沥的好奇心。

    但?好奇心点到为止。

    何况,他从不打算主动追求人。他的傲慢隐藏得很深,不显山不露水,连他自己也未必察觉。

    他也不是一个下半身?动物,不靠冲动行事,因此?才会坚持自己在感情上的执拗。

    梁宛寻了?一圈猎物,寻到自己。但?除了?第一个问题外,第二和第三个问题都很奇怪,她像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她比她看起来?更危险,和开?放。

    但?不得不承认,周沥的好奇心愈发浓烈了?。

    他轻轻扫过她化着淡妆的脸庞,细腻的皮肤,清润又?透明的质感,脸颊上的腮红宛若晚霞,不知道是下手重了?,还是喝醉了?。她睁大了?眼睛,露出无害的表情,和她说的话?天然割裂。

    第二次、第三次,好奇心和欲望都在加重。前所未有。

    隔着玻璃窗,他看见她弯着眼睛在和一个金发男人谈笑。周沥拧着眉在心里哂笑,这?么快就转移了?目标。

    金发男人的手不干净,偏偏,周沥是个责任感重的人。

    应该是出于责任感,他踏进那家咖啡馆。

    至少当时周沥是这?么想的。

    那晚,她将三分醉演得像七八分,他看得出来?,但?纵容了?她倚在自己身?上。她将包里的东西打落一地,他心里也不恼,颇有耐心地捡起来?。

    他想看看她究竟要做什么,是不是真的敢那么做。

    她似乎真的敢。

    梁宛的声音不细,恰到好处的醇厚,也不粗,很有磁性但?不端着。调高一点便清亮,低一点便像酒。

    人都是视觉动物,周沥也是。

    虽然那晚他也喝了?酒,但周沥不会把冲动归咎于酒,那是胆小鬼做的事。

    那晚,他被欲望、好奇和一股奇怪的情感支配。但?就像他告诉梁宛的那样,一夜情绝不是他的风格,他接受的教育和思想都不允许。

    冲破最后一道阻碍之前,他好心警告她:一旦开?始,就不会结束。

    梁宛不知是把这句警告当成是做/爱不会中途停止的意思,还是根本没有当真,全然不在乎。她大概正在为自己即将达成目的而?兴奋着。

    周沥不会读心,不知道她其实是紧张得没法细想深意。

    和陌生人做/爱,这?是疯狂又?令人精神紧绷的事情。

    好奇心、欲望、责任感,理由越叠越多,终于爆发。周沥提出带她游挪威,她答应了?。

    那十几天的时间里,在梁宛未察觉的时候,他一直沉静地在注视她。

    周沥不是那种见惯世间丑恶后?老谋深算的人,相反,他在一个甚至有些乌托邦的家庭里长大。不过,他身?边都是聪明人,精明、透彻。他的目光凝聚在情动的梁宛身?上,像一层层剥开?她衣服时那样,在窥探她的内心。

    他是个很注重隐私的人,但?他情不自禁想侵犯她的隐私。

    譬如说,装作听不懂中文。

    他从来?没有正面?回答过她关于中文的问题,不算撒谎,只是装愣。

    多数时候,梁宛喜欢站在他背后?偷偷看他,她也一样喜欢观察,这?点和他很像。周沥不喜欢无聊的人,如果有人认为梁宛像她表面?那样淡然,恐怕错了?。她的内心绝不是赤道无风带,飓风无时不刻在她心里狂奔。

    她背对他的时候,他开?始观察,偶尔意外对视半晌,能从她眼底看见很多,譬如说——心虚。

    周沥从小物质生活优越,想要什么从不缺,一定会得到,不过也因此?他对大多东西没有兴趣。可是梁宛让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绅士是他的习惯,他从来?不强迫人做什么。旅行途中一直迁就、配合,带她完成她想做的事。但?她有时候会将自己封闭起来?,这?种时候,周沥会想扭过她的脸,迫使她与自己对视。

    他窥探到她生活里的一部分角色。

    谢晚馨、Alice姐还有陈知渊——一个她喜欢过的人。

    他问过梁宛离开?挪威后?的打算,她几次都说回去后?会再和自己联系。周沥只稍稍抬眼扫过她的眼睛,就知道她在撒谎。

    最后?一晚,周沥没有睡着。

    梁宛把头?埋进围巾里竭力?忍住的咳嗽声,还是被他敏锐地捕捉到。他的精力?很好,陪她一点也不觉得疲乏。整晚他都闭着眼睛,感觉到她坐在那用生病的身?体强撑精神,她在等?时间。

    她走?之前用酒店的纸笔写了?什么,凑近到他面?前,身?体挡住床头?的灯光。他眼皮下橙红色的世界忽然变得晦暗,她身?上的气息飘拂过来?。

    然后?,她又?远离了?。

    脚步声越来?越远。

    周沥想过起身?把她拦下来?,刨根问底,但?他又?觉得没有必要,挺难堪。无论是女人对男人,还是男人对女人,死缠烂打都是最低级的。

    直到房门关上,锁芯自动旋转发出咔一声,周沥坐起身?,看见她用德语写下的抱歉和1000克朗。

    她的字很好看,字如其人。

    行为却天真地在羞辱人。

    坚如磐石的心里闪过一丝烦躁,周沥揉碎了?那张纸扔进垃圾桶。

    又?在离开?前,将它打捞出来?收进口袋。

    整一个挪威行,周沥都在纵容她的欺骗。

    周沥一生顺风顺水,但?在创立沃斯之前,他曾和一位好友共同建立过一家社交媒体公司。他对事业向来?有雄心抱负,能力?也匹配得上野心,起初一切都很顺利,直到合伙人为了?摆在眼前的巨大利益出卖了?公司和他。周沥丢给他四个字“目光短浅”,从那家公司离开?。他这?人记仇,不恋旧,之后?飞快用手段打压了?对方的事业。但?他也不拖泥带水,不让自己被仇恨裹挟,翻页揭过,开?始下一段事业。

    周沥查出梁宛的信息易如反掌。

    他们共处第一晚那天,她就疏忽了?一件事。她只顾眼前将到手的成功,忘记把护照交给陌生人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

    梁宛 LIANG WAN

    印得明明白白,浙江杭州签发。

    她在北京工作。

    真有缘。

    他的手足以伸向北京。

    不过周沥没这?么做。

    就像他对霍易斐说的话?那样。

    爱情不会比事业重要。他不会为了?没那么重要的东西去大动干戈,何况他和梁宛,远不到爱情的地步。

    周沥生长在乌托邦一般的家庭,外人看来?如此?。

    周延和程涟书几十年如一日的相爱,灵魂知己,也不是虎爸虎妈,对他有求必应。唯独有一点,他们都看重自己事业和学业,给周沥的是物质,鲜少陪伴。周沥对他们并?无任何指摘的意思,他够满足了?,只不过这?也养成他不依赖情感的个性。

    程蔓的出生在他意料之外。

    父母没忘记征求周沥的意见,他自然是尊重他们自己的选择。

    也许是周延和程涟书的精力?都不如年轻时了?,程蔓出生以后?,他们给她的呵护从物质到精神,满盈得溢出来?,养出个混世大魔王。

    周沥不喜欢孩子,觉得这?种生物考验人的耐心,但?他也还是矜矜业业当着哥哥。

    梁宛走?后?,周沥回到德国继续工作。

    霍易斐回国前锲而?不舍地想从周沥嘴里问出八卦——酒店房间里的女人是谁。

    周沥懒得回复他,直到把他送走?才算清静。

    清静之后?,他变得有闲,有闲就开?始思考。

    周沥发现有时欲念冲上来?时,他脑海里想的是那个叫Mia或者说梁宛的女人。而?且这?样的事在不断反复。

    耳边会出现她的声音、动作乃至眼里的水雾。

    晨曦落下时的清泉一样澄澈。

    他翻出那张满是皱褶的便签,若有所思翻看着她的资料。资料并?不全,只是些基本信息。更深的,他不想探究。

    过分关注另一个人的人生,代表想要参与,甚至融合。

    还没到那个程度。

    从前一年开?始,周沥其实就有把事业重心放回国内的想法,只是在等?契机。

    一次展览时,周沥飞了?上海一趟,顺路地,他也去了?北京。

    他见了?在北京公司的高层,就沃斯在国内发展开?了?无数会议。

    之后?,周沥将车停在Fingerprint广告公司门前。他们的距离很近,几乎在同一片商圈里。

    当时是春天,北京还有些寒风料峭,但?大门前的树梢上全是翠绿新芽。他坐在车里沉静地望了?一会儿?大楼,思考自己是自尊心作祟,还是对她有仇怨,又?或者是单纯的放不下。

    也许是相结合。

    他分明警告过她的。

    一旦开?始就不会结束。

    但?他不做强迫人的事。

    准备离开?的时候,落日紧贴着大楼边缘沉沦,太阳像一颗金光璀璨的珠宝一点点下落。

    梁宛抱着一沓文件,一边打着电话?,一边和同事小跑飞奔出来?,神色焦急紧张,坐上一辆网约车离开?。

    她从他面?前匆匆掠过,穿着藏青色的卫衣和浅蓝色牛仔裤,头?发干净地束成低马尾。

    周沥看着那辆白色电车,不自觉踩下油门跟了?一条街,然后?他忽然在下个路口掉转车头?,背道而?驰。

    他克制住了?。跟踪也不是什么好行为。

    第二天从实验室出来?,周沥在Fingerprint对街的一家粤菜馆坐下,视线穿过街上的车流。

    晚上十点,餐馆临近打烊。

    梁宛捏着后?颈,极度疲倦地从写字楼里出来?,每一步都沉重且缓慢。她刚走?出来?,天空开?始落雨,没几秒钟就变成大雨。她慌不择路地冲进路边的一家水果店,哀怨地看着漆黑如墨的天空,打了?一辆网约车离开?。

    第三天会议结束已?经是晚上八点半,周沥在沃斯一条街外的仓储式超市看见梁宛。她和朋友结伴而?来?,大概是谢晚馨,买了?面?包、牛奶和一些水果。周沥站在冷冻区边,她静静从自己面?前两米的位置走?过去,偏着头?在听朋友吐槽自己的男友。

    她没发现他,或者说早就把他这?个露水情缘的对象抛之脑后?。

    周沥目光垂落,转身?离开?。

    回到德国后?,他和北京那边依然每天开?会,他已?经下定决心要尽快回去。沃斯在国内走?的一直是精尖高端路线,入门门槛极高,口碑好,大众性不足,需要营销推广挤入市场。有几家不错的广告公司,这?件事本不用周沥亲自选择,不过他在备选中看见了?Fingerprint的名字,过往成功案例里,就有梁宛负责的。

    他笑了?笑。

    Bingo.

    周沥开?始梦见梁宛。

    很奇怪,但?他总觉得他们曾见过。她从酒吧进来?的那一幕像四季的更替,周而?复始出现在梦里。她的脸孔越来?越清晰,潜意识里的细节也一度被调动,记忆中的细节一点点被挖出来?,她喝的是Cloudberry,系着条薄荷色的围巾。那种生理性的吸引像巨大的漩涡,把周沥吸纳进去。

    他睁开?眼,月光从窗外铺洒向床面?,指尖触碰到的布料不知何时润湿。

    周沥皱了?皱眉头?,把床单丢进洗衣机。

    他在书房坐了?一夜,整理自己对梁宛的复杂情绪。

    他不认为因为梁宛是他第一个女人才特别?。

    本末倒置了?。

    因为她特别?,他才会靠近她。

    她有个性,非常。

    虽然她藏得很深。

    她的性格绝对固执,和他一样。她在北京过着再平淡不过的生活,把在挪威时身?上跳动的火焰都熄灭了?。她具有两面?性。

    为什么会选择压抑自己呢?

    周沥盯着墙上的风景画若有所思。

    他在深夜进行过很多次思考。

    对梁宛的印象也在一次次中变得深刻,情感随着时间的推移沉淀下来?,堆积变多。

    周沥觉得自己有些畸形。

    对她的欺骗和逃跑感到愠怒,又?对她的生活好奇。

    梁宛成为了?那个20%的理由,他加速了?回国的进程。

    他不想找她的麻烦,只想顺便理清自己的情绪。

    梁宛第一次出现在沃斯,他们并?没有碰面?,他透过百叶帘看载着她的电梯门合闭。

    周沥看着手里指纹公司的资料。梁宛的工作能力?很强,也很拼命。

    第二次,他们进行了?视频会议。周沥破天荒地很不坦荡,他没有露面?,只是在观察她。眼前的她和在挪威全然不同。但?周沥不喜欢这?种阴湿的作风,过后?还是请她到办公室见面?。

    她见他第一句话?是问他为什么选择Fingerprint,之后?是拿公私分明四个字压他。

    周沥选择Fingerprint不全是因为和她的纠葛,也因为她的工作能力?。

    梁宛居然问他要解释,周沥发现自己也有刻薄的一面?,她冷着面?孔几句话?竟使他感到不快与愠怒。

    她真的和在挪威不同,无情且有时咄咄逼人。但?慢慢地,周沥发现她这?一面?只是对自己。对旁人,她善解人意又?像块没棱角的面?团。

    到底尖锐的一面?是她的伪装?还是谨小慎微的一面?是伪装?

    一座城,两栋大楼相隔不远,他们不期而?遇。

    周沥看见了?传说中的陈知渊,模样板正的男人,是她高中的暗恋对象,并?且他们仍旧有联系。

    渐渐地,他发觉梁宛这?个人,意志力?坚强得超出他想象,责任感也强,对工作对朋友都如此?。只有对他,才会留下一张便签就落荒而?逃。

    所以当听见她没有去上班的消息时,周沥皱起眉头?,心跳不受控地加速了?,等?反应过来?,他已?经在寻找她的路上。

    他在她公司楼下的长椅上找到了?她,紧挨着一棵杨树。

    风吹得树枝晃荡,他何尝不是。

    她的心脏跳得太快了?,像快要崩塌。

    周沥不自觉唤了?她一声“Mia”,有什么一直坚持的东西随着把她抱进怀里一起崩塌了?。

    她迷迷糊糊地喊他Lee,片刻后?他应了?一声,心脏跟着她的频率颤动,怀抱也收紧。

    梁宛,说他卑鄙也好。

    他没有办法放过她了?-

    一转眼就要小年了?,医院病床紧张,梁怜沁的新年要在酒店度过。

    出院之前,梁宛极偶尔会过去给她削个苹果,顺便请她能坐飞机后?就赶紧离开?中国。

    梁怜沁不喜欢吃苹果,梁宛是故意的。

    “你想不想看周沥小时候的照片?”梁怜沁问她。

    梁宛抬了?抬眸,“我想看会问他要。”

    “是你们小时候一起的照片,”梁怜沁翻出手机收藏夹里的图,“你们这?是从小就有的缘分,主让你们重逢。”

    梁宛不信教。

    她觉得梁怜沁也不信。

    从前梁怜沁信佛教,就拉着她去寺庙烧香拜佛,每次去都是带着愿望去的。梁宛上高中后?,梁怜沁改信基督,就拉着梁宛的手祷告,还是带着愿望。

    本质上是把宗/教当成了?许愿池,对哪一个都不算虔诚。

    梁宛还反感这?种因父母结下的缘分,这?让她觉得自己的人生又?被操控。

    她尽量不去想这?些,把挪威当作和周沥相遇的第一面?。一见钟情,多好。

    梁怜沁展示的照片和梁宛在周沥家看到的是同一时期,他们的穿着都一样,应该是同一天。

    只不过不是梁宛在哭,而?是周沥在哭。哭得有点滑稽,仰天哭,和周沥现在沉稳的形象截然不同。

    梁宛的眉头?动了?动,由余光看变为正视。

    “他为什么哭?”

