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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71章 Chapter·71

    听到渔船不再下沉的时候, 刘峥嵘以为是大家出现了幻觉,直到太阳彻底升起,刘峥嵘看着刺目的阳光忍不住发出了傻笑。

    他们真的没死!他们真的没死!

    这?一切都得归功于当初在劫船前渔船刚刚清空过一次货物,货舱是空的, 这?才让舟海2624号远洋鱿钓船没有继续下沉, 众人便聚在甲板上?安静地等待救援。

    不知?过了多久,刘峥嵘突然站起, 他再次开始怒骂, 所有人都不解地看着他。

    “刘哥,怎么了?”黄金波疑问道。

    “之前求救的时候我说的是船上?有十五个人, 现在只有十一个人了,咱们到时候可没说法!”

    船上?血腥的一幕幕顿时重?现, 众人一下子全都慌了神, 之前他们还商量把死的人都推到沉船意外上?,可现在救援人数和实际人数对不上?他们又该怎么解释?

    “要不干脆咱把所有杀人的事全都推到那四个人身上?, 把咱们都撇清了?”有人提议,但很快这?个说法便被刘峥嵘否决。

    “警察也不是傻子,四个人杀了十八个人, 你?觉得他们会?信吗?”

    “那咱们怎么办?”其他人彻底没有办法了。

    刘峥嵘想?起自己看过的电视剧,他记得其中有一集,两?个人都有嫌疑和动机杀人,但最后?就因?为两?个人不肯开口, 警察也找不到其他证据,两?个人便全都被放了,电视剧里管这?叫疑罪从无, 但事实是,那两?个人其实都是凶手, 他们只是从犯罪的一开始就想?好了脱罪的办法。

    “快!大家快把船上?所有的地方都打?扫一遍,不能留下任何血迹,再把之前所有用过的鱼刀和武器都拿出来,咱们只要把这?些?东西全都丢了,警察找不到证据,咱们又全都不开口合作的话,他们就拿咱没办法!”

    “真的吗?”听到刘峥嵘想?出的主意,有人怀疑地问道。

    “现在警察抓人都讲究证据,想?要把咱们关起来还要有完整的证据链,可咱把船都清洗干净了,凶器也都扔了,警察连灰都找不到你?说他还能治得了咱们吗?”

    船上?几乎没有人敢质疑刘峥嵘,刘峥嵘又说得头头是道,众人便信了他,开始热火朝天地打?扫起了船上?所有从前发生过命案的地方,每一个缝隙都被清晰得一尘不染,最后?刘峥嵘还把搜集到的武器全部一股脑儿地扔进了大海。

    看着鱼刀迅速下沉,几秒就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里,刘峥嵘露出满意的笑容。

    忽然这?时一个人拍了拍刘峥嵘的肩膀,刘峥嵘回头,他看到的是船长李大海正一脸凝重?地望着他。

    “怎么了?”刘峥嵘不解船长的眉眼中的忧虑。

    “刘峥嵘,你?真的觉得我们这?么做有用吗?”

    刘峥嵘闻言有点不悦,但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你?觉得我的办法有问题吗?”

    刘峥嵘虽然控制住情绪,但李大海还是察觉到了他的愤怒,李大海赶紧解释:“不不不,我相信你?的办法,但我只是觉得你?忘了一件事。”

    刘峥嵘疑惑地抱起手臂,他等待着李大海的后?话。

    “你?知?道现在船上?还有哪些?人吗?”

    “你?、我、姜明山、黄金波、王继伟、刘建平、崔平勇、赵思?远、梅东林、冯光兴,还有项为山,一共十一人,怎么了?”刘峥嵘一一细数出了船上?的每一个人。

    “你?是不是忘了,赵思?远和项为山,他们两?个人还是干干净净的?”李大海最后?说道,刘峥嵘闻言一下子陷入了沉默。

    如果不是李大海提醒,他还差点真的忘了这?一茬。

    也许他的办法真的可行,但赵思?远和项为山两?个手脚干净的人凭什么要帮他们隐瞒警察呢?就凭他们刚才的附和众人的承诺吗?刘峥嵘自己都不相信,只有共同的利益才会?让人坚守联盟,其他的承诺都是虚伪的,完全不堪一击。

    “项为山坐过牢,他最明白被囚禁的滋味,我想?他应该不会?想?要再进监狱,所以我们让他把赵思?远杀了吧,他的手沾了血,嘴巴自然就牢靠了。”

    项为山从前杀过人坐过牢,他自己也讲过这?些?“英雄事迹”,不过后?来不管船上?发生什么斗争都没人牵扯到他,因?为不管他从前做过什么,他现在都实在太老了,根本不可能掀起什么风浪,这?就是他独身幸存到现在的原因?,就像赵思?远,因?为他的个子是所有人里最矮的,所以大家行事时也自动忽视了他。

    现在这?两?个人之间?必须死一个,如果为了以后?被捕接受审问时的可靠,自然如李大海所说,让项为山杀了赵思?远最好,可刘峥嵘思?考了半天也没有做出决定。

    李大海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刘峥嵘对赵思远如此仁慈,一次又一次,总是这?样。

    ————

    “你知道刘峥嵘为什么从来都只对你?宽容,却不肯放过其他人吗?”阮薇好奇地看着赵思?远,赵思远是她审问的最后一个嫌疑人,这?也是是她最后?的疑问。

    赵思?远迷茫地看着阮薇,阮薇看到他棕色的眼眸宛如大海一样澄澈宽广。

    阮薇觉得,她大约知?道答案了。

    ————

    项为山主动找到了刘峥嵘,他毕竟活了五十多年,人生阅历令他不得不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所以为了活下去,他找到了刘峥嵘。

    “刘小弟,你如果不信我这个老头子,那我就去找赵思?远聊一聊,你?可以完全对我放心,我这?个老头子本来就半截身子入土了,之前还因?为年轻时的傻事在牢里白活了半辈子,所以你?相信我,我一定不会背叛你们的。”

    刘峥嵘看着项为山,他看到了项为山眼里的诚恳,他不得不承认,他心动了,因?为他知?道,项为山说的都是实话,只要他还能继续活下去。

    刘峥嵘想?起了赵思?远的样子,尤其是在他杀掉王康仪的时候,赵思?远整个人被吓得缩在床角,实在好笑极了。

    刘峥嵘没有说话,但他背过了身,项为山便知?道了答案。

    项为山在黄金波那里借来了蝴-蝶刀,这?把蝴-蝶刀跟随着黄金波度过了五年,所以黄金波想?和它温存一会?儿再进行告别,正巧项为山此时需要一把武器。

    “你?能行吗?”黄金波把蝴-蝶刀递给项为山,他质疑地上?下打?量了项为山一眼。

    “溅点血而已,我又不是没见过,当然没问题了。”项为山握着蝴-蝶刀讪笑,他苍老的面庞上?顿时挤出许多深深的沟壑。

    黄金波还记得当初项为山给众人讲述他的“光荣事迹”时,众人的惊叹和不敢置信,那个时候没人会?料到,项为山最终会?成?为船上?最干净的两?个人之一。

    项为山抱着一瓶白酒找到了赵思?远,但赵思?远并不会?喝酒,这?酒项为山也不是送给赵思?远的,赵思?远就疑惑地看着项为山一杯接着一杯,喝水一样把白酒灌进了肚子。

    “你?慢点啊,咱又死不了了,别到时候船不沉了,你?再喝酒猝死了,那多冤枉啊。”赵思?远对项为山劝导,他想?把酒杯从项为山手里夺过来,但忽然一滴水渍溅到了他的手背上?。

    赵思?远收回右手,他看看水渍,又看看喝红了脸的项为山,他诧异地笑了:“老项你?哭什么啊,是不是酒喝多了?”

    项为山抹掉泪痕,他摆了摆手:“没什么,就是人老了容易胡思?乱想?,比如我总想?着临了的时候要回老家给自己办一块坟地,落叶归根,人总是要归根的呀。”

    赵思?远见项为山这?么感慨,他不禁伸出手安慰地拍了拍项为山的肩膀,但就在这?个时候,一抹寒芒闪过,项为山终究还是掏出了蝴-蝶刀。

    只见刀尖破空,蝴-蝶刀下一刹那就要刺进赵思?远的肚子,可赵思?远眼疾手快,他竟然在最后?一秒抓住了项为山的手,刀尖停在了与他的肚皮毫厘之差的位置。

    项为山还想?要继续发力,但赵思?远岂肯让他如意,只见求生本能促使赵思?远爆发出异常的巨力,他找准时机扭动项为山的手腕,项为山吃痛,蝴-蝶刀掉在地上?,赵思?远推开项为山弯腰捡刀,在他捡刀的那一刻,被推开的项为山便又扑了上?来。

    像是野兽的缠斗,项为山和赵思?远纠结地齐齐倒在了地上?,只是项为山在下,赵思?远在上?,而赵思?远已经?反客为主转而把刀剑对准了项为山的左眼。

    项为山年过半百,又经?这?么一折通,完全处在了劣势,可他实在无能为力,他只能绝望地看着刀尖一点一点靠近自己的瞳眸,他都能想?象到,下一秒蝴-蝶刀插进他的眼眶,最后?刺破他的眼球,割断他的神经?,他这?一生便彻底走向了终结。

    也是在这?一秒,赵思?远忽然收了力气,他起身后?关起蝴-蝶刀,整个人气血上?涌脑袋像红柿子一样气愤地瞪着项为山。

    “项为山,你?疯了!”赵思?远冲项为山咆哮,项为山也不解释,他只是无力地坐在了地上?。

    “你?杀了我吧。”项为山彻底放弃了,他觉得这?大概就是他的命吧。

    “你?以为我是你?吗?你?疯了竟然想?要杀我!”赵思?远依然怒火中烧,他看着项为山恨得牙齿都在吱吱作响。

    项为山突然发笑,他无奈地瞧着眼前生气的赵思?远:“赵小弟,你?真的还不明白,咱们两?人必须要死一个人,只有手上?同样沾血的人才不会?背叛他们,所以咱们只能有一个人活着离开,你?明白吗?”

    项为山是如此真诚地说道,他甚至安然地闭上?了眼睛,只等待赵思?远的报复,可不管他等多久,想?象中蝴-蝶刀刺进胸膛的疼痛依然迟到,他尝试着睁开了眼。

    项为山这?才发现,原来不知?何时刘峥嵘找到了他们,他就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赵思?远。

    “你?们都不用选了,也不用死了,付立平他们回来了。”

    ————

    “你?想?到答案了吗?”阮薇依然耐心地等待着赵思?远,可赵思?远就好像雕塑一样一动也不动。

    赵思?远在努力回想?,他在努力回想?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

    赵思?远后?来想?过,那天为什么付立平他们的木筏会?再次飘回来,被捕之后?他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后?来他终于想?到了答案,因?为当

    时发现海底总阀被打?开后?,为了阻止沉船,付立平放了伞锚,正是伞锚加大了海流的冲击,渔船一直在前进,最后?竟然追上?了付立平他们的木筏。

    看着舟海2624号远洋鱿钓船愈发接近,付立平、宋安春、宫锦泽、丁文楷四人拼命地划水想?要逃离,可大海的力量实在太强大了,大海永远是那么深不可测,他就只能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舟海2624号远洋鱿钓船像一座大山一样压过来。

    船上?,刘峥嵘和船长李大海带头发出欢呼,随后?其他人附和,欢愉的叫唤在舟海2624号远洋鱿钓船上?此起彼伏,付立平四人却只能听着他们的尖叫逐渐失去血色。

    这?就是天意吗?付立平张大嘴想?哭,但他连眼泪都挤不出来,他想?笑,可心脏却一阵灵魂撕裂般的绞痛。

    “哎哟,这?不是大副吗?我还以为您回家了,没想?到咱们这?是又见面了啊。”刘峥嵘讥讽地嘲笑道,他清楚地看到了付立平他们脸上?的绝望,这?令他的身心都无比愉悦,他咧开嘴,笑容一点一点变得扭曲、狰狞。

    “付立平,你?这?个狗东西!妈的,真是老天有眼,你?现在怎么不跑了?你?倒是跑呀?我可等着呢!”李大海同样愤慨地骂道,付立平对着李大海跪下,他从前和李大海的交情不浅,所以他想?求李大海给自己一个机会?,但刘峥嵘突然皱起眉头,只见他轻蔑一声冷哼:“给我砸!”

    船上?好几个人同时举起了铁坠,付立平都来不及躲闪便有一个铁坠擦着他的臂膀刮过,铁坠直接生生地连皮剜走了一大块血肉,付立平赶紧从木筏上?跳进大海,海水刺激他的伤口令他发出惨绝人寰的哀嚎。

    宋安春被铁坠刮走了一只耳朵,同时铁坠打?碎了他的肩骨,但即使如此他也胜过宫锦泽,宫锦泽的脑袋直接被铁坠结实地砸了一下,宫锦泽的头骨顿时凹进去了一块,这?令他看起来简直像个怪物,没人知?道他脑袋被砸成?这?样为什么还没有马上?死掉,只有丁文楷逃过了铁坠,四人从木筏上?跳下,随后?木筏便被铁坠砸得四分?五裂不再成?型。

    “别砸了!别砸了!”

    “求求你?们,别砸了!”

    付立平、宋安春、宫锦泽哀嚎着求饶,他们身边的海水都逐渐被三人的鲜血染红,三人离得近,便团抱在了一起,刘峥嵘挥手示意船上?众人才放下铁坠,他看着付立平、宋安春、宫锦泽这?三人相互扶持着逐渐游向远方,在他们的身后?还有一长串血色的轨迹。

    丁文楷是唯一没有受伤的人,但反而他不像付立平、宋安春、宫锦泽他们一样游走逃远,因?为他很清楚,就算他们穿着救生衣,但这?样的救生衣至多也只能在海面上?坚持四个小时而已,更?不用说付立平他们三人都受了伤,鲜血会?引来鲨鱼,那才是真正绝望的死法。

    鲨鱼其实并不喜欢食用人类,但他们会?被血腥吸引,最后?它们会?像好奇的孩子那样一口一口咬死人类,直到发现人类失去意识,他们便会?兴致缺缺地离开,留下面目全非的残尸被海鱼分?食。

    这?绝对不是丁文楷想?要的死法。

    “刘哥,船长,我知?道错了!都是付立平砍断了缆绳,当时我只是没法下来所以才会?和他们一起漂走,我真的知?道错了,您就放我一马吧,救救我好吗!”

    刘峥嵘与丁文楷四目相对,丁文楷觉得刘峥嵘的眼睛似乎比大海更?加深不可测,比深海更?加幽暗可怕,他完全看不出刘峥嵘的想?法,不过看到刘峥嵘点头,丁文楷还是由衷地松了一口气。

    一被救上?船,丁文楷就在忙不迭地道谢,他每一次鞠躬都是标准的九十度,直到他发现刘峥嵘眼底的一丝冷漠,丁文楷忽然停下了动作。

    丁文楷环视四周,目光所及的每一个人都冷漠地看着他,这?些?人仿佛是一具木偶,是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他们是地狱的恶鬼,舟海2624号远洋鱿钓船是忘川河上?通往十八层地狱的死灵之舟。

    “你?,你?们……”丁文楷想?说什么,但话就卡在他的喉咙。

    倏地,刘峥嵘笑了。

    ————

    “现在,你?想?到答案了吗?”阮薇最后?轻柔地问道。

    第072章 Chapter·72

    丁文楷浑身颤栗, 他着魔般盯着眼前?这十一人,某一个?瞬间?,他仿佛听到了身后传来付立平、宋安春、宫锦泽三人被鲨鱼撕咬的惨叫,那?是最极致的绝望和恐惧, 哀嚎宛如刀片一样割过喉咙, 血淋淋且残忍,这大约是世界上?最凄惨的死法了。

    当丁文楷看见受伤的付立平、宋安春和宫锦泽, 他们的鲜血一点一点浸染了大海, 那?时丁文楷就猜到了他们的结局,所以丁文楷向刘峥嵘求饶, 哪怕他知道这是在向恶魔献出?灵魂,但丁文楷还是毫不犹豫,——直到现在。  丁文楷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做了这辈子最错误的一个?决定?, 他依次扫过了船上?的每一个?人,方才他们用铁坠砸毁了木筏, 也?几乎砸死了付立平、宋安春和宫锦泽,故此如今每个?人的胸脯都在剧烈地?上?下起伏,然而从面庞上?划过的汗水并没有?使他们疲惫, 相反,他们每个?人都热情高涨,炯炯的目光虎视眈眈地?集中在丁文楷一个?人身上?。

    倏地?,丁文楷看到刘峥嵘笑了, 但不仅仅是他,还有?船长李大海,还有?更多?的人, 他们都统一而整齐地?在这一刻扬起了嘴角,仿佛他们的五官变成了一张永恒的面具。

    不!

