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就这点反应?
宋君昌像被人浇下一盆冷水,觉得无趣极了,本想看谢衡笑话,可比谢衡更激动的自己才更像个笑话。
最近诸事不顺,心情糟糕透顶。偏偏他还要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刚才以为有好戏看,他还能装下去。这会好戏没了,再也装不下去。那张普通的脸,因为心底烦闷与平和假象的极限撕扯,五官紧绷得太僵硬而显得有些扭曲。
他忽然极其厌恶谢衡,厌恶他这故作清高,衬得别人卑劣的姿态。
宋君昌扭了扭脖子,忽地一哂,故意膈应他:
“没想到你夫人会对老五用情至深,竟能写出如此感人肺腑的言辞,当真是情深不已。你也别太难堪,女人嘛,多得是。咱们身为男人,要什么也不能要这种心怀不轨的女人。”
“心怀不轨?”谢衡还在看簪花和信笺,随口重复道。
“当然,老五是本宫的死对头。平日里装得谦谦君子,实则野心勃勃。喜欢他的女子为何会嫁给你?”
“圣上赐婚。”谢衡淡淡提醒。
宋君昌被他不痛不痒的模样气得怒不可遏,真想不管不顾除掉这么个膈应的下属。谢衡自从结婚,一日比一日反常。居然还背着他去了大理寺,美名约避嫌,所以不去兵部。他有种直觉,谢衡在刻意疏远自己。他避的不是谢尚书,而是他。
这直觉日益强烈,他仔细想了很久,始终想不到为何。但他清楚,继续这么放任下去,谢衡会成为第二个陈启知。
上次,他把那个混混关在东宫地牢,又以柏氏的案子为承诺,却仍是拿捏不住他。这一次,他用柏氏与老五的私情。
没有哪个男人能容忍自己的女人存这样的不忠之心,谢衡无论为了利益还是脸面,都会跟他联手对付那狼狈为奸的两人。
来这之前,他信心十足。
可当下,却被谢衡无情打脸。
他不甘心。
现在只想狠狠嘲笑这个自愿当龟公的男人,想尽一切办法撕开他的伪装:
“好端端的,父皇怎么会无端给你赐婚,还不是受老五撺唆。”
当底下皇子长大,开始相互斗争。身为帝王,他能容忍皇子相争,却不能让一方锋芒太盛,必须平衡势力。
这些年,五皇子脱颖而出,圣上是开心的。也不是没可能,让他和柏氏成婚,既能削弱强势霸道的太子一派,又能为五皇子添势,从而达到相互抗衡的状态。
宋君昌盯着谢衡,对他的排斥和愤怒达到巅峰,不愿再主动示好,字句充满讽刺:
“柏氏的婢女死在老五的地盘,如此巧合,便不是巧合。这说明什么,说明二人在柏氏成婚后,还有来往。他俩背着你私下往来,除了行苟且之事,还可能对你不利,对我不利。我倒是还好,又不是太子妃偷人,但是你能咽下这口气?”那你还是个男人吗?
沉默许久,谢衡终于回了他一句跟这事沾边的话:
“太子确定这是她写的?”
“当然。”
“是么?”
谢衡不确定,他没见过柏萱的字迹。方才看得上头,又被署名刺激,他头脑发热,胸口发闷,短暂的失去了思考。此刻再看信里内容,不是他有偏见,但他感觉,这不像柏萱能写出来的东西。
这种时候居然还有闲心怀疑,宋君昌气不打一处来:
“你夫人手里,应该有老五的回信。如果你能找到最好,找不到,子安,本宫今日把话放在这里。但凡向着老五的人,都是本宫的敌人……”
谢衡淡声打断:“她哪里向着五皇子了?”
说来听听,他也想知道。
宋君昌被他反问得一时噎住,几乎暴跳如雷,手指重重敲着桌面。混乱的情绪让他已经完全失控,开始口不择言:
“这封信就是证据,你看看,里面写的什么东西。我知道你喜欢她,但是你没戏了,她永远喜欢老五。”
谢衡没脾气?
自然不是,被太子吼得心烦,这信更烦,他已经选了另外一条路,也不怕得罪太子。懒得再看那簪花一眼,皱眉道:
“那又怎样,太子也曾喜欢欧阳姑娘,非她不娶。可殿下最后娶了户部侍郎之女,欧阳家被全家抄斩。”欧阳蓉,也不是他救下来的。
不是喜欢就能有结果,世上怨偶也多得是,感情,很多时候,是最没用的东西。
“谢子安!你敢这么跟我说话?”
“微臣说的实话。”
谢衡没心情继续在这跟宋君昌耗下去,他只是不想被看笑话,又不是个死人,真的毫无反应。他起身,拱手告辞:
“我刚入大理寺,才背过训诫,铭记其教训,不冤枉任何一个无辜之人,不放过任何一个有罪之人。这事我会去查,她目前尚未做任何不利之举,即便信是真的,也请殿下不要为难她。”
喜欢一个人本身没有错,只要她没做出格之事,没必要因此为难一个女子。
“她喜欢别人你也能忍,你、你疯了不成!”宋君昌着实不理解,他喜欢欧阳蓉,可欧阳蓉不喜欢他。那么,他再喜欢,也只想捉回来玩玩再丢掉,不会让这么一个女人羞辱自己。
谢衡不想理会,他曾怀疑柏萱是细作,想除之而后快。眼下她不像细作,只是可能曾有过一段少女心的普通女子而已,他没有杀她的理由。难不成只因为她不喜欢自己,就要杀掉?那他成什么了?
太子府里囚禁那么多女子,太子做惯了这种事,以为别人都得和他一样?
如此极端的想法,难怪圣上想换储君,有先皇后的情分也保不住他。
……
谢衡回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府里灯火通明,却没什么人。
明日才是除夕,准备事宜做完,家里同平时没什么区别。
冷冷清清的长廊,他独自一人,早已习惯。可走到拐角处,他望了一眼自己的院子,突然不想就这么回去。
谢衡想起太子的那些话,和太子争论时,他理智而清醒。可长夜漆黑,他只身一人时,思绪却开始不受控制。
其实太子的怀疑,都是合理的疑点。
只是柏萱嫁进谢府两个月,并未做任何不利谢家的事情,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怀疑,并无证据。
她不喜欢他,可以相敬如宾,可以和离……等等,她不喜欢他?她为什么不喜欢他?
谢衡后知后觉回味这一点,不由面色一沉,神情极其不爽。听到周遭嘈杂的声音,心情更是不爽到极点。清冷的眼微微一斜,暼向声音的来源,却不期碰上一双满是疑惑的眼眸。
这分明不是他的院子,怎会遇见她?
看见她的脸,她这个人,谢衡脑子一阵发疼,太子的话,还有她不喜欢他这几个字,像魔咒一样一窝蜂涌上来,肆意造作,令人烦躁。
他站着不动,与窗户边上的女人遥遥相望。
其实距离很近,一窗之隔,他能清晰地听到她歪着脑袋问:
“要不要吃饺子?”
气都气饱了,谁要吃饺子。
谢衡面无表情,嗓音如冬夜寒凉:
“不吃。”
“那你来包饺子,我想吃。”
“不包。”谁会包饺子?
“那你来厨房干嘛?”
谢衡眼神闪了闪,这才发现自己居然不知不觉走到了厨房。脑中思绪乱飞,他下意识撇清:
“我不是来找你。”
柏萱懂了,意思就是,与你无关。
她冷哼一声,甩脸转身,懒得理他。
“……”没看出来他心情不好?她果然不喜欢他,一点都不在意他。
厨房窗户开着,里面不少人,除了几个丫鬟,大小虎也在,负责烧火搬东西。女子则围在一起,包饺子做面团。
扑面而来的烟火气息和嬉笑声让谢衡脚步顿住,他这么不开心,他们却能那么开心。
他气笑了,径直往里走。
大家都很忙,加上有柏萱在场,氛围轻松,几人随意地喊他一声便没有理会。唉,实在太忙了。
屋里充满面粉的味道,蒸笼雾气雾气腾腾,传来一阵阵香味。这是第一笼成品,柏萱让人送去给家里两位长辈先尝尝。
谢衡就站在她身边,木头一样,有点碍事。柏萱瞅他一眼,男人脸色摆得臭臭的,那双如古井无波的眼睛依旧一片平静。但平静之下,似乎又有哪里和平时不太一样。
“谁惹你了?”既然他主动凑过来,那不妨问一问。
谢衡只盯着她,不说话。
柏萱有点饿了,包了这么久的混沌饺子还一个没吃呢,便道:
“别误会,我是想说,谁惹你了,你找谁去,别嚯嚯无辜的人。”
从谢衡往这一站,三位婢女和大虎小虎就自动挪了个地,几个人缩在一起,余光留意这边动静。谁都能感受到谢衡的不高兴,说实话,挺罕见,他们非常不道德地有些期待这位鲜少动怒的主子会怎样发火……发火?他会吗?