    “因为我们要回杭州去了?,他还没和你玩够,舍不得分开?呢。”

    梁宛觉得梁怜沁在撒谎,为了?把她和周沥编造成天造地设的一对,好让他们快点结婚。

    明明喂鸽子的时候小周沥还对小梁宛不耐烦,当时的他怎么会不舍?

    梁宛笑了?声,起身?冷然道:“出院手续我会来?办,其他时候我没有时间来?看你,你有老公也有自己的孩子,用不着我。”

    梁宛走?后?,梁怜沁躺着一动不动好久,一双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医院的墙板。

    太多画面?在她脑海里闪过,都是曾经在这?片土地上的一切。

    但?随之而?来?的是美丽国的生活,和活泼可爱的Dylan,这?些画面?的发生时间更近,更鲜活,很快就取代那些“从前”。

    她快速翻了?手机里几张照片,主角从周沥、梁宛变成她和程涟书。

    熄灭,将手机放到病床边,梁怜沁正打算睡一觉,忽然瞥见一个几乎应该存在于二十年前的旧人,从病房外走?了?进来?。

    “怜沁,好久不见。”

    程涟书的肩头?上着了?几点雨滴,衣服上沾着潮气。

    梁怜沁转头?,窗外竟然下起淅淅沥沥的雨。

    第72章 072

    梁宛对?程涟书和梁怜沁见?面并不知?情, 她们在医院擦肩而过,并未碰面。

    像那天对?程涟书说的话一样,梁宛在为她办完出院手续后再?没有去看过她。

    夏天的林荫道能遮住蓝天, 熹微的光线穿过叶隙落下来?,随手拍的一张照片经过调色,就像一部青春电影的剧照。

    现?在那里光秃秃的, 槐树枝上挂满了灯笼,沿街的商铺橱窗贴起?红色窗花。雪时下时不下,落薄薄一层冷白在红色上。

    这时候的北京城变安静了。

    梁宛不回老家?过年, 和本地人一起?赖在这里。

    她打了把伞到楼下买水果,外卖送来?的总是不如她意?。更主要的原因是她想下楼透透气,在房间里处理财务琐事?太久,不爽利。

    公司年后要派她去香港见?一个难缠的客户,但现?在她只想放松。

    马路湿漉漉,隐约倒映着从上面滑过的车轮,梁宛出神地站在小店门?口, 想起?办出院手续那天。

    那天梁怜沁变得很安静, 坐在轮椅上被推出去的时候,眼神也没有焦点地看着十米外的地方。她思考的时候就是这副样子,长发散在肩头,很久不回神。

    失魂落魄的模样,仿佛外祖父母离世时, 魂都飞走了。

    外祖父母在世的时候, 梁怜沁总和他们对?着干, 回到家?再?把不满和抱怨带给梁宛。耳濡目染, 他们在梁宛心中的形象一度是控制欲过强的代表。

    不过后来?,梁宛觉得他们也许是对?的。

    因为梁宛觉得梁怜沁哪儿都不对?。

    敌人的敌人是朋友, 大约是这样的心态。

    梁宛不知?道梁怜沁这次失魂是为什么,也不在乎。

    从水果店走出来?,雨似乎停了。

    梁宛把手伸到伞外停了一会儿,没淋到一滴雨水,她把伞收起?来?,抖了抖,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是梁怜沁。

    “小宛,大年三十过来??? 酒店吃年夜饭吧,我订好了包间。”

    梁宛右手提着塑料袋和雨伞,低头把长柄伞的尖戳进?人行?道的砖缝里,过了一会儿她说:

    “我不过来?。”

    梁怜沁沉默片刻,“过年就别和妈妈赌气了好不好?妈妈难得回来?,想和你一起?过。”

    地缝里的污水被她用力戳得溅起?,在黑色板鞋上留下不明?显的污点。

    梁宛一向来?不喜欢看影视剧中包饺子的大团圆结局,很假。

    她微哂然后懒洋洋地说:“怎么办?我想和别人过。”

    “周沥?”

    梁宛没回答,算默认。

    那头也无言许久,“他家?人都在国内。”

    言外之意?,周沥要和他们一起?过。

    梁宛想到这层面了,所以她才?没有回答梁怜沁。

    以往她过年都是一个人。

    梁宛对?节日、生日都没有多大感觉,对?她来?说只是休假。或是一个人吃外卖追剧到凌晨,或是闷头大睡。

    “那我就自己过。”

    谢晚馨和陈知?渊已经回杭州去了,家?人都在那。留在北京的除了周沥,就只有本地人方愿和徐菲林,连陈彦都和家?人飞去赤道国家?度假了。

    “如果,周沥一家?人也和我们一起?吃年夜饭呢?”

    闻言,梁宛站在店门?口滞住。

    现?在没有什么客人,她一时忘记自己挡住了出入口,直到有人在背后提醒,她才?慢半拍地退让开表示不好意?思。

    这没可能。

    梁怜沁和程涟书十几二十年未见?,就算程涟书愿意?,梁宛也不觉得梁怜沁有勇气重修旧好。

    她讥诮道:“行?啊,你能做到的话。”

    这话如同被风吹走的一片雪花,梁宛全没当真。

    周沥今天傍晚将落地北京,他刚结束在上海为期两天的出差。梁宛看了一眼时间,匆匆往家?赶,片刻后换了身?衣服打车去机场。

    她实在太无聊了。

    阴湿的天,空空荡荡的街道,朋友也不在身?边,楼下那棵槐树的枝桠长什么模样,她都快能默写在画纸上了。

    她最喜欢冬季,但此刻觉得冬天太冷漠了,萧瑟、破败。她突然无法习惯一个热热闹闹的地方变得冷清。

    梁宛很想周沥。

    两天而已,她却觉得有两周那么长。

    视频电话不能解渴,她大概是有肌肤饥渴症,想念触碰的滋味。只要拥抱就好,不要隔着羽绒服。

    过去机场的高架桥上,远处楼房都藏在云雾里,看过去一片荒廖。那种浅灰色,像是往一缸清水里滴了一点墨水,慢慢洇开。

    梁宛看着窗外,指甲无意识掐住虎口。

    她会不会来不及赶上?

    也许正有一辆载着周沥的车从对?向驶来?,然后擦身?而过呢。

    她没告诉周沥自己会去接他,还买了束简洁的鲜花,只有白色和粉色的郁金香,用透明的玻璃纸包起来,扎了条丝带。

    梁宛这辈子还没做过送人鲜花的事?情。

    她不浪漫,甚至有点抵触过于肉麻的浪漫。

    但是梁宛在尝试将心比心。

    周沥在挪威时便送了她一束花,在那个被阳光眷顾的街角。回国以后,他虽然没有做过送花束的事?情,但每一次她到周沥家?,玻璃瓶里总有新花——郁金香。

    她喜欢郁金香的原因十分简单,觉得它好看,连花语都没有研究过。

    她不知?道周沥喜欢什么花,只能用自己的最爱去献给他。

    这是无数年之后,梁宛第一次和母亲在同一座城市过年,但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和心躁。鬼知?道是为什么。

    她任性地想,好在自己有周沥。

    到机场后,梁宛挤进?接机的人堆,不争不抢的性格却抢占了第一排。她个头不矮,但也不高,衣服是灰色的,一点也不打眼,很容易看不见?她。

    距离航班抵达时间已经过去一段时间,梁宛又等了二十几分钟等不到人,心里就开始没底,不知?道还要不要等下去。

    周沥应该是已经走了。

    梁宛退出人群,犹豫着想打电话问问他。

    刚低下头,有一只强有力的手臂越过她的肩膀,把她压进?怀里。

    心脏突地一抽,感受到那熟悉的气息后又放松,但还在维持快速跳动。

    梁宛笑?了声,又打了下周沥的胸口,“大庭广众,放开。”

    周沥不在乎别人的目光,手掌从她背滑到腰,稍微往后倾了点,好看清她。

    “怎么来?了?”

    “没事?做,来?体验一次接机。”梁宛把花递出去,“你怎么这么晚出来??我还以为你已经回去了。”

    “飞机晚点了。”

    周沥深深看着她,接过花,手同时也覆在她的手背上,连花一起?攥着。梁宛根本抽不出去手。

    “我想你了。”

    周沥再?度把她揽进?怀里,闭上眼,下巴贴在她的肩上。

    虽然他不止一次说过,但梁宛还是没习惯,抿着唇支支吾吾回了一句:

    “我也是。”

    周沥轻笑?。

    这对?她来?说是跨出了一大步。

    鲜花店喷的水珠还有几滴在郁金香上,花瓣娇艳欲滴和她涂着唇膏的嘴唇一样。

    周沥撇开眼睛,拉住她的手和花往外走。

    梁宛不会想在人来?人往的机场接吻,她大概能羞死。

    到家?后,周沥才?松开梁宛的手,有条不紊地把行?李箱推至角落,脱掉大衣和围巾。他洗手的时候,梁宛不紧不慢倒了杯水给自己。冬天她也喝冰水,习惯问题。水刚流进?嘴里,身?后有人贴了上来?,身?体的温暖很快穿透过来?。

    周沥用手指扭过她的下巴,目光垂落在晶莹的唇上,吻下来?。

    玻璃杯被搁至,在大理石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梁宛勾住他的脖颈,纵容他将腿挤进?她的之间。

    猴急到一块儿去了。

    她想。

    痕迹一路滚到他宽敞的沙发上,梁宛的嘴唇被亲得有些失去知?觉,那吻又开始落到其他地方。她的耳朵滚烫,皮肤从锁骨处烧成粉红色。周沥没有丝毫赶路后的疲惫,抱着在家?待了一天的她又往浴室走,梁宛抓着他肩头,看见?路过的地面上有她滴下来?的水痕,整个人忽然红得像煮熟的虾,蜷缩起?来?,又被他打开。

    花洒下面,周沥一边揉着她被撞得酸楚的腰胯,一边也没收力。梁宛那点肌肤饥渴症被治得清清楚楚。

    折腾到深夜,梁宛的肚子不争气咕噜叫了声。

    周沥抱着她躺在温水里。

    “还没吃晚饭?”

    梁宛眼皮开始打架,“对?啊……我直接过去机场接你了。”

    他耐心给她清洗干净,吹干头发,放到床上让她小睡,去厨房做了几道菜。他两天没回家?,食材不多,但还是被他变出花样来?。

    梁宛把腿伸到他膝上,一口口吃着,良久问道:“年三十,我们一起?过吗?”

    周沥抬眸,“当然。”

    梁宛笑?了笑?,低头把番茄汤一口喝干净。

    Fingerprint放假放得比沃斯晚一日,等到两个人都放假,梁宛才?体会到周沥这个人的精力有多旺盛。他比在挪威时索取得更多,给她的也更多,有时刚起?床又被他拉着折腾一小时,不得不重新洗澡。但他们也算旗鼓相当,有时周沥在书房工作?,梁宛只套着件睡衣就坐到他腿上挑衅,挑衅起?来?了,睡衣被他掀起?来?,毫无阻隔咬下来?,唇剐蹭得她仰头轻颤。

    梁宛得出一个结论,在挪威的时候,他很装,维持着克制绅士的床上形象,其实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她其实不够了解他。

    也不够了解自己-

    年二十八二十九,梁宛和周沥都在忙着往家?里添食材,她把提前网购的各种零食大礼包都搬到他家?。

    假期她就准备赖在这里,关上门?和他没羞没臊。

    冷清不少?的北京,路上没几个人,更不会遇见?熟人。这种与工作?、交友隔断的日子让梁宛想起?挪威。这几乎是一样的。

    她不会被人注视指点,只要享受快乐。

    梁宛问过周沥,他是不是应该和父母家?人一起?过。周沥说年初一会过去。他们家?没有大年三十必须坐在一起?包饺子的规定,何况也不差这一年。

    梁宛想的是,他们之前年年在一起?过。

    就像有钱人不会为丢失一千元担忧,他们不会为少?吃一顿饭上纲上线。

    但对?没有钱的人来?说,一千元是求之不得。

    如果是别人,此刻也许会觉得自己太任性。有哪个女朋友会要求男朋友撇下家?人,和自己过年?但梁宛想不到那个层面。

    她很自然地把她、周沥与家?庭分割开来?。

    不管是梁怜沁还是程涟书那边。

    但是有人提醒她。

    电话里梁怜沁说道:“涟书同意?了。他们一家?和我们一家?一起?在酒店吃年夜饭,你带周沥过来?。”

    梁宛听着浴室里的哗哗声,走到阳台上,“我和周沥自己过。”

    “你答应我的。”

    梁宛没说话。

    梁怜沁质问道:“你这孩子怎么回事??你觉得周沥是真的不想和家?人一起?过吗?他们家?……和我们不一样,很幸福。”

    这是梁怜沁第一次承认——她们不幸福。

    梁宛皱起?眉头。

    对?方又说:“他们一家?人难得一起?在北京过年,你却要让他们分开过,这像话吗?这让涟书……程涟书怎么看我?只会觉得我没有把小孩教好,连这点最基本的礼貌都不懂。”

    和家?人一起?过年是最基本的吗?

    朋友、同事?离开北京前和她相见?的最后一幕一一闪过,他们的表情都充满期待,期待回家?。

    梁怜沁道:“你不来?,周沥就不会来?,他现?在肯定依着你。你来?他就会来?。你自己好好想想。”

    “来?了之后,两家?人一起?吃饭,可以聊聊你们的以后。明?年你就三十了,老大不小,既然有对?象就该结婚,趁你还不是高龄产妇生个孩子。结了婚之后,你和他们就是一家?人,以后过节都在一起?过。”

    梁宛有很多想反驳的话,但她今天很疲惫。

    她和周沥去了仓储式的大型超市,买了两千多块钱的东西,才?搬回来?。周沥在做卫生,她不想干看着,就跟着他一起?做。她还写了几个brief。一整天没闲下来?。

    梁怜沁的话水泥一样灌进?来?,封住了梁宛的大脑。

    她啪一下挂断了电话。

    周沥洗完澡出来?,发梢湿漉漉的。他头发长长了不少?,还没来?得及去修,沾水的刘海柔软地垂下来?。

    梁宛看过去,心里荡漾。

    他抱住她的时候,她说:“周沥,你还是和家?人一起?吃年夜饭吧。”

    周沥蹙眉,拇指轻轻按了按她的脸颊,“说好了我和你一起?过。”

    梁宛被他挠着痒,竟然不像之前那样躲,认认真真告诉他:“我们一起?去。”

    周沥顿住,深沉的眼眸里有光在流动。

    “你愿意??”