    丁文楷几乎要嘶吼出?来, 旋即他猛烈地?跪倒在了甲板上?,一声巨响,这样突如其来的举动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尤其是离他最近的刘峥嵘,刘峥嵘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然而短暂的惊吓过后刘峥嵘的眼里便只剩下了冷漠的讥讽。

    “不,不,不……”

    丁文楷先是低着头呓语一般喃喃地?重复道,眼泪在这一刻泉涌,泪珠吧嗒吧嗒地?掉在甲板上?,很快甲板上?就多?了一滩水渍,就像这包围着舟海2624号远洋鱿钓船的,无穷无尽的大海里的一捧海水那?样廉价。

    不可以!丁文楷在哭泣中凄然地?想到,当大副付立平提议砍断木筏的绳索逃走时,丁文楷并没有?反对,虽然他从前?也?参与了劫船,但丁文楷真的只是想要回家而已。他想回家,他只是没有?料到最终事态会?失控到这一步。

    所有?人都疯了!可即使如此,丁文楷还是苟活到了现在,得知出?海捕鱼只是一个?骗局以后,丁文楷就想回家。

    一开?始丁文楷还奢望着回家以后报警讨回公道,但现实给了他无情的一巴掌,他在私底下和其他人讨论过,他们不可能是第一批受害者,在他们之前?,一定?还有?更多?同样被骗的可怜人,然而最终公司还是那?个?公司,消失的只有?那?些被骗到船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最后被迫成为?海上?黑工,受尽奴隶一样折磨的大傻瓜。

    丁文楷就是这样的大傻瓜,所以他后来想明白了,他也?不打算和公司对抗了,至于辛苦工作的这几个?月就当是一个?教训好了,只要他能回家。

    丁文楷只希望能尽早回家,回到家后,他一定?会?先去睡一个?安稳踏实的觉,睡梦里他会?不用再担心某个?熟睡的时刻一把鱼刀会?刺进他的胸膛,他会?永远地?忘记这个?噩梦,只要他能回家。

    从舟海2624号远洋鱿钓船返航的那?一天开?始,丁文楷就在掰着指头计算回家的日子,所以他更加清楚地?知道,他真的就快要到家了,他和家人不再相隔一整片海洋,只要跨过最后的这片海域,他就可以回家了。

    想到这里,丁文楷甚至忍不住露出?了欣然的笑容,直到船长李大海的一番话将他拉回了现实。

    “赵思远,项为?山,救援就快到了,船上?现在剩下的兄弟可都是有?过命交情的人,你们到底还在等什么?”

    李大海说话的时候目光一直在赵思远和项为?山二?人身上?游走,赵思远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因为?他感觉李大海的眼神简直就像一条实质的毒蛇从他的脚腕攀延而上?,毒蛇吐信来到他的颈项,然而比张开?獠牙的毒蛇更令赵思远畏惧的是,他在李大海的眼底看到了一抹兴奋的狂热。

    他在期待什么?赵思远发觉李大海眼底的兴奋后遍体发寒地?想到,他突然想起那?天夕阳下李大海疯癫的样子。  那?天在刘峥嵘的示意下李大海杀害了包德文,同样也?是在甲板上?,夕阳下李大海的欢呼响彻了整艘渔船:我沾血了!

    赵思远这边还在出?神,项为山却早已做出了决定?,只见他手握鱼刀准备上?前?,但就在这个?时候,一直低头的丁文楷终于有?了反应,他爬着前?进最终抱住了刘峥嵘的大腿,他不断地?乞求,泪水沾湿了刘峥嵘的裤管,可怜又绝望的样子引得周围的人发出?一阵讥笑,也?就是这个?时候,刘峥嵘突然眨了眨眼睛。

    像是从一个?久远的梦境里醒来,刘峥嵘忽然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仿佛他的灵魂被抽离,而他的灵魂正审视着他双眼空洞的躯壳。

    这一切,都是梦吗?

    刘峥嵘环顾四周,看着那?些发笑的人,他发现几乎所有人的五官都在变得扭曲,甚至是他的躯壳,唯有?茫然的赵思远依然伫立原地?,他就站在他的左侧,他们共同身处在舟海2624号远洋鱿钓船上?,像是两个?世界。

    “把剩下的铁坠都给他绑上?。”终于,刘峥嵘开?口?了,他注视着项为?山手里的鱼刀对项为山和赵思远说道。

    沉重的铁坠被一个?个?装进丁文楷的衣服,赵思远像是行尸走肉一样在行动,项为?山则用绳子绑住了丁文楷的双手,终于丁文楷停止了哭泣。

    丁文楷还活着,但他的眸子已经变得灰暗,从始至终他也?未曾反抗,因为?身处这片海洋,他们每个?人都是囚徒,他逃不掉的,也?没有?任何人逃得掉。

    李大海、王继伟、黄金波等人还在气愤丁文楷的逃跑行为?,所以他们联合用鱼线串起了十几个?铁坠,铁坠被挂在丁文楷身上?,差点压垮了丁文楷的脊梁,然而这一次丁文楷却固执而倔强地?没有?倒下。

    ————

    “你还记得最后是谁把丁文楷推下去的吗?”阮薇还在询问,但她却合上?了笔盖,显然她早已知道了答案,事实上?早在她审问刘建平的时候,舟海2624号远洋鱿钓船上?的真相就已经揭晓了。

    但阮薇还是想知道赵思远的答案。

    赵思远苦恼地?皱起眉头,他感到头疼,像是要炸裂一样地?疼痛,他确实努力地?想要回想起那?一天,可是不知为?何,那?一天的记忆在他的脑子里始终仿佛蒙了一层迷雾般模糊不清。

    “他们让我和项为?山一起把丁文楷推下去,但我真的不记得我和项为?山之间?到底是谁先动的手了。”赵思远甚至难以喘息,他不得不口?鼻并用才能缓解肺脏的痛苦。

    “需要我告诉你答案吗?”阮薇很清楚赵思远这样的症状,一般的罪犯这么表现基本都是为?了逃避罪责,但显然在其他人全都坦白的情况下,赵思远并没有?这个?必要,所以赵思远这只是为?了逃避痛苦和负罪感,大脑下意识间?做出?的选择和自我屏蔽而已。

    “你知道是谁?”赵思远渴求地?看着阮薇,他不想再痛苦了,他需要知道答案。

    阮薇忽然垂眸,她看向档案,翻开?的那?一页是项为?山的笔录。

    “当时刘峥嵘让你和项为?山一起把丁文楷推下去,但就在你和项为?山要动手的时候,刘峥嵘抢先一步把丁文楷推下去了,这些你难道都不记得了吗?”

    “是刘峥嵘干的?”赵思远不敢置信地?说道,同时一瞬间?他脑海中那?些模糊的记忆开?始变得清晰,他想起了那?只手,那?是刘峥嵘的手,丁文楷没有?惨叫,他像是一颗石子一样平静地?掉进大海,没有?掀起一丝波澜,只在没入水面的那?一刻就彻底没了踪迹。

    “为?什么?”赵思远不明白,刘峥嵘救起丁文楷不就是为?了让他和项为?山手上?沾血吗?可是为?什么刘峥嵘最后一刻要抢先一步把丁文楷推下去?

    阮薇默默注视着赵思远许久,半晌后她的声音才打破审讯室的宁静。

    “我问过赵思远这个?问题,但他告诉我,你知道答案。”

    “我知道?”

    赵思远反问阮薇,同时也?是在质问自己,因为?他再次发现,就在那?一天过后,就在他们十一个?人站在甲板上?看着救援船以及船上?的警察到来的时候,刘峥嵘在他的耳畔低语过什么,随后他们这十一个?舟海2624号远洋鱿钓船上?仅存的人便被抓捕并关押到了现在。

    刘峥嵘当时到底对他说了什么?那?就是刘峥嵘所谓的“答案”吗?可是令赵思远头痛欲裂的是,他无论如何就是想不起当时刘峥嵘对他说的话。

    刘峥嵘到底说了什么?

    赵思远因为?痛苦甚至揪扯起了自己的头发,阮薇最后凝视他一眼合上?了笔录,她带着笔录离开?了审讯室,审讯室外是早已等候多?时的李平威。

    “阮队,你审完了吗?”李平威打量着阮薇,令他惊异的是,阮薇连续工作了这么久,除了一点倦态,阮薇丝毫没有?其他的问题。

    阮薇把笔录交给一位警察,随后她和李平威一起结伴离开?了海威市公安局。

    “阮队,你是要先去吃点东西还是回旅馆?我还是先带你去吃点东西吧,不然空腹睡觉也?不舒服。”

    回程的车上?,李平威坐在副驾驶座上?询问后座的阮薇,阮薇半晌都没有?回答,李平威还以为?阮薇睡着了,可等他回头才发现,阮薇明明睁着眼睛呢,只是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而已。

    “阮队,阮队?”李平威连唤两声,阮薇才回过神。

    “什么?”阮薇一脸茫然地?看着李平威。

    “你是要先去吃点东西,还是先回旅馆呢?”阮薇果然没有?听见自己的话,李平威只能把问题又重说了一遍。

    这一次阮薇听得很清楚,但她依然没有?回答,她只是不由自主地?看向了车窗,窗外海威市的的天空已经有?些蒙蒙亮了。

    “现在几点了?”阮薇看着天空向李平威询问道。

    “五点半,怎么了?”李平威看了一眼手机后回答道。

    “同志,你知道最近的港口?在哪里吗?麻烦你带我们去一趟吧。”阮薇闻言对开?车的警察说道,随后汽车变道,大约四十分钟后,阮薇到达了目的地?。

    阮薇和李平威走下车,李平威十分不解阮薇为?何要来港口?,不过李平威并没有?什么怨言,甚至相反,他十分新奇地?打量着凌晨六点暮色中的海港,这是他从未见过的场面。

    看着那?一艘艘潜伏在晓色中,宛若巨兽般的船只,李平威心底莫名生出?了一种戚戚然的酸楚。

    “平威,我们回榕城的机票你订好了吗?”阮薇同样俯瞰着整个?海港,她的声音清冷,听不出?什么情绪。

    “订好了,案子已经结束,我们也?该回去了。”

    “是吗?我们该回去了。”阮薇撇头冲李平威微微一笑,她的眼里逐渐泛起了亮光。

    他们确实应该回去了,毕竟天就要亮了。

    突然,一声悠久绵长的船笛震溃了阮薇和李平威的耳膜,他们齐齐向着那?个?方向看去,远处,天际的云彩被朝阳烧透,一艘艘停泊的海船开?始苏醒。

    前?方,是他们的希望。那?里,是无尽的海洋。

    尾声。

    赵思远出?狱两年后,他仍然还在思考阮薇的问题。

    答案到底是什么?刘峥嵘当初到底对他说了什么?

    赵思远知道自己可以去询问刘峥嵘,可他也?不愿意再靠近那?一段噩梦,虽然他还是在新闻上?知道了刘峥嵘最终的结局。

    刘峥嵘被判死刑,今年年底就要行刑了。一同被判死刑的还有?船长李大海、黄金波、姜明山、刘建平等人,其余人也?都被判处重罪,除了项为?山和赵思远,其中赵思远的刑罚最轻,出?狱后赵思远离开?了海威市,他去了内陆,一个?远离大海的小城市。

    这个?城市实在太小,以至于赵思远在地?图上?都找不到这里的存在,然而赵思远却在地?图上?看到了蒙原。

    即使赵思远一直欺骗自己,仿佛他真的忘记了舟海2624号远洋鱿钓船上?的一切,可事实是他一直记得,蒙原就是包德文和庆喜他们的故乡,而赵思远还记得庆喜和薄润福在年夜饭上?的承诺,等他们都下船后,薄润福会?去蒙原旅游,庆喜会?当薄润福的导游,这是他们的约定?。

    然后赵思远的目光上?移,意外地?他在地?图上?看到了两个?字,两天后赵思远就来到了北江,这里是刘峥嵘的故乡。

    比起阮薇,事实上?赵思远才是最迫切想要知道那?个?答案的人。

    距离舟海2624号远洋鱿钓船上?的惨案发生已经过去四年,似乎一切都真的结束了,然而赵思远依然还是不明白,当初在舟海2624号远洋鱿钓船上?,为?什么刘峥嵘会?对他如此仁慈,以及最后他们被捕前?,刘峥嵘到底在他耳畔说了什么?

    看到北江,赵思远终于想起刘峥嵘在他耳边低语的第一句话——那?是一个?地?名,就在北江省的北部,雪国的北方。

    赵思远在南方土生土长,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雪国的寒冷。

    北江省南信市安平县双木沟,在这个?小小的村子里有?一间?农家乐,赵思远晚上?便住在这里,农家乐门前?是一大片平坦的田地?,田地?已被冰雪覆盖,一眼望去像是一片茫茫的静止的白色的海,唯有?两棵大树屹立其中,赵思远猜想这大约便是这个?村子名字的由来。

    可是刘峥嵘为?什么要让自己来这里呢?

    赵思远还是不明白,不过他到达双木沟的时候天色已晚,所以他打算明日再去探寻,雪乡火热的炕头,这一夜赵思远睡得异常香甜。

    第二?天赵思远裹着厚厚的棉服,头戴雷锋帽从房间?里冲了出?来,他一路狂奔来到食堂,老板已经为?他准备好了早餐。

    热乎的碴子粥就着蔬菜饼,赵思远吃得十分满足,同时他还饶有?兴致地?和老板搭起了话茬:“院子里的其他人呢?他们不吃早饭吗?”

    赵思远昨晚在院子见过其他客人了,所以他有?些不解为?什么早饭时间?这里却只有?自己呢?

    “他们啊,都顾着出?去看雪景了,不过没事儿,碴子粥的火我没灭,等他们回来了还是热乎的。”

    赵思远因为?老板的体贴露出?微笑,同时他也?忍不住好奇:“早饭都不吃,什么雪景这么好看啊?”

    “你刚才出?来没看见吗?就在咱们院子外面啊,外面那?两棵大树结树挂了!”

    “树挂?”赵思远从来没听过这种东西。

    “瞧我笨的,您是南方人,不知道也?正常,您可以亲自去看看啊。”

    赵思远带着好奇放下空碗,他昨天也?不是没见过院子外面的那?两颗大树,所以就那?两棵树而已,树叶还都掉光了,能有?什么可看呢?

    就在赵思远来到院口?的一瞬间?,远处仿佛两簇世间?最绝艳的银色烟火映入眼帘,赵思远定?格在原地?,他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似乎害怕任何一个?细微的举动都会?破坏眼前?的美景。

    一夜梨花开?,原是春风来。

    赵思远发觉有?温热的眼泪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融化?了他快要结冰的脸颊,他想起来了。

    “北江省南信市安平县双木沟,我老家,去看看吧。”

    “好好地?看,认真地?看。”

    第073章 Chapter·73

    两年后?。

    “对不起, 我来迟了。”

    张忆安一下车就直奔向阮薇,同时他还连连道着歉,阮薇倒不甚在意?,真正令阮薇挪不开眼睛的是张忆安手里的那两个纸袋。

    “没事, 我们也刚到不久, 不过这是什么?”