大虎不确定,他只见过公子闷声干事,沉默杀人,没见过他发火。遇到不称心的事情,也只会用那双冷漠幽深的眼睛,凉凉地看着你。
此刻,他正看着柏萱,重复她的话:
“无辜的人?谁?”
“我啊。”
说到这个,柏萱眼神古怪地晲他一眼: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晚上总捏我脸。要不是我困得厉害,不会让你得逞的。”主要是不疼,屋里又冷,他通常只捏一下,等她清醒,他已经捏完了。然后,她继续睡了。
话落,终于在谢衡这张万年不变的脸上看到一丝不自在,柏萱仰着脸,丝毫不知自己脸上沾了面粉,明亮的眼里浮现笑意,就差直接写‘总算给我逮住你的小尾巴’了吧。
谢衡只需稍稍低头,就能看到她精致的面庞,这么近,伸手就能捏到最软的脸蛋。他确实这么做了,众目睽睽之下,不仅动手,还用拇指在她细腻柔软的肌肤揉了揉,擦着上面的面粉。
那一丝不自在转瞬即逝,他又恢复了悠然闲适的姿态,还弯腰俯身凑近,迁就柏萱的身高贴近,眼神带了几分调戏的意味,慢悠悠道:
“我不能碰你吗?夫人?”他们可是明媒正娶,拜过堂的正经夫妻。别说摸一下,做别的又有何不行?
最后两个字,是在提醒她的身份,他俩的关系,堪称王炸。
柏萱眼眸微微一睁,暗骂谢衡太狡诈了,太可恶了。
说这种话的时候还笑,他干嘛笑,笑话她?吓唬她?
可笑,她什么没见过。
正面交锋,她不能输。
柏萱轻轻踮起脚尖,突然靠近的唇差点就要亲到他的下巴,谢衡心跳漏了一拍,喉结动了动。却见她没再往前分毫,停的位置刚好留了一点空隙。接着他的腰被一双小手扣住,轻轻用力一带,身体相贴,一股清淡的香气冲散了面粉的味道。她稍稍侧了下脑袋,俏皮地冲他眨了下眼:
“能啊夫君,记得洗干净些。”
两人面对面,呼吸近在咫尺。男人修长的身影笼罩娇美如花的女子,一个清瘦如松,一个柔软似水。
少夫人还揪着公子的腰带,手指勾着边缘,感觉稍微用点力就能拽下来。
这画面……是他们能看的吗?不会被灭口吧?
“行啊。”咬牙丢出两个字,谢衡走了。
背后的人问:“你去哪?”
他回头挑眉,故意说:“洗澡啊。”
可她淡定得很,不见半点不情愿和排斥,笑眯眯催他:
“去吧。”她还要留在这里吃饺子。
柏萱这顿饺子吃得有点久,磨磨蹭蹭过了一个时辰才回去洗漱。
推开房门,她眼皮一跳,谢衡靠在床上。
罗帐帷幔摇曳,他隐匿其中,在一片缥缈朦胧的红纱之中,竟有几分活色生香的旖旎。
柏萱明白,他和她方才都是在嘴上逞凶,其实都没有这方面的意思。可出于直觉,她总觉得今天的谢衡不对劲,情绪始终有些压抑。
踢掉鞋子,她刚爬上榻,就被一股大力扣住。紧接着天旋地转,她落入柔软的棉被,眼前是谢衡。
他撑着身体,清幽黑眸的眼尾渗出点点薄红。他逆着光,面若秋月,色如春晓。
柏萱张了张嘴:“你……”
不知哪里惹恼了他,才说了一个字,他幽深目光一沉,似乎生气了:
“想反悔?”
“没,但不是这样……”
“你很懂?”连着两次打断她的话,他果然有问题。
柏萱被他禁锢着,反问:
“你不懂?”这不可置信的语气,仿佛在说,你竟然不懂?你连这个都不懂,还成亲,不纯纯害人嘛。
察觉他似乎真的动怒,要有大动作,柏萱连忙踹了下他的小腿:
“等一下。”
她翻身,掀开她睡的那侧被子,从下面翻出一本小册子。
“你看。”
柏萱打开了出嫁时母亲崔氏给她的图册,指着上面的画面,认真地纠正:
“看到没,应该先这样。”
事关自己,她小脸满是严肃,语气也颇为严厉,把图册怼到谢衡眼前:
“你什么都不会,还敢乱来。”
“把我弄伤了,你要怎么办?”
“哦,受伤的又不是你,你也不是真的喜欢我,肯定不在意,你才不管我的死活。”
“亏我今天还在家里包饺子给你吃,你真是太没良心了!”
压根没吃到饺子的谢衡……躺平了,他轻呼口气,平静地说:
“你说得都对,睡觉。”
柏萱也松了口气,把册子重新收好,裹紧被子翻身。过了会,安静的屋里响起清脆嗓音:
“你连修窗户也不会吗?这都几天了,每晚都有风漏进来,冷死人了。”
谢衡闭上眼,被子蒙住头:
“明天修,睡觉。”
柏萱满意了,揪着被子犹豫一会,还是问了句:
“今日出门,太子为难你了吗?”
“没有,睡觉。”他要为难的是你。
隔壁不再有声音传来,谢衡从被窝里出来,偏头看向旁边安然熟睡的女人。他怔怔看了许久,夜风微凉,他伸手轻轻摁她的脸。肌肤相贴,一触即离。幽深的夜,心慢慢平静下来,谢衡缓缓闭上眼。
他不用别人的话怀疑她,不用一张纸定义她。
他会用他自己的判断。
这是他今晚的决定,即便未来不可知。
……
翌日便是除夕,府里的人早早忙碌起来。柏萱也起了个大早,第一件事就是让谢衡钉紧窗户。
他乖乖照办,然后问她:
“会写字吗?”
柏萱对男人的心思一无所知,点点头。
“那一起写对联。”
对联还要自己写?不是买吗?
柏萱这才去看谢衡,俸禄不多让你抠搜成这样了吗?对联都舍不得买,还要她来写。
只这一眼,就把谢衡钉在原地。
他手里还拿着用来写对联的红纸。
一时之间,竟觉得毫无温度的红纸变得烫手。
他不至于,真不至于,他就是想看下她的笔迹。
按理说,她喜不喜欢他都没关系,她喜不喜欢五皇子,那也是她自己的事。他本来也不在意,但他昨晚没睡着。想了想,不管是与否,他应该知道结果,如此才不会反复去猜。
柏萱才不管这个喜怒无常的男人,接过他手中红纸就在想,该写点什么好。
写对联,跟写字还是有差别的,得写得非常好看才行。
“那我先写个福字。”试试手感。
柏萱以为这是件很容易的小事,毕竟她在原书里的设定也是饱读诗书,文采斐然的才女。除了一头恋爱脑,没其他毛病。后期因爱而不得黑化,那也是笔者设定,她才不会这样。
可下笔后才发现,设定是可以,但实际操作有困难。
就像打游戏,一个角色被赋予了技能,你知道,也看过教学视频,上手依旧是个青铜。
这第一笔,就歪了。
柏萱盯着红纸上一团黑墨,把笔放下,将红纸揉成一团,淡定吩咐一旁偷看的男人:
“给我换一支细笔,这笔谁用的啊,太不顺手了。”
这里是谢衡的书房,笔自然是他用的。
柏萱一笔下去,没写出字,晕出一团墨。他真的,生平头一次感到离谱。比她之前所有的意外,都更让人惊讶。惊讶之余,还有些好笑。倒不是嘲笑,就是她从容找补的样子,有些可爱。
他递过去一支新的笔,还不忘加上一句:
“最细的一枝。”
再次落笔前,柏萱静了一瞬,她的正楷其实很不错,但没学过毛笔字。即便有设定和记忆,要想写好也不容易。
“算了。”
再写也写不出花样,她搁下毛笔,将未沾墨汁的红纸对折,坦然说道:
“好久没写字,没什么手感。这样吧,你来写对联,我折些花纸装饰窗户……”
白皙柔软的手落入温热的掌心,柏萱茫然抬头,看向俯下身的谢衡。
男人侧脸清俊干净,很多时候,柏萱都觉得,他的设定跟他的面相很不符合。
他在太子身边的身份和作用,和宋君澜身边的七皇子很像。同样是作为下手,他应该没少干沾血的事。可他的气质,平和,清冷,淡然。而七皇子,能用那般下流无耻的方法对付一个女子,可想他有多败类。
他也不像柳无殇,身上戾气很重,一看就知道这人极端不好惹。
这种反差感,其实很特别。
质感偏硬的发丝垂落,滑过她的手背。
柏萱手指微微蜷缩,就见一支笔塞入白嫩嫩的掌心,是那支最细的笔。
他始终没看她,握着她手的力道松弛有度,带着她握住笔,他清淡的嗓音在耳侧响起:
“再试试。”
“哦。”
她为什么要答应?