    梁宛搭着他的双肩,静静看他。

    他的眼神和归家?的那些人一样,充满着期待。

    果然,他之前只是在迁就她,为了她的任性做牺牲和让步。

    “嗯,我愿意?的,明?晚在花园酒店,说好了。”

    她松开他,伸手揉了揉他湿漉漉的发顶。

    “我给你吹头发。”

    第73章 073

    年三十那天, 下雪了。

    瑞雪兆丰年。

    梁宛给周沥搭了一身衣服,灰黑色的大?衣,乳白色的厚实围巾, 微长的刘海挂下来,他整个人?看起来清冷又柔和。

    周沥也?给她搭了一身,乳白色的长风衣和他的围巾呼应。

    新年该穿红色。

    但?梁宛连节日都不过, 又怎么会还在意这个。

    她的围巾是自己选的,薄荷色。

    走出门的时?候,梁宛脖子上还挂了一个单反相机, 她带了两块备用电池。她说她想拍雪景。

    周沥撑一把黑伞,她撑一把透明伞,从楼顶看他们的脚印平行地在雪地里拖曳留痕,没有交点。

    “就那棵槐树下面,站过去,对,别动。”

    梁宛指挥周沥。

    刻意将快门的速度调慢, 咔——嚓。梁宛的手很稳, 雪花下落的痕迹在慢门中被记录下,像流星划过时?的拖尾。

    模糊的雪花,清晰的周沥。

    这是冬季独有的静谧。

    雪片儿一刻不停下,梁宛为了拍照倾斜雨伞,不一会儿机身和睫毛上都沾了雪花。

    她浑然不觉。

    “周沥, 你别一直看着我, 侧身抬头看看天空, 你看!有飞机飞过。”

    白色机械鸟划过上空, 但?很快隐没于灰色的云中,连痕迹都没有留下。

    周沥不是专业模特, 不会摆花哨的姿势,但?高?挑修长的身材穿着风衣,背脊笔挺,肩膀宽阔,手往兜里一落,自有模特感。他听话地侧身扬起头,雪降落在他的眉骨、睫毛、脸颊上。梁宛不知不觉屏了很久的呼吸。

    她快速按下快门,误打误撞进入连拍模式,一连拍下五张。

    第一张,周沥在看树梢上的雪。

    之后每一张他都更?偏向她。

    第五张,他笑?着看她。

    “我给你拍。”他说。

    梁宛摇摇头,盖上镜头,“赶紧去买礼品吧,再晚就真?的没有开着的店了。”

    她提出要给他的父母买礼品,但?年三十除了一些?超市还会营业到傍晚,几乎所?有店门都紧闭。做生意哪有家人?重要。

    周沥载着她跑了很多地方。他一直强调他的父母不看重繁文缛节,只要她去,他们就很高?兴了。梁宛却坚持一定要买。

    终于他们找到一家很全面的大?型超市。

    梁宛不喜欢补品、礼盒这些?传统好物,但?今天这顿饭,本?就是传统。她默不作声地提了两盒,挑了茶叶又放回去,她觉得周沥家应该看不上这里的茶叶。最?后她在玩具区给程蔓买了一个玩偶和一个芭比套装。

    钱她也?坚持自己付,不然就和周沥不高?兴。

    走出超市的时?候,天色已经灰了。

    冬天的日照时?间短,太?阳冒头不久就落山,雪天更?是阴沉,不过比奥斯陆的冬日长。

    梁宛抬手看了眼时?间,催促周沥:“走吧,我们磨蹭太?久了。”

    她在他的导航上输入花园酒店,靠坐在椅背上,在手机快速打了一行字发给一个人?。

    前方的路随着天色一点点暗沉,落到地面前的雪有一瞬似乎变得极为缓慢。

    近光灯下的雪在夜色中刺眼。

    花园酒店是年夜饭的热门选地,大?堂的圆桌都要提前预订,包间更?是受欢迎。一进酒店,梁宛迎面产生一种全北京城的人?都在这里的错觉。

    真?热闹。

    大?堂里的几大?家子穿得五彩缤纷,但?红色是最?多的。大?年三十也?没人?在乎吵不吵闹,男声女?声聚在一起。不同的声音中笑?声最?突出,它连贯又重复着,左边一桌的笑?刚落,右边的又接上,互相感染,无比喧嚣、喜庆。

    梁宛的眼神虚焦了片刻。

    一团团模糊的红色影子在视野里跳动。

    直到周沥的声音将她拉回神。

    “宛宛,怎么了?”

    她怔了怔,抬起看他时?,眼里克制地蒙着一层雾气。

    周沥刚才?叫她什么?

    她掐住虎口,冲他笑?了笑?。

    花园酒店有些?年头了,并不是新建的。里面的装潢十几年前翻新过,但?也?已过时?,透露出又土又豪的气息。但?这不影响它的服务品质优秀。

    梁宛对身边的接待生说:“梁怜沁女?士订的包间。”

    对方在平板上划拉一下,找到对应的信息,冲他们微笑?道:“请跟他走,他会带您去包间。”

    周沥略微诧异地看着梁宛的背影,按下心中疑问,跟着她走。

    梁宛走得很快,一度超过服务生。

    相机的黑色挂带勒在她薄荷色的围巾上,有一丝丝窒息的氛围。周沥记得在挪威第一次见她时?,她也?是带着这条围巾,她的眼眸和薄荷一样清凉澄澈。

    她在最?欢乐的大?堂里行走,可仿佛与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

    半晌,周沥把两个礼盒合并到左手上,用右手牵住她手腕,在她侧目看过来的时?候,指尖顺着她的掌心滑下去,紧紧桎梏住她。

    梁宛任由他牵着。

    包间在二楼,老旧的电梯只有一台,梁宛和周沥年纪轻,不和老人?家们抢,跟着服务生走金碧辉煌的折角楼梯上去。

    走到一半,她打开手机划了几下,又关上。

    笑?着对周沥说:“手松一下啦,我都出汗了。”

    周沥能感觉到。

    她掌心沁出薄薄一层汗。

    但?他还是不想放开。

    “就是这间,祝您用餐愉快,有任何?需求可以随时?按座位上的铃。”

    服务生话音刚落,包间的门被推开,梁宛的手机也?在同时?响起来。

    她换了一个特别响亮嘈杂的歌,鼓声震得人?心跳加速,任何?人?都能听见这铃声。

    梁宛神色自若看了一眼,把手里抱着的玩具递给周沥说:“帮我先拿进去,这是我同事的电话,我接完进来。”

    周沥终于松开她,拿过玩具。

    她怕周沥等她,又加上一句:“把玩具给蔓蔓,帮我问问她喜不喜欢,快去。”

    她笑?着推了他一下,接起电话,和他对视直到包间的门隔开里外的世界。

    “宛姐,为什么突然让我给你打电话呀?是有什么急事?我正在吃年夜饭呢。”

    手机里的声音极轻,从她微垂的手里传来。

    梁宛站在包间外,失魂片刻,举起手机轻轻说:“没事,我发错了,不好意思打扰你吃年夜饭了。新年快乐。”

    她的脚步随着每一个字的蹦出而加快,最?后飞跑下那旋转楼梯,避开所?有笑?容满面的人?冲到寂静、昏暗的街上。

    呼出一口白雾,身后暖色的酒店仿佛异世界。

    电话那一头的方愿愣了愣,“宛姐你怎么……”

    话还没有说完,方愿意识到通话已经被挂断。

    她想问:宛姐你怎么在哭?

    方愿又拨了过去,被挂断了。

    餐桌上父母在催促她,抱怨着谁在大?年三十还打电话来打扰家人?团聚。方愿笑?笑?说是好朋友-

    包间内,周沥放下礼盒,把玩具递给程蔓。

    一只手感极其柔软的蓝色大?象,和芭比娃娃套装。

    “梁宛姐姐送给你的。”

    程蔓欣喜地大?叫一声,接过装着芭比的塑料盒子就开始拆,“梁宛姐姐呢?”

    “她在门口接电话。”

    周沥回头看了一眼不透明的金色门,心脏忽然紧了一下。

    程涟书揉了揉大?象,莞尔:“小宛真?好。小沥,过来打招呼。”

    周沥收回目光,向梁怜沁点头示意,并向她解释自己之前并不知今天是两家一起吃饭,故没有准备礼物。

    梁怜沁先是为他前半句话诧异,她以为梁宛一定会告诉他。接着是客套话,她当?然不会为了有没有礼品而改变对周沥的想法。

    Dylan和Jonathan也?在场。

    程蔓一半德语一半中文地在和Dylan交流,Dylan听不懂她的德语,中文也?一知半解,急得小姑娘只好用英语。

    Jonathan没什么表情,他是骨子里傲慢的中产白人?男性,对中国节日并无兴趣,也?不像小孩那样只要热闹就开心。

    周沥不自觉皱了皱眉头,他望向窗外的鹅毛大?雪,心脏莫名?像是被剜了一刀。

    三分钟后,一个服务生推门而入,端着一个上菜盘,上面装着两盘冷菜。周沥看了一眼门外,没看见梁宛。

    “我出去一下。”

    周沥大?衣还未脱,急急推开还没完全合上的门走出去。

    喧嚣声入耳,包间外的走廊上来来回回穿梭着人?和餐车。

    但?是,梁宛呢?

    一瞬之间,周沥感到有一只无形的手捏住他的肺部,透不过气,随之而来是他剧烈的咳嗽声。没咳两声,他用力压下这股不适,下颚逐渐绷紧。

    他给梁宛的手机打去电话。

    关机。

    再打,还是关机。

    握住手机的手指和掌逐渐变得青白,他飞奔下楼,灰黑色的衣摆不停撞击在楼梯的一节节柱子上。

    他环顾四?周,满目刺眼的猩红色在暴动,唯独没有他想见到的那个人?。

    奔到大?街上,风雪迎面击向周沥,灌进他的喉咙,辛涩的咳意涌上来又被他压下去。

    这个时?间,来吃年夜饭的人?家都已到场,街上连车都寥寥无几。没有行人?,没有梁宛。

    周沥的围巾留在了包间内,此刻一身灰黑色的他洇进了黑夜。

    片刻后,他疾驰在空旷的街道上。

    北京的街也?只有这时?才?如此畅通无阻。但?再快的车,也?追不上飓风纵行的速度。

    周沥赶到梁宛家,空无一人?。

    她的衣柜被翻过,翻乱的衣服没来得及重新折叠,她没有带多少衣服,逃得极度匆忙。客厅里的行李箱也?少了一只。

    该死!

    周沥没有犹豫,再次驾车奔向下一个目的地。

    他知道她要做什么。

    远方的楼宇之间升起烟火,有人?在偷偷点燃爆竹驱年兽。雪越下越大?,烟花嚣张地在禁放区上空挑衅,手机在撕扯着嗓子叫响,不是梁宛。

    周沥不敢让心和情绪沉下来,不敢细想,他在失控的边缘游离,幽凉阴冷的面容有时?晃过红色的火光。

    他怎么可以忘记,那可是梁宛。

    这是她第三次逃跑。

    再次不辞而别。

    周沥眯起眼,风雪让能见度越来越低。

    机场上空没有飞机在起落。

    寒夜寂静中,周沥剧烈咳嗽,耳廓怒至赤红,冷冷远眺着前路和夜空。

    他希望风雪永不停,将她牢牢困在这座城,哪儿都不许去,直到他找到她、锁回家为止。

    第74章 074

    梁宛整理?行李的时候太过?匆忙, 相机的机身?重重撞在门框上,留下一条灰黑色的痕迹。她来不及心?疼,装进双肩包内夺门而出。

    因为也许, 周沥会追过?来。

    她希望他不会,但她不敢赌。

    她提前联系了一位本地老司机在花园酒店门外等,抄近路带她回家, 他清楚北京每一条胡同的走向,又用最快的速度将她送至机场。

    年三十的航班并不像往日那样?多,航站楼人烟寥寥, 晚间的飞机更少。前往都柏林机场的航班将在四十五分钟后起飞,梁宛咽下喉咙里泛起的铁锈味,狂奔向柜台。

    柜台还有同司另一航班在办理?值机手续,梁宛立即说?明情况,优先办理?。直到?托运手续办完,她悬着的心?才放下一半,再以极快的脚程赶去安检。

    因为距离航程显示的起飞时间近, 梁宛一路走的快速通道, 再小跑到?登机口。

    这时广播陡然响起,不带情绪的清冷嗓音通知:她乘坐的航班因天?气原因暂时无法起飞,起飞时间待定。登机口坐着等候的人,她也只好加入其中。

    北京的冬天?太干燥了。

    她跑了这些路,嘴唇已经?干到?开裂, 嗓子眼?里涌上来的血腥味让她想起高中冬季的八百米。她翻了翻口袋, 连润唇膏也不见了。她赶路着急, 没有准备空瓶子, 也接不了饮用水。

    风雪没有停止的征兆,长?着翅膀的庞然大物整齐地在夜幕下休眠。

    幸好时间还不算太晚, 梁宛去星巴克买了一杯美式,靠着墙歇息。她平时不喝美式,太苦,她更喜欢拿铁或者卡布奇诺。周沥喜欢美式,有时还会额外加浓度。

    不过?今晚,她不能让自?己错过?任何广播信息,必须维持一夜的清醒,苦味能让她皱着眉头提起神。

    年三十的机场里人很少,星巴克里也只有寥寥几位客人,大约是要飞到?国外去工作,或者和那里的家人团聚。

    梁宛有英国的两年签,还未过?期,她准备去那里。但这个时间没有直飞希思罗的航班,只能先去都柏林转一趟。

    她捧着中药般的咖啡发愣。

    从在花园酒店松开周沥的手开始,她就没停下过?脚步,像是中途不敢泄力的八百米,一旦停下,就没法再跑起来。

    而现在一松懈,她的手竟然开始微微发抖,咖啡液从饮口飞溅出来,滴在她的虎口上。

    梁宛用力压下内心?谴责自?己的声音,为了好过?一点。她又尽可能不去将心?比心?想周沥的愤怒和不悦,但做不到?。

    可这才是正确的。

    从一开始,梁宛招惹周沥就只是想要一段露水情缘,而不是什么不切实际的地久天?长?。一步步深陷沉沦才是错。

    她都没有发觉他有多么迁就自?己。当他眼?底闪着光问她是否愿意和家人一起吃饭时,她才后知后觉周沥和她不一样?。他有一个幸福的家庭,也想和家人团聚。仅仅因为她不想,他就要做出牺牲。

    梁宛不想强迫任何人为了自?己做什么。

    但她无形中强迫了他。

    同时,她也不想被?迫回到?“家庭”这个词汇中。

    她只是让一切都回到?正轨上。

    逃跑的念头在一瞬之间产生,在他期待的眼?神中立刻定型。

    梁宛认识到?,她其实根本没有养育一个生命的勇气和责任感。

    广播的声音又响起,是播报其他航班延飞的通知。整座机场,所有飞机都停飞了,像冥冥之中一只无形手掌把她关?在这里。

    梁宛失神地在星巴克坐了很久,直到?员工提醒她即将打烊。

    把空了的杯子扔掉后,她买了瓶矿泉水,背着双肩包往登机口走,冰冷的椅子上已经?睡倒一片。

    这时广播又响起。

    “各位旅客请注意,正在为您播送一则寻人通知,请梁宛小朋友在听到?广播后立即联系就近工作人员,您的家人正在找您,谢谢。”

    广播又重复了一次:“您的家人周沥先生正在找您。”

    梁宛心?惊得抽了一下,扯着她的五脏六腑,她没注意到?自?己已经?到?了电梯尽头,一个趔趄险栽倒在地。

    周沥追过?来了?

    那年夜饭呢?