    张忆安闻言瞧了瞧自己手里的袋子,他腼腆地?笑了笑:“一点小礼物而已?, 叔叔阿姨来了你也没提前通知我, 我这不是刚去了商场所以才来得晚了吗。”

    阮薇闻言顿觉委屈,她怎么会想到自己昨天?因为把和张忆安交往的消息说漏嘴, 第二天?她的爸妈就不远万里地?前来看望他们的未来女婿呢。

    今天?早上十点阮薇接到妈妈电话的时候还差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直到老爸也在电话里用命令的语气让她赶紧去机场接他们, 阮薇这才意?识到, 原来她的爸妈一直说担心她会孤独终老,那真的不是玩笑话, 所以他们才会这么重视阮薇的感情问题。

    “可我也不知道他们今天?会来啊。”阮薇为自己辩解了一句,然?后?她打量起了今天?的张忆安,显然?张忆安今天?十分用心地?打扮过了, 一丝不苟的头?发?,体贴合身的西装,这一切都让张忆安看起来精神焕发?。

    “怎么样?”张忆安注意?到阮薇在打量自己,他很是得意?的询问了一句, 今天?的这身打扮在商场里可为他吸引了不少目光,他相?信自己未来的岳父岳母应该也会感到满意?的。

    张忆安正得意?,阮薇却摇了摇头?, 忽然?阮薇凑过来解掉了张忆安的领带,两人相?隔咫尺, 张忆安闻着阮薇头?发?上淡淡的洗发?水香味竟然?不由自主地?脸红了。  “这里大庭广众的,不好吧。”

    阮薇刚解下张忆安的领带就听他一脸难为情地?说道,阮薇顿时哭笑不得,尤其看到张忆安脸红的样子,明明是张忆安自己想歪了,怎么反而好像是她在调戏一个良家妇男呢?

    “你在想些?什么呢!”阮薇顺手用领带抽打了一下张忆安,“你打扮得这么好,我爸妈要是真的看上你了怎么办?到时候他们俩一定会隔三差五就向我催婚的。”

    “那不是很好嘛,李平威和白凡那两个臭小子,还有局里的其他人,他们可都等着和咱们的喜酒呢。”张忆安从阮薇手里接过领带塞进兜里,同时他玩笑地?说道,但张忆安却没有发?觉阮薇在他的玩笑中悄然?改变了脸色。

    阮薇回?想起她第一次决定和张忆安约会的时候,那是去年她的生日?。

    当时局里刚刚办完一个案子,那段时间所有人都累的筋疲力尽,连阮薇也是接到父母的电话才想起那天?是她的生日?,可张忆安却始终记得,他甚至还给阮薇准备了生日?的惊喜,那时候阮薇就知道,她不可能再欺骗自己了。

    阮薇能感受到张忆安真挚的心,而她也不得不承认,每次和张忆安相?处时光总是会变得格外短暂,那时候阮薇就知道,她可能等不到张小明了。

    大约两年前阮薇认识了刘小恬,她看到了刘小恬用尽一生沉沦在痛苦和回?忆里的样子,她不想也变成那样,所以那时候阮薇彻底清醒,她要好好地?活下去。

    活下去,阮薇知道这样一来早晚有一天?她可能会迎来告别张小明的日?子,她已?经?等了张小明太久,所有和张小明的记忆美好的都像一个童话,可生活不是童话,阮薇决定活下去,她就注定会与张小明告别。

    阮薇只是没想到那一天?会来的这么快。

    阮薇也不知道张忆安到底有什么魔力,但当那天?张忆安靠近阮薇,阮薇的心脏狂跳时,她哭着落荒而逃,因为她知道是那个时候到了。

    从前阮薇让自己在童话里生活了十七年,她等了张小明十七年,终于,她和张小明告别了,那是迟到了十七年的再见。

    阮薇开始和张忆安约会,就像所有普通的情侣那样,他们一起去看电影,分享一大桶爆米花,一起吐槽电影的劣质,他们亲密地?十指相?扣,拥抱时将彼此的气味镌刻在记忆里,他们在万圣节时装扮成蝙蝠侠和小丑女第一次接吻,他们穿上了最恶俗的情侣衫……

    阮薇几乎能想起和张忆安相?处的每一件小事,她只是唯一没有想到,她竟然?已?经?快要忘记张小明了。

    “怎么了?”张忆安发?觉阮薇在出神,更令他感到惊异的是,他在阮薇的眼睛里看到了泪光。

    “张忆安,我们会结婚吗?”阮薇凝望着张忆安问道。

    “当然。”张忆安毫不犹豫地回?答,“我们还会有两个孩子,他们的眼睛会像我,鼻子也会像我,还有嘴巴。”

    “为什么?”阮薇不解。

    “因为我的鼻子和眼睛还有嘴巴比较好看啊。”

    阮薇噗呲地?笑出声,原本眼里的泪光忽然?消失,她甚至忘记了自己想说什么,但或许这就是天?意?吧,就这样吧。

    阮薇挽着张忆安的手臂来到餐厅包间,果然?妈妈一见张忆安便露出喜色,招呼着就让张忆安坐下,亲热得好像张忆安才是他的亲儿子,阮薇反而是外人一样。

    唯一令阮薇感到安慰的只有幸好爸爸还是疼爱她的,就算张忆安拿出了那块价值数万的手表他也始终不为所动。

    爸爸对这块手表毫不在意?阮薇却无法?视而不见,尤其是当她看到张忆安又?从另一个纸袋里拿出了一个爱马仕的手提包,妈妈同样识货,但也正是因此她的态度反而冷淡了下来。

    阮薇赶紧把张忆安拉出了包间。

    “你在干嘛!”一出包间阮薇就压低声音质问道,张忆安却是一脸茫然?:“怎么了?”

    “那些?东西你从哪儿来的?”阮薇从小家境还算优渥,所以她一眼就看出了那个皮包以及那块手表的价值,这两件东西的总价恐怕要超过三十万,而张忆安竟然?就这么随随便便地?掏出来了。

    “当然?是在商场里买的啊,第一次见叔叔和阿姨,当然?要准备一点礼物了。”张忆安依然?无辜和困惑,他不明白阮薇干嘛这么激动。

    “张忆安,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做什么犯法?的事了?你现在向我坦白,我带你去自首可还来得及!”

    张忆安终于恍然?大悟,他哈哈大笑,而且他这才意?识到,虽然?他和阮薇已?经?交往一年,但他好像还没有和阮薇坦白过自己。

    “放心吧,我没有偷也没有抢,更没有犯法?!”张忆安无比真诚捂着心口保证道。

    “那你是背着我去当小白脸了?”阮薇还是不肯相?信。

    “以后?我给你解释,咱们先进去,免得叔叔阿姨误会我们好吗?”

    阮薇就这么半推半就地?被张忆安带回?了包间,包间里因为刚才那块手表以及皮包气氛依然?凝滞。

    “对不起叔叔阿姨,我只是因为第一次见面想给您准备一点礼物,因为仓促可能有些?太唐突了,如果有什么冒犯的地?方还请您见谅。”

    阮薇入座后?张忆安却并没有坐下,他诚恳地?致完歉包间里气氛果然?缓和不少,同时阮薇爸爸意?外地?因为张忆安的道歉举动对他大为改观,眼里甚至流露了几丝欣赏之色。

    “坐下吧,这里又?不是外人,不用这么客气。”

    阮薇爸爸观察到张忆安即使?坐下后?腰杆也是笔挺的,这样的细节令他总算打消了对张忆安的敌意?,毕竟这个人可是抢走了他的宝贝女儿。

    “张忆安对吧,我不是那种喜欢拐弯抹角的人,所以我就直说了。我们家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但我们薇薇是我们的心头?肉,所以如果有人欺负她,当然?一般人也欺负不了她,我想你应该知道她的工作,总而言之我就一句话,只要你对薇薇好,我就没有其他的意?见。至于这些?东西,我们不是卖女儿,我们也不需要这种外物,我们只是希望薇薇以后?能有一个可以陪伴她的人,你最好能够保证,因为我们永远都是薇薇背后?的支柱,你明白吗?”

    直到爸爸说完后?,阮薇才发?现她已?经?泪流满面,张忆安递给阮薇一方手帕,随后?他站起身,平静却坚毅地?回?答:“我能向您保证的是,我爱她,她比我的生命更加重要。”

    阮薇刚刚擦完眼泪,听到张忆安的话几乎又?要泪崩,好在妈妈及时出来打了圆场,四个人开始一边闲聊一边吃菜,阮薇有一种暖洋洋的感觉,像是寒冬缱绻在柔软的沙发?上,坐在壁炉边,安静地?阅读一本挚爱的书。

    已?经?太久,阮薇都要忘记了看书的感觉,已?经?很少有人爱看书了。

    正在四人欢声笑语之中,几乎是同时地?,阮薇和张忆安的手机铃声一齐响了起来。

    两人对视一眼,随后?他们一起接起了电话,电话那头?分别传来了李平威和白凡的声音。

    “你说什么?”

    “你在哪儿?”

    阮薇与张忆安几乎异口同声地?问道,电话那头?,李平威和白凡也给出了相?同的回?答。

    “平东区,派出所。”

    第074章 Chapter·74

    “发生什么事了?”阮薇挂断电话?, 爸爸看着犹豫不决的她所以主动提出了问题,阮薇也露出感激的微笑,事实上他们父女早就心?照不宣,阮薇从询问地点的那一刻就做出了决定?。

    阮薇的犹豫只是在担心?妈妈, 自从她工作后一家人的团圆时间便屈指可?数, 尤其这次的情况特殊,阮薇真的担心?自己离去会令妈妈伤心?。

    从前?阮薇以高考状元报考警察学院时妈妈就气得两?天没?和她说话?, 还是她和爸爸轮番上阵连哄带骗才让妈妈接受了这个事实, 阮薇知道?妈妈这是在担心?她,但阮薇也知道?, 那就是她的理想。

    “是我们局里的一个案子,一个月前?在榕城大学就读的大二学生祁生宁失踪了, 当时我们整个市局以及榕城大学的很多学生都联合进行过搜寻, 但结果都是一无所获,不过我刚才接到同事的电话?, 他们好像找到了新的关于祁生宁的线索。”

    “祁生宁?这个名字好特别。”

    令阮薇有点意外的是,最先接话?的人竟然是妈妈,她悲伤又惋惜地说道?, 阮薇便继续为她讲述起了这个一个月前?颇为轰动的失踪案:“应该是她的父母希望她生活安宁的意思吧,我们走访排查过祁生宁认识的那些人,他们都说祁生宁是个善良温柔的女孩儿。”

    “她为什么会失踪呢?”妈妈似乎对这个失踪案十分在意,她甚至微微地坐正了身子。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事实上没?有任何人知道?,根据祁生宁的室友交代,当天她像往常一样准备去食堂打饭, 所以她询问祁生宁是否需要带饭,但祁生宁却拒绝了, 而?且当时祁生宁正在换衣服,似乎是准备要出去,那就是我们调查到的祁生宁和别人的最后一次谈话?。”

    “没?有其他线索了吗?比如当时祁生宁是要去见什么人呢?”爸爸一直在旁边认真聆听此?刻也忍不住插话?道?。

    阮薇也期望自己能?回答这个问题,但她最后还是遗憾地摇了摇头:“我们调查过所有和祁生宁熟识的人,也调查了祁生宁的通话?记录,但除了一个查不到来源的陌生号码以外就再也没?有其他线索了。”

    “是绑架吗?”

    “自祁生宁失踪以后没?有任何人收到过有关勒索绑架的信息,况且祁生宁的家境条件并不好,她平日里都还要打工积攒学费,所以应该不是。”

    “那她能?去哪儿?”爸爸显然也为这个陌生的女孩儿揪起了心?,他愁容道?。

    “我们调取了榕城大学的周边监控,祁生宁最后出现的地点是在比邻榕城大学的美食街,但因为榕城大学处于郊区,再往外的地方就没?有那么密集的监控了,祁生宁也因此?没?了踪迹,那时我们几乎调动了所有的警力,甚至还有大学里自发为了寻找祁生宁集结起来的学生,这件事甚至刊登上了报纸,只是即使?如此?,我们还是一无所获,没?有人知道?祁生宁到底在哪儿。”

    阮薇这边刚说完就发现妈妈在偷偷地拭着眼泪,她忙想说什么,妈妈却率先开了口?:“你们去吧,我们没?事的。”

    阮薇有些不敢置信,直到看见妈妈眼里的欣慰和赞许,阮薇忽然红了眼眶。

    张忆安和阮薇不再逗留,两?人起身告别后随即离开了餐厅,妈妈站在窗口?一直望着阮薇彻底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爸爸缓缓地走过去用双手?扶住了妈妈的肩膀,他听见妈妈欣慰的呢喃:“薇薇长大了。”

    “我们也老了。”爸爸自嘲地笑道?。

    妈妈闻言徐徐地转身,她抬头凝望着眼前?这个和自己同床共枕了近三十余年的男人,看到男人发丝间的一点银白?,她忽然有些心?疼:“枫林,我们离婚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当然是继续好好地工作,等?到退休我就回到榕城来养老,你呢月瑾,你想好我们分开以后做什么了吗?”

    张月瑾本以为自己已经完全做好了和阮枫林离婚的准备,这是他们两?人长久商量以后的结果,然而?当听到阮枫林说出分开这两?个字,张月瑾还是没?忍住眼泪。

    阮枫林抬手?轻轻地拭去了张月瑾脸上的泪痕,他忽然笑出声:“你还是和从前?一样,还记得我们一起去看泰坦尼克号吗,你哭了足足一个小时。”

    张月瑾想起那个时候自己的狼狈模样,她破涕而?笑,那时阮枫林也会为她拭去眼泪,唯一的不同只有,现在她和阮枫林都老了,他们也终于有勇气结束他们的缘分了。

    “谢谢你。”张月瑾忽然抱住阮枫林,她的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打湿了阮枫林的衣衫,“谢谢你让我这辈子遇到了你,只是大概我们真的没有缘分吧。”

    张月瑾的记忆回到她在学校里发现阮薇秘密的那一天,那时她才知道?了阮薇一直为了他们的婚姻付出了多少努力,因此?她和阮枫林一直都在坚持地守护这个家,守护阮薇,直到一年前?他们发现阮薇真的长大了。

    这是一段太久的旅程,时间消磨了张月瑾和阮枫林的爱情,不过他们知道?,他们将是彼此?永远的亲人,只是他们的缘分到了应该结束的时候。

    阮枫林忍着鼻酸笑笑:“你放心,以后我会克制自己,一定?不会贪杯,你也要记得按时吃降压药。”

    “我会的,一定?会的。”

    ————

    平东区派出所,李平威脱掉上衣露出精壮的身材,他故意握拳拱起背肌同时还挑衅地回头瞥了一眼白?凡,却见白?凡左手?倒了十几滴风油精,他双手?摩挲最后一掌拍在了李平威后背上的那些青紫处,一声惨叫响彻派出所,同时也为刚到的阮薇和张忆安指明了方向。

    阮薇与张忆安推门而?入,眼前?的场景却令两?人咋舌。

    只见李平威裸着半身扑倒在沙发上,而?白?凡骑着他双手?用力揉搓着李平威的后背,李平威也因此?惨叫连连,场面秽乱令人无法直视。

    “咳咳。”张忆安连咳两?声白?凡赶紧爬了起来,但他的动作幅度太大,李平威被他连累的猝不及防地一个翻滚从沙发跌落到了地板上,又一声惨叫几乎刺破了在场三人的耳膜。

    阮薇哭笑不得地走过去把李平威扶了起来,李平威则是恨恨地瞧着已经躲到张忆安身后的白?凡。

    “你们到底在干嘛!”阮薇才不理睬李平威和白?凡之间的恩怨情仇,她只是没?好气地说道?,同时她终于注意到了李平威后背上的那些淤伤:“这是怎么回事。”

    李平威一边穿上衣服一边讲述,其间他偶然有一个动作幅度稍大,顿时便疼得龇牙咧嘴,但因为不想在阮薇和张忆安面前?丢脸,他故作淡定?强颜欢笑,白?凡见状不由露出了愧疚和心?疼的神色。

    “其实就是一个意外,今天我和白?凡本来在网吧里玩游戏来着,中午网吧里有人卖盒饭我们就一人买了一盒,然后就在我们吃饭的时候,我们偶然听到了旁边三个人的对话?。”

    “他们说了什么?”阮薇有些急切地问道?。

    “他们原本是在闲聊,但忽然有一个人提起了祁生宁的失踪案,随后便有人说他知道?祁生宁在哪儿。”

    “真的吗!”阮薇有些不敢置信,“可?他既然知道?为什么没?有报案呢?”