不等想明白,谢衡已经带着她的手写下一横,笔画流畅,一气呵成。他在写她的名字,柏萱。
书房门关着,只开了一扇窗。满室阳光照亮各个角落,偶尔掠过一阵凛冽寒风,丝丝凉意从指缝间流走,可余温依旧是热的。
柏萱视线微倾,去看谢衡的手。
从前看段子,有人说,有些男人对女人没兴趣,会显得清爽不油腻,反而更招女人喜欢。
她不一样,她喜欢清爽不油腻且对她好的人,缺一样都不行。
“怎么样?”
写够十遍,谢衡松了手,嘴里问着,眼睛却在审视红纸。
方才虽是他带着她,可他并未用力,只是顺着她的想法和动作继续写。这名字里,有他的痕迹,也有她的。唯独没有那封信笺的痕迹,一点都不像。
柏萱扫一遍排列工整的十个名字,客观地说:
“好看。”
“我是问你手感如何了。”
柏萱感觉有些奇怪,谢衡说是写对联,折腾这么久却只写了她的名字。
“你为什么非要我写字?”有古怪。
谢衡收回手,轻飘飘地低哼一声:
“不是你说要写福字?你没写出来,我教教你,哪里有问题?”
他仍是那副很欠的样子,可柏萱觉得,他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声音有点飘,人也有点飘。
她看着一整页的名字,红唇轻抿:
“我不想写了。”
谢衡无所谓:“那就不写。”
“……突然又想写了。”
“你随便。”
你好欠。
刚腹诽完,一枝纯金打造的簪花顺着一双修长干净的手递到面前。
柏萱微微一愣,循着簪子看谢衡。
“这该不是……”
谢衡看她这表情,就猜到她在想什么。
她在怀疑他是用她送的那枚金质平安扣,打了一个金簪送她。
在她心里,他就是这种人?
谢衡深吸一口气,咬牙说:
“不是。”
柏萱看着金簪,惊讶:“不是送给我的干嘛要给我看?”
谢衡眼角一抽,嗤笑:“你的表情可不是这个意思。”
柏萱淡然自若,笃定:“就是这个意思。”
第22章
对于送簪子,谢衡给的理由是‘礼尚往来’。
柏萱收了,字却是不写了。
大过年的,当然要吃喝玩乐,谁要写字。
谢府的除夕其实不热闹,但无所谓,和长辈吃饭的时间就那么一会,其余时间随便造作……然并没有,造作不起来,因为吃完饭就没人了。
大家似乎挺害怕过年,府里一点喜庆的气氛也无。
就……很怪。
她只能和往常一样,按部就班去洗澡。
今日安排伺候的人是青檀,柏萱好奇这大过年的,谢府为何比平日更加冷清。
很反常不是吗?
青檀讲故事比谢衡生动有趣多了,还详细。这在谢家不是秘密,青檀并没有隐瞒。
其实是很早以前的事情,谢衡五岁那年除夕,谢尚书从外面带了个女子回来。是个戏角,还有了身孕。来的当日,除了夫人和公子面上不好看,一切还算顺利。
很快,谢尚书纳戏子为妾的消息传了出去。可一来二去,谣言与最初的事实早已不是同一件事。到了别人嘴里,成了谢尚书纳了娼妓为妾,谢小少爷将有一个娼妓之子生的兄弟。
那时的谢尚书还只是兵部侍郎,没那么大权利,无法遏制流言蜚语。
他只能将新妾安顿在府中,悉心照料,每日安抚。却忽视了,出这种事,受伤害最大的,是谢府嫡少爷谢衡。
年幼的孩子在短短几天被所有同伴孤立,嘲笑,围攻。人们说他卑贱,肮脏,不配跟他们待在一起。回到家里,看到的是母亲抑郁寡欢,日渐冷漠,父亲整日待在小妾房中,连他浑身是伤受尽欺辱也没发觉。
大人们都在较劲,没人注意到他,没人愿意花时间关心他。
谢衡躺在脏污发臭的泥水里,面前是一张张肆意嘲笑的嘴脸,耳朵轰鸣,只能听到‘谢少爷,娼妓子’。他被追着骂了大半年,直到父亲的小妾生下一个死胎,流言变了,大家说他是倒霉鬼,厄运之子,克死了自己弟弟。说他母亲是妒妇,容不下妾生子。
‘谢少爷,倒霉鬼’‘谢少爷,厄运子’又缠了他半年,直到入学那年,他被太子一眼相中,做了太子陪读。流言渐渐散了,谢衡变了,他不爱说话,没有情绪,日益麻木,也不许家里人再叫他少爷,别让他再听到少爷两个字。
等到谢尚书和吴氏从自己的情绪中走出来,察觉到他性格孤僻有问题,却已为时已晚。
后来那个小妾不知为何跟谢尚书置气,离家出走。更奇怪的是,谢尚书并未将人追回。可这些,都于事无补。很长一段时间里,谢衡都处于封闭的状态。七岁那年,他救了太子,差点死于婢女之手,肩膀被扎了一刀,他一声不吭。还是谢尚书上朝听到圣上封赏谢衡,才知道有这么件事。
谢衡与吴氏的关系稍微好点,跟谢尚书更为疏远冷清。
过年这天,也成了府里最尴尬的事情,每年都只走个过场。
难怪谢尚书和吴氏之间那么别扭,大过年的,谢衡也那么不开心。
原来如此。
跟她没关系,她就说嘛,她安分待在家里,怎么可能得罪他。
那这年,还是不过为好。
清清冷冷的除夕平稳度过,柏萱借了谢衡书房,重新拿起笔练字。
因为她收到了一封新年贺柬,来自欧阳蓉。
除了贺柬,还有一枚平安结。
柏萱感动又开心,她救了一位美丽又善良的姑娘。决定把字练好,亲自写贺柬回赠。
可她又有点不开心,因为欧阳蓉的贺柬旁边,还有一封信。这已经是‘宋君澜’送来的第三封信了,原著男主是矜贵端庄的高岭之花,怎会崩人设,一而再再而三做这种倒贴之举?
柏萱不明白,总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可她想不起来,原著记忆实在太模糊,模糊得一塌糊涂。
她只知道,继续下去,会出事的。
想了想,她写了封回信。她练字上手很快,现在写得还不错。提笔下去——
一是让对方别再写这种肉-麻的情书,她不收的。
二是别再抱有幻想,她不喜欢他。
三是,再写这种东西,他就是狗!
大概是最后一点的威慑力太强,情书消停了,但宋君澜约她见一面。他有东西要还给她,还有话也要说清楚,大家以后才可以互不相干。
东西?
她有什么把柄在他手里吗?
完全没印象啊,该不会是骗她的?
