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夏找到一份兼职。
给一家美容院派发传单,工资日结,一天一百。
大学第一个学期课业重,她只能找周末的工作,而以她的经济状况,还必须要是日结,找来找去除了发传单也没有别的工作更合适了。
周六早上,夏夏起了个大早,坐地铁去了市区。
工作地点在市中心繁华的商业区,一个中年女人带着五个女孩在路上发传单。
女人叫燕姐,四十出头,人冷淡话不多。她不是美容院的员工,是在美容院和女孩之间做着掮客工作的人。美容院把传单交给她,谈好了价钱,她去找人来发,一来一去,赚个双方都不知道的中间差价。
工作中午不管饭,其他四个女孩约着去隔壁的网红店吃火锅。
夏夏一个人坐在街边的早点摊,点了一屉小笼包外加一碗白粥,她正吃着饭,对面坐了个人。
她抬头,看见燕姐。
燕姐要了两屉小笼包,看着夏夏:“怎么不去吃火锅?”
夏夏咽下嘴里的包子皮,低声说:“贵。”
夏夏吃完饭看了眼时间,朝燕姐点了下头,提着装传单的布袋出去了。
燕姐却不着急起身,坐在店里玩手机。
下午一点开始干活,夏夏十二点五十就站到街上了,那几个女孩磨蹭到一点半才回来,见燕姐不在街上,几个人围在树底的长椅上聊八卦。
燕姐盯了她们一会,起身去前台结账。
老板指了指站在不远处路边的夏夏:“那小姑娘给你结了。”
燕姐没说什么。
她一出门就被那四个偷懒的女孩看到,几人连忙散开跑了,装模作样去发传单。
午后太阳毒辣,夏夏出门没做任何防晒措施,只和祝子瑜借了顶帽子,脸被晒得红扑扑的。
燕姐走过来,冷冷地说:“我没说要一直站在太阳底下,累了就找个地方休息会,被人看见还以为我虐待人呢?”
夏夏擦了擦汗:“我在超市做过促销,站习惯了。”
燕姐:“大学生?”
夏夏乖巧地说:“大一。”
燕姐忽然把手伸到旁边的垃圾桶里,掏出一沓崭新的传单:“那几个也是大学生,来我这干了几次,没有一次不偷懒。”
那几个女孩偷偷将传单塞进垃圾桶,当时燕姐正背对着她们,按理来说不应该看见。
夏夏看见了,却什么都没说。
燕姐:“传单发得不多,心眼倒是挺多。她们把传单扔在你旁边的垃圾桶,这是我知道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扔的呢。”
“下次看见这种事直接告诉我,她们都不要脸了,你还替她们遮什么?”
她把传单一揣,起身走了。
*
傍晚。
五点的天空没有暮色与霞光,层叠的云翳覆在一汪湛蓝的天空上。
马路上车子川流不息,行人步履匆匆,小街里飘来烧鸡与米酒的香味。
燕姐站在街角,点了根香烟吞云吐雾。
几个女孩顶着呛人的烟味,偷偷抬眼打量她,却不敢作声。
燕姐一支烟抽完,慢悠悠掏出钱夹。
她抽了张一百块给夏夏,又抽了四张五十块递到另外四个女孩眼前。
女孩不忿:“昨天说的是一百块一天,咱们四个人你给两百算怎么回事?”
燕姐从布袋里掏出一沓传单摔在那女孩怀里:“一天一百,你发一天了?别以为你们背后扔了多少我不知道,你要是铁定不要脸了,我也能给你一一数出来。”
女孩脸色难看,燕姐扔给她的传单正是她们几人偷偷扔到垃圾桶的,明明分几次扔在不同的地方,却硬是让燕姐全部找了出来。
燕姐人高马大,她抽了一下午烟,满身刺鼻的烟草味,衬着她周身的气场凶得不像话。
几个女孩神情愤怒,却不敢反驳。
夏夏也准备走人,燕姐叫住她:“还能发吗?”
她把女孩们没发完的传单递给她:“这里晚上人也不少,你要是还有力气就把剩下的一起发了,这两百块钱她们拿不着,我都算给你。”
夏夏一听也不走了,把背上书包摘下来:“我可以。”
那沓传单夏夏发到晚上十点,南城的夜很热闹,灯红酒绿车水马龙,过了深夜街上的人也不见少。
夏夏站了一天,脚跟痛得站不住,膝盖也忍不住颤抖打弯。
燕姐在一旁茶楼喝茶,夏夏拎着书包上去找她。
燕姐不在座位上,桌前坐了个小男孩。男孩不过上小学的年纪,留着锅盖头,带副圆框眼镜,愁眉苦脸盯着眼前的作业本。
夏夏问:“你在解方程?”
男孩小脸丧丧的:“我不会做这道题,我妈也不会。”
夏夏手掌拖着腮帮:“我会,你叫一声姐姐,我教你。”
男孩放下笔,也拖着腮看她:“干脆我叫你两声姐姐,你别教我,直接帮我写上吧。”
夏夏套路小正太没成功,还被他反套路了。
燕姐从洗手间出来,拧了拧男孩的耳朵:“君君,你再给我说一遍。”
君君疼得龇牙咧嘴,夏夏笑了,接过他手里的笔在算草纸上给他讲题。
她无意间朝窗外看了眼,发现从茶楼的窗户看出去正好可以看到脚下广场的全貌。
她问君君:“你在这多久啦?”
君君埋头做题,嘟囔:“我一天都在这呢。”
燕姐坐在一旁喝茶:“发现了?我确实背后没长眼,她们扔的那些传单是君君看见的。”
“谁不想偷懒就能赚到钱?可做一行有一行的规矩,钱要是那么好赚我也不用找她们,直接找个垃圾桶一扔回去交差不是更容易?但我这样做以后还会有人用我吗?”