    “他的那个朋友也是这么想的,觉得他是在吹牛,可?是那个人拿出了祁生宁失踪时佩戴的项链。”李平威神色凝重地说道?,他至今忘不了当时看到那个人掏出那串项链时的震惊,因为他原本也以为这个人只是在吹牛而?已,就像一个月前?,警方向市民征集有关祁生宁的线索,那时候他们每个小时都会接到十几通所谓的“线索”电话?,但结果无一不令人失望,直到他看见那条项链。

    “然后呢?”阮薇的心?仿佛提到了嗓子眼。

    “于是我就冲上去了啊,那人被我抓住还想反抗,于是我就说出了我的身份,但没?想到那个人因此?反而?更激动了,他的两?个朋友也跑过来打我,我被他们用键盘打了后背,他们跑了,我和白?凡一起追了他们三条街才终于把他们逮住。”

    “所以你才受伤了?”阮薇闻言看着李平威的后背恍然大悟,然而?李平威却摇了头。

    “键盘怎么可?能?把我打成这样,是我们一直在追他们,那三个人见跑不掉于是便准备和我打架,其中两?个人很快被我打趴下了,然后我就去帮白?凡,白?凡追的那个人跑进了文具店,我进去的时候那人正好拿到一根棒球棍,我为了帮白?凡挡棍子才受的这些伤。”

    张忆安没?想到事情居然会是这样,联想到之前?白?凡的所作所为,他顿时略带责备地回头看了一眼白?凡,白?凡也低着头,一脸羞愧的样子。

    “我是法医嘛,又不是刑警,我当然打不过那些人了。”白?凡有点委屈,随后他无可?奈何地走到李平威身旁,“大不了,下个月的袜子我帮你刷好了。”

    “真的假的?”李平威一脸受宠若惊的样子,阮薇则感到一头雾水。

    “两?个月前?白?凡的房租到期了,李平威就让他搬到他家去和他一起合租,这件事你难道?不知道?吗?”张忆安看到阮薇疑惑的样子解释道?,见阮薇恍然,他又调侃了一句,“阮队长,你这个领导似乎不够称职啊,你难道?一点都不关心?自己的手?下吗?”

    阮薇闻言顿时尴尬地红了脸,她赶紧岔开话?题:“那后来呢,那个人交代祁生宁在哪儿了吗?还有,他们跑什么,难道?他们是凶手??”

    李平威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所里的人正在审问那个人呢,应该快问完了吧。”

    正巧这时,一个民警敲门而?入,阮薇一眼就看到了他手?里那份笔录。

    简单看完三分笔录,阮薇露出了凝重之色。

    “怎么了?”李平威好奇问。

    “那个人根本不知道?祁生宁在哪儿,他只是偶然发现了一个黑色的塑料袋,袋子里装着祁生宁的衣服,还有那根项链。”

    听到阮薇的话?,三人顿时沉默下来,房间里的气氛也因此?变得凝重。

    失踪者的衣物被发现,还是单独装在一个黑色塑料袋里,这绝对不是一个好消息。

    “他在哪儿发现的?”良久以后,张忆安问道?。

    “在湖山公园附近的一片树林里,时间是五天前?。”说完这句话?,阮薇顿了顿,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另外不仅如此?,这三个人之所以在平威表明身份后逃跑,那是因为他们三人当时身上都带有毒品,而?发现祁生宁衣服的那个人不敢报案也是因为发现衣服的时候他其实是在树林里吸毒。”

    又是一阵缄默,白?凡眉头紧皱地问道?:“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通知所有人,”阮薇的目光扫过张忆安、李平威和白?凡,三人都感到了一股肃杀的寒意,宛若阴郁天气里一股暗潮涌动的寒流,水冷得刺骨,“假期结束了。”

    第075章 Chapter·75

    昏暗狭小的病房里, 男孩被推倒在手术床上,他茫然且恐惧地?看着那三个戴着口罩的男人,他们穿着白大褂,在这?个小小幽暗的房间里宛若白色幽灵般注目, 男孩想要挣扎, 但他的手臂和双脚都被死死的按住,直到男孩彻底被绑在手术床上, 病房的门再次被推开。

    世?界一瞬间陷入寂静, 皮鞋踏在地?板上发出哒哒的声?响,男孩看着那个男人从黑暗里走来, 他的身?影愈发高大,影子在背光下被拉得老长, 像是扭曲的鬼魂, 恶魔在张牙舞爪,死神的长笑。

    终于当?男人走到男生身?旁, 男孩儿看到了他的面?容,他戴着一副银色的眼镜,笑起来会露出泛黄的牙齿, 头发像枯萎的草,唯一一身?白大褂洁白如新,白的晃眼,白得刺目。

    “放开我!”男孩儿愤怒地?咆哮, 他的愤怒好像是熊熊的怒火,他要将这?个医院烧成灰烬!所有人都将是火焰里哀嚎挣扎的厉鬼。

    男人仿佛没有听到男孩儿的话语,他咧开嘴展露出牙齿, 只?要听过?就没有人能忘记他的笑声?,绵长而悠久、低低浅浅, 仿佛是魔鬼的低语,如蛆附骨,没有人能逃得掉。

    “你知道你为什么在这?里吗?”

    男人平静地?问道,像是一次呼吸,一次眨眼。

    “放开我!你凭什么把我绑起来!你这?是犯法的!你没有这?个权利!我要告你!”男孩儿声?嘶力竭地?咆哮,他几?乎喊破了嗓子,额头上的青筋仿佛涨到极致的气球随时都会爆裂——就是这?个时候,男孩儿突然发现,不仅是男人在笑,还有其他人,哪怕他们带着口罩,但这?也掩盖不了他们眼里的轻蔑和嘲笑,男孩儿听到各种笑声?此起彼伏地?响起,世?界在这?一刻天旋地?转,男孩儿终于胆怯,他开始恐惧。

    “你知道你错了吗?我并?没有犯法,这?一切都是合法的。”男人轻轻吟笑,他打开了手里的某一份文件夹,“看到了吗?这?就是为什么你在这?儿,因为我会替你的父母好好地?教导你,直到你认错为止。”

    男孩儿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份文件上熟悉的签名,时鹏辉,那是他父亲的名字。

    不!男孩儿不相信这?一切,他依然挣扎,他没有发现,男人对身?边的一人使了眼色,这?人立马会意地?去转动?了手术床旁边那台不知名仪器上按钮,就在这?一瞬间,在男孩儿猝不及防的时刻,电流分别从男孩儿的四肢钻进?了他的身?体,男孩儿的身?体宛如定格般突然变得僵硬,他睁大了眼睛,血丝在这?一瞬间布满了眼白,两只?眼球仿佛是要炸裂一般,随后一声?撕裂灵魂的惨叫穿透墙壁传到了楼下的教室里,教室里坐满了学生,这?一刻每个人都绷直了自?己的身?体,仿佛他们都从这?声?惨叫里感受到了等同深受的痛苦。

    有人在瑟瑟发抖,有人攥着自?己手腕上的四个塑胶圆圈屏住了呼吸,忽然下一秒,这?人在呼吸的一瞬间没守住膀胱的肿胀,一种释放感传来,伴随着舒畅这?个少年却崩溃而绝望地?开始嚎啕大哭。

    讲台上的老师闻声?而来,他看到了少年身?下的一滩水渍,旋即他露出笑容,第五个塑胶圆圈被戴到这?个少年的手上,很快就有人带走了这?个少年,看着少年被拖走,一个手戴三个圆圈的女孩儿咬牙忍住了眼泪。

    “你知道你错了吗?”

    男人继续轻轻地?问道,可男孩儿痛得仿佛搁浅的小鱼那样在扭曲挣扎,电流宛如无数的针在他的身?体里游走,他的每一丝肌肉都被针扎得血肉模糊,男孩儿甚至没意识到他已经失禁了,这?一瞬间男孩儿甚至觉得死亡或许会是一件美妙的事情?。

    臭味弥漫了病房,男人捂着鼻子示意让人停止电击,可男孩儿依然还在抽搐,他像是半条被截断的蚯蚓,男人靠近男孩儿的面?庞,看到男孩儿气若游丝的样子,男人满足而兴奋地?笑了,他轻轻地?呢喃:“现在,你知道错了吗?”

    男孩儿被抬走,与他擦肩而过?的是那个手戴五个塑胶手环的少年,少年见到男孩儿的一瞬间便?晕死过?去,男孩儿还未走远,又一声?凄厉的惨叫响彻了医院。

    ————

    时有仁从噩梦里惊醒,醒来的一瞬间他就冲进?厕所开始呕吐,吐掉了半条命以后时有仁才虚脱地?扶着洗手台无力地?用水洗脸。

    时有仁灌了小半瓶漱口水,但这?也没能去除嘴巴里胃酸的腐臭味,好在时有仁早就熟悉了这?一切,他艰难地?站直身?子离开厕所来到客厅倒在沙发上,也就在这?个时候,时有仁发现了自?己的口袋里似乎有什么异物?。

    带着不解,时有仁掏出了口袋里的那件异物?,他看着手中的“异物?”仿佛一瞬间失去灵魂那样愣住了。

    这?是什么?

    鸡皮疙瘩从时有仁的头顶开始,从头皮一路蔓延到时有仁的手臂,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自己手里的那个东西。

    ——一支口红?

    时有仁当然不可能想明白自?己兜里为什么会有一支口红,他想把这?支口红丢掉,但冥冥之中的一种预感让他留下了口红,时有仁拖着沉重的身子回到床上再次陷入了睡眠。

    第二?天时有仁醒来已经是早上七点,他先设置好了煮粥的时间,等他洗完澡穿好衣服香菇瘦肉粥便?也煮好了,端着一碗满当?当?热腾腾的肉粥时有仁走进?了父亲的房间。

    房间里,时鹏辉睁大眼睛看着时有仁走进?来,时有仁不知他是刚醒还是根本就一夜没睡,反正时有仁并?不在乎。

    时有仁放下肉粥,他拉开床头柜从里面取出了胰岛素,就在时有仁做好注射的准备时,他突然愣了神,时有仁想起了昨晚的那个噩梦,时鹏辉也盯着针尖,同时他还盯着时有仁,但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毕竟自?从五年前他中风跌倒后,他就再也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语。

    “爸,该打针了。”

    时有仁温柔地?提醒道,时鹏辉突然闭上眼睛,仿佛这?是一场酷刑。

    胰岛素顺利地?被注入时鹏辉的身?体,时有仁开始给?时鹏辉喂粥,粥似乎太烫,时鹏辉颤抖着身?体将嘴巴里的肉粥吐了出来,时有仁也不介意,他耐心地?为时鹏辉擦拭着污渍,保姆兼看护苏小萍此时赶到正巧目睹了这?一幕。

    “先生我来吧,您去上班就好。”

    时有仁爽快地?起身?,他看着苏小萍端起肉粥,苏小萍将肉粥的热气彻底吹散才把勺子递向时鹏辉,然而这?一次的肉粥不烫了时鹏辉却还是不肯入口。

    时鹏辉转动?着眼珠看向时有仁,时有仁看到了时鹏辉眼里的恐惧。是的,时有仁看到了。

    “小萍,你好好照顾我爸,我去上班了。”

    时有仁深深地?看着苏小萍,苏小萍从始至终都十分顺从的样子,时有仁看看她又看看时鹏辉,他忽然笑了。

    “爸,我们晚上见。”

    听到时有仁的告别,时鹏辉彻底死心地?闭上眼睛,他不再反抗,事实上他早该想到这?一切的。

    当?初他将时有仁送到戒网中心,时有仁回来以后和从前的变化并?不大,时有仁和从前一样喜欢在闲余时去玩游戏,但他的成绩依然优秀,就像他被送到戒网中心之前,唯一变化的只?有,时有仁变得沉默寡言了。

    时鹏辉注意到这?一点却并?没有在意,因为他已经找到了新的慰藉,时鹏辉每日沉沦在酒精的迷醉中,直到那一次,他又一次在酒后将拳头挥向了时有仁的母亲孙秀珍。

    孙秀珍被打得遍体鳞伤,绝望之际她跑去敲响了时有仁的房门,她希望儿子能够救她,可当?房门打开,看到时有仁依然冷漠的面?庞时,孙秀珍才真的绝望了。

    不仅是孙秀珍,连醉酒的时鹏辉都被时有仁当?时那样冷漠的眼神骇得清醒了,就是在那一晚,苏秀珍绝望且决绝地?跳下了高楼。

    时鹏辉就算闭着眼睛眼泪还是渗了出来,他早该想到的。

    ————

    不知为何,时有仁竟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睡着了,这?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情?,因为时有仁并?不喜欢睡眠,每一次睡觉他都会回到那个无间的地?狱,噩梦般的经历便?会再次袭来,像是一个结痂的伤口,每一次闭眼时有仁都会被迫将伤口重复撕开,鲜血淋漓,痛不欲生。

    进?入戒网中心后的第三天,时有仁终于逐渐明白了这?个地?域里的规则,唯一真正的规则就是,他们必须完全服从那个男人。

    每一次违规他们都会得到一个塑胶圆圈,圆圈累计满五个就会被送到电疗室,表现好也有可能消除自?己的圆圈,但时有仁到达这?里已经三天了,他只?看到不断有人被送进?电疗室,随后他会被一阵阵的惨叫撕破耳膜,没有任可人可以幸免。

    这?天晚上,时有仁一边摸黑在被子里写着日记,他一边抚摸着自?己手上的两个塑料圆圈。

    第一个圆圈是因为时有仁在第一天早上叠被子时超时了十五秒,第二?个圆圈是因为时有仁上课时后背碰到了椅背,即使只?有几?秒钟,但老师依然发现了他,时有仁就这?样获得了第二?个圆圈。

    想着想着,眼泪就忍不住地?掉下来打湿了笔记本,时有仁赶紧擦掉了水渍,然后他继续书写。

    时有仁写日记是因为他害怕自?己有一天会死在这?里,所以他希望有人可以知道他的问题,他想知道答案,哪怕他死了。

    为什么?为什么爸爸会把他送到这?里来?时有仁不明白,他也无法理解,怎么会有人忍心把孩子送到这?个地?狱呢?难道就是因为他偶尔在闲暇时间会玩游戏吗?可是他的成绩很好啊,每一次考试他都是全年级的前五名,为什么他会被送到这?里呢?

    时有仁不明白,因为不明白他才更难过?,他怕死,但他更怕的是死的不明不白。

    有人拍了拍时有仁的床沿,时有仁钻出被窝,他看到刘小翔站在自?己的床边。

    “有什么事吗?”时有仁不解地?问道。

    “这?个给?你。”

    说完以后时有仁的手里就多了一包饼干,他看看刘小翔又看看饼干,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谢谢!谢谢!”

    时有仁连连道谢,他刚到戒网中心,根本吃不惯这?里的饭菜,今天晚饭他只?喝了一碗粥,所以还没熄灯他就饿了,时有仁赶紧撕开袋子往嘴里塞了满满的饼干。

    时有仁一边艰难但满足地?咀嚼着饼干,他一边看着刘小翔,刘小翔也看着他,带着微笑。

    “报告!”

    仿佛是一道划破夜空的惊雷,时有仁茫然地?张大嘴的刘小翔,宿舍外传来急促的脚步,电筒灯光伴随着来人摆动?的手臂忽闪,时有仁看着刘小翔愈发上扬的嘴角似乎终于明白了什么,但一切都太迟了。

    “报告!时有仁偷吃饼干!熄灯后他还一直没睡觉在偷写日记!”