可万一有呢?见宋君澜又不会死。
柏萱说可以考虑,但见面时间地点得她来选。
谢衡最近休沐在家,这人年前年后都去见过太子,想来两人并未因欧阳蓉闹掰。
看吧,在利益面前,感情和女人就是这么不值一提,所以她见宋君澜最好避开他。
柏萱每日练字,谢衡都会来看。
他应该是喜欢写字好看的女人,而不是长得好看的女人。
她这么美,他从不多看一眼。
如今字稍微好看点,他倒是看得多了,还把她写得最好看的一张字体拿走了。
柏萱很大度,因为谢衡今日上值,她心情好。
大理寺。
谢衡作为兵部尚书的嫡子,却来大理寺当小小文员,惊呆了众人。
鉴于从前恶名在外,大家不敢惹他。
谢衡当然不在意,他正仔细观察柏萱写的《元日》。一共四句诗词,下面还署了她的名字。
这笔迹,与那封信,并非出自同一人出手。
也就是说,不是她给五皇子写的情笺。
他眉目松怔,可没一会,惬意的表情忽地一滞。骤然想起来,倘若并非爱慕之情,那她与五皇子之间,又会是什么关系?倘若只是普通的认识,并无其他纠葛,又为何惹得七皇子下杀手?
最可能的,好像仍如他最初所想。
兜兜转转,一切好似重新回到了起点。
恰好这时,有人进来,见他当值时间不干活,对着一张纸皱眉。即便身份高他一级,也不敢颐气指使,好声传信:
“谢主簿,有人找你。”
……
因为不想夜长梦多,柏萱和宋君澜今日约在一品仙,一家酒楼。
喝酒嘛,无论文人墨客,王公贵族,还是有点钱的普通百姓,都会光顾一品仙。这里来人成分复杂,谁来也不会太惹眼。
柏萱只带了红袖,最近这段时间,红袖既要避人耳目,又要悄悄收信传信,着实辛苦。柏萱带她来吃顿好的,单独点了一桌酒菜后,独自去了隔壁宋君澜订的雅间。
她进屋时,宋君澜已经坐在靠窗的位置。
上次意外相遇,她都没怎么看他,匆匆一眼将这人瞧了个大概。
一段时间过去再见,柏萱觉得他不如当日意气风发,光鲜亮丽。哪怕,他这次穿了一件白色锦袍,看着端方如玉,温文尔雅。
听到动静,宋君澜蓦然回头,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惊艳。
门口碧蓝倩影窈窕,肌肤白得惹眼,如轻纱晃过,连带着看的人也恍惚了一瞬。那双漂亮的眼如一泓清水,眸中泛着粼粼波光。她头上带着一支金簪,纯金打造,簪尾点缀几颗颜色艳丽的红宝石。插在发髻里,非但不觉艳俗,反而衬得她整个人明艳不可方物,宛若富贵牡丹。
她看他的眼神,冷淡,平静,眸底深处还藏着不耐和厌恶。
宋君澜与她对视,油然生出一种陌生的感觉,好像第一次见她,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柏萱停在距离他三尺远,手一伸:
“东西拿来。”
不是询问,而是完全命令的语气。
宋君澜压下心底所有的情绪,面上一派从容,不紧不慢地请她入座。
“坐下说。”
“先拿东西。”
宋君澜无奈,优雅的姿态让他看上去占据主动权,更显优势。他淡淡一笑,眼型微长的凤眸敛去几分疏离,嗓音温润平稳:
“东西给你,你就会走。可我还有几件事要说,先坐。”
柏萱才不妥协,目光逼视:
“东西拿出来,我得先看到东西,才愿意花时间听你说。”
话落,宋君澜的脸上闪过一抹不适。似烦她咄咄逼人,又像是心虚。
此刻,正值饭点,可周边似乎被他提前包场,很是安静。只偶尔有人从走廊经过,动静并不大。
小小雅间,气氛僵持。
宋君澜目光游离,心存疑惑。一个爱他如痴如醉的痴情女,怎会短短时间内,变得这般疏离而遥远。
这前后对比实在太强烈,饶是他并不喜欢她,也不免有些感叹:
“你为何会变成这样?”
柏萱娇声轻笑:“因为这样,我开心呀。”原著的‘她’,前期是悲惨苦情女,后期是恶毒蛇蝎女。大好年华,从遇见这位男主开始,一天好日子,一刻开心的时光都没有。当然要换个活法。
这世上有些人,即便不喜欢你,也见不得你好。
没错,她指的就是眼前这位。
从前他对她爱理不理,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她惨,心也戚戚,面也戚戚。
他站在她面前,什么都不用做,就有足够的优越感和男人的虚荣感。
现在呢,她眼里完全没有他,乐得逍遥自在,又这么漂亮可爱。反观宋君澜,替他收拾烂摊子,做黑手的七皇子废了,他势力锐减,年纪轻轻已显沧桑,一看就知道最近过得不好。
相比之下,他酸了。
柏萱不愿意与他同坐,宋君澜也不勉强。感叹完,他又恢复了正常。一副满不在乎,又随性潇洒的姿态,脸上展开一抹人畜无害的笑:
“既是如此,倒也甚好。今日找你,是有几件事想同你说明,希望你别误会。”
说完好一会,都没等到回答,只剩满室安静。
宋君澜不禁稍抬眼帘,女子明艳面庞娇俏昳丽,微微不耐的眼神直白又倔强,意思实在太明显,就差指着他脑门说——东西呢,东西拿来,不拿跟你没完,不拿你今天别想活着出这个门!
“……”
僵持一会,宋君澜别开视线,再次开口:
“老七伤你的事情,我并不知情。那时候,我在汴州。他从小跟我着长大,很多时候因为我而变得敏感,情急之下可能会做出一些不妥之举。他的过错,我也有责任。”
柏萱接话:“所以,殿下也想自贬为庶民?”
宋君澜心口一滞,眼里温度瞬间冷下来,矢口否认:
“这倒不是。”
“那你说这些做什么?”
“老七已经受到惩罚,我希望你能收手,放他一条生路。”
“他死了吗?”
“……”还没有,但生不如死。离京之后,被人打断了手脚,活在极度痛苦之中。偏偏临近年关,宫中事多。更重要的是,父皇正值壮年,非常能生。最近同时得了两名皇子和一位公主,新生命降临,他哪里还有空管不受宠且身怀数宗罪的逆子。
柏萱总算明白了,宋君澜屈尊降贵,并自降格局,以所谓的把柄引她出来,是为了给七皇子求情。
也对,又不是他宋君澜差点被好几个流氓糟蹋弄死,他当然不痛不痒,说得轻松。
柏萱没答应,宋君澜神色冷下来,整个人都影射出锐利的锋芒,一字一句似警告似威胁: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你何必把事做绝,把人往死路逼?”
听他的意思,七皇子离京后,貌似还被整了。这事柏萱毫不知情,但她不想解释,更不想撇清,只想趁机压一压这人自视甚高的傲慢。
她双手叉腰,言笑晏晏,非但没被男人可怕的威严吓到,反而笑眯眯地,爽快地回:
“当然是因为,他就是这么对我的啊。五殿下,你真的很磨叽,拿个东西很难吗?还是说,你压根没有我想要的东西,才在这一直说些无关紧要的话。”
她态度如此坚决,全然没有回旋的余地。
宋君澜不禁再次想起老七跟他说的——那个女人不可信,她水性杨花,见一个爱一个,心早已不在他身上。她能为了他对付谢家和太子,亦能为了谢衡对付他和老七。
所谓忠心,都是假话。所谓痴情,不过笑话。
老七已经遭殃,下一个,是不是就会轮到他?
宋君澜望着眼前陌生到除了一张脸,几乎完全不认识的女子,心底划过一抹杀意。
袖子底下的手动了动,他克制住杀她的冲动,生硬岔开话题:
“老七的事,你不肯罢休,我无能为力。可有一件事,我要向你澄清。我从未给你写过情笺,你信中所言,与我无关。谁给你写的,你搞清楚再说,别扣在我头上。”
果然!