    她立即本能地向后转身?,深夜的机场几乎无人走动,视线快速扫过?每个角度。

    她当然不可能在这里看见周沥,他没有机票,进不来这里。这里只有国际航班,他不随身?带护照,即使临时买一张机票也无法入关?。

    梁宛心?焦地咬住裂了好几道口子的嘴唇,同时心虚地看向最近的机场工作人员。她像离家出走的小孩,不想被大人抓回去一样不安。不是因为不想见大人,而是没法面对被?抓到?后要面对的盛怒和后果。

    周沥站在服务台前,双眸充血裹着寒光,嗓子里是无数沙砾在流动,干涩又疼痛。

    在广播播报后,他的微信提示跳动了一下。

    「你快回去吃年夜饭吧,我想一个人。」

    退出微信,周沥立刻拨通梁宛的电话,被?挂断。

    再拨,关?机。

    周沥重重地咳了几声。

    好得很。

    起码他可以确认一件事,她就在这座机场内,并且听见了刚才的广播。

    空旷的航站楼中央,大屏滚动着无数航班号、出发时间和目的地,万幸年三十晚上的航班并不多,不用大海捞针地寻找。

    梁宛要逃,就一定会逃得远远的。

    尖利的目光一行一行扫过?那些目的地和出发时间。他看过?她的护照,知晓她有哪些签证。周沥飞快在心?里下了决断。

    大雪封了天?上的路,暂时还未封路面。

    他回到?昏暗车内,胸膛沉重地起伏着。手机屏幕在阴影中亮得刺眼?,他酸涩疼痛的眼?睛一瞬不瞬盯着梁宛发来的那行字。

    她想一个人。

    一个人不告而别。

    在花园酒店,当他看见坐着轮椅的梁怜沁出现那刻,周沥就有一种不安的预感。他、程涟书或任何人都不够了解梁宛和母亲之间的纠葛,但他能感知到?她的情绪和好恶。

    不对,他根本感知不到?!

    否则怎么会不知道她计划好了这场逃跑?她将他泡在蜂蜜一样?甜的糖水里,让他松懈,只是为了让这些黏稠的糖浆绊住他追她的脚步。

    手机铃声在寂静中响起,是程涟书打来的。

    周沥靠在椅背上闭眼?深呼吸,接起。

    “发生什么事了?小宛呢?你又去哪里了?为什么你们两个人都不接电话。”

    周沥用沙哑的声音沉沉说?道:“我会找到?她的。”

    他启动车子,语气冰凉,“你也该问问你的朋友,这么多年对自?己的女?儿都做了什么。”

    程涟书一怔,望向梁怜沁。那张年迈疲惫的脸上,流露着担心?,和更多的失望、窘迫。

    一眨眼?二十年,她眼?中的老友还是二十年前的人。可是,真的是这样?吗?

    夜幕下,梁宛躺靠在冰冷坚硬的座椅上,静静注视机场外一闪一闪的小光点,它在风雪里很不显眼?,像她现在的呼吸声。

    一辆库里南疾速驰骋在机场高架上,去而复返。

    风雪在减弱,随着新年钟声响起,春晚的倒计时结束,主持人说?起合家团圆的祝福。北京上空的风雪停了,夜空变得清晰、澄澈,微风挟着寒凉,刺骨地吹进人身?体。

    雪融化?的时候,比下雪时更冷。

    迷迷糊糊中,梁宛被?广播声和冷意刺醒。她将将入睡,寒冷就从四面八方入侵。

    侧目远眺窗外,风雪停了。她睁大眼?睛,看见塔台一闪闪的灯光在黑色中变得清晰。

    广播提醒她乘坐的航班现在开始登机,死气沉沉的几十人从座位上苏醒过?来,他们身?上都有着和新年格格不入的疲惫。

    梁宛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是凌晨。

    微信像信息轰炸后的战场。

    几百个红点。

    大多是群发的新年祝福,工作群里有人在发红包、抢红包,梁怜沁发了几十条信息过?来,梁宛没点开看。

    梁怜沁大约把梁宛失踪的事说?给了谢晚馨听,由她再告诉陈知渊,一个两个都心?焦地在寻梁宛。梁宛觉得又累又躁,她想一个人休息,却不想闹得所有人不好过?。

    她想狠下心?,又无法狠心?到?抛弃所有人。

    她挑了谢晚馨回复:「我没事,我想一个人去旅游一段时间,别担心?。」

    唯独周沥,一条消息也没有。

    只有她发给他的那条静静躺在聊天?框里。

    往上翻是他们甜蜜的腻歪。

    泾渭分明。

    像她和他的家庭。

    今夜,被?她抛下的人只有周沥。

    她对最亲近的人最残忍。

    梁宛皱了皱眉头,紧接着深吸一口气,重重地搓揉了一遍自?己睡僵的脸,堪堪提神后再度关?机,登上廊桥。

    可以容纳几百人的飞机,今晚只坐了几十人。梁宛没闲心?去替航空公司计算亏损,她只希望它尽快起飞。

    终于,飞机在塔台的调度中开始滑行,进入跑道排队。

    航站楼内,周沥通过?海关?及安检口,手里攥着他的护照和随意购买的一张飞往巴塞罗那的机票。他不会登上这班飞往西班牙的航班,他只是为了进到?这里面。

    他沉着没有血色的一张脸赶到?登机口前,嘴唇发白,手背上多了几条风雪天?刮出来的细口子,血很快凝起,变成?一道结着新痂的伤口。

    建筑外,巨大的机械鸟在跑道以极快的速度冲刺,在周沥的眼?前仰头飞向了没有星星的夜空。

    她再一次成?功逃走了。

    周沥站在落地玻璃窗前,冷清的目光追逐机翼上的灯直至消失。

    半晌,他低头在手机上订了下一班飞往伦敦的机票。

    第75章 075

    城市上空的?灯火逐渐被云层掩埋, 窗外漆黑一片。

    梁宛靠窗而坐,身边两个空位,前排也空无一人。

    这趟飞行?没有任何?异味、挤压和?孩童哭声。虽然?经济舱的?座位依旧逼仄, 但她像是感知?不到腰臀的?酸痛般,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失焦地望着窗外。

    平飞阶段后?,机舱内的?灯逐渐亮起, 空乘推着茶饮车走过来。

    梁宛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被寒气入侵,于是向?她要了一条毯子。

    之后?,机上的?灯又熄灭。

    夜航西飞。

    整个航程几乎都?沉浸在黑夜中。

    候机时还能勉强入睡, 现在梁宛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她的?电脑在行?李架里,手机中只有几部已经阅读完的?小说。为了摒弃胡思乱想的?毛病,她点?开飞机上的?小电视翻找影片。

    航司是国内的?航司,有一些近期的?国内综艺和?电视剧,圣诞节才下架的?合家欢电影也出现在这里。而国外的?就都?是些经典老影片,比如说《小鬼当家2》。

    梁宛的?大脑被浆糊着,看不进深奥或沉重的?东西, 于是点?开了它。

    第二部给梁宛留下的?印象不似第一部那?样深, 但故事走向?大同小异,总要把主角留在一个孤立、独立的?空间里,他才会成长得十分惊人。

    坏人被折磨得够呛,梁宛看得一会儿倒吸气感觉到疼,一会儿又无声发笑, 她甚至看到了美?丽国前总统年轻时客串的?身影。最后?的?最后?, 还是家人团聚。

    这是一部为了让人感到幸福的?电影。

    梁宛记住了公园里那?个女人, 和?她说的?话:

    “But the man I loved fell out of love with me. That broke my heart. And whenever the chance to be loved came along again, I ran away from it.”

    中文将这句话翻译成:

    “但是我爱的?人不再爱我了,这事伤透了我的?心, 以后?一遇到有人表示爱我的?时候,我就赶紧逃避。”

    伤她的?人不再局限于爱情。

    主角Kevin说:“说实在的?,这样做好像傻了点?儿。”

    是傻了点?。

    但一个人的?行?为,也不受她自己思想的?控制。

    事实就是这样,成千上万的?道理谁都?明白。但如果只懂道理就能改变自己,那?全世界的?人都?只会是完美?模版下的?机器人。本能和?直觉才真正驱使人。

    Kevin很爱他的?家人,尤其是妈妈。

    梁宛和?他不一样。

    她恨妈妈。

    梁宛关掉影片播放界面,转而打开航线图。航程才将将过去四分之一。再点?一下,屏幕上显示着北京当地时间、已飞距离和?距离都?柏林的?路途。

    黑暗中亮得晃眼的?屏幕加重了她眼睛的?不适,她眨了眨眼,酸涩得想掉眼泪。

    终于她关掉了屏幕,靠着窗闭上眼。

    断断续续的?睡眠填补之后?夜航的?孤独和?无聊,疼痛从尾椎一直延伸到背脊。飞机降落在都?柏林机场时,梁宛已经不太能直起腰,老太太似的?走下飞机,入境、取行?李再重新值机。

    潜伏在她脊柱里的?隐痛像是对她的?惩罚,陪伴左右。

    第二程很短暂,从爱尔兰进入英国,都?是绵雨天?。

    梁宛缓缓直起腰,盯着窗外还未彻底亮起的?天?空,眼皮因?为舟车劳顿跳个不停。

    这是她第三次来伦敦,第一次的?目的?最纯粹,旅游,顺便看看当时在英国留学的?谢晚馨。第二次是为了工作。这一次是为了逃避或者说放逐。

    梁宛收回视线,从便利店购买完电话卡后?,她就像前两次一样搭乘Elizabeth Line前往市区再换乘地铁。

    她的?计划制定得太匆忙,近期民宿和?酒店的?价格都?在飙升,但她也没精力去对比价格了,直接订了曾经住过的?一家民宿,价格是从前的?两倍。不过不用和?房东进行?无意义的?交流,环境也干净,地点?在海德公园附近,还算安全。

    伦敦正是清晨,城市还没有醒过来,而远在地球另一边的?北京已是年初一的?下午。

    梁宛提着箱子通过狭窄的?旋转楼梯,用门口密码锁盒子里的?钥匙打开房门,反锁,合衣一头栽倒在床上。

    从下飞机开始,她的?胃就在抽搐痉挛,前腹后?腰一起痛,让她全身都?沁出一层薄汗。她感觉自己因?为对周沥犯下的?罪而被腰斩了。

    头重脚轻地走到这里,她却?睡不着。

    像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直直盯着白色蕾丝窗帘后?的?天?,它在慢慢亮起来。

    就这样半死不活地一直躺到伦敦时间中午,梁宛终于决定起来,睁着眼睛当尸体实在太摧残她的?精神。

    午后?雨停了,云层破开一个微小的缺口,泻下一线光亮。

    但梁宛还是带了在便利店买的长柄黑伞出门,伞被她戳在地上充当拐杖,转移一部分施加在腰椎上的?力。

    肚子饿了太久,反而没有胃口吃有油脂的?食物,她从超市买了一盒蓝莓和?一瓶运动?饮料,缓缓地往海德公园走。

    在英国大街上随便掏出手机,还左顾右盼,是不明智的?举动?。

    梁宛第一次来英国的?时候,谢晚馨就这样警告过她。晚馨的?同学就在大街上被抢走过手机。

    正好,梁宛不想看手机,一直把它揣在离心脏最近的?羽绒服口袋里。

    海德公园边有一个小型游乐场,上次来还没有,看起来像临时搭建的?,不太高的?摩天?轮伫立在天?空下,一旁是一个巨大的?尖顶帐篷,像是有什么人将会在里面表演。

    天?际线干净,一望无际,没有高楼遮挡,只有无穷无尽的?卷云,飞机在里面飞行?,不知?又送谁来到伦敦这座城市。从小径蜿蜒曲折地走,朽木、败叶散落一地,既有人工建造后?的?规章,也保留了原始的?诗意。

    一路走到湖边,路过松鼠、不知?名鸟类和?无数宠物狗,梁宛终于来到湖边看天?鹅。

    她在一个长椅上坐下,脖子上还是那?条薄荷色的?围巾,经历长途跋涉,它似乎也变得松垮和?破旧。寒气从毛线的?孔洞里钻进颈窝,冷得让人直打颤。

    也许是终于有人发现她打开了手机。

    一则越洋电话从国内打了过来。

    梁宛的?手机支持双卡,此?刻同时存在国内与英国的?SIM卡。

    是方愿打来的?。

    梁宛吸了吸被冻得没有知?觉的?鼻子,挂断电话,点?开方愿的?微信,刻意忽略了其余所有人的?消息。

    梁宛:「国际长途很贵。」

    方愿:「天?呐宛姐你终于回我消息了。从昨晚到现在你都?快失踪24小时了,你再不出现我可要报警了!国际长途?你去国外了?」

    梁宛缩着脖子,刻意让自己假装被她逗笑。但笑声太像演戏,僵硬的?脸颊把扬起的?嘴角推回到原点?,她又变得像一个被掏空了心脏的?铁皮人。

    没有人要看她的?笑,她只是演给自己看的?。

    梁宛:「嗯,之前在飞机上没法?看信息。」

    方愿过了一会儿才发来:「宛姐,你昨天?是不是哭了……我没有想冒犯你啊,就是很担心。你这样一个人跑去国外,有没有告诉家人?周总知?道吗?」

    正前方的?天?鹅忽然?惊叫了一声,随之而来一阵扑腾翅膀的?声音,羽毛来回划开水面,抖起水花。两只天?鹅修长的?脖颈在她面前组成了一个爱心。

    梁宛抬眸看过去,端着手机发怔。

    她哭了吗?

    她当时甚至没有意识到。

    也许是街上的?风太刺了,眼眶与脸颊都?无法?感知?。

    梁宛:「我没哭,你听错了。」

    周沥知?道她出国吗?他应该知?道了。她没有说,但他猜出来了,所以才会在机场出现。可他应该不知?道她来英国,他无从查起。

    方愿:「那?我就放心了,还以为出什么事情了。宛姐,你记得看工作群啊,秦太监圈了你好几回呢。」

    梁宛:「秦太监?」

    方愿:「嗷,我给秦石起的?外号。把他那?儿剁了才好呢,之前对Jessi出手,现在又勾搭新来的?实习生,把小姑娘都?吓到了还不敢告发,前几天?才偷偷告诉我的?呢。哎,也没办法?,秦太监有背景,小姑娘也没录下他的?丑恶嘴脸。这老东西约她吃饭的?时候摸人小手,就该一剪子给剪干净了。」

    这次梁宛是真的?被她逗笑了,但一会儿又收起笑容。

    以前,她也和?所有人一样,想息事宁人。

    想着秦石不会得手,掀不起太过分的?风浪,又苦于没有证据,她们这些普通打工人去举报也是以卵击石。秦石和?大老板的?关系他们还没有参透,但以他空降和?嚣张的?方式来看,总归有千丝万缕的?织网,得罪不起。

    梁宛只想安安稳稳拿高薪,过平静的?生活。万圣节上蒙面用拖把打他,几乎已经是她能做出的?最出格的?事情。

    但现在,她已经做出了更出格的?事情,惩戒一个秦石这样的?恶人似乎不足为道。

    因?为她自己也成了恶人。

    在挪威抛下Lee,是她违背道德良心,仗着没有人认识她才敢做的?。

    但这次出走,所有人都?会知?道。哪怕他们今天?不知?,来日也会知?道她的?无情无义。

    对梁怜沁,梁宛不会有任何?愧疚。对程涟书,她也许会有一丝羞愧,但她们的?生命没有太多交叉,梁宛不想交出太多情绪。

    唯独周沥,他没有做任何?对不起她的?事情,相反,他付出了一腔真心。她在他面前最残忍不仁,也最无可辩驳。

    她走得急,从没有想过如何?再去面对他。

    他说过的?,他不原谅欺骗和?背叛。

    上一次他翻页一笔揭过了,那?这次呢?