    监管员用手电照了照时有仁,时有仁的嘴巴里还包着饼干,他的眼睛被晃得生疼,活生生掉下了眼泪。

    监管员又看到了时有仁床铺上的本子和笔,他转身?满意地?笑着从刘小翔手腕取下两个塑胶圆圈,这?样一来刘小翔的手腕上便?只?有两个圆圈了,摘下的两个圆圈被套在了时有仁的手上,时有仁看着自?己的四个圆圈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直到第五个圆圈也被套在了他的手上。

    “时有仁,你偷吃饼干还掉渣了,也是违规,现在你有五个圈了,跟我走一趟吧。”

    时有仁抬头看到监管员狡黠的笑容,那时他才明白,他身?处地?狱,地?狱里是没有人的。

    第076章 Chapter·76

    时有仁开始产生幻觉, 每次闭上眼睛他都会?不断重复同一个古怪的梦境,他把自己的烦恼告诉了二叔时鹏飞,二叔竟然因此疏远了他,时有仁的生活便变得更加孤寂了, 每天回家他总是第一时间?打?开电视, 也不为了看什么,只是为了给家里添点生气。

    时有仁还是辞退了苏小萍, 他看出?了时鹏辉得知这?个消息时的震惊, 因为连他也很不解,为什么他没有杀掉时鹏辉呢?

    从前在戒网中心里的每一分每一秒, 时有仁都在思考应该如何报复他的父亲,他想过两人?一旦见面就会?用利刃刺穿他的胸膛, 后来时有仁又想, 他不可以让时鹏辉死的这?么痛快,他应该先?忍气吞声, 时有仁也确实?是这?么做的,他知道终有一天时鹏辉会?变得苍老,到那时就是他真正报复时鹏辉的时刻。

    时鹏辉会?真正明白他的痛苦, 他的绝望。

    这?一天到了,比时有仁想象得快了太多,时鹏辉竟然因为中风病倒了,他还患上了糖尿病, 得知这?个消息,时有仁没忍住在医生面前就笑出?了声。

    医生以为时有仁这?是悲极生乐,他安慰时有仁, 只有病床上怒目圆睁却?无?能为力的时鹏辉知道真相。

    时鹏辉甚至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时有仁的举动却?大大地出?乎了他的预料。

    时鹏辉以为时有仁会?虐待他, 甚至杀了他,但时有仁却?好像从前没有发生过任何事那样照顾他,时有仁还为时鹏辉雇佣了好几个护工,护工轮流当值,把时鹏辉照顾的精神奕奕。

    时有仁到底想干什么?时鹏辉忍不住揣测,反正他现在有的是时间?了。

    也许时有仁只是为了塑造一个谎言?时有仁照顾他让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一个孝子,那么以后的某一天他“去世”了也不会?有人?怀疑时有仁。

    时鹏辉笃定这?就是时有仁的阴谋,直到时间?一天天过去,时鹏辉也忍不住迷茫了。

    如果时有仁是这?样善良,那么他当初为什么会?如此冷漠地拒绝苏秀珍的求助呢?

    可惜时鹏辉并不知道,时有仁也有一个问题想要?知道答案。

    ————

    戒网中心里的每一天对于时有仁都是度日如年,他看着女同学为了逃避惩罚向?监管员献身,每次有新人?被父母送来也总会?收到前辈的“礼物”,当初陷害过时有仁的刘小翔因为又一次的违规——某一段时间?戒网中心里的饭菜总是带着一股馊臭味,刘小翔实?在吃不下?去就偷偷倒掉了饭菜——刘小翔被关进了思过房,那是一个小小的,没有窗户,没有灯光的牢笼,刘小翔必须吃喝拉撒都在思过房里,足足六天,六天后刘小翔因为精神彻底失常终于被母亲接走了。

    刘小翔的母亲显然没想到自己儿子会?变成这?样,她想讨个公道,但不止她一个人?事后反悔想要?讨回公道,结果是没人?知道他们最终的结果。

    时有仁认识到这?一点,所以他从来没有想过报复戒网中心,他只希望自己可以离开。

    时有仁想了很多办法?,但这?些办法?都被他一一排查,孙秀珍就这?样成了时有仁唯一的希望。

    时有仁看过当初的同意书,上面只有时鹏辉的签名,这?一切都忍不住让时有仁要?去猜想,母亲是否对自己的遭遇一无?所知呢?时鹏辉当初骗他只是普通的转学,如果他也是这?么欺骗母亲的呢?

    这?样的想法?伴随着时间?的推移在时有仁的脑海里愈发强烈,时有仁知道每月与家人?的通话就是他唯一的机会?。

    因为他们通话时一直会?被监管员监控,所以时有仁耐心等待了很久,他一直等待了九个月终于等到了那个时机。

    “爸爸,妈妈就要?过生日了,你让我和她说?句生日快乐吧。”

    这?句话没有引起监管员的异议,电话那头则在安静良久后真的响起了孙秀珍的声音。

    时有仁差点哭了出?来,他带着哭腔唤道:“妈妈。”

    不知为何,电话那头有短暂的沉默,但时有仁能听到孙秀珍的呼吸:“有任,你在那边过得还好吧。”

    时有仁左手拿着电话听筒,他的右手垂在大腿的一侧,通话期间?他不断用食指有节奏地敲击着大腿,那是他在计算时间?。

    终于,下?课铃声响起。

    “妈妈救我!我快要?死了!救救我!”

    这?是时有仁思考几个月后想到的唯一可行?的办法?,他为了这?个机会?已经计算了太久,幸运的是一切都很顺利,时有仁知道电话那头的妈妈已经听到了他的求助,因为他听到孙秀珍的呼吸变得急促了。

    “妈妈,生日——”时有仁没有忘记两天后就是孙秀珍的生日,所以他最后想要?说?一句祝福,然而他的话音未落,那一头便传来了电话挂断的声音。

    一年零两个月二十七天十三个小时零四分以后,时有仁在戒网中心里待了整整两年零五个月十三天,他离开了戒网中心。

    时有仁确实很想问问母亲,她为什么要?抛弃自己呢?

    那天母亲来敲响他的房门,他看着她,仿佛是看到了当初毫不犹豫挂断电话的她,时有仁真的很想知道,到底他做错了什么,父亲要?把他送进地狱,而母亲即使听到了他的呼救也依然抛弃了他呢?

    时有仁确实?很想知道答案,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睡梦里,时有仁突然感到无?比强烈的寒冷,即使他裹着被子依然还是瑟瑟发抖,时有仁在梦境里像个迷失的孩子那样恸哭,眼泪沾湿了他的枕头,直到他看见那抹红色的魅影。

    梦境里母亲温柔地抱起他,感受到母亲的怀抱时有仁终于不再瑟瑟发抖,他的耳边响起了母亲的摇篮曲。

    “月儿弯弯,小溪流淌,夜已静了,宝宝睡觉……”

    时有仁逐渐感到睡意昏沉,可他却?固执地不肯睡去,他努力地想要?睁开眼睛看到母亲的样子,他想知道答案,为什么母亲要?抛弃自己呢?

    为什么呢妈妈?

    妈妈,我好想你。

    ————

    时有仁打?着喷嚏从梦境里醒来,醒来他才发现,原来他是睡在沙发上,他赶忙起身想要?回房钻进被窝,但就在时有仁即将?迈开步伐的时候,他愣在了原地,一股凉意从时有仁的后背窜起,凉意直渗骨髓,时有仁的眼里充满了可怖和不敢置信。

    他紧紧地盯着茶几,眼睛眨也不眨,在那里,一个湖绿色的女士手提包正被客厅里鱼缸夜晚发出?的幽蓝光芒照亮。

    时有仁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确实?不是做梦以后他才敢去拿起那只皮包,显然这?并不属于他,这?只皮包也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家里有个女人??

    这?是时有仁的第一反应,于是他赶紧搜完了所有房间?,但结果却?令他不寒而栗。

    房子里只有他和时鹏辉,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人?,所以这?个皮包为什么会?出?现在茶几上?

    也许是今天的看护离开时意外留下?的呢?时有仁能想到这?个安慰自己的理由,可十分清楚,他今天回来之前看护就已经离开了,茶几上并没有任何皮包,而且他也并不是在沙发上睡着的,他明明应该在自己的房间?里,为什么他会?出?现在沙发上呢?

    时有仁实?在想不通,他翻了翻那只女士皮包,包里并没有钱包之类的物件,只有一些零零散散的化妆品和纸巾硬币。

    蓦地,就是时有仁查看那些化妆品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干脆直接把整个包里的东西全倒了出?来,结果果然印证了他的猜想。

    ——包里有各种化妆品,但唯独没有口红。

    时有仁果断去找出?了两天前他醒来以后在兜里发现的那只口红。

    是的,就是这?样!这?只口红也来自这?只皮包,但这?只皮包的主人?到底是谁?为什么皮包会?出?现在自己的家里?时有仁不明白,他只能苦恼地把茶几上的东西重新装进皮包,然而就在时有仁装完最后一样东西的时候,时有仁好像失魂一样地停住了。

    在时有仁脑海里闪过的是他这?一个月以来断断续续不断重复的那个梦境,梦境里他总会?看到一个女人?的背影,可直到现在时有仁想起所有的梦境以后他才突然发现,那并不是同一个女人?。

    第077章 Chapter·77

    雨说来就来, 前一秒的榕城还是明?媚爽朗的日子,下一秒就好像挨打的娃娃那样大哭起来,雨声震天,雨伞雨衣都是摆设, 瓢泼的大雨像是给整个世界都蒙上了一层迷茫的白雾。

    “队长, 咱们撤吗?”李平威不停地擦拭着满脸的雨水,像是汽车的雨刮器, 他穿着一件雨衣, 可现?在雨衣被大雨冲击得像是一层皮肤一样死死地紧裹着他,雨水从缝隙里渗透了他的衣裳, 尤其他一双皮靴里灌满了雨水,沉甸甸湿漉漉的触感让李平威有一种行走在泥潭的错觉, 他已经快要睁不开眼睛了, 他都能想象到自己?被泡得发胀发白的双脚,尤其几分钟前还有人因为雨天路滑狠狠摔了一大跤, 这让他不得不向郭宁江作出了撤退的请示。

    郭宁江同样艰难地抹着脸上的雨水,可惜这样的动作都是无用功,他环视一周看到所有人都被淋成了落汤鸡, 又?发狠地最?后?抹了一把脸 ,郭宁江趟着泥水走到阮薇身边,他大声喊道?才?能在轰鸣的雨声里传出自己?的声音:“阮薇,咱们今天先撤吧。”

    阮薇困难地睁着眼睛看向郭宁江, 她的眼里充满了愤怒和困惑,阮薇想抬头看天却被猛烈的雨水压了下来,这令阮薇愈发地怒不可遏。

    难道?就连老天爷也要帮助凶手吗?怎么会?这么巧呢!明?明?得知线索以后?阮薇已经第一时间召集人马赶到湖山公园了, 可为什么偏偏就是这个时候会?下起这么大的雨呢?难道?这就是天意?天意要让凶手逍遥法外?阮薇恨得咬牙切齿,可看着瓢泼的大雨, 她明?白自己?已经无能为力,大雨过后?就算有什么蛛丝马迹也会?被洗刷得一干二净,难道?这就是祁生宁的命运吗?

    阮薇不甘心。

    见阮薇固执地停在原地不肯挪动,郭宁江果断给不远处正关?注着他们的张忆安使了个眼色,张忆安会?意地走过来安慰地扶住了阮薇的肩膀。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再这么下去就算不发生意外大家也该病倒了,那时候才?真的没人能帮祁生宁了。”张忆安轻轻地在阮薇耳畔低语,一听到他的声音,阮薇便觉得雨水的寒冷散去了一大半,“放心吧,我们会?抓到凶手。”

    张忆安说完便冲郭宁江点?头示意,郭宁江随即召唤众人准备收工,张忆安也握住阮薇的手准备与她一同离去,只是这时张忆安才?发觉,阮薇似乎从方才?开始就一直低着头,直到现?在,阮薇就好像雕塑一样始终纹丝未动。

    张忆安莫名且不解地看着阮薇,阮薇继续保持那样的动作,低着头,双眼大睁,连眼皮都不曾闭合过一次,雨水溅打在阮薇身上,又?从她的发丝间混成水珠滑落,在阮薇的面庞上弯弯曲曲,仿佛是无数曲折蜿蜒的透明?血管。

    “阮薇?”

    张忆安轻轻地叫出了声。

    逐渐地,阮薇的异常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大家原本都要离去,可此刻又?再次停下把目光集中?在阮薇身上,看着她的样子,所有人都忍不禁冒出了一个疑问——地上到底有什么?

    张忆安也低头瞧了瞧,可张忆安看到的也只有不断从山坡上流下来的泥水,阮薇到底再看什么?

    就在所有人全都疑惑不解之时,阮薇似乎终于?确定了什么,她猛地抬起头,随后?阮薇一脸惊恐地看向了山坡。

    “保护现?场!快!”

    第一次,阮薇在昏黄的泥水里看到了一丝深红,她以为这是她破案心切产生的幻觉,然而即使如此阮薇也不肯放弃,于?是她开始紧盯从自己?脚下流淌而过的泥水,终于?,阮薇看到了第二丝罪恶的猩红。

    阮薇的话?令众人疑惑,根本没人知道?阮薇到底什么时候发现?的犯罪现?场,但当众人看到阮薇拼命地冲向山坡时,所有人便也义无反顾地冒着雨跟随她冲了上去。

    “注意脚下,发现?任何异常立刻报告——”

    阮薇一边跑一边对众人嘱咐道?,她还想说什么,可是突然地,阮薇刹车一般地停下,又?因为雨天地面泥泞,阮薇一下子没停住跪倒在了地上,泥水溅起,像是拳头一样重重地击打了阮薇。

    这一次阮薇眨了眨眼,雨天里没人能看清阮薇眼前凝聚的雾气,只见阮薇是那么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她从身前捧起一捧泥水,水从阮薇手指的缝隙里逃跑,最?终阮薇的手上只剩下一些泥浆和一小节发青的手指。

    阮薇还记得一个月前祁生宁的同学和一些好心人都自发地联合寻找过祁生宁,那时失踪的祁生宁牵动了整个榕城所有人的心,阮薇也还记得祁生宁的父母是如何泪流满面地向所有人道?谢,整个榕城几乎所有的告示栏都还留有他们张贴的寻人启事。

    终于?,阮薇找到了她,阮薇知道?,她已经等得太?久。

    ————

    时有仁再次醒来,他挣扎着想要起床,却在起身的一瞬间跪倒在地,时有仁气喘吁吁,他的胸腔就好像台风天的大海那样强烈地起伏,时有仁抹了一把额头和脖子,揩下来的是满手的虚汗。

    时有仁真的不明?白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此刻甚至都没有力气去思考这个问题,明?明?他才?刚刚睡醒,可整个人却仿佛比参加完铁人三项的运动员更加疲惫。

    时有仁张张嘴,发出的是好像火炭突然被冷水浇灭的嘶哑声,时有仁感觉自己?的喉咙简直是要爆炸了,他赶紧起身强撑着来到厨房,时有仁迫切地需要水分,然而打开冰箱时有仁才想起,昨晚睡觉之前他刚刚喝完了最后一瓶依云。

    时有仁烦躁地关?上冰箱,他舔着嘴唇走向自己?的酒柜,昂贵的红酒被时有仁好像矿泉水那样囫囵吞下,一口气几乎喝完了大半瓶,时有仁再次恢复了活力,他略微扬起嘴角,时有仁随手地准备将酒瓶放回?去并关?上酒柜——

    不知是从何处吹来的一阵夜风,时有仁突然遍体发寒地打了个哆嗦。

    夜,静得可怕。

    时有仁能听到自己疯狂的心跳,他的喉结下意识地蠕动了一下,那是因为时有仁在紧张、在害怕——是的,时有仁清楚地知道?,就好像他很?清楚眼前那个玻璃瓶里的红色液体一定不是红酒。

    天呐,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时有仁终于承受不住地崩溃了,当他发现?那只口红,甚至那只皮包,时有仁都可以安慰自己?,直到眼前这瓶红色液体的出现?,时有仁知道?,他一定做了什么,而且他一定做得很?好,所以他的那件风衣和那双靴子才会消失。

    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时有仁关?上酒柜,酒柜门的金属表面倒映出他的样子,时有仁害怕地差点?跌坐在地上,因为他感觉快要不认识自己?了,他到底做了什么?时有仁不敢去想。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变成这个样子?时有仁看着自己?的双手,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双手沾满血污,而在他的身前,他看到了一个支离破碎的女孩儿。

    时有仁觉得仿佛是有人扼住了他的喉咙,他向女孩儿伸出手,然而女孩儿却开始消失,他看不清她的脸。

    时有仁重新恢复呼吸,他跌坐在地上,时有仁开始痛哭,他哭得很?伤心,肩膀在不住地抖动,因为他终于?确定,他杀害了那个女孩儿。

    她是谁?时有仁不知道?,但时有仁还想搞清楚,为什么他会?杀害那个女孩儿?那个女孩儿是谁?这段时间以来他为何会?一直不断重复梦见那些女人?她们又?是谁?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联系吗?在他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到底做了些什么?