柏萱脑中闪过一道白光,突然想起了这个桥段。
情书确实非宋君澜亲笔所写,而是他的一个手下。
这是原著里一个经典打脸情节,谢家败落后,原著里的她投奔宋君澜。
彼时,男女主正值热恋阶段,宋君澜对她冷淡无比,她受到刺激,开始无理取闹,撒泼打滚。信誓旦旦说宋君澜分明也爱她,为何不敢承认,是不是受原女主慕容雅威胁。
夫家被抄,娘家被贬,众人都觉得,她是接受不了事实,变得疯癫痴傻,没人信她的话。周遭人或是嘲笑,或是轻薄,宋君澜始终无动于衷。
她不可置信,拿出两人来往私信。
本以为能证明自己没有说谎,哪晓得,信笺一出,彻底将她打入深渊。
那信不是宋君澜写的,而是他的亲卫。
过往一切,满纸荒唐。
众人笑她下贱,无耻,想麻雀变凤凰想疯了。
什么锅配什么盖,她一个离妇人,就该配下人。
柏萱明白过来,难怪,她从一开始就怀疑这信,不是出自宋君澜之手。
“那我问你,这封约我见面的信,你是让谁写的?”之前的信,柏萱都烧了。可她留下了最后的两封,就是为在宋君澜这里把事情弄清楚,彻底切断那双罪恶之手。
卫舟。
这个名字令宋君澜豁然开朗,仿佛一瞬间拨开迷雾,找到了事情的真相。
他只叫卫舟唤她出来,没叫他写过别的。
可若卫舟私下偷偷写,那么字迹肯定与这封信相同。
柏萱信里言之凿凿,不似作假。他又确实没写那些东西,如果真的是他身边之人冒充他,卫舟确实最有可能。
理由也很容易猜,卫舟想用这种方式,帮他稳住柏萱这枚棋子。
卫舟是跟他最久的亲信之一,一起出生入死多次。
此事一旦揭露,卫舟将颜面尽失。堂堂七尺男人,岂能因此抬不起头做人。
宋君澜不愿看着自己亲信落到那般难堪的窘境,张了张嘴,却是一声不吭,没说出卫舟名字。
但柏萱已经清楚,宋君澜知道是谁偷偷写这种东西,就是不想告诉她罢了。
他的亲卫,他的弟弟,都是人,就她不是人。
今天大概要白跑一趟,柏萱觉得自己被骗被耍了。都怪原著将宋君澜设定成正人君子,害她以为,他真的是个君子。
其实,抛开男主光环,面对面看这个人,很普通啊。
柏萱心里有气,宋君澜此刻心虚,正是出气的好时候,她当然不客气。
“哼!敢做不敢当,你也不过如此,真是让人看不起。”就是要骂你!
没想到有一天,他会被这个曾经最爱自己的女人看不起。
宋君澜心头百般滋味,他并不在意柏萱,但他是个男人,他有他的骄傲和自负。他恼怒,是因为自尊受损,与柏萱无关。
不知为何,他想到另外一个男人,当即脱口而出:
“你如此对我,是因为谢衡?”
“是因为你值得。”
柏萱毫不犹豫,两个人的事情,干嘛要牵扯到第三个人身上。
宋君澜显然没听懂,没关系,柏萱好心为他解释:
“你缺德缺心眼,连最基本的公平都做不到,就不要以一副替人主持公道的姿态高高在上。无论你在别人那里如何,在我这,你是个不折不扣的恶人,哦,就是令人恶心的坏人。所以,无论我对你多恶劣,都是你应得的。”不用客气。
饶是再怎么风度翩翩,被骂到这份上,也维持不住风度了。宋君澜想起另外一件事,蓦地铁青着脸,眸底寒风凝成冰,如有实质般扫向嚣张狂妄的的女人,冷声逼问:
“所以你故意的?”
“什么?”
“那天,救欧阳蓉。”
柏萱……她没说,他没说,可好像,所有人都知道了。
那日,宋君澜先她一步出清轩斋。再听他此刻的话,所以,当时,他其实也知道欧阳蓉就躲在画室里?
宋君澜出来时,正好发现一抹身影翻进画架后。
欧阳蓉,见过一眼就不会忘记的女子。
他当时就猜到,应该是忍耐多年的太子终于忍不住出手,打算明抢。
他又不喜欢欧阳蓉,当然不会怜香惜玉救她。
于他而言,让太子掳走欧阳蓉,成为压倒柳无殇的最后一根稻草,最好不过。
柳无殇这个人,为欧阳蓉发起疯来,谁都敢咬。父皇当年正是因为阻止不了,才不得不同意把欧阳蓉给他。用一个女人,换一把最锋利的刀,对于掌权者来说,这是笔只赚不赔的买卖。
他同样要用欧阳蓉,用这把利器除掉最棘手的太子。
让太子和柳无殇撕开脸皮,斗得鲜血淋漓,他再进场,收拾残局。届时,他将会是最后的胜利者。
本来天衣无缝的计划,半路杀出个柏萱,把欧阳蓉救了。太子与柳无殇没有厮杀成功,他这边的老七还让柳无殇给公开处刑。
他损失惨重,全因为眼前这个女人。
她却倒好,倒打一耙,口口声声,说他是恶人。
宋君澜心里又涌出杀意,柏萱因为救欧阳蓉,歪打正着得了柳无殇的助力。而他冷眼旁观,等柳无殇得知这一切,他和太子肯定都会是柳无殇接下来的目标。
倘若他能拿捏住柏萱,没准能让那条疯狗忌惮几分。
可她已经不喜欢他了……
救欧阳蓉会惹太子生气,柏萱知道,但她到现在才知道,竟然也会惹宋君澜生气。不过,那又怎样?
“我救我想救的人,关你什么事?”
柏萱恼火得很,娇俏的脸蛋染上一层红晕,目光却一片清冷平静,仿佛看穿这个男人的心思,嘲讽地说:
“其实,你手里根本没东西。今天找我,就是想为七殿下求情,顺便试试,我对你的态度。空手套白狼?你空手回去吧你!”
柏萱心里有谱,七皇子这么早就废了,说明什么?说明宋君澜的男主光环没有了,连后期最大助力都保不住。现在他断了一臂,未来谁主沉浮谁也说不好,她不怕他。而且,她已经得罪了宋君澜,那就更没什么好顾忌的。
宋君澜有些意外,她突然变得这么聪明。
她说得都对,其实本来,他手里有她那晚写给他的情笺和送给他的发簪。那时候,他没要,但卫舟替他收了起来。只是,等他让卫舟去找出来还给她,却是找不到了。
东西没有了,但老七得救,事情得办。
他犹豫过,可一想到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他便想了一招空手套白狼。
现在看来,好像失败了。
宋君澜真的有些挫败,他竟然折在了曾经绝不会多看一眼的女人这里。
他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便恢复冷静。他一直都知道,通往那个位置的路不可能一帆风顺,他经得起挫折,也不怕输。
可看着眼前神采飞扬,又潇洒自如的女子。
心头突然一动,在人转身离去时,一句话没经过大脑就问了出来。
门外,被太子扯来偷听的谢衡懒懒散散站着,唇角挑起的笑意就一直没消下去过。
直到里面的男人问:“你喜欢上谢衡了对吗?”
他不笑了。
第23章
而在谢衡一旁的宋君昌,再一次因里面的女人尝到了失败的滋味。
七皇子废了,对宋君昌来说,本是一件好事。
但这并不影响他除掉柏萱的心思。
他一直暗中盯着宋君澜,发现他和柏萱一前一后进同一家酒楼,当即闻到了猫腻。
虽然他心里厌恶谢衡,可这乃天赐良机,若是能联合谢衡趁势追击,一同给老五补刀,他将少了最有威胁的对手。
利益面前,个人恩怨可以暂搁一边,他尚且还能再忍段时间。
他和谢衡在柏萱进屋没一会就赶到了,宋君澜的侍卫卫舟和柏萱的婢女红袖都已被控制。走廊里来往的人员掩饰了抓人的动静,也成了他们的绝佳掩护。
本以为会听到两个偷-情之人,白日宣-淫,污言秽语。
然,都没有。
只听到柏萱对着老五劈头盖脸一顿痛骂,冷嘲热讽。
没有奸情,并无不利。
这都不是他想要的。
宋君昌去看谢衡,就见男人双手懒散交叠,眉目清朗,唇角上挑,惬惬轻哂。
直到老五那句话问出口,谢衡当即唇角绷直,眼帘上掀,目光浮动。
他们看不到屋里画面,可声音格外清晰。
柏萱:“第二次了,好奇怪,你又不喜欢我,还一直问我和我夫君的事,难不成,你喜欢的是我夫君?”
门口的谢衡:……大可不必。
宋君昌:“柏萱!我乃皇子,真当我怕了你,不敢动你?”
