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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2章 立业再成家

    大雪下?了三天, 毫无?消减之势,仿佛被子扯破之后的棉絮一样在天上纷乱飘着。

    沈朝盈拢着衣袖,缩着脖子站在檐下?看阿翘心血来潮将雪捧进坛子, 说学那?些贵女?们将冬日雪埋进地里,来年夏天和露水一起煮茶。

    沈朝盈客观评价:“脏。”白茫茫一片瞧着是干净,实则多少?细小灰尘黏在上面都不知道?,太有迷惑性了。

    阿翘则没听见她的嫌弃, 或许听见了, 打算装没听见,毕竟孩子打了, 正处于青春期,最不乐意?听别人反驳意?见。

    沈朝盈摇摇头,却想起来林清玄写煮雪。

    说天寒地冻时, 人们开口说话连声音都结冰,听话的对方就要将话音结成的冰雪捡回去, 回家慢慢煮来听。挑选煮雪的火候是件很讲究的事?, 性急的用大火,性平的用文火, 谈情说爱的还要营造氛围感,最好加点酒,煮出来情话使?人微醺,倘若醉得太过?, 则要来点儿咖啡提神, 防止沉溺其中无?法自拔。①

    都这么浪漫了就无?所谓脏不脏了,否则那?也太煞气氛。

    眼下?一张口就是一团白雾, 倒还挺像这设定的。

    沈朝盈告诉她:“掸梅花上的雪,据说煮茶带股子梅花香。”

    沈宅有一片梅林, 种了有绿萼、红梅、白梅,可惜没有江南腊梅。不过?江南也没有这样如粉如沙的雪,多是夹着雨丝,弄得地上污泥一片,侥幸清早起来薄薄一层,中午日头出来也就化了,所以南人都对雪有种独特的向往。

    譬如沈致在长安过?的第一个冬日便是冷得要死还要站在窗前赏雪的那?种。

    当初他授了京官,小小律学博士,干得还不错,今年捡漏升了起居郎,虽说官职不高?,却是实打实的天子近臣。又拿俸禄与积蓄在崇德坊置办了宅子,虽然也不大,但他还是严词拒绝了沈朝盈出资的提议。

    宅中没有主母,平日他便自己?住在前院,沈朝盈独占一个小院,想做什么都自由。有客上门来访,也终于有了正经的招待之所。

    阿霁轻车熟入从离小院更近的侧门进来,都不用丫鬟带路,自己?一路走来,还没靠近就听见阿翘在与后面买回来的仆婢们摆谱:“这瓦上积雪如何不扫?待太阳出来滴滴答答的多难受?”

    推开门,院里几个小厮丫鬟顿时大松一口气,救星来了。

    果然,阿翘即可眉开眼笑扑了上去:“下?这么大雪,我还以为你今日不来了呢!”

    “来你也要说,不来也要说。”阿霁抖了抖斗篷上的堆雪,露出越发?清秀一张脸,整个人透着红润健康的气色,与初见是瘦弱苍白截然不同。

    眼下?长寿坊铺子后院留给了阿霁住着,另一边给管事?和阿福几个住,男女?有别,墙又被砌了回去。

    起初阿霁以为小娘子不要她,暗暗难过?了许久,沈朝盈哭笑不得跟她解释,她有人牵挂,当时买回来也是情急使?然,总不能真的当一辈子丫鬟,即便如此,沈宅、或是日后自己?换了大宅,肯定也有她一间厢房。

    至于阿福,如愿以偿当上了厨师长,呼徒唤弟,好大的气势。

    沈朝盈心安理得地当起了甩手掌柜,每日里抽空去看看,像天气恶劣的时候就呆在顺便与罗娘子一起选新店址。

    “大业、归义两坊倒都比胜业坊这一处盈利要高?。”罗娘子惊讶看向裴衡,“这才是今年新开的铺子。”

    沈朝盈:“正常,胜业坊挨着兴庆宫与东市,勋贵占了多少?宅子?又剩多少?客流?咱们选在那?本也没想着挣大钱嘛。”

    做贵人生?意?要忍得住寂寞,半年不开张,开张吃半年。上回有位王妃随手赏的金簪,拿出去一问,值小二百两呢。

    好处是认识权贵,消息灵通,为着这点,沈朝盈分配给胜业坊分店的管事?尤为人精。

    边喝热饮边闲聊,最后圈出归义、通济、修祥几处地段。

    次日顶着风雪出门勘察,正好碰上满意?的铺子,她身上所带的银钱不够,暂时寻裴衡借了。

    签了契书后,沈朝盈邀人一道?回去取了钱:“裴管事?顺便再留下?吃顿便饭吧,我们今日吃锅子,辣的暖身。”

    裴衡却还有别要事?在身,今日乃是抽空出来以防她一人被宰,结清了银钱便起身告辞,谢绝了对方留饭的好意?。

    看她掏银钱时淡定从容得仿佛喝水吃饭,裴衡不禁揶揄:“沈店主如今历练得越发?沉稳了,有儒商之风。”