    水面上升起微风,吹得湖面丝绸般波光粼粼。梁宛眼神失焦地望着天?空。

    沃斯坐落在北京,Fingerprint何?尝不是,他们还是甲乙方的?关系,剪不断理还乱的?。

    风吹得她颤了颤。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顺其自然?,慷慨赴死。大不了……大不了被周沥打一顿,大不了她被折腾得穷困潦倒,换一座城市从头再来,也算是她的?报应。

    梁宛朝湖面扔了块石子,不敢扔太远,怕砸到天?鹅与水鸟。

    她就是这样,永远没法?真正肆意疯狂。

    梁宛决定把北京的?一切抛在脑后?,她甚至没有去看秦石圈她说了些什么。她收起手机,抱着双臂,在长椅上浅浅睡着了-

    落地希思罗T4航站楼,周沥猩红的?眼睛像一只狂暴的?食肉动?物。

    托那?只逃跑刺猬的?福,他已经整整三十六小时没有合眼。

    远在杭州和?林晓茵你侬我侬的?霍易斐,忽然?接到周沥打来的?跨国电话。

    开门见山。

    “帮我定位她的?手机或者调取信用卡消费记录。”

    “……她?梁宛?你们怎么了?”霍易斐一顿,“不不,这不是重点?,兄弟你冷静点?,你说的?事情违法?,我没有那?个权限,你也没有。而且要是被梁宛知?道,她肯定暴跳如雷,你不是说她最注重隐私了吗?”

    隐私?他现在根本没有给她留隐私的?君子想法?。

    周沥没说话,在人来人往的?机场被人撞了一下也依旧站如松。仿佛滴着血的?眼睛冷冷扫视过去,肇事者连连弯腰道歉。

    沉默最令人提心吊胆。

    霍易斐不知?道一夜之间他们发生了什么,但听周沥的?语气,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情。

    “你怎么跑去国外了?嗓子哑成这样……”

    三十六小时没有休息哪怕一分钟的?大脑支撑周沥走到这里,但已经无法?像平日里那?样冷静、理智地思考。

    现在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声音在重复。

    他要把那?只刺猬抓回来,把手脚都?铐起来,问问她为什么不相信自己永远站在她那?边。

    他从未想过强迫她做任何?事,除了在他身边这一件。

    第76章 076

    醒时, 是傍晚四点,天?色呈现出冰镇橘子汁般的色泽。

    梁宛的肚子连着咕叫了三?十秒,像火车鸣笛, 空得瘪下去。她将伞撑地?站起身,腰部立刻传来钻心?的一阵疼痛,停顿片刻, 等痛劲缓过去,她才慢慢朝着公园的南侧走。

    落日之后天?黑得异常快,街上挂着星星灯链, 没有摄政街的天?使灯那般耀眼,但也足以点亮漆黑夜晚。梁宛一直走到走不动为?止,停在一家门面?上全是玫瑰的意大?利餐馆前?。

    这家餐厅很小?,装修颇有格调,不过梁宛没有力气欣赏。她不太会点菜,根据推荐点了一份Roman-style Tripe和玛奇朵。很不幸,厨师处理的百叶有一股腥味, 芝士加重了油腻的口感, 面?包和玛奇朵都无法消减这不适。她太久没吃东西,胃受不了这油腻,难受得想呕吐,又?冤种似的花了4英镑点了瓶Still Water清理口腔里的腻。

    最后,她今晚的晚餐还是水果?。

    一切都不顺遂, 但和留在北京相比, 尚能忍受。

    在公用?的浴室快速洗完澡, 梁宛蜷缩进被窝沉沉睡去。她以为?这一觉会因疲惫而很深沉, 却在半夜因后腰的疼痛惊醒过来,一千一万根小?银针扎进了她的骨头。

    梁宛的呼吸声?变得粗重, 抱着被褥出了一身冷汗。

    伦敦凌晨,北京的天?早就亮了。

    她坐起身没有亮灯,打开微信界面?一一阅读。

    秦石年初一的时候就开始颐指气使,指派手底下的员工做这又?做那,与他早期来公司时表现出来的开明截然相反。他不装了。他积极、巴结的模样,让人不禁怀疑他是不是有公司的股份。

    春节假期,没有几个人搭理他,很大?一部分都装作没看见,他一个人在群里唱独角戏。唱到尽兴处,开始挑梁宛的事。

    「到底是攀上高枝了,有人撑腰,都不理会我们这样的小?人物了。」

    字里行间的蔫酸劲让梁宛想起方愿给他起的外号,真?是有种狐假虎威的太监滋味。

    梁宛闭眼揉了揉自己的腰,这种永不消逝的隐痛快要把她逼得发疯,想要歇斯底里地?捶打痛苦之处。

    可她没办法。

    她的思想代?替她做出疯狂的举动。

    梁宛给大?老板发去一条信息,简短又?坚硬,这是她身上所剩无几的力量。

    「赵总,承蒙您多年关照,有一事相告。由于我个人原因,我无法再继续在公司工作,在此向您提出离职,我会做好交接工作再离开,这点请您放心?。

    另外,我还有一事相告,秦石总监自加入公司以来,已对多名女员工进行骚扰,不加以改治,公司多年的形象将毁于他手。

    给公司带来的不便我深感抱歉,祝未来一切顺利。」

    依据本能冲动行事才是她真?正的风格。

    梁宛不知道自己未来会不会为?放弃陪伴多年的高薪工作而后悔,但此刻这份冲动带来的感受可以缓解她的疼痛。

    她知晓自己和周沥这一次怎么也不可能轻轻翻篇。她也不想再忍受秦石那样的烂人。

    她要斩断和北京的一切,她原本就不属于北京,离开也无伤大?雅。

    曦光从地?平线升起照耀在伦敦之眼前?,梁宛正坐在民宿狭窄的露台上。通向室内的门开了一半,迎面?吹来的风寒冷刺骨,身后温暖的空气同时向外涌动。她夹在冰火两重天?中?沉静地?远眺日出。

    她刚刚将程涟书公开课的后半段看完,终于知道那些故事的续集。

    程涟书的母亲接纳了第?二个走入她生?命的男人。她曾经极度害怕重蹈覆辙,害怕爱会再次碎落在地?,但某一天?她看着对方,在并不特殊的一个清晨,阳光的阴影将她的前?后半生?分割开。人生?的上部曲在阴影中?,依然属于她,但她选择走了出去。

    她和自己的怯懦分离,把自己从忧郁的沼泽里拉了出来。

    梁宛跳过了程教授和青梅的故事,因为?她知道她们重逢了。

    关于宠物,程涟书提到她养过的一只伯恩山犬。她和梁宛一样,起初害怕和寿命太过有限的生?命缔造缘分。但缘分不可挡,小?伯是自己流浪到她家里来的,它活了十年后离她而去。十年足够刻骨铭心?,令她悲痛。可是她一点也不后悔,因为?爱和它存在过的历史并不会消亡。

    程涟书像是练就了一颗金刚不坏的心,泰然自若面?对一切离别。

    但梁宛对“不能因为?害怕分离就选择逃避”这句话没有任何感触。这句话早已成为?各大?营销号、博主挂在嘴边的哲理。谁人不知?

    伦敦苏醒的时刻,游船破开泰晤士河水面?的时分,回?荡在梁宛脑海里的却是程涟书的另一段话。

    “如果?你感到痛苦,那么首先你不是一个拥有百分之百利他性的人,因为?那类人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奉献和牺牲。你感到痛苦,因为?‘自我’对你来说很重要。”

    “但是你还不够自我,你要再自我一点,最好是变得自私。如果你想要爱,就去爱;想要恨,就去恨。如果有一个人让你爱恨交织,我推荐你远离她,放过自己。”

    程涟书的话不是正确答案,但是比“略”更有价值的参考。

    梁宛静静坐在游船的第?二层,寒风刺骨,身后是渐渐远离的伦敦桥。

    再自我一点……吗?-

    谢晚馨和陈知渊都联系不上梁宛,但总归还是从方愿口中?得知了她出国的消息。谢晚馨气得吹胡子瞪眼,斥责梁宛“这死丫头没良心?,还把不把我当闺蜜了!”但她知道梁宛不是无故玩失踪的人。

    收到周沥的信息后,谢晚馨才稍有头绪。他一句废话也没有,只问她知不知道梁宛在英国都会去哪里。

    谢晚馨真?的不知道。

    梁宛几乎不会赋予一个地?方特殊意义,在她眼里皆是风景。

    谢晚馨:「你们吵架了?她一气之下和你分手了?」

    周沥没回?她。

    谢晚馨只好换一种说法:「加油,不过梁宛的性格不容易吃回?头草。」

    周沥还是没理她。

    直到谢晚馨默默把梁宛上一次到英国去的地?方都报菜名似的告诉周沥,他才回?了一句:「谢谢。」

    周沥到英国已经三?天?,他去了七姐妹白崖、达西庄园,从约克、剑桥、三?一学院一路再回?伦敦。三?天?里他只吃了两三?顿快餐,人比年前?消瘦几分,咳嗽非但未好转,反倒有加重的迹象。

    他像一只迷路的动物,在密林中?毫无头绪地?四处奔走。

    缘分来的时候,周沥可以在奥斯陆与梁宛接连偶遇三?次,那是命中?注定。

    但当她诚心?想要躲一个人,这世界仿佛哪里都没有她。

    周沥从前?来伦敦的时候,觉得这里没有值得一去的地?方,现如今只恨自己不能分身走遍每一寸土地?。

    他猜想她或许哪里都没有去,只是在一个地?方流连。但伦敦的酒店、民宿数不胜数,每一栋建筑上的窗口都似深渊在拖拽他。

    她会在里面?吗?

    周沥觉得这个世界上的人太多了。

    有必要吗?

    一弹指之间全部消失,只剩下梁宛一个人,无处躲藏地?站在自己面?前?就好。

    他想起梁宛离开那天?早晨,她依依不舍地?不肯下床,拉着他相依,想起她缱绻缠绵的亲吻,想起她近乎撒娇地?给他挑选衣服、拍照。

    他恨不得把她囚禁起来判上无期徒刑。

    她也许正在某座酒吧借酒消愁,她最好不要喝到烂醉,最好不要吃离开过视线的任何食物,最好不要走到人迹罕至的街道,不要去那些治安差劲的地?区……

    周沥走在摄政街上,眼前?的天?使灯在闪烁,他停步闭上眼睛,克制自己不去想。光/裸的手已经被晚风吹到失去知觉,他路过无数人打卡的红色电话亭,步履不止。

    直到手背上传来一阵刺痛,液体被风吹拂,带来比冰凉更寒冷的感觉。周沥垂眸,看见手背上被电话亭突出的尖角划开了一道口子,旧痂再次破裂。

    他皱了皱眉头,继续坚定却没有目的地?前?行。

    太多人与他擦肩而过,但都不是梁宛。

    周沥确信,只要她出现,他一定能在人群中?一眼看到她。但没有,他还是没有她的踪迹。

    她不告诉任何人她在哪里,不在任何社交平台发照片或定位,她切断了人际关系网,成功隐匿。

    一阵铃声?打断他,程蔓借用?周延的手机打来电话。

    她一改平日混世大?魔王的语气,乖巧地?问:“哥哥,你找到梁宛姐姐了吗?”

    喉结上下滚动,他的声?音低沉又?沙哑:“还没有。”

    稚嫩的声?音轻轻叹了一口气。

    周沥打断这声?叹气,“我会找到她的。”

    “嗯!”程蔓中?气十足地?应声?,给哥哥打气,“肯定可以!等梁宛姐姐回?来,我把所有大?象娃娃都送给她。”

    “嗯。”周沥淡淡应声?。

    梁宛喜欢大?象,睡衣是大?象,摆件是大?象,一柜子的玩偶绝大?多数还是大?象。

    不知不觉中?,周沥来到了牛津街,百年老商场Selfridges就坐落在这里。这里有很多中?国人,说着他熟悉的语言,手里提着战利品在街头欢笑。

    “好贵啊,这么一只猫头鹰要三?十英镑!本来还想买新出的大?象,但要四十五英镑!它怎么不去抢啊?”

    同伴安慰她:“没办法,谁让它真?的可爱呢!而且A品牌的娃娃手感真?的巨好,超级软。大?象太可爱了,我给我闺蜜代?购一只回?去,毕竟其他地?方暂时还买不到呢。”

    晚风吹过街道,将这句话吹进周沥耳中?。

    他驻足抬头,发现自己正站在Selfridges门前?,门内是一楼的奢侈品店,吸引着很多人。玻璃门一开一合,交换着内外的温度。

    周沥记得程蔓第?一次见到梁宛那天?,后者正和朋友在北京的一家家居店里闲逛,那家店里有一个柜子就售卖A品牌的玩偶。当时梁宛犹豫着买哪件睡衣。

    A品牌的玩偶梁宛家中?也有不少,从企鹅到仙人掌到蘑菇,她说是之前?来英国旅游时买的。她很喜欢。

    这个品牌推出了新品大?象吗?

    周沥的眼瞳微微一晃。

    梁宛应该喜欢。

    等找到她,就把大?象给她,让她抱着它哪儿也不许去。

    周沥压不住嗓子里的涩痒,轻轻咳嗽了两声?,忽略掉自己身体上的不适,走进Selfridges去寻找这个品牌。

    A品牌这几年很受欢迎,他刚来到四楼,就听见有几个国人在说:“在那里,跑快点,企鹅好不容易上新,等下被抢完了。”

    周沥跟着这一批活力四射的留学生?朝这层楼的角落走去。

    一整个店的毛绒玩偶,大?小?不一,有接近人身高的镇店之宝摆在最外面?,里面?堆满了色彩柔和的,以各种动物和食物为?原型的娃娃。

    收银台前?排起长?队,四处的香水味浓烈得覆盖了整片区域。

    周沥没有走进挤满人的陈列区之间,他定定地?站在人群之外,幽深的目光注视着一个素净的脸庞。

    一个背着双肩包的中?国留学生?用?余光扫了扫身后的女人,面?颊微微一红,他对她说:“你先吧,我不着急。”

    梁宛抚摸着手里的两只大?象,一只粉色,一只蓝色,她很犹豫选哪一个。听见男生?这么说,诧异地?抬起头。

    “谢谢你啊,我还在犹豫买哪一个,想先排着队,等到我了再决定。”

    男生?揉了揉后脑勺,推荐道:“粉色比较可爱。”

    梁宛笑笑,连润唇膏都没有涂的嘴唇有些苍白,“嗯,很可爱,那就粉色吧。谢谢你的建议。”

    “你也是留学生?吗?”男生?的视线悄悄从梁宛的眼睛落到鼻尖,打量着她的面?容。

    “不是,我只是来……来旅游的。”

    “一个人?”

    “嗯。”

    “你在伦敦待多久。”

    梁宛抬眸看了他一眼,“马上要离开。”

    “可不可以加一下微信……”

    “Next customer.”