“怎么会?你眼里的杀意藏都不藏一下,只恨不能立刻在这杀了我出气,哪会不敢,你可太敢了。但是今天可不行,我在家里留了纸条,倘若我没回去,我夫君肯定会来救我。”假的。
“那又如何,等他赶来,你已经死了,死无对证,他能奈我何?但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动手吗?因为留着你更用,你今日见我,应当隐瞒了行踪。要是就这么消失,就凭你带来的婢女,可救不了你。”她来时,他观察过,除了一位婢女,她没带别人。直到她上楼,后面也没人跟上。
柏萱惊呆了,这是谈判不成,打算绑票?
狗男人,真狠。
“光天化日,这么多人……”
“我是这家酒楼的老板。”
“……”她真该去玩扫雷游戏,肯定一踩一个准。
宋君澜怎么个人产业遍地都是,是原作者给他的外挂吗?
柏萱真的,气到无力吐槽。
她撒腿就跑,宋君澜扯出一抹自信的笑,卫舟在门外。
事先就商量好了,他们一里一外。能用谈的让柏萱妥协,或者她还对他余情未了,于心不忍最好。
倘若都不成,那便趁机把人抓在手里,今日也算没白来。他刚刚维持了卫舟的面子,往后,卫舟只会更忠心。
他压根没看逃跑的人,所以没看到,门一开,是谢衡。
柏萱瞬间感动得眼泪汪汪,立马扑到人怀里:
“是你啊,太好了。”
突然被扑了个满怀,谢衡条件反射地绷紧身体,怀里的人也在这瞬间,变得更加柔软脆弱。他甚至能感受到丝质布料下,女子馨香细腻的粉嫩肌肤。
她抱住了他的腰,嗓音清脆,眼里泛着水光,清透的眼就那么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谢衡方才还在想,他之前应该都猜错了,她既不喜欢五皇子,也不是奸细,只是被五皇子威胁。
听她跟五皇子对峙的语气,好像并不是什么不可饶恕的过错。
但这会,他所有的思绪和感官都集中在她身上。
谢衡只犹豫一瞬,便任她抱着,没推开。头一偏,看宋君澜:
“五殿下,威胁一个女子,你可真有本事。”
嘲讽一个接一下,宋君澜温润的面壳啪一声摔得粉碎。
卫舟呢?他甘愿舍弃柏萱也要保下的卫舟去哪了?
这两人,什么时候来的?
还有,谢衡的夫人坏了太子的好事,他俩为何还会一起出现在这?
以太子的脾气,不该在想办法搞死谢衡和他夫人吗?
宋君澜捏紧手帕,他与面前这两人向来不对付,却也未曾落过下风。今日,倒叫人看尽了笑话。
不过他反应很快,扔了帕子站起来,与两个男人相视一眼,目光盯着柏萱的背影,反唇相讥:
“男子女子有何妨,我向来一视同仁。何况,你们又是什么好人?倘若能除掉我,你们比我还不择手段,谁又比谁干净。”
他视线一偏,去看谢衡身后的宋君昌。
这位太子兄长一副吃了哑巴亏的表情,想来,今日和他一样,并未如愿。如此,心里倒是舒服了些。他面庞儒雅,嗓音平稳,却字字珠玑:
“太子殿下最近怎么净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上次去我那偷东西还不够,这次带着下属一起偷听。下次,不知道会偷什么?”会不会,就把下属夫人给偷了?瞧他看柏萱的眼神,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她,也就谢衡背对着他,没看见。
卫舟那里消失不见的信笺,他之前只猜测,眼下看到太子,便有九成把握是落入了太子手里。看来,他府中该全部清理一遍了。
宋君昌一言不发,他今日带谢衡来,一是为了证明自己没猜错,谢衡的夫人确实与老五有瓜葛。
二就是捉-奸,久别重逢,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就算做不成那事,也少不了动手动脚。
他着急扳回一局,发现两人来了此地,便立刻派人去大理寺找谢衡。
谁能料到,听到的却是老五被柏氏数落谩骂半天。
那语气,那言辞,不像情-人见面,像是仇人见面。
到最后,老五竟然还想活捉柏氏作为筹码利用。
他们之间的关系,与偷到的信笺,与他推敲的猜测没有一丁点对得上。
宋君昌不肯相信,不会的,一定是哪里出了差错。
正好这时,他的人把卫舟从隔壁房间拉了出来。
眼神阴骛的宋君昌骤然暼过去,他认识卫舟。那发簪和信笺,就是从这人的住处找到的。他伸手指着卫舟,厉声质问:
“是你一直同柏氏暗中来信?”
听到与自己有关,柏萱立马清醒,顾不得她跟太子之间,还有解不开的过节,澄清道:
“是有来无回,他单方面骚扰我,我说了不收的,也没写过回信。除了约今天见面,但这是因为他太烦了,都说了别写了,我不收的,偏不听,害人害己。”
看到卫舟,柏萱也猜到了,那信是他写的。不听好人言,这下好了吧,提前进入了原著情节。
卫舟低着头,他的功夫不低,但是没想到太子今天派来的人是身边的影一,东阳国最顶尖的暗卫,没有之一。
暗卫的身份特殊,为了减少暴露的机会,通常,越厉害的越少出现。太子殿下今日真是烧昏了头,居然派影一来这么间小小的酒楼。
他不敢去看宋君澜,是他没用,写了这么久的信没能笼络住柏萱,还被太子神不知鬼不觉偷走了私信物件,又被太子在这么多人面前,暴露了代笔的身份。
事已至此,他死了不要紧,要是能拖柏氏下水,也算为五殿下解决了一个麻烦。
不听话的棋子,就该被弃掉。
卫舟心底划过狠意,猛地抬头:
“是我。”
他被人绑住手脚,开口后见太子并无阻止的意思,他心下明白,太子也想除掉这个女人。开始胡编乱造,沉声说:
“柏氏痴情于五殿下,一直纠缠不休。属下看不过去,一方面心生怜惜,觉得她痴情错付太过可怜,一方面是不想让柏氏成为五殿下的负担,便自作主张,以殿下名义写回信。”
宋君昌很满意卫舟的识相,追问道:
“哦,那她回你了吗?”
“回了。”
“可有证据?”
“有。”
一个字,连宋君澜也不禁微微眯了眯眼。
他知道,卫舟在说假话。
但他也知道,卫舟真的有证据。
这个属下,有一项非常特别的本领——模仿别人字迹。
卫舟动弹不得,只得求助押着他的两名蒙面人:
“在我的怀里,有少夫人的回信。少夫人最近的字迹和从前不一样,变化很大。但一个人的字迹短时间内不容易改变,这信我收到没几天,想来少夫人应该来不及改笔迹。各位若是不信,可让她现在就写一模一样的内容试试。”
谢衡听到这里,才动了动耳朵,在别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卫舟身上时,他低头看向仍然抱着他的柏萱。
卫舟说,她的字迹变化很大。
谢衡不动声色敛去眸中的疑惑和情绪,若无其事转过去,也和所有人一样看着蒙面人从他怀里掏出一封信。
信笺打开,谢衡一眼就看得出,确实是柏萱的字迹,和他袖中的元日完全一样。但上面的内容却不是卫舟口中的痴情,而是柏萱回的一二三条——别写了、不喜欢、再写你就是狗。
谢衡嗤笑出声,他的夫人,骂别人可比骂他狠多了。
看见自己夫人给别人写情笺还笑得出来?
卫舟不解,再看太子脸色也很差,至于他的主子五殿下,面无表情,可他明白,宋君澜动怒了。
卫舟心下警铃大作,直觉不妙,猛地去看那张纸。
这一看,他眼珠子都快惊掉。
居然是这一封!
竟然拿错了!
卫舟面如死灰,他收到柏萱这封信时,已经彻底放弃了这个女人。没再回信,是因为他在那几天的时间里,疯狂练习柏萱的新字体。她的笔法不是很稳定,说明她是最近才习得这种写法。
这种半熟不熟的笔迹恰恰最难临摹,花了他好几天,才写出一份八分像的暧昧情话。
鉴于前不久才被人偷了重要东西,这次他很谨慎,出门时,把柏萱写的信藏在了身上,和自己写的一左一右放在胸前。
他分明跟蒙面人说的是在左边,自己写的那份。究竟为何,这究竟是为何?