    犹记得当初五百两解了她渴,还有分店开业头一天晚上失眠,次日顶着大黑眼圈来巡视的模样,有什么心思全在眼神里。

    眼下?不说旁的,通身的气度从容多了,外罩蜜合色绣花毛披袄,也没什么贵重首饰,简单几支簪钗固定发?髻,衬得整个人气质恬淡沉静,总能看出几分闺秀模样。

    裴衡不是说市井不好,只是感慨果然金玉养人。

    长安城就这么大,眼下?她们将东南西北差不多都覆盖全了,昔日“饭要一口口吃”理论得到?了实现,沈朝盈自然高?兴,不过今年刚过了二十一岁生?辰,肯定不能再什么都挂在脸上了,尤其往来的商户多了,个个都是人精,太单纯要吃亏的。

    沈朝盈一边目送他上马车一边回敬:“我进步如此神速,其中有一半裴管事?功劳啊。”

    这话也没说错,对方可算她半个师傅了。

    至于另一半跟谁学的,还有哪位喜怒不形于色呢?

    沈朝盈看眼黯黯天色,心里想着冬至将近,很该将那?坛桂花酒开了喝。

    大雪下?了四日有余。

    京郊山脚路段有雪滑坡,好在夜深,当时没有来往行人,无?人受伤,只是附近村落进城的路被堵住了,雪一停,京兆府便带着长安、万年两县县衙的人过?去疏通。

    却不想起了一大早,等到?了地方,已经有一队人马在此,训练有素,已经快要将堆积的冰雪清扫除净了。

    待看清马上之人,樊承便乐了,冲对方招手:“小崔大人!今日回京啊?”

    显然又是一句废话,然而崔瑄这次很有耐心地回了他:“此处积雪颇深,今晨有几村民试图翻越滑了跤,我恰好路过?此地,眼下?已经扫除得差不多了,不过?来时前方还有一处,我带的人手不够,恐怕要麻烦你们。”

    “什么麻烦,这本就是我们的活嘛!”

    县衙来了一批新鲜血液,樊承凭着资历也混了个县尉当当,他今日带来的许多人都是头一次见这位昔日的长安令,今时的宣州刺史,这会正猜测或许对方此次回京述职,官阶更进一步呢?

    先时守了两年又三月的孝,丁忧起复为宣州刺史,外放一年期满,而今再回长安述职,望着眼前巍峨城楼,街坊间热闹人流,途径安业坊附近时,崔瑄微有停顿,似乎想从这些擦肩而过?的百姓中找寻什么。

    阿青有些奇怪:“爷?”

    “走吧,先回府。”他回过?神。

    见了谢氏,谢氏又是心疼又是嫌弃:“你这脸……怎么是要学那?蛇蜕,每年长一张新皮子出来?”

    冬日本就干燥,尤其骑马时受了风,更易起皮屑,崔瑄张口欲答,唇上感觉到?一阵刺疼,原来嘴唇也因为干燥裂了道?口子。

    谢氏轻呼:“快用唇脂润润,别碰了。”

    刚刚还有些煽情的气氛,眼下?变成了谢氏数落他明明可以乘车,干嘛偏要骑马。

    休整之后,被宣召进宫面圣。

    虽然父子关?系单薄,但今上却对他很和蔼,尤其是见了他,透过?眉眼又想起已故的老友,多半都在唏嘘,反倒是说正事?的时候少?。

    崔瑄有些不习惯这种来自父辈长辈的关?怀。

    沈致在殿阶之下?记录,笔杆子不停还能抽空寻思这厮怎么瞧着都有些沧桑了?心里却想起嘴上不说,成日笑嘻嘻自忙自事?的阿杳来。圣人方才与内侍嘀咕要让崔瑄去户部,眼下?出了孝期,又回了京,稳定下?来,是不是该考虑成家了?

    翻过?年,阿杳可都二十?三了。

    沈致显然是个虚岁党,且自己?单身也不影响他操心别人。

    沈朝盈没从沈致那?儿得知崔瑄回京的消息,因为从宫里出来以后,他便直接来了沈宅,连面圣的袍服都没换一身。

    也是凑巧,沈朝盈好几日没出门,今日看雪停了,便去正在装修的两个铺子跟长寿坊老店坐了坐,这会恰好回来。

    在马车上时就远远看见一道?人影,身形很熟悉,但因为对方刚丁忧结束便去了宣州,她已经很久没看过?崔瑄穿这么鲜亮颜色了,又认为对方没这么早回来,第一时间竟然没认出。

    马车驶近了才发?觉那?人正在她家门口杵着呢,铁定是认识的人,又不可能是拜访沈致的,沈致这会儿正当值呢。

    她总算觉得不对了,撩开车帘,果然,沈朝盈眼睁睁大。

    懵逼之后,想到?前段时间信中对方说冬至节附近抵京,显然是诓骗她的,顿时不满,自以为冷漠地撂下?了帘子。

    不过?撑不过?三秒,马车便停了。

    沈朝盈提着裙边直接从车辕上跳了下?来,一路小跑,边问,“不是说冬至才回来吗怎么早了好几天?”