“做事先做人,你说对吗?”
夏夏说:“对。”
燕姐给夏夏结了账,说好的两百块交到她手里却有两百二。
“年纪轻轻倒是挺会做人。”她看着夏夏,“不过我这么大岁数的人了,也不好意思吃你一个小丫头的东西。快回学校吧,地铁十点半就停运了。”
夏夏道过谢,和君君说了再见,起身跑出去了。
她出门一路狂奔,终于赶上了末班地铁。
地铁车厢空空荡荡,最近的几节都没有人,夏夏累得头昏脑涨,靠着座位忍不住打起瞌睡。
她没睡上多久,就被手机铃声吵醒。
电话是谢淮打来的。
已经夜里十一点了,夏夏才酝酿的睡意瞬间惊醒了。
谢淮送外卖的订单由她帮忙记录,每晚十一点前发给谢淮,夏夏今天这么晚还没给他发订单,谢淮打电话来兴师问罪了。
夏夏没等谢淮开口,先承认错误:“我今天出来办点事,马上就给你做。”
谢淮问:“你在哪?”
夏夏掏出笔和本子,摊开放在座椅上:“地铁上。”
她挂了电话,跪在地上对着群里零零散散的信息记录订单。
地铁开出地下,在高架轨道上飞驰。
南城到了静悄悄的时刻,沿街两侧飞速略过林立的楼房与在黑夜里只留轮廓的树影,远远望去,白天被重重高楼遮掩的城市深邃、黢黑,似乎一眼看不到边际。
十一点半,地铁停到大学城站,夏夏只做完一半。
出了地铁站口离学校还有几公里的距离,这个时间公交车已经停运了。
夏夏在路边打车,等了十几分钟面前只零星跑过几辆私家车,旁边一个黑车司机来招揽她上车,她摆手拒绝。
昌平区人少车也少,平日同学出去玩等不到合适的公交车,坐黑车是家常便饭。夏夏前几天和祝子瑜去步行街买东西也坐过黑车,可现在大晚上的让她一个人坐,她有些抵触。
“你是南大的?”黑车司机说,“南大宿舍十二点关门,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他笑笑:“这个时间没有出租车,你就算等到明天早上也等不到,上我的车走吧,十块钱给你捎过去。”
夏夏打量男人,他二十出头的模样,浓眉大眼,深色的唇因笑咧着,露出一口洁白的牙,是个老实质朴的长相。
他的车是辆白色大众,窗户透明,从外面可以看到里面的情形。
夏夏看了眼时间,宿舍马上就要关门,她确实等不起了。她掏出手机,在司机眼下晃了晃,然后当着他的面绕到车子前面拍了张车牌的照片。
男人只是笑,帮她拉开后座的车门。
夏夏上了车,将车窗摇下来。
这里离南大十分钟车程,她掏出本子,对着窗外路灯微弱的光线继续记在地铁上没记完的订单。
男人将车速放得很慢,夜晚风凉,带着潮意吹在脸上。
临近南大校门口,男人没有停车,而是将方向盘右拐,转进旁边的岔路,同时伴随响起的是车门啪嗒上锁和车窗摇下来的声音。
夏夏瞬间抬起头,和男人的目光在镜子里相遇。
男人朝她羞涩地笑了笑:“我反悔了,你真好看,我不想把你送回学校了,你先跟我回家见见奶奶吧。”
*
谢淮收了摊子,把箱子拖到超市后仓的角落放好。
地方是他和超市租的,五平方米,一个月两百块钱。
他进超市买了盒牛奶,用前台的微波炉加热,又在柜台上点了几串关东煮,当宵夜吃了。
超市的收银小哥是他打工时认识的,两人凑在一起闲聊。
收银小哥:“那天跟你一起走的女孩是你女朋友?”
谢淮嘴角粘着关东煮的酱汁,含糊不清地说:“是我小弟。”
小哥不信:“开学才多久,你连小弟都有了?”
“你叫我一声淮哥,我也收你当小弟。”谢淮和他扯屁,大谈大哥的处世之道,“别以为当大哥很简单。首先你要有心胸,能原谅几次三番得罪你的人。其次你要有同情心,见义勇为打抱不平……”
手机嗡嗡了两声,夏夏发给他发了四个字:【淮哥,忙吗?】
谢淮和收银小哥聊得正欢,看了一眼没有回复。
月亮挂在靛蓝色天幕中央,清亮的光辉透过超市的天窗洒在谢淮脸上。
他把关东煮吃完,盒子顺手扔在柜台后的垃圾桶里:“最重要的是,要有做大哥的觉悟。”
“小弟没饭吃你要给她工作机会,小弟被人欺负你要负责保护她,有人打小弟的主意……”谢淮懒散地靠在柜台上,玩着他的菩提手串,“你要出手去给她找场子。”
收银小哥说:“当大哥听起来是件很累的事啊。”
谢淮说:“还好吧。夏夏你也见过,又怂又听话,从来不惹事,基本没有需要我出手的地方。”
谢淮聊完天,随手回了夏夏一句:【有事?】
下一秒,夏夏在微信给他分享了定位。
马上夜里十二点了,她不在宿舍,还在步行街那一片晃荡。
谢淮刚要问她在干嘛,夏夏发给他一张车牌的照片,后面附带一条消息:
【淮哥,黑车司机把我锁在车上了,我怕激怒他不敢打电话,位置发你了,帮我报个警。】
收银小哥瞥到他手机上那行子,沉默片刻,开口:“没有需要你出手的地方……不见得吧。”
“你这小弟挺厉害啊,基本不惹事,一惹就惹个大的。”
谢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