    收银员提醒他们。

    “你先吧。”男生?坚持绅士行为?。

    梁宛不想因为?互相谦让而影响后面?的人,对他道了声?谢就把粉色的大?象递给收银员。

    她略带歉意地?说自己不买蓝色的大?象。

    “两个都要。”

    蓦然,一个低沉喑哑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男人递出一张卡给收银员。

    梁宛迟钝地?怔了下,正要转头去看说话的人,她细得快要消失的手腕突然被无比用?力地?攥住,那力道仿佛要融进她的骨头里,或者将它折碎。

    她张着嘴,疼痛和眼前?的人让她忘记呼吸。

    她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瞳孔在不自觉地?晃动,眼皮在猛跳。

    直到店员将装着两只大?象的袋子交到周沥手中?,梁宛才忽然抽了一口气,像是刚从深海中?浮到海面?上喘息。但很快,随着周沥沉静、寒冷的目光落到她脸上,她又?沉进海底,不敢呼吸。

    他桎梏着她的手腕,比镣铐更紧严,不给她一丝一毫挣脱的机会。他的掌心?滚烫,像炼狱火烤着她的冰冷。

    “请问……”年轻的男生?一边将自己手里的玩偶递给收银员,一边小?心?翼翼地?想要插入这奇怪的氛围中?。

    周沥微微垂下眼帘,用?余光扫过他的天?真?,紧紧牵着梁宛离开。

    梁宛的大?脑一片空白。

    腰上的疼痛此刻竟然比不上手腕。

    她清楚地?感知到周沥抵达顶峰的怒火,她从来没见过他这样。

    她感到害怕和不知所措,无暇猜测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周……周沥……”

    梁宛听见自己小?心?翼翼的声?音。

    但拉着她手腕的人充耳不闻。

    他走得极快,她只能小?跑跟随,一路踉踉跄跄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直到牛津街上刺骨的冷风打向她的脸庞,这辆快速冲刺仿佛要自毁的列车才停下。

    他们停在商场玻璃大?门旁的墙边,一簇簇人从面?前?走过。

    商场的灯光无法直直照亮他们的身影,只影影绰绰地?勾勒出轮廓。

    周沥……消瘦了很多。

    身上还是有好闻的清香。

    在寒风里,他的肌肤依旧滚烫地?灼烧着她。

    伦敦上空大?片的乌黑卷云被风吹来,山雨欲来。

    梁宛低低叹了一声?,干裂脱皮的嘴唇抿在一起,像抿着一抔沙土。

    逃不过的总会来。

    “周沥,我知道你很生?气……但我们可不可以不要在这——”

    她疲惫的嗓音再也发不出下一个音节,他低头封住她的嘴唇,用?尽力气圈住她的腰肢,压进怀里,推进燎原的火焰。

    粗糙干燥的嘴唇揉挤在一起,充满侵犯和占有的意图。

    他的身躯形同一座山,分毫推不动。

    她的呼吸也一并被他夺走,轻轻的呓声?也被吞没。

    这个吻一点也不美好,它弥漫着血腥味,她的恐惧、愧疚,他的愤怒、不舍,

    ——和他们的情不自禁。

    第77章 077

    牛津街人群熙攘, 周沥和梁宛在快速前行。掠过?的人群在梁宛眼底虚焦,像是电影里窗外路过?的不值一提的风景。

    嘴唇上还弥漫着血腥味,传来火辣的刺痛感, 被风一吹又觉得?冰冷。

    梁宛强忍着每一次沉重的步伐所带来的疼痛,喘着重息跟上他的步调。她不得?不跟,周沥的手臂穿过?她的后背, 禁锢在她腰上,紧紧将?她锁着。

    “周沥……”

    她的体力不如?他好,气喘吁吁抬起头想要求得?他冷静下来。

    她刚抬起头看他, 他俯身低头又狠重地咬了一口?她的嘴唇。

    梁宛吃痛地嘶了一声,眼底升起一层潮湿的水汽。

    周沥深深看了她一眼,吮掉她沁出来的血,轻轻地。

    “进去。”

    梁宛不明所以,回?过?身看见身后珠光宝气的一家奢侈品店。她猜不出他的意图,混乱地跟着他走进去,脑海里只有他眼底的愠怒, 腰上的疼痛还在瓦解她的意志。

    店里流连着穿着奢华或高雅的人, 不多,只两三个。

    梁宛脸色一变。

    这是享誉世界的顶级奢华珠宝品牌,最出名的是它的钻石婚戒。她从前和同事打趣过?,如?果有人让她在价值连城的钻石和房子?中?选择,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房子?。人类赋予钻石虚假的意义, 只有蠢蛋或钱多得?没处花的人, 才?会让自己掉进婚姻和钻石的双重陷阱。

    周沥面无表情地冷声说:“喜欢哪一个?试试。”

    梁宛艰难吞下喉咙里的干涩, “周沥, 你?冷静一点好不好?”

    她的声音虽沙哑,语气是轻柔的。只是她此?刻的理智冷静, 显得?凉薄。

    周沥没有看她,低垂着眼帘,视线扫过?那些价值不菲的钻戒。这些矿石在繁复的切割工艺下流光溢彩,光线穿过?晶莹透明的身体,折射出绮丽的火彩。

    梁宛从不否认它们的华美?,但也无法忽视其被赋予的含义。

    他平静地挑选了一个,在她无声的抗议中?,在导购的注目中?,将?玫瑰切的钻戒戴进她的无名指,冰凉又纤长的无名指。

    周沥浓密细长的睫毛闪了闪,轻轻地抚过?梁宛的掌心,从下方扣住她的手掌,十指相依。她的手纤长匀称且具有骨骼感,肤色如?玉,静静地呈现在他的手中?。

    “喜欢吗?”

    他挑选的钻戒很美?,工艺繁复不失清雅,像他这个人一般,复杂却不凡俗。流光幻彩怎么不迷人眼。

    梁宛抬头,注视他的眼眸,一字一顿说:“不喜欢。周沥,我不需要钻石。”

    周沥却轻轻笑了,捏紧她的骨骼,转头云淡风轻地买下这一枚天价钻戒。

    旁人眼中?的兴奋与羡慕,和她的平静仿佛两个分裂的世界。有人在想,她是不是不明白?这连城的价值?还是不明白?眼前这位先生的情深?才?能?这样无动于衷。

    梁宛疼得?眼睛在颤,却看他又将?戒指戴到她无名指上,再?把她的手攥进自己掌心。

    他的掌心变粗糙了,摩挲着她的手背。

    梁宛一身再?普通不过?的羽绒,与那硌手的美?丽璀璨,原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

    回?到街上,冷风吹得?她一阵鼻酸。

    一辆黑色轿车停在路口?。

    “进去。”

    梁宛梗着脖子?,腰背疼痛但依旧笔挺,“去哪里?”

    周沥抬眼,“你?去一个地方的时候,提前告诉过?我吗?”

    梁宛张了张口?,无言以对,被他揉进后座。他紧随其后坐进来,关上门,探身系紧她的安全带,不忘将?她那侧的车门落锁。

    浅棕发的司机对周沥毕恭毕敬说了些话,驾驶着车超越前方的红色双层巴士,向北而行。

    梁宛一语不发,呼吸声很重,她的腰椎要垮掉般疼着,手还在周沥的掌控下动弹不得?。

    他全身火热,灼烧着她,他们之间隔着她掌心的薄汗。

    酒店距离不远,但沉默使两地像隔着天南和地北。车里一片昏暗,只有街道上闪过?的光偶尔照亮梁宛消瘦的脸庞。

    她有些苍白?,眼睛下洇着淡淡青色,嘴唇原本毫无血色像干枯的玫瑰,直到鲜血重新将?它着色。

    梁宛从始至终没有奋力挣扎过?,认命似的任他处决。她也没有抱歉或解释,只是漠然地承受一切。她的眼底还有时闪过?恐惧和水雾。

    抵达酒店,周沥这次没有走得?太快,只是依然将?她铐在身边,穿过?长长走廊来到他的房间。

    房间内漆黑一片,落地窗前厚重的帘子遮挡了城市里一切夜景。

    门被砰地关上,装着大象的袋子应声落地。

    梁宛的眼睛还没有来得?及适应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周沥就扼住了她的肩膀,脱下她的外衣。

    之后,黑暗中她逐渐能看清他的轮廓,她感觉到一阵风扫过?,他扬起了手臂,快速又沉重地朝她而来。

    本能驱使梁宛闭上眼睛偏头躲避,她的身体瑟缩了一下,颤动着,轻轻发出吸气声。

    但周沥的手迟迟没有落在她身上,她睁开眼,感知到他撑着门,把她圈在了狭小的空间内。

    半晌,周沥沉声,极缓地问道:“梁宛,你?是觉得?我会打你?么?”

    梁宛没回?答,手臂却挡在他们之间。

    “梁宛……”周沥俯身,嗓音不住地颤了一下,“我在你?眼中?是这样的人?”

    梁宛一震。

    不是,当然不是……

    周沥不是那样的人。

    可她为什么躲了?是怕他盛怒下失去理智?是怕他对欺骗者的惩罚?

    梁宛轻轻摇头,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让它显得?平稳。

    “周沥,你?先冷静一点好不好?”

    他没回?答。

    “我们,我们可以谈一谈。”

    “谈什么?”

    梁宛梗住,半晌才?道:“首先,我们应该去把这戒指退掉,它太昂贵了。如?果退不了,就找一个人卖掉——”

    周沥闷咳了一声。

    宽大的手掐住她的腰,把她整个人抬起来,撞在门上。他把她按进胸膛里,对准她的肩用力咬下去。

    梁宛吃痛地倒吸一口?气。

    她捂住光/裸的肩颈,蓦然间意识到围巾不见了。

    她慌神了。

    “周沥我的围巾——”

    可他根本不想听她那些冷漠、理性的话,张口?封住她的唇。一开始还是那样干裂粗涩的发泄,可随着她的体温被他感染变得?滚烫,吻也在他的吮舐中?变得?湿/润。

    脑海里追逐那条围巾的念头随着他的推进而慢慢消失,不见踪影。

    梁宛被抵在门上,腾空地由他腰腹撑起,只能?岔开腿,双手紧紧攥着他的衣领,扯到变形。

    渐渐地,她意乱情迷地开始回?吻,勾着他,仿佛浸泡在醇厚酒香之中?。疼痛和那股打颤的悸动同时从她腰部向下淌。

    嘴唇周围开始烧痛,他们吻得?太用力太深重。

    等梁宛回?过?神来,他们已然衣衫半褪,她被压进床,床头一盏台灯照亮一侧。

    这不对,一切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他们又回?到之前那样。

    “周沥,周沥……”她转头躲过?他的唇,喘着粗气,视线落在台灯的花样上,“你?听我说,我们不能?这样,我们必须坐下来面对面谈一谈。”

    周沥挑着她的扣子?,沙哑地回?应她:“如?果是戒指的事,我们没有必要再?谈。梁宛,我已经失去和你?周旋的耐心,你?一而再?,再?而三地逃避、欺骗我,我没有办法再?放纵你?。”

    梁宛失声地望着他晦暗不明的脸庞。

    他沉声宣布:“回?国之后,我们就去结婚。”

    梁宛怔住。

    火热的掌心游走在她酸楚疼痛的地界,一点点消解那些不适。

    周沥低眸淡情地说道:“现在你?可以提出你?的要求,任何都可以,但我们不能?离婚。”

    “不,周沥,我没有什么要求,”梁宛扫开他的手,蹬着床向后退,半靠在床头缓力,“我不能?和你?结婚。”

    周沥跪坐在原来的地方,斜光照出他锁骨的阴影。他静静注视她,没有说话,眉骨下的眼睛深深藏进阴影之中?。

    “你?听见了吗?”梁宛向前探,想看清楚他的眼神,“我不想结婚,所以我不能?收你?的戒指。”

    她低头用力扯下那枚戒指,也扯下自己无名指上薄薄一层皮。她蹙了蹙眉头,看无名指上露出一道晶莹的痕迹。

    她没有吭声,把戒指轻轻放到台灯边,又按住自己此?刻辛痛的手指,抬眼一瞬不瞬盯着他看。

    周沥的沉默令人不安。

    梁宛的睫毛轻轻闪动,启唇:“周……”

    忽然,周沥向前按住她的肩膀,她终于看清楚他的眼睛,昔日干净的眼白?浑浊地浮着血丝,湖泊一样的眼瞳幽怨地燃着火焰,湖面上起雾了,洇湿了一切。

    梁宛被他强硬地扳转过?来,背脊朝上感到房间里的冰凉。她能?感觉到他的掌力,贴着她的腰腹向上,挑开她最后的扣。手臂从她身下穿过?来,紧紧拥住她。

    太烫了。

    梁宛想,她不住地仰起脖子?。她真的想念他的怀抱,想念肌肤的触碰,可总归不该是这样子?的。他还没有消气,大约是怒火灼烧着他整个身体,手中?的力道在无休止地加重。他没有做任何过?分的事,她不委屈,可是……

    梁宛咬着唇,眼眶一下就被洇透了。

    她无力地躺在那,过?了许久轻声说:

    “周沥,我腰疼……”

    他顿住,轻轻抬起身躯。

    她侧躺望着他,嘴唇忍不住颤着,鼻尖发酸,眼底一片潮湿,重复的声音像随时会被风吹走。

    “真的很疼……”

    周沥没说话,一低头眼睛又沉入阴影。

    良久,他将?她抱起来,无声地只是抱着她。

    他快速又沉重的心跳贴着她的,他的指尖游在她发丝之间,他低下头贴着她被咬红的肩头。

    周沥慢慢将?梁宛放下,让她趴在床上,扯过?洁白?的被褥盖住她的双腿,热烫的手掌贴到她腰上,慢慢揉按。

    他的掌心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有些许粗糙,一点点摩挲着她的细腻。

    “还疼吗?”

    过?了很久,他轻声问。

    梁宛把嘴闷在枕头里,咬着自己下唇的伤,哑着嗓子?说:

    “疼,可疼可疼了。”

    第78章 078

    夜里, 梁宛很快睡着了。

    这几日在伦敦,她的睡眠严重不足,行走在街上如行走在云上, 脚步飘飘然,头重脚也轻。腰疼让她的睡眠始终极浅,室内即便有暖气, 也会?感到夜里的凉。暖气存在的缘故,冬季本就不多?的水分被烘得更干,每次睁眼嘴唇都像被暴晒脱了层皮, 嗓子也疼。

    这天不一样?,睡之前周沥喂了她一些水,留着点水珠在唇上。他从背后拥住她赤/裸的身体,频率缓慢却?又?不止地按揉她酸疼的部?位。

    梁宛抱着他伸到自?己身前的手臂,贴在胸口。他每寸肌肤都极度温暖,她仿佛枕靠在火炉的沙发边。

    凌晨。

    梁宛是被一阵咳嗽声惊醒的,她迷迷糊糊喊了声周沥, 忽然感觉到自?己身后的火炉变得像要点燃整座房子般滚烫。

    她本能转过身, 顾不上多?的,手心从周沥的胸口摸到颈侧,再?到额头。

    他发烧了!

    全身烫得不像话,英气的眉毛紧紧皱在一起,眼睛很用力地闭着, 嘴唇更是像干涸地般开裂。

    难怪他的手心一直这么滚烫。

    梁宛心脏抽了一下。

    她知道他的身体素质很好, 平时连小感冒都不曾有过。他这次……

    她重重呼出一口气, 气声断断续续颤抖着。

    顾不得愧疚, 梁宛捡起床尾的衣服套在身上,跳下床, 半跪在床边把他扶起。他本就个高,生了病身体更是沉,她拖不动,只?能一遍一遍在他耳边轻轻喊他。

    “周沥,你发烧了……你先坐起来,把衣服穿上喝点水,”她一边试探他额头的温度,再?和自?己的作比较,“我觉得我们需要去医院。”

    虽然她不喜欢医院,但是身处异国他乡,生一场病可不是开玩笑的,马虎不得。她终于体会?到当时在挪威自?己发烧时,周沥为什么坚持让她去医院。

    夜晚的房间里,她说话的声音一停,就陷入无尽静默。

    梁宛皱着眉头,用力捏了他的虎口一下,再?继续将他喊醒。

    周沥迷迷糊糊中?听见她的声音,攥紧她,睁开滚烫的眼睛。

    “你快把衣服穿起来。”

    梁宛神情焦急,在他的配合中?给?他穿上衣服。

    她将水杯递到他唇边,态度有些强硬,“喝下去,然后我们出门去医院。”

    虽然在国外看一场病的价格恐怕昂贵得惊人,但谁还管得了这些身外之物。

    周沥接过水杯,指尖的温度触碰到玻璃,他没有着急喝,些许模糊的视野中?,他的视线追随着梁宛忙乱的身影。

    她拾起他飞到沙发上的风衣,翻出他的围巾,不避嫌地寻找他的护照,但她找不到,头也不抬,语气焦急地问?他:

    “你的护照本在哪里?”