    崔瑄便忍不住笑了,又迎面走了几步。

    “积雪难行,马车太慢,便骑了马。”

    就好似只剩几十?丈距离,她也坐不住了一样。

    沈朝盈没有停下?脚步,直接扑了对方满怀,崔瑄甚至都没意?识到?,倏忽一软,他少?有的愣住了。

    门口下?人顿时眼观鼻鼻观心,好在这样的天气,出门的人少?。

    沈朝盈觉得自己?现在大概像个痴汉?不管!鼻尖是清淡的皂角香,听着鲜活心跳,她仰头眯眼一笑:“抱一下?。”

    这一年中只能书信来往的人总算出现在了自己?面前,过?了片刻,崔瑄才找回些声音,“先进去吧?”

    沈朝盈很不满对方的淡定,轻哼一声,撇开他漠然转头便朝府里走去。

    崔瑄无?奈地笑了笑,提脚跟上。他当然也很想她,只是这到?底是在外面,又是她住宅附近。

    婢子们被阿翘都赶远了,还很有眼色地带上门。

    沈朝盈“呵”地一声便要开门:“青天白日的关?门做——”

    话没说完便被人拦腰搂住,力道?可比她之前那?个蜻蜓点水大多了。沈朝盈鼻尖重新被那?股皂角夹杂着不知道?什么味的好闻熏香充满,耳边还有迟来的变得杂乱的心跳。

    “抱一下?。”

    沈朝盈找着机会控诉他:“这是我方才台词!不是不稀罕吗!”

    对方回应是在她发?间深深一嗅,带着些很轻的喟叹。

    沈朝盈便不说话了。

    屋内炭火太旺,她觉得脸有点烧。

    旖旎温情了片刻,她没话找话:“你用的什么熏香?怪好闻的。”

    头顶声音有点哑,“没用熏香。”

    “啊我闻见一股子香气。”

    她狐疑抬头,“莫非是谁的脂粉香?”

    “阿杳身上也香。”崔瑄揉揉她头发?,终于舍得拉着她坐好,“许是你身上香气沾染了我衣裳上。”

    沈朝盈则想,这大概就是网上说喜欢的人身上才能闻见的体?香?

    崔瑄一直很君子,像拥抱这种半出不出格的举动今日虽然不是头一回,不过?那?也是在送行的时候,城门口分别,目光那?么多,只能轻轻一碰。隔了太久,她都忘了什么感觉。

    过?去经常能见,沈朝盈大多数时候都还算正经,可是老国公突然病逝,整个孝期拢共也没见几面,之后对方又去了宣州,是以她才没有压抑住想念。

    眼下?心情平复,便有些不好意?思了,不过?还是没放手,黏黏糊糊靠着。

    崔瑄这会子来,也是有意?趁沈致当值的时候单独和她说说话,否则之后忙起来或是走婚仪流程,又不好相见了。

    或许这才是他换骑马的缘故,并不是等不及迟几日相见,而是好挤出这几日短暂相处时间。

    想到?婚仪,其实还有些棘手,就是两家长辈均已知晓默认此事?,然而此前沈朝盈一直以成家之前先立业堵了回去。

    她还没点头,如何成亲?

    “阿杳。”

    “嗯?”

    “我们年岁不小了。”

    沈朝盈稍稍坐正了,严格纠正:“是你,不是我。”

    崔瑄挑眉。

    好吧,按本朝律法来说,的确是有些晚了。

    想到?之前罗娘子给她普法,若是再不成婚将要交多么高?额一笔“单身税”,沈朝盈肉疼心疼牙疼哪哪都疼。

    面上却装做淡然不在意?,提起家事?:“前些时日阿兄同我说,我爹调了京官,应当也就这几日便进京了。”

    对上对方有些担忧眼神,沈朝盈笑了笑:“别紧张啊,我又不是刺头。他们另买了屋宅,阿兄从中周旋过?了,他不会再寻我麻烦,若真如此,我也不与他吵。”

    子女?羽翼渐丰,沈漳急躁之前也得掂量掂量,何况她觉得沈漳心里可能还有一点点愧疚,否则凭一个落榜书生?跟深闺少?女?怎么可能那?么顺利在沈家眼皮子底下?溜出吴兴呢?这是只她的猜测,也没去求证这一点,已经不重要了。而她占了别人女?儿身体?,即便不喜,当做不亲近的长辈,面上过?得去便罢了。

    崔瑄看着她,“所以。”

    他隐约有股直觉,只是被拒得多了,竟然有种不确定尘埃是否落定之感。

    “所以,”沈朝盈忍着笑和羞意?,佯装冷静,“到?时候将你那?几盒‘好茶’送来吧。”

    “我如今风华正茂,事?业有成,家庭和睦,思来想去,也就刺史大人勉强配得上我。”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