柏萱窝在谢衡怀里,见状,拍拍他胸口。还好,还好,有惊无险。
这人居然想拖她下水,自个下去吧。
宋君澜……没法淡定了。
谢衡大概也就看了个两三遍,伸手把纸接过,面对满眼疑惑的蒙面人,一脸理所当然:
“这是我夫人的东西,放在你手里不合适。”
哦,在他手里才适合?蒙面人无语了,去看太子,只一眼,他就不敢看了。太子又不高兴了,今晚府里又要死人了。
但太子没下令不准谢公子拿,他只好收手。
宋君昌一而再再而三受挫,怒意滔天,他等不到回太子府,必须,现在,立刻马上就要杀人泄愤。
他抽出刀,狠狠劈向卫舟。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害他三番两次沦为笑柄,死不足惜。
宋君澜今日注定无功而返,若再损失卫舟,那也太亏了。
他拦住宋君昌的剑,两人打起来。
这毕竟是他的地盘,很快便有人蒙面出现,卫舟被宋君澜救走。
宋君昌气得不管不顾,众目睽睽之下,劈了一品仙的牌匾。一刀之后,看向柏萱。
那眼神,让人毛骨悚然。
柏萱回府后,仍然心有余悸,感到不舒服。
谢衡也很沉默,不知道是不是在兄弟和妻子之间为难。
两人走到分别处,他没什么感情地说:
“发生了这种事,你可以告诉我。”
“这种事,说不清楚的。要不是大家今日当场对峙,还有这封信救了我,我可真是有口难言。”
正好谢衡提到这事,柏萱强调了句:
“我虽收到了情笺,但我真没写过。”以前要是有,那也是原著作者写的,不是她,不能算她头上。
其实自从卫舟出现,那么肯定地说她以前写过信给他,还说她的字迹有变化,她就猜到了宋君澜所谓的把柄应该就是曾经的情笺,但是宋君澜拿不出来,大概是弄丢了。
还有谢衡,前些日子莫名其妙要她写字,心情也很差。
当时她一头雾水不明白,但综合今日的事情,谢衡可能看到过曾经的‘情书’。
只不过,她变化的笔迹歪打正着,让她躲过一劫。
谢衡只说今日之事,只字不提曾经的‘情笺’,她当然不会自找麻烦,提那种压根解释不清楚的事情。
没有等太久,柏萱听到头顶落下清冷的嗓音:
“知道了,我信你。”
谢衡语气很随意,在女子意外看过来时,依旧面若春风,清俊无双。
他想了想,决定答应她一件事:
“你下次出门……”
柏萱双手画叉,无比坚决地说:
“不了,我不打算出门,以后,永远都不会出门。”她居然被宋君澜摆了一道,丢脸!就是丢脸!还有太子,危险,太危险!为了活着,她可以在家宅一百年。
谢衡抱臂而站,低头看她气鼓鼓的脸蛋,摸了摸鼻梁掩饰自己的笑意。
行吧,小虎是送不出去了。
“还是可以喂喂鱼的。”
“不了,我打算闭门思过,房门也不出。”
啪!
房门合上,谢衡被关在了门外。
第24章
门后,柏萱抱着脑袋靠着门框,身体滑下去,满脑子只有一个画面:老天!她竟然主动抱了谢衡。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去抱谢衡,但她知道自己抱了之后为何不松手。因为松手就要面对谢衡,她没法解释,干脆就这样吧,不松手,就不用看他,不看他,就不用面对。
先等一个下午,等这事被他淡忘,她再开门让他进来。
柏萱有了决定,而还杵在门口,刚差点被夹了鼻子的谢衡眼皮压了压,无语地回头看天,她是一定要等天黑了才会让他进屋吗?
可是他还有话没说完。
强行开门很没风度,而且容易误会,显得他好像要对她做什么一样。
谢衡看了眼紧闭的房门,转身回书房。
他许久不睡书房了,榻上的被子早已被收走,屋里没有那么浓重的生活气息,充斥着很干净的书香墨味。
谢衡拿出从侍卫手中收回来的纸,再看仍是忍不住生出些笑意,骂得这么狠,她可真敢。哦,她也从来没怕过他。
除了那一晚,时间过去得越久,记忆反而越来越清晰。
她面对坏人时的勇敢和果决,生死之间的快准狠,就连许多男子,也做不到那般决然。
还有她看到他时,眼眸微微睁大,一副不敢置信,又幸好是他的模样。
上次她只傻愣愣地望着他不动,这次,她却主动扑到他身上。
谢衡半躺在靠椅里,将宣纸举高,逆着光,看上面一字一句,一笔一画。
跟太子给他看的情笺上字迹相比,压根不能说像,只能说完全不一样。
那么,就有两种可能。
一,这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骗局。
五殿下那边以柏萱的名义伪造了那份情笺以及柏萱爱慕他的谎言,并故意透漏给太子和他,从而挑拨离间。
二,柏萱确实曾经喜欢过五皇子,但现在已经不喜欢了。
她为何会变心?
听卫舟那口气以及她最近的遭遇来看,她应该变心没多久。短时间内,她身上发生的最大的事情,就是同他成婚。
所以,她为何会变心?
谢衡两指夹着轻薄的宣纸,一手揉着太阳穴,罕见地有些困扰。
等到太阳下山,天终于黑了。
主屋里点着了灯,他走过去敲门。
一声两声三声都没人应,谢衡不敲了。
天这么冷,要风度做什么!
他打算把门踹开,刚抬起脚,就看见,他那条没抬的脚边出现了一双小巧的绣花鞋。
谢衡偏头,看见刚洗漱回来的,把他关在门外的柏萱。
他直勾勾盯着她,她洗澡很磨叽,每次都要洗好久,要不是他这边有两间浴房,他每次都得等到地老天荒。
可精心沐浴过后的样子,对得起她花的时间。
整个人很干净,像雨后初霁的远方山峦,清澈舒爽,不蒙一粒尘埃。
长长的头发散开,被她拢至一边,沉甸甸的垂在胸前。头发拧得很干,微微泛着潮湿,却不滴水。有风吹来时,发丝随风扬起,露出素净漂亮的脸蛋。
大红披风滚边白毛领里,她下巴轻抬地望着他。眼眸晶莹,肌肤胜雪,姝色无双。
谢衡目光微暗,袖中五指拢紧。喉结不动声色滚了滚,尚未开口,便见她手一伸,指着门说:
“我没看错吧?你刚是想踹门?为什么要踹门?”
“大晚上的,踹坏了又会漏风,冷死我了咋办?”
“听说男人都想升官发财死老婆,你……”
她听谁说的?怎么净听些奇怪的东西?
谢衡微拢的手捏成拳头,深吸一口气打断:
“……我睡外边,冷死也是先死我。”
“也对哦,进屋吧。”
柏萱笑了下,弯起明亮的眼,欢快地推开门。
才迈进一只脚,她顿住,回头看身后的男人:
“我也没想过你死,这门还是留着为好。”
谢衡微微一愣,抿着唇看女人的背影。
夜风浮动,他只停了片刻,便若无其事紧随其后。
两人照例躺下,一人睡一床被子,谁也没说话。
过年刚下了场雪,天气多日不曾放晴,现在依旧很冷。
柏萱擦干头发后,还就着炭火烘了会才达到这种半干程度。可即便是这样,她貌似仍然受了凉。
起初不明显,谢衡只觉她睡得多了沉了,想想她确实如那日所说,不再出门。猜她兴许是在家待久了,闷得嗜睡。
直到某天夜里,他觉得热。
热气源源不断冒过来,谢衡睁开了眼。
她今夜的呼吸声比往日重了许多,谢衡喊了几声没回应,便起身伸手探了下她的额头。
很烫。
主屋亮起了灯,偏房里的几人很快察觉。
谢衡下床穿好衣服,随手系了下腰带,命赶来的大虎去请大夫。
公子好好的,生病的估计是娇弱的少夫人。
大虎不敢耽搁,连忙出门。
谢衡回身靠在床沿,垂下的帷幔从眼前飘过,他烦躁地一把扯下,扔到一边,低头看床上的人。
是谁说的,再也不出府出门,这才几天,就给闷坏了。
被人纠缠不说,生病了也不知道说,可她平时怼他不挺能说的吗?