    他没说话。

    梁宛以为他烧昏过去了,仓促抬起头走到床边,这才发现他半垂的眼睛始终在看自?己。

    “我不去医院。”

    他放下空杯子,扯住她的手腕,把她一下拉回到被窝里。风衣和围巾散在床边的地毯上。

    梁宛愣了一下,懊恼地想从他怀里出来。

    “周沥你别跟我胡闹,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想和我怄气,也该等到康复之后好吗?”

    他生着病力气依旧大?得惊人,圈住她的双臂和身躯,叫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周沥低下头,额头贴在她后颈衣领下的皮肤上,烫得她心惊。她此?刻只?穿着一件轻薄的贴身长衫,里面什么也没有,他溽热的鼻息穿透布料,拂在她的后背上。

    “我没事,明天就好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咳了一声,“你哪儿都不许去,只?准待在这个房间里。”

    “你……”

    梁宛气结,扭了扭身子,发现自?己还是挣脱不了。

    “你生起病来怎么不讲道理!”

    她埋怨他,却?是实在心急。

    周沥抱着梁宛缓缓倒下,他埋在她身后,沙哑疲惫的嗓子已说不出太响亮的话,又?沉又?轻地说:

    “如果你再?次逃跑……梁宛,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找到你,”他重重深呼吸,“我没有信心。”

    梁宛被他抱着,凌乱散开的中?长发掩住脸庞。她没有说话,渐渐感受到他身体的颤抖。

    是因为发烧而感到寒冷?还是——害怕?

    梁宛捏住他的手,失神片刻。

    她还是要尝试劝他,于是在他怀里面扭过身,面向他,捧住他滚烫的脸颊。

    “我不去其他地方?,我们就去医院,然后就回来好不好?”

    “不好,你嘴里没一句真话。”

    “……”

    梁宛哑口无言,她的信誉在周沥那儿已经跌到谷底了。

    忽然,周沥又把她扳转过去,背对自?己。

    “你这么不想看见我?”她没好气地问?。

    周沥低笑,没什么力气和她争,“会?传染给?你。”

    梁宛气笑了。

    “我都和你睡在一个被窝里了,你现在才想到这个问?题是不是晚了点?”

    周沥无言。

    过了许久,周沥的呼吸声变得规律,虽然仍旧比平时沉重,但他应该是睡着了。

    梁宛轻轻掰开他的手,他醒了,又?要铐住她。

    “我不出去这个房间,我去洗手间。”

    周沥闭着眼睛,过了好久才微微松开她的手。

    梁宛翻身下床,到洗手间将一块小方?巾用冷水打湿,又?准备了一条湿毛巾,回到床边把方?巾折叠放在他头顶。

    她蹲坐在床边,用毛巾慢慢擦拭他的颈部?、手心和臂弯。

    擦拭到手背的时候,梁宛的动作停住了。她看见他原本应该蜿蜒着青筋的漂亮手背上,多?了一道张牙舞爪的伤痕。

    这伤痕很新,鲜血才凝住不久,透着肉里的红。

    怎么伤的?

    她抬眼想问?周沥,但他闭着不安的眼睛,面色泛红,好不容易才肯这样?安静地躺着。

    梁宛没有打扰他,抽出自?己又?被他攥住的手指。

    5:17

    伦敦的天还未亮。

    梁宛记得这附近应该有一些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药房,预约GP太繁琐,时间不等人。

    她在床边趴睡了片刻,等天蒙蒙亮起。她伸手在周沥眼前晃了晃,试探他是否感知得到光影的变化。

    他没有动静,应该睡着了,梁宛心想,再?固执到底也还是抵不过身体的疲惫。她在窗前驻足注视他片刻,“借用”他的围巾出门。

    她的那?条薄荷色围巾,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丢失了。也许在牛津街的某个角落,也许在Selfridges里,但这都无异于大?海捞针,也已经失去意义。

    那?是多?年前梁怜沁亲手织的,是她送给?梁宛的最后一件礼物。

    梁宛一直不想赋予它特别的意义。但每当出远门,她还是会?不由自?主带上它。

    而昨天,在梁宛和周沥重逢的时候,她弄丢了它,再?也找不回来了。

    梁宛拢了拢颈上周沥的围巾,轻轻关上房门。

    清晨的伦敦大?雾弥漫,城市一切金属设施上都结着寒霜。英国独特有个性的野蛮树枝在雾里,就像一个吞噬人类的怪物。

    梁宛一边找寻攻略,一边按导航的路线乘坐地铁行走。地铁运营时间很早,但车上只?有寥寥无几的人,梁宛昏昏欲睡攥着自?己的手机,眼皮时不时耷拉下来。

    窗外一片灰白,她心里想着周沥。

    药店距离并?不算远,两?站路就到,她来得及在他醒来之前赶回去,不至于让他又?似昨天那?样?发疯。

    她捂了捂心口,想到昨天和他相遇的画面,心还在砰砰狂跳。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周沥,埋藏在他躯壳中?的另一个他,偏执、强硬、霸道。

    药店是街上唯一在营业的店铺,梁宛向药剂师说明周沥的症状,购买了对方?推荐的药。正要付款时,她又?想起他手背上的伤口,于是又?买了几样?处理创伤的药品。

    这样?人迹罕至的街巷,即便是艳阳高照的时候来,也不免会?让人感到心慌。眼下四?周过分安静,晨雾阻隔着阳光,只?有偶尔驼着背、抽着烟的人走过,梁宛眼下的青黑,和对方?浓重的烟熏妆、全包眼线相差无几,都似大?太阳底下飘着的鬼魂。

    梁宛抓紧了手里的纸药袋,依据导航的路线往回走。

    转角一个彩色的垃圾桶在阴天尤其显眼,梁宛看到它便知自?己没有走错路,安心地正要将手机放进口袋——

    忽然间,一个骑着自?行车的年轻男人忽然从转角快速冲向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娴熟地从梁宛手中?抢夺走手机。

    一秒之内,她根本来不及反应。

    耳边只?剩呼啸而过的风声。

    人身体的机制很神奇,事情发生的一刻,梁宛大?脑一瞬间空白,紧接着她的肾上腺素飙升,本能地向前想要去抓飞车党,但对方?早已逃之夭夭,她狼狈地跌坐在地。

    怎么办。

    梁宛的脸色瞬间煞白。

    刚才周围没有人让她失去了警觉性,千算万算没能算到自?己会?遇到谢晚馨口中?的飞车党。这比在国内丢失手机糟糕多?了,她身在异国他乡,联系不到任何人。

    片刻的失神后,梁宛让自?己恢复冷静。

    她这几天衰透了,几乎没有一件顺遂的事情。她摸了摸身上,幸好她的信用卡和证件都在羽绒服口袋里。

    报警?英国警察真的会?管一个抢手机事件吗?恐怕不会?。但梁宛还是决定去试试。

    她走到大?路的便利店上寻求帮助,在热心肠的年轻姑娘指引下找到警局,报警。警察让她等消息,她想了想,留下周沥的电话。

    情绪已处在崩溃的悬崖边。

    她还能平稳地走回去,大?约是因为手里这袋药。

    她总不能……看着他就这样?烧下去。

    万事不顺。

    这之后,她的鞋底踩到口香糖,黏着纸巾走了一路;坐地铁坐错班次,绕了一大?圈才回来。

    好不容易凭记忆寻找到酒店,她按响门铃,里面却?无人应声。

    周沥睡得很沉没有听见?

    梁宛抱着腿蹲在房间门口,闭上眼深呼吸-

    醒来的时候,周沥觉得自?己躺在火炉里。被褥因他的体温而变得格外闷热,他咳了几声,能感觉自?己的体温稍稍降下去一点,不像昨晚那?般又?气又?晕眩,精神也好了很多?。

    视线第?一时间从天花板移到房间里。

    他在找梁宛。

    但这里万籁俱静。

    一秒后,他绷紧下颚翻身下床,从卧室奔至洗手间,哐一下推开门,里面空无一人。

    他又?回到卧室,来到落地窗边,拉开厚重的窗帘,心想她是不是故意在和他玩捉迷藏。

    但迎面而来的只?有刺眼的阳光,让他本就被烧得酸胀的眼睛瞬间红了眼眶。

    周沥踉跄着拿起手机给?她打去电话,再?是微信语音,全部?都被已最快的速度挂断,紧接着是关机。

    旧事重演。

    周沥赤着脚站在床边,目光落在她昨晚放在他额头的方?巾上,边上是被她留在那?里的钻戒。

    他想起自?己那?时说的话。

    如果她再?逃跑一次,他没有信心可以再?找到她。

    他站得笔挺,觉得房间开始天旋地转。他简直要被她气得呕血。

    难道梁宛认为,她只?要再?跑一次,他就会?放过她?

    不,他还是不会?。

    这是他的本能。

    酒店里没有梁宛的身影。

    门前那?条大?街随着日光渐升变得繁华。

    车水马龙如此?具象地呈现在周沥面前,炫光从车窗迎面冲向他眼睛。

    太多?人了,周沥又?一次想,这个世界过于庞大?。

    梁宛连大?象玩偶都没有带走,她会?去哪里?他能去哪里找她?

    ……

    午后,梁宛向第?三个前来问?询的酒店员工解释状况,再?度从迷糊的状态中?醒来。

    她又?按响门铃,后悔自?己走时没有将房卡一并?带走。

    周沥该不会?睡晕过去了吧?

    梁宛心里一阵动荡,起了叫救护车的念头。

    她又?按了一次门铃,祈祷他能听见。

    忽然,一个压抑、沉哑的声音响起,带着疾步后的粗气。

    “你去哪里了?”

    梁宛闻声抬起头,连人都还没有看清,就被他直直抱起来带进了房间。

    她用装着药的纸袋子轻轻敲打周沥的后背。

    “你疯了?你发着烧还出门?穿这么少,你不要命了?”

    周沥把她丢向床面,苍白的面孔盯着她,冷声重复问?道:

    “我问?你去哪里了,回答我,梁宛。”

    梁宛一怔,手指还攥着纸袋。

    “我,我出门买东西。”

    他淡淡问?:“不是逃跑?”

    她的借口在他这里已不起作用。

    梁宛皱了皱眉头。

    “你以为我把病中?的你丢在这里跑了?”

    周沥不语。

    “我还没有那?么畜生呢,”她轻笑了下,“不过看你精神恢复得不错,我是可以走了。”

    她刚站起身,迎面就是周沥这一堵墙。

    “我还在生病。”

    梁宛抬头,“你是在和我装柔弱吗周先生?你刚才要发火的时候可不是这样?。”

    她盯着他。

    苍白、脆弱又?固执。

    “为什么不接电话?”

    梁宛知道他误会?自?己了。

    可她也委屈,本就万事不顺,她也在气头上,不肯服软哪怕一点。

    “我为什么一定要接?你别忘了我们的恋爱关系一开始就只?是试用,可以随时结束。”

    她的话触到了他的逆鳞。从门外到刚才为止都还维持冷静的周沥,忽然拎起她的身体,让她站在自?己面前。

    “试用?”

    “本来就是。”

    周沥的目光锁定在她晃动的眼睛上。

    “所以你不愿意和我结婚?”

    “对。”

    “你不喜欢我了?”

    梁宛不吭声,别过头,胸口郁结。

    “梁宛。”

    周沥的声音轻下来,捧住她的脸颊。

    “我在奥斯陆时就说过,一夜情不是我的风格。我和你一旦开始,就不会?结束。”

    他的嗓音逐渐变冷,像没有谈判的余地:“所以,我不管你现在喜不喜欢我,我都不可能放你走。”

    梁宛一怔,感觉到他温热的手心游走在她的脊骨上。

    “腰还疼吗?”

    她没回答。

    手里的纸袋子被周沥夺去扔在地上,他扣住她的双手,闭眼由轻柔的吻开始在她唇痂上打转,再?渐渐深入。他压抑的情绪缓慢地释放,最后变得失控。

    梁宛起初以为,再?过也不过是昨晚那?样?,只?要她一句软话,他就会?停止。

    可她想错了。

    周沥在她肩头的齿痕上又?咬下去,更疼。

    她将手抵在二人之间,惊呼了一声。

    “周沥你听我说——”

    梁宛踢开他,往床头退,脚腕倏然被他握住,拉回到他面前。

    他不想听她伶牙俐齿的辩解。

    昨晚他以为他们和好了,可她还是走了。

    他封住她的唇,扼住她的后颈,迫使她仰头承欢。

    “除非你讨厌我,梁宛。”

    他分不清她的喜欢究竟是什么样?了。

    “我讨厌你,我讨厌死你了!你生病还这样?子,不要命了!”

    周沥没有再?动她。

    “周沥你根本不明白我为什么不想结婚!在挪威的时候,我们只?是萍水相逢的有缘人,我们是平等的。但回到北京以后,我们的身份、地位、财富都不同,我是弱势的。你不在乎别人的眼光,是因为你不会?被说闲话。我不同,我这人死要面子。”

    她大?声将憋在心里的话都怒吼出来。

    “你看你现在,你力气比我大?,就能强迫我不让我动,我只?能被动地迎合。这一点也不公平。”

    周沥怔了怔,脖颈上被她抓挠出来的红痕尤其醒目。

    “你知道结婚意味着什么吗?它不止谈情说爱、风花雪月。它意味着两?个家庭的结合。”梁宛一瞬不瞬凝视他,“意味着我要被迫与你的家庭,还有梁怜沁拉扯一辈子。我不要那?种关系,我害怕。”

    周沥的喉结滚了滚,告诉她:“我们可以只?过我们的生活。”

    梁宛看着他,平静摇了摇头。

    林知欣曾经读到过一句话:“一个人的悲哀之处在于,她在追寻爱情的时候依旧保持着对爱情的警惕,爱情的欢愉无法超过她对爱情本身的怀疑。”

    梁宛不记得这句话,也不明白这其中?为何悲哀。

    “做不到的,”她对周沥说,“你的家庭很幸福,你不可能,我也不希望你和我一样?把自?己孤立。”

    她抱住膝盖,低头闷声说:“周沥,我很自?私的。我只?想享受爱情的甜美和幸福,不想承担任何责任和后果。”

    公司里的人都以为她是个很负责任的人。

    其实不是。

    她厌恶梁怜沁,但偏偏像了她。

    在伦敦的这几天,梁宛逐渐看透了自?己。

    她抛下周沥的行为,和当初梁怜沁抛下自?己,其本质的差别并?不大?。

    有恃无恐惯了,因此?最尖锐、锋利的矛尖,总是对准了最亲近的人。

    放在别人身上,梁宛会?说她是个孬种、懦夫,可在自?己身上时,她发现自?己也没那?么勇敢。自?厌的情绪时常有之,可她也不愿打压自?我。

    于是封闭自?我就成了解决的方?式。

    “对不起。”

    闻周沥这一声,梁宛抬起头,晶莹又?模糊的视野里,周沥俯身抱住她,胸膛还是那?么温热、滚烫。

    她伸手触了触他的颈侧。

    还是在烧着。

    但他们好像都冷静了一点,可以不赌气地说话了。

    “其实我今天出门,是给?你买药去的。”

    拥着她的躯体陡然滞住。

    梁宛指了指地上那?包可怜的小东西,“喏,证据。”

    他张了张嘴唇。

    而她还在火上浇油,“我没有接你电话是因为,我的手机被飞车党抢走了。”

    良久。

    “对不起。”

    周沥紧紧闭上眼,把她压进怀里,内疚的情绪翻江倒海要把他吞没。

    她有没有受伤?她是不是担惊受怕了很久?她在房间门外又?等待了多?久?