    时有仁痛苦地抱住脑袋,他的头仿佛是要裂开了,时有仁整个人都蜷缩着瑟瑟发抖,他躺在地板上,俯瞰过去,时有仁的样子就好像母亲子宫里酣睡的婴儿。

    就在那一刻,婴儿停止啼哭,时有仁睁开了眼睛。

    ——他想起来了,记忆就好像破壳的雏鸟,时有仁终于?想起来了,那些女人、那些不断在他梦境里重复出现?的女人,是的,他见过她们。

    那一刻,时有仁抑制不住地冲进了时鹏辉的房间,已经深夜了,但时鹏辉并没有入睡,究其原因并非时鹏辉不想,只是那只可恶的蚊子肆无忌惮地停留在他的额头上已经许久,时鹏辉能感受到那仿佛针尖挠痒痒般的折磨,然而如今的他就是这么的无能为力,他只能祈祷那只蚊子早点?吸完然后?满足地离开。

    真是可悲,泪光一点?一点?地在时鹏辉的眼睛里聚集,真正令时鹏辉感到痛不欲生的是,他甚至连选择死亡的权利都没有。

    也许这就是报应吗?

    时鹏辉正想着,时有仁便粗暴地推门而入了。

    时有仁一进屋便注意到时鹏辉眼角的泪光,他的脸上闪过一抹嗤笑。

    时鹏辉战兢地望着闯入的时有仁,从前他虽然害怕时有仁会?报复他,但时鹏辉也从未像此刻这般恐惧得甚至要闭上眼睛,因为时鹏辉感觉到了,时有仁的身上似乎发生了什么变化?,这样的变化?令时鹏辉感到胆寒,仿佛时有仁是比无间地狱更加可怕的存在。

    “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时有仁没去管闭上眼睛的时鹏辉,他只是自顾自地低声呢喃道?:“我杀人了。”

    简短的四个字,却骇得时鹏辉打着激灵重新睁开双眼,他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这个人,时鹏辉终于?明?白时有仁身上为什么会?有那种变化?了。

    “你很?震惊对吗?”月光从窗外豪放地洒进来,时有仁就在月光里与时鹏辉对视,“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出来了。”

    时鹏辉闻言眨眨眼,随后?他心虚地转动了眼珠。

    时有仁一点?也不肯放过时鹏辉,他干脆直接凑到了时鹏辉的跟前。

    “你在害怕,你在害怕我会?杀了你吗?”时有仁忽然莞尔,“不,你不该这么想的,我才?不会?杀了你,现?在的死亡对你来说只是一种解脱,你觉得我会?这么仁慈吗?”

    时有仁的话?就好像猎手精准地握住了毒蛇的七寸,时鹏辉闻言顿时愤怒地瞪着时有仁,他喘着粗气,胸口上下起伏,然而仅仅是这样的动作,持续了不到六秒后?时鹏辉便精疲力尽地落败了。

    自己?现?在还真是可悲,时鹏辉在心里暗自嘲讽,当然如果从前的时鹏辉知道?自己?的结局,他一定不会?把时有仁送到那所学校,可是时鹏辉知道?一切都没有有如果,从前的他不会?想到未来他的下场,所以从前的时鹏辉无论有多少次机会?,他都一定还是会?毫不犹豫地将时有仁推进地狱。

    自己?一定会?这么做的,时鹏辉很?清楚。

    见时鹏辉竟然这么快就服软了,时有仁的心底反而升腾起一团火气,只见他倏地怒目横眉,愤怒的火焰仿佛是要从他的每一个毛孔里迸发出来:“怎么,这么快就认命了?可惜呀,你瞒了一辈子、骗了一辈子,你以为你做得天-衣无缝,可是你不会?想到,当初那个躺在摇篮里的孩子会?记得这一切吧。”

    时鹏辉闻言蹙起眉头,他目不转睛地望着时有仁起身、然后?时有仁开始发笑——他的笑声在暗夜里宛如刀锋划过玻璃样刺耳——又?像是雄鹰最?后?一次起飞,那是它生命里的最?后?一次翱翔,雄鹰耗尽了所有力气,在坠落之前,它凝望着碧蓝的天空发出最?后?一声啼鸣——是的,时有仁记得,原来真相早在二十七年前就被缝进了他的灵魂——他一直记得 。

    “你真的以为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了吗?你以为等到你死去的那一天,这个世界上就再也不会?有人了解那些女人的冤屈?不,你错了。”

    时有仁看到时鹏辉还在故作无知的样子,他气得双颊都在抽动,于?是他给了时鹏辉最?后?一击:“你难道?没想过我为什么会?杀人吗?这一切不正是拜你所赐吗?”

    “果然这就是命啊,恶魔的儿子,注定也是恶魔,对吗?”时有仁咬牙切齿地说道?,仿佛时鹏辉早已经在他的目光里被挫骨扬灰“当初在老家里,是你亲手杀害了那些女人,难道?你都忘记了吗!”时有仁咆哮,同时在他的脑海里闪过那些画面,他终于?想起了那些不断重复出现?在他梦境里的女人,以及他记忆里最?后?的画面——  时有仁真的清楚地记得,那些女人被按倒在沙发上,以及那个骑坐在她们身上,狠狠掐住她们脖子的男人。

    时有仁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个男人庞大的身影,像是地狱的影子,以及那些女人挣扎的样子,摇篮里小小的时有仁被吓得大哭,女人扑腾的双脚开始变得平静,终于?,男人缓缓地站起了身——是的,原来时有仁一直都记得。

    听完时有仁的讲述,时鹏辉瞪大了眼睛,他的眼珠一直不停地转动着,忽然时鹏辉闭上双眼,两行清泪顿时就顺着时鹏辉的眼角流淌而下。

    看到时鹏辉的这般模样,时有仁登时便笑了,他无情地嘲讽道?:“没想到吧,那个时候我才?一岁,所以你才?这么肆无忌惮,你以为你能永远地隐藏你的罪行?不,你错了,我记得,我一直都记得!”

    说完,时有仁不再去看时鹏辉,他带着胜利者般的姿态开始往外走,直到他即将离开时鹏辉的房间:“你放心,很?快所有的真相就会?天下大白,你苦心隐瞒了一辈子,但以后?所有的人都只会?记得你杀人恶魔的真面目。”

    时有仁最?后?看了一眼时鹏辉,时鹏辉依然双目紧闭,像是在逃避似的,他嗤笑一声,关?上房门。

    世界在这一刻再次变得万籁俱寂。

    一股寒意从时有仁的后?背袭来,时有仁打了个哆嗦,然后?他不由自主地打量起了他的双手。

    他到底做了什么!时有仁看着他的双手胆寒地想到,愧疚与恐惧此刻终于?一涌而上,时有仁赶紧冲进厕所,不久前刚刚喝下去的红酒就这么被他吐了个干净。

    时有仁随时拿了一块毛巾擦嘴,擦完嘴他又?擦了擦染上雾气的镜子,时有仁看到了自己?狼狈的模样。

    反正,一切都会?结束的。

    时有仁这么想到,于?是他扬起了嘴角。

    一切都会?真相大白的,一切都会?结束,只是在这之前,他还有一件事必须要做。

    时有仁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深夜,手机屏幕发出的光芒照亮了时有仁的面庞,时有仁很?快发出了一封邮件——他们需要一个计划。

    ————

    早上九点?,时有仁来到了小区里的那家超市。

    一进超市,售货员姑娘便热情地和时有仁打了招呼。

    “时先生早上好。”

    “早上好。”时有仁微笑致意。

    “您今天还是老样子吗?我们今天刚好进了新货,日期都是最?新的,如果还是老样子那我待会?儿就给您送过去。”

    时有仁闻言点?了点?头,他家里的依云已经喝完了,昨天他醒过来就差点?没有渴死,冰箱里也没什么食物了,他确实需要买点?东西才?行。

    “和以前一样就好。”

    “好的。”售货员姑娘甜甜一笑,她转身准备去通知店里的送货员,但时有仁忽然叫住了她。

    售货员再次转身,时有仁皱了皱鼻子,他闻到眼前这个女孩儿身上有一种淡淡的香味,时有仁觉得这种香味似曾相识,却又?因为香味实在太?淡而想不起来。

    “怎么了?”售货员不解。

    时有仁没太?在意,他直接地指向了自己?头顶的那个监控:“能告诉我安装这个的电话?吗?”

    是的,这才?是时有仁今天来到超市的真正目的,他必须要知道?每天晚上当他睡着以后?他到底做了什么,时有仁知道?很?有可能已经有一个无辜的女孩儿被他杀害,但时有仁希望他至少能找到那个女孩儿。

    总之最?后?一切都会?结束的,时有仁不想到时候怀有遗憾。

    这天时有仁并没有上班,他在家里安装好了监控,与此同时这一整天他都在不断联系着一些人,仿佛是一个巨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或许是思考耗费了时有仁太?多精力,时有仁这天睡得很?早,直到凌晨一点?,时有仁从冰冷的地板上醒来了。

    时有仁揉搓着太?阳穴,可这并不能抵消剧烈的头痛,他艰难地站了起来,然后?时有仁这才?发现?他正站在时鹏辉的房间里。

    莫名地,时有仁感到一股毛骨悚然,他正面对着时鹏辉房间的房门,在他的身后?,那是时鹏辉的卧床。

    仿佛是一种奇异的预感,时有仁僵硬地仿佛机械缓缓回?身,就在那一刹那,他看到了!一双暴凸、布满血丝灰色黯淡的眼眸正瞪着他!

    时鹏辉,死了。

    第078章 Chapter·78

    电梯里, 感受着上升带来的悬空感,张倩的心脏开始热烈地?跳动起来,她忍不住对着电梯镜面般的四壁观察起自己今天?的装扮。一袭素雅的黑色连衣裙,虽然?简单, 却十分完美地?显露出了张倩姣好的身材, 还有张倩脸上干净自然?的妆容,这一切都是张倩早上不到七点就起床的成果。

    露出满意?的微笑, 张倩将一缕耳发撇到了耳后, 她的脑海里忍不住浮现出那个人的样子,是有多?久没见了呢?当初张倩因为忘记不了那段噩梦, 当她被折磨得每天?每夜都濒临崩溃边缘,张倩永远不会忘记, 是那个人救了他。

    不止是她, 张倩知?道,他还救了许多?人, 是他给了他们希望,他们一直在等待,直到今天?。

    走?出电梯, 张倩找到了他的家,在按响门铃以前,她做了一次深呼吸,她始终没有忘记他的模样、他的声音, 自从遇见他以后的每个日日夜夜,都是他的身影令张倩安然?地?进入了梦乡。

    终于又能见面了,张倩脸上浮现出一抹羞涩的绯红——即使这一次他们的目的是为了杀人, 但那又怎样呢?

    张倩按响了门铃,很快一个男人便打开了大门。

    时有仁与?张倩对视着, 两人都露出会心的微笑。

    “好久不见。”

    好久了,他们等这一天?,已经?好久了。

    ————

    右肩扛着机箱,左手还拎着一个行李,阮薇在路人的侧目中灵巧地?把所有东西都放进了后备箱,在她身后,两手空空的李平威已经?尴尬得憋红了整张脸。

    “阮队,我和?白凡其实就这点儿东西,您真的不用?特地?来帮我的。”

    阮薇瞧了一眼自己的后备箱,她十分赞同李平威的自我评价,因为整个后备箱里仅有两个不大的行李包,而这竟然?就是李平威和?白凡两个人的全部行装,剩下?超过百分之八十五的空间全被李平威和?白凡两人的电脑以及各种游戏主机、游戏光盘、各式手办占了个满满当当,一切都和?阮薇来时在心里的估计相差无几?。

    阮薇自然?是知?道李平威不需要帮忙的,不过为了不成为张忆安口中那个“不关心下?属”的上司,所以阮薇今天?还是主动地?来帮李平威和?白凡搬家了。

    “小事而已,不过你们被房东退租的事怎么都不告诉我呢?如果不是白凡说漏了嘴,你们还打算在网吧里住多?久?”阮薇略带斥责意?味地?说,原来当初在派出所里白凡和?李平威就在撒谎,那时候他们原来就已经?在网吧里住了好几?天?,只是碍于面子才没对任何人提过,直到白凡不小心向张忆安说漏了嘴。

    李平威黝黑的脸庞上似乎也泛起了一抹红晕,他难为情地?摸着脖子:“我们也没想到房东的儿子会突然?回国,本来是想着在网吧里凑活几?天?找房子来着,但事发突然?,合适的房子实在有些不好找。”

    阮薇闻言瞥了一眼后备箱里李平威和?白凡的那些家当,她好笑地?关上了后备箱:“如果你们在这些东西上少花点钱,那恐怕再不合适的房子也合适了吧。”阮薇一针见血地?戳破了李平威的借口,李平威也不在意?,反而嘿嘿地?憨笑起来:“可?是没办法,谁让我和?白凡就是喜欢呢,阮队你说说,咱们每天?过得腥风血雨的,能有个休息和?逃避的爱好,不是很好吗?”

    阮薇奇异地?看?着李平威,她感觉李平威的身上似乎散发着某种神奇的光芒,这是她从前没有察觉到的。

    “是呀,那样很好。”阮薇温柔地?说道。

    “不过阮队,我和?白凡就这么搬到张哥家里,不会打扰到你们吧。”

    阮薇想起昨天?白凡在食堂里说漏嘴,张忆安立马就提议李平威和?白凡可?以先搬到他家去住,想来张忆安这么决绝的样子,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我和?张忆安又没有同居,你们搬进去怎么会打扰我呢?”阮薇替李平威打消顾虑,不过说完这句话阮薇忽然?意?识到了某件事——她和?张忆安交往了这么久,她似乎还没有去过张忆安的家呢。

    阮薇想到这里拿出了手机,点亮屏幕就能看?见张忆安发给阮薇的导航地?图,看?着地?图里最后的终点,阮薇困惑地?蹙起了眉头。

    锦绣公馆,那可?是整个榕城最高档的公寓楼社区,张忆安竟然?住在这里吗?

    怀着这样的疑问,阮薇在一个小时后驶进了锦绣公馆,其间阮薇还不得不让张忆安给门卫打了通电话他们才得以进入,最终站在张忆安所住的公寓楼前,环视着周围比公园更加优美的社区,阮薇和?李平威都有些梦境般的不真实感。

    阮薇率先打破了沉默:“李平威,你知?道法医一个月的工资是多少吗?”