    梁宛靠着他的肩头,刚才狡黠的眼神不见了,变得哀愁和平静。

    “我告诉你,不是为了让你和我说对不起的。我告诉你,是因为……我对你的内疚比这还要多?得多?。”

    她哽咽地伏在他肩上,抓着他的背,不肯让他看自?己。

    “我……我害怕面对梁怜沁的新家庭,我受够了她控制我的人生,所以我逃走了,我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那?时候……那?时候我因为冲动的情绪而自?顾不暇,我只?想撇下现实里的一切,逃到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就像我当初逃到挪威一样?。”

    “我本来就是一个懦夫,而且很大?概率还会?当一辈子的懦夫。但我不想像梁怜沁一样?了,我……我不能犯了错不承认,不能伤了你的心又?假装无所谓。今早我没有要走,我怕你烧得太厉害,才出去买药,以为能在你醒来之前回来,没想到把手机丢了……该死的飞车党……”

    她越说越来气,又?想到今天的遭遇,情绪一下从悲伤变成委屈、愤恨。

    她小声抱怨着:“我还踩到了口香糖,坐错了地铁,回来在门口等了你两?个小时,还被你误会?……”

    说着说着,梁宛又?从给?周沥道歉,变成略带娇气的埋怨。

    “你没有要走。”

    “……”

    他的重点显然与她不同。

    周沥抱紧她,让她踩在自?己的足背上,几乎把她揉到自?己骨头里。

    “疼!”梁宛拧了一下他的腰。

    “你不会?再?走了是不是?”

    “我可没说。”

    他坐进沙发,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捧着她的脸颊轻轻地亲了一口唇。

    显然他假设了她的回答。

    “对不起,我总以为自?己足够了解你,其实并?没有。我不了解你的家庭、过去,还有你的煎熬。”

    梁宛勾着他的脖子,却?低头没看他,沉沉说:“你没有那?个义务,任何人都没有义务去接纳另一个人的所有古怪。”

    “你不古怪。”

    周沥说得太理所当然,梁宛忍不住低笑了声。

    他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见长。

    周沥抬起她的下巴,静静说:“你真的不古怪。如果你更自?私一点,早一些向我发脾气,把这些话说给?我听就好了。”

    “我也有我的懦弱,我猜不出你的心到底爱不爱我,不敢直白地问?你,我怕得到否定的答案。你离开的时候,我惶惶不安,不顾及你的感受,只?想把你绑回我身边——”

    梁宛静静听了许久,压下他捏着自?己下巴的手腕,啄了他嘴唇一口,打断了他的自?白。

    周沥哽了哽,揉住她的腰。

    “梁宛……”

    这一下亲吻,又?是什么意思呢?

    “收回刚才说讨厌你的话。”

    她耍赖的语气不禁让周沥哑然失笑。

    “那?你喜欢我吗?”

    梁宛挑眉,不答反问?:“要和我做/爱吗?”

    “嗯?”

    梁宛撇撇嘴,“你之前不是说,你是一个身心合一的人嘛,爱和性不能分割。”

    “嗯。”

    “那?我现在告诉你了,我也是——身心合一,不能分——啊,周沥!”

    她感觉到凝白软玉忽然被他吮咬住,而自?己被他桎梏在他的腰上,一步步迈向大?床。

    “你等等,你在发烧,我不想明天出新闻说你在床上做死了!”

    梁宛冲口而出,说完就懊悔不已。

    她说的什么话。

    “死不了,我比昨天好多?了。”

    她怔怔看他,忍不住说:“你真的是疯子。”

    “我当是赞扬。”

    “厚脸皮。”

    梁宛用额头贴住他的额头,真的比昨晚好多?了。

    他的亲吻比从前更滚烫,指尖、唇/舌都是。一路向下,一路燎起玉火,梏着她失去力气的双腿,力气一点也不像一个病号。

    他想起她昨晚轻声抱怨的腰疼,手掌便托住她塌下去的软腰,将一个靠枕垫在她腰下。

    梁宛羞得快要疯掉,他们刚才还在唇枪舌战,现在却?在水火交融。

    伦敦的天还亮着,破开云雾后的阳光炙热得不像话。

    那?团在周沥身上的火随着他的,燃烧进自?己体内,比从前更热烈,让她根本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能勾着他的脖子,吟个不停。

    第79章 079

    “明天我要是发烧了……那一定是你害的。”

    梁宛汗津津地?, 双腿搁在周沥肩上,虚脱无力地?盯着他看,头发散在柔软的枕头上, 像一株湖面上绽放的睡莲。

    一转眼,伦敦的天已经暗了,窗外只剩下最后一抹残存的微光描摹着楼宇的轮廓。

    她既无力又饿, 差点受不?住他发烧时的索取,终于轻轻一脚踢开周沥。

    “我饿了。”

    周沥抱着她起来,“我们?出去吃饭。”

    梁宛点点头, 不?过他们?需要先洗个澡,还要回民宿把?她的行李拿过来。

    “你快去把?药吃了。”

    她催促他,顺势摸了摸他的额头,出了一身汗后倒不?像之前那样?烫了。

    周沥没松开她,长手一伸捞起地?上的纸袋,撕碎后找准药盒,淡淡扫过服用量, 倒出一颗放在嘴里, 又单手拧开桌上的矿泉水把?药吞下。

    每次做完之后的清洗都不?劳梁宛费心,周沥总会细心地?做,唯一的坏处是,他有可能使坏在浴室再来一次。

    瓷砖和体温,宛若冰块与火焰。

    几日短暂的分离像烧尽野草的火, 根未除, 春风一吹又起, 比从前更蓬勃。

    出门时, 天已经彻底幽暗,透着深重的蓝色。

    不?擅长点菜的梁宛有了帮手, 她的胃总算没有再被摧残一晚。同样?是意大利餐馆,梁宛没有再吃到腥臭的百叶,而是美味的黑松露披萨、脆炸海鲜、青酱意面……梁宛报复性地?把?前几日少?吃的都补上了。

    很奇怪,和周沥吵过一架之后,她的胃口也随着心情?一起回来了。

    夏天的时候,这家餐厅的外场深受欢迎,有时会有海鸥飞过,停在木制的长桌边。精心打理的红色花卉围在栅栏上,无论晴天还是雨天,都是河边最艳丽的一道风景。

    老板颇有情?调,有时自己会在餐厅里弹唱,墙上贴满了他拍摄的餐馆照片,从夏到冬。冬天夜晚,屋外鲜有人坐,他就从家里搬了童话般的雕塑过来,立在长桌上。

    “明年夏天,或者后年,”梁宛喝着意式奶茶,眺望窗外,“我们?再一起来这家餐厅吧。我要坐在外场,看看海鸥会不?会来抢我们?的食物。”

    她向周沥约定未来的时间。

    “一言为定。”

    周沥说。

    无法退的钻戒像无法被退回的情?感?,最终还是被他戴在了梁宛的右手中指上。

    那是恋爱的意思,不?是订婚,也不?是结婚,没有任何约束。

    只是爱。

    梁宛咬着吸管垂眸,缓缓转动自己的手,看钻石折射出的火彩变幻。

    她无奈笑了笑。

    “周沥,关?于结婚的事,我还是想和你谈谈。”

    “我想过了。”

    周沥牵住她戴着戒指的手。

    “嗯?”

    “婚姻不?是目的,它只是一种形式。如果你不?喜欢,我们?可以不?结婚。”

    梁宛颇为吃惊,她没想到周沥能这样?想。

    “但是——”

    梁宛静静听他“但是”后的转折。

    不?情?绪化的时候,他们?两?个人都喜欢理性的交流。

    周沥看着她,有半分钟没有说话。

    夜幕在他的身后,玻璃倒映出餐厅内的景象。梁宛的视线越过他的肩头,看见?他宽阔的背影和自己的面庞。

    “但是我希望你能知道——我很想和你结婚。并不?只是说说的,在任何时候,我都想。只要你愿意,我会立即把?你绑去民政局。”

    绑?

    梁宛低头禁不?住笑起来。

    “那万一我七老八十的时候才?想结婚呢?”

    “谁规定七老八十就不?可以领证了?”

    那倒是。

    黄昏恋也挺流行的。

    在梁宛笑得颤抖的时候,周沥又对?她说:“你不?用觉得结婚一定是两?个家庭的事,我也不?会因为婚姻就断了和家人的联系。你不?必这样?想。如果我连这点事都处理不?好,那我未免太无能。我们?是我们?,我的父母是他们?。”

    “那天我并不?是因为能和家人一起吃年夜饭才?高兴,只是因为我觉得你对?我敞开心扉了。我从来不?觉得年三十是特殊的日子,和父母、妹妹吃饭可以在任何一天,那天我想和你一起。”

    “至于你说的不?平等?关?系,”周沥顿了顿,“下个季度我可以终止与指纹的合约,这样?我们?就不?是甲乙方关?系了。”

    梁宛眨眨眼说道:“我们?已经不?是了。”

    周沥诧异地看着她。

    “准确来说,我们?的甲乙方关系只会再维持最后一个月左右。前两?天我向赵总提出离职了。所以沃斯和指纹的合约,你不?用考虑我,你只要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决定就好。”梁宛扁扁嘴,“我马上就是无业游民了,嫌弃我吗?”

    “要不要来沃斯?”

    梁宛没有犹豫,摇摇头拒绝他的橄榄枝,“才?不?要,那更不?平等?。你放心,以我的学历和履历,找个工作不成问题。不过,我想先休息一段时间,去拍拍风景。”

    “我陪你一起。”

    “你不?忙的时候可以陪我,其他时候工作?更重要。”梁宛狡黠地?看着他笑,“我去完一个地?方,就会回来看看你,别的地?方都只是酒店,你才?是家嘛。”

    故意逗他的渣话。

    但是——

    周沥是家,是她最为诚实的心里话。

    她会永远保留随时出走的决心和自我。

    但她也早将他当作?港湾,又不?止是港湾。也是港湾那片天空下自由的飞鸟,是可以扬帆远航的船只。

    “周沥,如果五年、十年后,我们?还在一起——我们?就结婚吧。”

    梁宛忍着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哽咽着低下头,她知道他为她做了很多很多的妥协和让步。所以,她也在不?迷失自我的前提下,走向他。

    人心易变,但她想相信他。

    她想起心理咨询师当时说的话。

    她不?容易建立起亲密关?系,没有错。

    她选择的每条岔路口,其实都通向孤独。她习惯将人推远,不?靠近她的世界。

    但周沥每一次都追了上来。

    直到前方再没有岔路,直到梁宛发现其实结伴而行也能通往终点。

    ……

    吃完晚餐,梁宛去买了一个新手机导入云端资料。

    丢失手机的第?一时间她就在好心人的帮助下进行了一系列抢救措施,对?方拿到手机也拿不?到她的信息,只有手机本?身有价值。

    登上微信,又是几十条新消息,还有堆积了几日都没有点开的旧消息。

    赵总就发了十几条,还有一则梁宛没有接到的语音电话。

    他的大意是徐菲林也要离职,这个节骨眼上梁宛再走,公司就没有足够的人手了。她们?俩不?是随便谁都可以顶替的。

    除此之外,他表示会去好好说说秦石,却没有开除的意思。

    梁宛淡淡一笑。

    这都不?关?她的事。

    眼看春节假期就要过去,在英国的旅程也进入倒计时,梁宛有些不?舍。

    她把?行李从民宿搬到了周沥的酒店,当晚睡了一个痛快又深沉的觉,前所未有的安心。

    这一趟旅程,梁宛丢失了很多东西。

    手机、工作?还有梁怜沁送给她的围巾。

    但是她的身体好像变轻了。

    那些原本?让她压抑的东西走了,她好像才?能真正体会快乐。

    她本?以为,和周沥在一起便是随了梁怜沁的愿。

    喜欢周沥的本?能,和想要反抗梁怜沁的本?能,相斥相悖,撕扯着她。

    现在梁宛想明白了。

    她的生活里早已不?存在梁怜沁,又何必要为此而烦恼。像丢了的围巾不?属于她一样?,梁怜沁也不?再属于自己。

    属于她的,是周沥。

    这就是她伦敦行的收获。

    像程教授的母亲那样?,她要从前半生的树影下,走到被阳光照耀的地?方-

    一天后,周沥的烧彻底退了。

    奇迹般地?,抵抗力不?太好的梁宛并没有被传染。

    她从床上醒来的时候,周沥正在和人打电话。

    “不?说了,她醒了。”

    电话那头低低骂了一句“见?色忘友”,不?过梁宛听不?见?。

    梁宛挑了挑眉,故意找茬,“周先生,你为什么看起来这么心虚?”

    周沥边笑边走过来,“是霍易斐,你认识的。”

    “我不?信。”

    周沥把?手机解锁递给梁宛。

    “随便你看。”

    梁宛转过身,“算了算了,我不?想看你的秘密。”

    周沥俯身亲了亲她的耳垂,“我对?你没有秘密。”

    梁宛的余光无意扫过他的微信界面,看见?他给自己的备注。

    Mia

    后面跟着一个刺猬的表情?。

    她跳起来,横眉竖眼,“刺猬是什么意思?”

    周沥把?她按回怀中,“竖着刺,提防我。”

    “那你抱得这么紧,也不?怕被我扎得全身是伤。”她哼哼了两?声。

    “其实刺猬不?把?刺竖起来的时候,是软的。”

    “……是吗?”

    “嗯,很可爱。”

    “我不?管,你改掉。”

    “好。”

    周沥问她:“那时候你为什么说自己叫Mia?”

    “Mia是我初中时的英文名,被同学说太土气,英语老师就给我挑了一个新的。”

    其实梁宛自己挺喜欢的。

    Mia

    读起来可爱,黏黏糊糊的劲。

    “一点不?土气,Mia.”

    梁宛从很久之前就觉得,周沥喊她Mia的时候,特别潮湿。他的声音总是低沉又清冷,不?紧不?慢,充满耐心,像诱哄着一个迷途的人。

    “你再叫一下。”

    “Mia.”

    她忍不?住笑着勾住他脖子。

    “Lee,你要和我for one night吗?”

    周沥失笑,“你知道的,这不?是我的风格。”

    “等?等?,”梁宛突然意识到什么,“我以为你那时是被迫接受了我的死缠烂打,怎么听起来,像是你早有——”

    “Mia,没有人可以强迫我。我做任何事,都是因为心甘情?愿。”

    周沥说:“那天在Hkok,我早就看见?你了。”

    梁宛怔了怔。

    “在你看见?我之前,我就注意到你了。你点了Cloudberry,目光在每个人身上停留,最后才?走向我。”

    梁宛张了张口,“那是因为你坐在角落里,被那棵树挡住了。”

    “嗯,我知道。”

    周沥的视线从她眼睛向下移,两?天前被他咬伤的伤口像一颗红痣,嫣红地?点缀在她饱满的唇上。

    他伸手轻轻抚摸,感?觉到又涩又湿润,早不?似那天般干裂。他闭眼轻柔地?吻上去,梁宛仰起头。

    晨光透过他的发梢落在她的眼睛上。

    周沥说:“Mia,你比我勇敢。我们?之间的第?一步,是你向我走来,否则我们?就只是萍水相逢的过客。”

    “所以剩下的九十九步,换我走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