    李平威仰头看?着身前直耸的高楼咽了口唾沫,但理智的常识还是让他说出了答案:“应该不会比我们高太多吧。”

    得到李平威的确认后,阮薇不再震惊,她的脸色逐渐凝重,因为直到现在,直到阮薇几乎快要忘记了张小明,阮薇知?道她已经?爱上了张忆安,但就是这个时候,阮薇才突然?发现,她似乎并不了解张忆安。

    ————

    榕城市郊区的一间废弃仓库里,五男一女正面对着一张高达两米长约六米的巨大地?图做着标记,只见巨大的地?图上勾勒着宛如迷宫般的曲折路线,其中无数图钉标注出了每一个重要的关节,无数的线索环环相扣最终编织成了一张天?网,只看?一眼就能令人着迷,仿佛这张地?图是达·芬奇的维特鲁威人那样的名作,精密、极致,黑洞一样地?令人无法自拔地?沉迷。

    男人继续在地?图上用?图钉做着标记,直到某一刻,他的耳朵微动,其他人注意?到他的动作也立即停下?,整个仓库里的气氛仿佛凝固一般,“嘎——嘎——”  仓库外传来了两声低沉的乌鸦叫喊,六个人同时长舒了一口气,一人前去开门,另一人则是向着时有仁抱怨道:“接头暗号为什么不选个吉利点的鸟叫呢?像杜鹃画眉多?好啊,乌鸦的声音,听着就怪触霉头的。”

    时有仁闻言淡淡一笑,也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回身看?向了那幅无与?伦比的巨大地?图,他的笑容里充满了轻松和?满足。

    张倩望着时有仁的背影眼中露出深意?,她主动帮时有仁解释道:“许多?人都以为乌鸦是倒霉的象征,但事实上乌鸦是鸟类里最聪明的动物,就好像——乌鸦永远都不会忘记它的仇人。”

    张倩的话音落下?,整个仓库似乎都更加凝重了几?分,有人捏紧了拳头,有人目露凶光,反倒是时有仁变得平静,他回头看?到双手都拎得满满当当的一男一女露出微笑:“我们该开饭了。”

    外卖被一一摆放在了地?图面前的那张长桌上,长桌上的许多?工具和?文件则暂时被搁置到了一旁,大家嬉笑着分好餐具,然?后以时有仁为中心分别站立,也不讲究有没有座位了,所有人这两天?都身心俱疲,好不容易有一顿像样点的饭菜,自然?是立刻风卷残云起来。

    “时有仁,我记得你爱吃这个吧。”张倩夹着一块糖醋鱼递到了时有仁的碗里,时有仁有些诧异,不过很快他想起几?年?前在互助小组里,当时他帮助了张倩,那时他似乎和?张倩吃过一顿饭,只是时有仁没有想到,自己爱吃鱼的这一点就这么被张倩记到了现在。

    “谢,谢谢。”时有仁有些生硬地?答道,这些年?来他倒是帮助过不少和?他拥有相同境遇的人,因此也凑齐了这批“伙伴”,只是有太久了,时有仁都忘记了上一次被人关心是什么时候,原来有人关心是这样酸楚的感觉,真好。

    时有仁干净地?吃掉了碗里的鱼,这让张倩喜笑颜开,她笑起来的样子美丽得令时有仁都恍惚了片刻。

    时有仁已经?有了七分饱,所以他自律地?放下?碗筷,抬头环视一下?周遭,时有仁忽然?有一种滑稽的想法。

    此刻他们一共八个人这样坐在长桌前大快朵颐,奇异地?竟然?有些神似那幅著名的《最后的晚餐》,想到这里,时有仁便越发觉得好笑,然?而时有仁并?不是耶稣,所以他绝不害怕背叛,时有仁发笑间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身前的地?图,那上面的无数线条代表了他这些年?来每一个日日夜夜的心血,时有仁已经?考虑到了每一个可?能的意?外,为此他也想出了无数的对策,所以时有仁知?道,他一定会成功的!况且只要等到那时,一切便都会结束了。

    时有仁这么想着,他惬意?地?眯上眼睛,却没有察觉到一旁张倩复杂的目光。

    饭后张倩趁所有人都休息的时候将时有仁拉到了一旁,时有仁茫然?地?望着她,可?张倩距离他实在太近了,时有仁都能感受到了张倩的呼吸,这令时有仁有些害羞,眼神也变得不知?所措起来。

    “时有仁,我问过其他人了,强子改装车需要资金,赵兰殷接近司机也会留下?蛛丝马迹,但无论?是哪个环节,最后留下?的都是关于你的线索,你是想一个人顶下?所有的罪名,对吗?”张倩说话间已经?泪眼婆娑,她流泪的样子令时有仁疼惜地?蹙起了眉头。

    “张倩,你不明白,我必须这么做。”时有仁的声音仿佛是从喉咙里挤压出来的,像是报废的汽车被回收挤压成的铁块。

    “不,我明白,时有仁,这些年?我们的计划一直没有实施就是因为没有人愿意?去做那个刽子手,我们好不容易从地?狱里逃出来,虽然?我们每个人无时无刻不想着复仇,可?没有人甘愿因此再次堕入地?狱,但你已经?决定了,你要去当那个刽子手,对吗!”张倩毫不留情撕破了所有人的伪装,时有仁忽然?也有些窘迫,因为他感觉自己仿佛正赤-裸地?面对着张倩。

    “张倩,我……”

    “你放心,我不是来阻止你的,我知?道你的决定我也改变不了,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你这样坚决,但我只希望你能再给你自己一个机会,也给我一个机会,请不要那样做,可?以吗!”

    张倩那样无比卑微地?祈求道,看?着她的眼睛,时有仁这才明白,张倩是真正明白他的那个人,她已经?意?识到了他的决定,但她爱他,所以她不能允许自己看?着时有仁就这么死去。

    可?是,自己应该继续苟活下?去吗?

    原本无比坚定的时有仁凝视着张倩朦胧的双眸,他犹豫了。

    时有仁是还想活下?去的,他真的想要活下?去,可?是他应该活下?去吗?罪恶地?活下?去?但也许有什么办法能阻止自己呢?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时有仁便自嘲地?笑了,他已经?犯下?了那么多?的命案,难道还不够吗?

    恶魔的儿子,注定只是恶魔。

    张倩看?出了时有仁眼神的变化,绝望、迷茫、希望、失望、绝望,张倩哭出了声,可?她依然?不肯放弃,她直接冲过去抱住了时有仁,贴着时有仁的心口,她听到了他的心跳。

    “时有仁,我已经?帮我们找到了退路,只要你愿意?,一切都结束以后,我们可?以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好吗。”

    时有仁感受到自己的衣衫被张倩的眼泪浸湿,他想说什么,但时有仁最后只是轻轻搂住了张倩。

    如果,如果可?以的话。

    ————

    马路上警车长鸣,七八辆警车风一般地?呼啸而过,阮薇便坐在为首第一辆的副驾驶座上。

    七日前,祁生宁的尸体被发现,令人感到愤怒的是凶手的残暴!凶手竟然?将祁生宁疯狂地?肢解成了数百块尸块!手段之残忍,性质之恶劣,几?乎前所未有!省公安厅立即便做出了指示,分别从周边各市调集了数十名优秀警员组成了专案组,同时几?根在尸块指尖缝隙里被发现的头发成为了案件侦破的重点。

    几?根发丝,拥有较为完整的毛囊,仅此而已,但却已经?足够。

    通过分析发丝里的DNA,专案组成功在基因库里锁定了一组与?嫌疑人DNA基因相似的记录,由此阮薇等人顺利锁定了犯罪嫌疑人时有仁,于是第一时间阮薇便率领着警队出动,正式方才那引得路人驻足观望的一幕。

    副驾驶座,阮薇抚摸着配枪严阵以待,只是忽然?这个时候,一道突兀的信息铃声响起,映入阮薇眼帘的是她拜托一个朋友调查到的信息。

    几?日前帮李平威把行李搬到张忆安家时阮薇意?外看?到了一份文件,那是来自一家糖果厂的最新一季财务报告,显然?张忆安对此并?不甚在意?,阮薇在垃圾桶里看?到,她一眼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于是那几?个字催使着她鬼使神差地?捡起了那份报表。

    时间又回到现在,阮薇现在终于明白,原来当初属于她和?张小明的糖果真的停产了,只是后来张忆安买下?了糖果厂,所以如今市面上才仍有这种糖果售卖。

    阮薇看?完这条拜托别人调查的信息后退到了手机桌面,桌面的屏保便是张忆安的照片,阮薇看?着照片久久发愣,她点开电话簿,找了某个号码,最终却迟迟没有按下?去。

    张忆安,你到底是谁?

    看?着手机屏幕,阮薇知?道她必须找到答案,只是在此之前,她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做。

    ——一个疯狂的连环杀人犯正在逍遥法外!

    ————

    时有仁在离开前彻底用?胶布封死了时鹏辉房间里的所有缝隙,他已经?打开房间里的空调并?把温度调到最低,这样他大约就能有足够的时间了。

    看?着被胶带封死的门,时有仁满意?地?收起了工具。

    然?而就在此时,有人敲响了时有仁家的房门。

    “您好,您的外卖到了。”

    第079章 Chapter·79

    “您好, 您的外卖到了。”

    伴随着敲门声与?门外的话音落下,时有仁的心弦猛然一紧,随后笑?容在他的眼眸中随着两道鱼尾纹绽放开来。

    “这个小区可是从来都不准外卖进?来的。”时有仁一边开门,张倩美丽可人的样子也?倒映在他的瞳仁之中, 他温柔地说道。

    张倩嫣然一笑?, 虽然恶作剧失败了,但她秋水样的明眸里依然尽是满满的欢愉。

    “准备好出发了吗?”张倩刚进?屋就瞧见了时有仁刚刚收好的工具, 以及走廊不远处被时有仁封死的时鹏辉的房门, 张倩面容的笑?意不由消散了一大半,又或许是因?为?时有仁将房子里的空调开得实在太低, 低到张倩都默默抚了抚胳膊。

    “随时都可以。”时有仁察觉到张倩的异样,他略有抱歉地说道。

    张倩安静地点?点?头, 她看着时有仁回房去拿行李, 最后客厅只剩下她一个人,偌大的房子一瞬间只剩下细微的空调持续吹出冷气?的风声。

    张倩不由自主再次打了个寒噤, 有一瞬间她甚至有一种?错觉,这个房子就是一口巨大的冰棺,而事实也?正?如此, 就在那道被封死的门后,那里正?躺着被时有仁杀害、时鹏辉的尸体。

    “我?们?走吧。”时有仁拿着行李出来,张倩却在那一刻压抑不住心中的好奇抓住了时有仁的胳膊,张倩直直地盯着时有仁的眼睛, 仿佛她能从时有仁的眼睛里抓住时间的蛛丝马迹,从那里她能看到那一天的真相。

    “有仁,真的是你杀了他吗?”

    时有仁的面色瞬间冰冷了好几分, 可这并不是对张倩疑问的气?愤,仅仅只是源于他对时鹏辉的冷漠。

    “也?许吧。”时有仁平静地说道。

    “可是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刚好就在你装好监控的那一天,就在那天晚上,就在你杀了他之前,停电了,你不觉得这一切有点?巧合吗?”

    时有仁冷漠的脸庞上终于有了些变化,他微蹙起眉头,那是对于这个话题的厌恶:“我?问过了,那天是我?们?这儿的整个街区都停电了,所以这就是天意吧,总之他死了也?就死了,我?并不在乎。”

    时有仁的话有些令张倩感到心悸,好在最后时有仁牵住了她的手,感受着时有仁的体温,张倩再次恢复笑?容。

    是的,他们?并不需要在乎这些,等到那件事结束了,他们?只需要拥有彼此,已经足够了。

    ————

    “怎么?样?”阮薇一见张忆安起身便立马迎了上去,躺在两人前方的正?是死状恐怖的时鹏辉。

    这里是时有仁的公寓,阮薇在两个小时前带着李平威等人破门而入,只是迎接他们?的只有偌大死寂的房间,唯一令人瞩目的只有那道被厚厚的黑色胶布封死了所有缝隙的房门。

    十余人同?时涌进?客厅,每个人都全?副武装,原本宽敞的屋子一时间局促起来,然而就算闯入了这么?多人却也?似乎驱不散那层笼罩在这所房子里的死亡的阴影。

    当把整个公寓都搜查完毕后,阮薇驻足在了那道被封死的房门前。

    李平威打着寒噤走到阮薇身边嘀咕,他们?兵分两路前来抓捕时有仁,然而不管是时有仁的公司还是他们?这里,竟然全?都扑了个空,并且根据另一边的情报,时有仁已经莫名旷工两天了,难道时有仁已经逃了?可是警方的侦查进?度从来没有对外公开过,时有仁怎么?可能提前得到风声逃跑呢?李平威不明白,但令他更加疑惑的是眼前这道被封死的门,以及这房间里该死的冷气?!

    李平威没忍住打了个喷嚏,他及时地捂住了口鼻,但还是换来了阮薇一个责备的眼神,正?巧鉴证人员带着工具前来开门,阮薇便赶紧拉着李平威让道了,她生怕李平威会再来个喷嚏,留下什么?DNA破坏了证据,那他的罪过可就大了。

    阮薇准备联系另一边的队长汇报自己这里的情况,他们?虽然没有抓到时有仁,但在时有仁的房间里,阮薇发现了一只皮包。是的,阮薇一眼就认出来了,她不可能认不出来,阮薇有些鼻酸,她想起在祁生宁失踪的一个月里,固执地在整个榕城张贴寻人启事的祁生宁父母,她想起那一日在瓢泼大雨里,她从泥水中找到的祁生宁的一截断指——直到现在,阮薇知道她已经无限地接近抓获杀害祁生宁的凶手。

    一定会的,阮薇咬牙,她一定会抓到时有仁的。

    只是那时的阮薇还不知道,就在那间被封死的屋子里,还有一个更大的意外在等候着她。

    时鹏辉房间里所有的缝隙都被七八层黑色胶布封死,窗帘紧闭,像是死神的影子笼罩着这间屋子,空调温度被开到了最低,阮薇走进房间的那一瞬甚至有种?错觉,她是走进?了一个巨大的冰柜。

    屋中的床上摆放着一个黑色的睡袋,从外面阮薇已经看到了一个人形,初见时鹏辉的尸体,那样恐怖的死状饶是阮薇都感到心惊肉跳,然而比这更加令所有人震惊的是,当他们?发现了尸体的身份。

    “这个变态竟然弑父!他也?不怕天打雷劈吗!”李平威气得差点?没把门踢碎,阮薇这次没有过多地去指责他,因?为?确实连她也?还沉浸在不可思议当中——到底是怎样的一个魔鬼才能做出碎尸杀人、弑杀亲父的滔天罪行?

    阮薇看着时鹏辉扭曲的面孔,她不是没有见过死于窒息的人,但她从来没有在哪具尸体上见过那样扭曲、怨毒、绝望的神情,是因?为?时鹏辉发现杀害他的竟然是他的儿子吗?毕竟没有哪个父亲会想到,他怀抱的那个初生啼哭的婴儿竟然就会是将来杀害他的凶手。

    所以时鹏辉才那样绝望,那样恨毒地至死都睁着双眼,是这样吗?

    阮薇在等待张忆安的答案时又扫了一眼时鹏辉的尸体,依然是那样恐怖、绝望而又凄楚。

    张忆安摘掉口罩,他面色复杂地说道:“死亡时间大概是在两天前的深夜,具体时间还需要进?一步的尸检才能知道,死因?初步判断为?机械窒息,并且我?发现死者的胸腹部有大面积的淤青,所以我?有个推断,凶手大概是骑在死者身上,正?面掐死死者的。”

    “正?面掐死?”阮薇不敢置信地听着张忆安的猜测,古往今来许多罪犯会在杀人以后毁掉死者的容貌,或者蒙上死者的脸,这是因?为?他们?心怀愧疚不敢去直视死者的面容,可显然阮薇这次遇到了一个例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魔鬼才能在杀害自己父亲的时候直视他的双眼?

    难以想象,阮薇突然感到背脊一阵发寒,张忆安见状赶紧安慰地扶住了阮薇的胳膊,阮薇对张忆安报以感激的微笑?,最后她看向时鹏辉,这一次她不再恐惧,她的心里只剩下一种?渴望,几乎是像积极迸发爆裂的火山,阮薇的目光变得坚定,她一定要抓住时有仁!

    她一定会抓住这个丧尽天良人性泯灭的恶魔!

    ————

    沂川市城北大街三段的一家五金店前,小女孩紧紧攥着手中的塑料袋,像是守护着什么?珍贵的宝贝,穿过透明的塑料袋可以瞧见袋子里装着垒放整齐的四摞饭盒。足足四摞,一共十二个饭盒,每一个饭盒都有十足的分量,小女孩稍显瘦弱的身子像是丰秋的果树一样被压弯了腰。

    “茜茜,还是让奶奶来拎吧。”小女孩儿身旁,一位衣着朴素笑?容慈祥的老人说道,她说着就想从小女孩手里接过袋子,可是小女孩紧咬着下唇,一张小脸儿都憋红了,两只手臂被吊得笔直,以及愈发粗重的呼吸都说明了小女孩的疲累,但小女孩依然不肯放下手中的袋子。

    小女孩在回想昨天发生的那一切,简直就像一场美梦,她和往常一样与?奶奶出来叫卖油糕,走到这间五金店的时候,奶奶尿急去对面街的肯德基上厕所了,她就蹲着五金店前,守护着背篓香甜的油糕等着奶奶回来。

    油糕甜蜜的气?息穿透背篓里盖住油糕的白布钻进?小女孩的鼻子,小女孩闻着诱人的油糕,脸上却是一副愁容,那是本不该属于她这个年纪的烦恼。

    一块油糕只能卖一块钱,开学以后的校服费、学杂费以及其它一些零零碎碎的费用却至少要两千,下半年的房租也?快要交了,这么?多的支出项目,只靠卖这些油糕怎么?能应付得过来呢?

    小女孩今年才十一岁,她不该懂这些的,可她不能不懂,她和奶奶该怎么?办呢?油糕的香甜愈发变得酸楚,小女孩红了眼,她思考着,也?许她应该放弃读书才对,奶奶年纪越来越大了,每天起早做油糕愈发吃力,她应该帮助奶奶才对,这样捱过几年,她就可以出去打工了,也?许这就是她唯一的出路,她早该想到的,圆圆的泪珠从从眼眶里滚出来,挂在小女孩红扑扑的脸蛋儿上。

    “油糕怎么?卖的?”

    那位哥哥的声音就是在这个时候响起来的,小女孩儿赶忙抬起头,她甚至都忘了去擦掉眼泪,只听她惊喜地说:“一块钱一块,五块钱可以买六块。”

    小女孩儿=揭开背篓里的白布,油糕馥郁的香甜一瞬间涌了出来,她熟练地扯下一只小塑料袋,就等着眼前这个高大的、鼻梁上架着一副好看的银色眼镜的哥哥给?她答复。

    “给?我?装六块吧。”

    男人的声音更加温柔了,小女孩欣喜而迅速地装好六块油糕,可随之塞到她手里的却是好厚一沓粉红色的钱币。

    小女孩拿着那些钱吓得一动也?不敢动,她睁着一双圆圆的眼睛,里面闪烁着疑惑、惊喜还有未知的恐惧。

    男人见小女孩愣住了,他便主动俯身将装好的六块油糕从小女孩的手里拿走了,小女孩第一次见到那样好看的笑?容,像是天使?一样。

    “您的钱。”手里的油糕没了,小女孩终于回过神来,她着急地要把钱还回去,因?为?她坚信这只是一个误会。

    男人从袋子里拿起一块白白胖胖的油糕,他大大地咬了一口,甜蜜的滋味差点?要从嘴角流下来。

    “不,我?并不需要这个,但我?很需要这个,油糕很好吃,谢谢你。”

    时有仁把剩下的油糕全?部塞进?了嘴里,他又冲着小女孩竖起右手的大拇指,小女孩的脸颊顿时变得绯红,像是清晨挂着露珠的红苹果。

    “哥哥,谢……”

    小女孩又晃了一下神,等她再次反应过来的时候,时有仁早已淹没在了来来往往的人流之中。

    奶奶回来知道这件事后立马就做出了决定,她们?确实需要帮助,时有仁的雪中送炭是她们?无法拒绝的,可这并不代表她们?什么?也?做不了,至少在她们?的能力范围里,她们?要报答时有仁。

    从早上七点?,小女孩和奶奶已经在五金店前等待了四个小时,她们?不断注视着眼前的人群,终于,早上十一点?,小女孩再次见到了那个天使?一样的身影。

    “哥哥!”

    小女孩儿拎着一大袋油糕欢快地奔向时有仁,此时时有仁正?与?张倩并肩站立,他们?共同?注视着对面街道上从一辆黑色奔驰车上走下来的男人,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他们?都变了,只有那个人没变。

    当那个人走下车,随即后面跟随他们?的那辆奥迪车上也?走下四个身穿统一黑色西服的保镖,四个人将那人密不透风地保护着,正?如时有仁早前就调查到的情报。

    原来他也?是会害怕的,时有仁好笑?地想到,他的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他的手轻轻摸到了腰带扣,在那里,一枚纤薄的刀片被时有仁完美地藏匿着。

    这是一份礼物,时有仁送给?自己的礼物。

    “哥哥!”

    仿佛是突破乌云的一束阳光,小女孩的呼喊打断了时有仁所有的思绪。

    第080章 Chapter·80

    距离发?现时鹏辉的尸体已经过去七个小时, 针对时有仁的通缉令也被火速发?出,整个榕城的警力都?在高负荷地运转,毕竟谁也不敢保证一个弑父杀人的变态狂魔是否还会有什么更过激的举动。

    时鹏辉的尸体被张忆安带回了警局,李平威则留在现场协助痕检员继续勘查取证, 阮薇则坐在前往鼎盛地产办公大楼的警车上, 期间阮薇仍然不断翻阅着手中那?一摞关于时有仁的档案。

    “有什么问题吗阮队?”正在开车的小王见阮薇一脸愁容的模样好奇问道。

    阮薇紧紧抿着嘴,表情像是嘴巴里含着一截黄连一样苦涩, 她最终疑惑地合上了档案:“王树, 你应该读过不少案例,你能总结出一些连环杀手的大致特征吗?”

    王树闻言回忆起了过往的学习经历, 随后?他缓缓地开口说道:“童年环境是导致连环杀手诞生的重大原因之一,另外许多连环杀手会伴有文化教育程度低下、甚至智力低下等?问题, ”说到这儿?王树停顿了一下,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不过好多人都?以为连环杀手就是高智商的代表, 其实还是因为太多的影视和媒体都?喜欢聚焦在那?些高智商的犯罪者身上,最终才会导致这样的误解,毕竟真正聪明的人, 除了极少数的特例,谁会去做杀人这种?蠢事?呢。”

    阮薇笑着点点头,然而她眼中的那?抹凝重却愈发?浓烈了。

    “是啊,真正聪明的人谁会去做杀人这种?蠢事?呢。王树, 你觉得一个从小品学优良,所有人都?对他赞不绝口,童年也十分幸福美满的人, 他为什么会成为一个杀人狂魔呢?”

    “是天生的反社会型人格吗?并且从小就善于伪装的那?种?。”

    阮薇沉默了,也许就是这样吧, 大概也只?能是这样了,不然阮薇实在无?法理解,时有仁的成长经历是如何导致他成为一个杀人狂魔的,明明他有那?么美好的人生,模样一表人才,学业始终一帆风顺,如今更是事?业有成,为什么他要亲手毁掉这一切?阮薇不明白。

    “阮队,您说的是时有仁吗?”王树回味过来?以后?反问道,“确实让人无?法理解,听那?些去查问时有仁公司的人说,每一个人都?在夸时有仁,连一个说时有仁坏话的都?没有,他们差点都?要以为自己是去筛选十大有为青年的了。”

    阮薇听完忍不住再次翻开了档案,她的目光落在了某张只?有一行字的页面上。

    这里是有关时有仁档案里唯一的疑点——十六岁,时有仁突然消失了一年。

    整整一年时有仁才再次回到学校,而半年后?时有仁的母亲苏秀珍就因为患上抑郁症跳楼自杀,这一切难道只?是巧合吗?这一年一定发?生了什么,也许正是这一年的经历才导致时有仁最终沦为人性泯灭的恶魔。

    阮薇再次合上档案,她的目光看向前方,远远地她已经看到了鼎盛地产位于摩天大楼楼顶的醒目招牌,阮薇期待着在那?里她能找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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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有仁的叔叔竟然就是鼎盛地产的老总时鹏飞!”电梯里,刚刚欣赏完鼎盛地产雄伟大厅的王树再次不甘地感叹道。

    阮薇看着他笑笑,她当然听出了王树的后?话,因为她也愈发?疑惑,且不说时有仁自己开的那?家公司,就算光凭时鹏飞这个叔叔,他也已经是人生赢家了,所以他为什么要亲手毁掉自己的人生呢?阮薇实在不解。

    叮——伴随着提示音电梯门缓缓打开,阮薇与王树刚走出电梯就迎上了一张职业且标准的亲切微笑。

    来?人是一位身着西服套装的女人,只?见她画着干净美丽的妆容,头发?收拾得一丝不苟,似乎脸上一条微小的笑纹都?在诉说着她的专业与严谨:“是阮队长和王警官吗?时总吩咐我在这里等?候二位,两位请跟我这边走。”

    女人说完阮薇与王树不禁对视一眼,阮薇笑着在心里感叹,这位时鹏飞不愧是榕城的大佬人物,她这还没到呢,时鹏飞就已经派人接待了,甚至连她和王树的名字都?知道了,这样的手段和关系实在令人佩服,也让人感到害怕。

    与阮薇在心里的这些预想迥异的,当见到时鹏飞时,阮薇被眼前这人优雅的气质以及亲和的态度给完全折服了,若只?论第一印象,阮薇绝对不会认为眼前这个男人是一个地产大鳄,相反,时鹏飞第一眼看上去更像是一位学者,一位迷人的学者。

    “阮队长,你们确定吗,我还是不敢相信有仁他会做出这种?事?。”时鹏飞在听完阮薇的简述后?摘下了眼镜,阮薇看到了他眼里闪动的悲伤的眸光。

    “发?生这种?事?我们也很遗憾,不过目前所有的线索确实都?指向了时有仁,另外他目前已经潜逃,我们这次来?的目的就是想要问问您是否知道一些线索,毕竟自从时有仁的母亲抑郁自杀、他的父亲又瘫痪在床以后?,您就是他这些年唯一还有往来?的亲人了。”阮薇回忆着时有仁的调查资料叙说道。

    时鹏飞咬牙思考了许久,只?是结果令阮薇和王树有些失望:“有仁他怎么可能会去杀人呢?他从来?都?是最乖的孩子!这里面一定有误会!”

    王树一听时鹏飞的回答就知道时鹏飞肯定不知道时有仁的行踪,又或者说,就算时鹏飞知道,他也肯定不会告诉他们的,因为王树看得出来?,时鹏飞是真的十分喜爱时有仁这个侄子。王树便不想再浪费时间,他看向阮薇想要询问是否离开,却只?见阮薇依然端坐在沙发?上,显然没有半点离开的意?思。

    “时先生,我能再问您一件事?吗?”

    阮薇沉默过后?陡转的话锋令王树疑惑地皱眉头,他和阮薇不是来?调查时有仁行踪的吗?既然时鹏飞已经回答了,那?还有什么问题呢?

    “可以。”时鹏飞注视着阮薇,似乎阮薇是一本?有趣的书。

    “我能理解您为什么不相信时有仁会去杀人,甚至弑父,”说到这里,阮薇停顿了一下,“另外从我们刚才进来以后,我们向您讲述了案情,您也问了好几个问题,不过您从来都没有提过您的兄弟时鹏辉,您好像只?关心时有仁对吗,我能问问,这是否和时有仁十六岁突然消失的那一年有关呢?”

    时鹏飞的眸光再次闪动了好几下,似乎有些被阮薇震骇到了,不仅是他,连王树都?感到震惊,阮队还是那?个阮队,他可从来?没想过这些问题,更何况在这么短的时间里。

    安静了好一会儿?,时鹏飞才愿意?打破沉默:“我哥哥他不是个好父亲。”

    时鹏飞说着思绪也飞快回到了时有仁十六岁的那?一年,那?确实是一个意?外,一个令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意?外。

    “有仁十六岁之所以‘消失’了,那?是因为他被我哥哥送到了网瘾戒除学校。”

    “网瘾?”王树听到这个两个古老的字眼不禁呼出声?,他倒是记得自己从前初中读书时常听老师长辈说到这个词,可如今手机支付外卖淘宝各种?网络时代应运而生的产物早已扎根在所有人的生活,网瘾这个词语也变得仿佛陈年废物一般腐朽。

    “时有仁,他有网瘾吗?”阮薇回忆着时有仁读书时代的成绩档案震惊地说道,她怎么也没想到时有仁会是因为这个才消失了一整年。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了,但我是后?来?才知道他被送到了网瘾学校,于是我赶紧把?他救了出来?,但是从那?以后?有仁的性情就变了很多,外人察觉不出来?,可我都?知道。”

    阮薇思考着时鹏飞的话语,突然她又想到了什么:“时有仁的母亲抑郁自杀是在时有仁回来?的半年以后?,这件事?不会也和时有仁被送到网瘾学校有关吧。”

    王树闻言眼中浮现悲伤:“秀珍她走得实在太突然了,所以我也不知道真实的情况,我只?知道,我的哥哥时鹏辉,他并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

    听完时鹏飞的讲述,阮薇与王树向他道了别?,回程的车上阮薇收到了李平威的短信,短信内容让她速回警局,同时王树也和阮薇聊起了刚才两人在时鹏飞那?里听到的往事?。

    “阮队,原来?这就是时有仁杀人的原因,我说怪不得时有仁明明那?么优秀却变成了杀人犯,而且还弑父,怕是他在戒网学校里受过非人的折磨才会变成这样。”

    阮薇听到王树的判断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所有的线索在阮薇脑海里串联起来?,阮薇觉得她似乎找到了一个方向,可前方却仍然是茫茫的一片大雾。

    “阮队,我说的不对吗?”见阮薇这样的反应,王树有点心虚地问道。

    “被送到戒网学校,时有仁因此痛恨时鹏辉我能理解,可时有仁的母亲为什么会在时有仁被救回来?半年以后?抑郁自杀呢?另外这件事?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时有仁为什么会突然决定去杀人?如果他是痛恨他的父亲,那?么杀人顺序也应该是时鹏辉最先遇害才对。王树你应该知道,所有杀人犯除了激情杀人,通常都?是会有预兆的,比如或孤僻或暴戾的性格,又比如虐待和杀害动物宠物,时有仁怎么会没有这些迹象,最终突然就犯下这么凶残的案件呢?更何况一切的罪魁祸首就在那?里,像一只?待宰的羔羊那?样任人宰割,他为什么没有率先解决掉时鹏辉?”

    一连串的疑问早已使王树晕头转向,然而阮薇似乎找到了发?泄口那?样,她一股脑儿?地希望倾诉出心里所有的抑郁苦恼和烦闷。

    “这件案子一定还另有隐情,如果时有仁真的是痛恨时鹏辉把?他送到戒网学校,那?他的机会实在太多了,他何必要在时鹏辉中风瘫痪以后?依然照顾他这么多年?到底是为什么?”

    阮薇想要知道答案。

    所有谜题的答案似乎都?在阮薇回到警局的那?一刻迎刃而解,阮薇刚刚走进办公室怀里就被李平威塞了一个盒子。

    阮薇随手抽了一张纸,然后?她隔着纸翻动起了盒子里的物件。

    皮绳、发?卡、润唇膏……各种?零零碎碎,唯一共同的特点是,这些显然都?是女人的东西。

    阮薇随手拿起一只?润唇膏,令她震惊的是,这支润唇膏的生产日期显示,它?已经过期二十余年了。

    “这些都?是在时鹏辉房间里找到的,我们找到了一个属于时鹏辉的箱子,里面装满了他的旧衣物,其中就有这个箱子。”

    阮薇闻言透过润唇膏看向李平威,她的头皮发?麻,一种?恐惧逐渐从她的骨髓渗出,最终化作?阮薇胳膊上那?层战栗的鸡皮疙瘩。

    “我们刚刚询问了一位退休的民警,从他那?里我们确认了,这个盒子里的这个红色蝴蝶结发?卡,它?属于二十七年前失踪的柳红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