谢衡看她那张红扑扑的脸,像酒后微醺,泛起丝丝坨红。他越看越生气,这女人,有事的时候抱他抱那么紧。没事了,理都不理他。
但凡他俩亲密点,他不至于等她烧到这么严重才察觉……哦,她连被子都不跟他睡同一床,大概也不想跟他亲近。她确实不喜欢五皇子,可她也不喜欢他。
谢衡拧着眉,表情凶凶的,很不好惹。
大虎领着大夫进门,清晰地感受到了他隐忍的不愉,不自觉放低声音:
“您请这边。”
“好好好。”背着药箱的大夫约莫四十来岁,知道是官家请诊,一路赶得着急,唯恐耽搁了惹出麻烦。他刚到,还没喘口气,就看见床边神色不善的男人。谢府只有一位公子,眼前男子是谁很好猜。他不敢喘气了,有口气喘总比没气好。候在大虎身边,客气询问:
“可是这位少夫人身体有漾?”
“是她,给她看看。”
很随和的态度。
大夫有些意外,没料到谢家公子看着很凶,脾气却并不坏。不像其他官家那般,呼来喝去,把人不当人。
他走上前,看到了一旁的帷幔,像是撕扯坏的,被随手扔在地上。这里是闺房,又是半夜,他们夫妻做什么会把床幔弄坏?那床上的人呢?
大夫行医二十载,也算小有名气,替不少达官贵人诊治过。深知许多表面光鲜亮丽的贵人,私底下的品行并不端正,尤其是在闺房之中,喜欢以折磨人为乐。
若真是如此,他收回刚才对谢衡的印象,自己也该更加小心为是。
磨磨蹭蹭,谢衡眼神扫过去,嗓音冷沉:
“人在这,你看哪里?”
要出人命了要出人命了,大夫被这冷冰冰的声音吓得眼皮跳了跳,不敢再乱看。他停在床边的位置,别开脸,伸手抹了抹额头热汗,侧着身解释:
“男女有别,草民不敢乱看少夫人贵体。可否……”糟糕,说错了。床幔被扯掉,哪还有东西遮?
大夫急得冷汗直流,却听到男人清俊平静的声音:
“你是大夫,看病分男女做甚?”
当然是为了保住眼睛保住命。
要是在他的医馆,问诊的是普通老百姓,那顾忌当然少很多。
可这是官家女,贵人妇,多看一眼,脑袋危险,自然要谨慎些。
大夫不知该怎么回,这位公子显然是着急过了头,说话没所谓,他却不能反驳指正。幸好,他并未为难他,还给他搬了把椅子到床边。大夫是一个字也不敢多说了,赶紧道:
“劳烦公子将少夫人手伸出来,草民为少夫人把脉。”
谢衡仍坐在床沿,隔在柏萱和大夫之间。等大夫说完好一会都没什么动静,他撩起眼皮,视线绕一圈从大虎扫向大夫,才反应过来,大夫是叫他把柏萱的手递过去。
大夫感觉奇怪,又不是刚成婚的新夫妻,谢公子在别扭什么?
谢衡没别扭,他只是,手伸进柏萱那床被子里面时,出现了点意外,碰到了不该碰的地方。
活了十八年,他没做过如此轻浮之事。
柏萱平时习惯侧睡,这两日不舒服,睡觉姿势变来变去。今晚是平躺,把手放在了肚子上。她睡得很不安稳,环境嘈杂,光线刺眼。可她没力气,眼皮很重,掀不起来。
没一会,有什么东西摸进她的被褥里。
凉凉的,跟她的体温形成鲜明对比。
柏萱凭本能抓住了它,她脸和头特别热,正打算把手中的东西放在脸上贴贴,却嗖地一下,手心空了。
她不安分地踢掉被子,秀气的眉紧紧拧着,伸手去找方才的东西。可找来找去都找不到,她生气,正打算一脚瞪了厚重到令她有些喘不过气的被子,耳边响起清俊微沉的嗓音:
“给你,别闹。”
凉凉的东西回到了她手上,好像还把她的手反拽住,拿出热气腾腾的被窝。
谢衡刚把柏萱的手拿出来,就变了脸。
因为有个小脑袋在拱他的腰。
他身上这套衣服的布料是天蚕丝,顺滑细腻,贴上去凉凉的。她太热,循着凉气靠过来,热乎乎的小脸贴着他精瘦的腰。
他一动不动,脸色微僵。
大虎最先察觉谢衡的异常,他偷偷瞄一眼,又瞄一眼,心下大为震惊,公子的耳朵居然红了!
只是碰了下少夫人的手,他至于吗?
大虎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不得了的秘密,但是他不能说,尤其不能跟自家嘴上没个把门的弟弟说。
热气好像会传染。
谢衡把柏萱的手放在自己腿上没一会,感觉自己也热。
他低下头,大夫的指尖轻轻搭在柏萱手腕,似乎有些颤抖。
是因为怕他吗?
谢衡去看贴着他腰不肯离开的柏萱,红红的脸蛋枕在深色系的枕头上,更衬得她一脸烫色。呼出的气息像火里冒出的烟,灼烫不已。
她就不怕他。
“少夫人发热乃感染风寒所致,脉象微乱,但并无大碍。草民开几副药,待会开水服下。夜里少夫人若出汗多,可用毛巾擦干。另外,用凉毛巾敷其额头,可帮助少夫人快些退热。”大夫摸清脉象,便开口说道。
“她什么时候能醒?”
“快的话后半夜,慢则要明日。”若是病情恶化,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这种病历他见过很多,但是在对方的地盘上,却不能说这话。不懂医理的人总是要一个确切答案,他理解,可作为大夫,他是真的没法保证啊。
大夫心里其实有点怕谢衡,旁边这位去请他来看诊的侍卫在路上大致说了下谢家,以及注意事项。他虽不是宫廷御医,却因医术尚可,认识不少官宦之家,对谢衡略知一二,一颗心始终悬着。
谢衡没心思管大夫在想什么,挥挥手让大虎将人送回去,再命小虎和几位婢女准备好毛巾和水。
最后只有红袖留了下来,红袖很自责,是她的疏忽,小姐这些天总是昏昏欲睡,她还以为,是小姐太闷犯懒,没发现她病得这般厉害。
谢衡已经起身,抱臂站在床尾。
看红袖将面巾放到水盆,再拧干水,折好贴到柏萱额头。
皱了一晚上眉头的人,终于眉眼展平。
这么有用吗?比喝药还管用。
红袖也怕谢衡,传言是一方面,谢衡本身是更重要的一方面。
姑爷总是面无表情,即便有表情,也多是不好的表情。要么烦躁不耐,要么黑脸冷笑,对什么都表现得兴致缺缺。这样一个人,骨子里是无情的。
即便不会总是雷霆大怒,可你永远都在担心他是否下一刻就变脸发怒。
日子过得提心吊胆,也就小姐在的时候能轻松点。
红袖仔细给柏萱擦脸,姑爷那么大一个人杵在一旁,存在感极强,她心中害怕,只能将所有注意力放在柏萱身上。
刚才喝了一碗热药,她开始出汗。
被子热,却不能不盖。
柏萱两颊汗湿,亮晶晶的汗珠顺着脖颈滚落至更深处。单薄的里衣很快湿透,黏在身上难受。
红袖早就准备好了新衣裳,当即解开柏萱的衣带,还没来得及拉开衣服,便听到凉凉一声:
“你可以出去了。”
“……”
偏偏是这个时候,姑爷是不是要犯困要睡觉,等得不耐烦了?
红袖没敢抬头,颤抖着收回手说:
“湿衣服不换,恐怕会加重病情,姑爷可否让我给小姐换完衣裳再出去?”
谢衡没得商量,仍是一句:
“你出去,我来换。”
红袖又不是个傻的,当即起身:
“是。”
她拿起东西,麻溜地走了。
夜深人静,屋里只剩他俩。
谢衡踢了鞋子,重新回到床上,面朝里面,伸手推搡柏萱肩膀:
“你分明醒了,为何还要装睡?”
他原本也没发现,红袖准备脱她衣服时,她轻颤的睫毛出卖了她。
柏萱确实醒了,一碗药下去,又苦又涩,这可是纯中药,两口下去就把她苦醒了。
刚醒时她完全没力气,等红袖给她敷额头才稍稍意识回笼。然后就发现红袖在脱她衣服,对面还有个谢衡正在看着她。
她虽醒了又不是好了,还在发烧,脑袋昏沉,不太清楚衣服是已经脱完还是才开始,干脆装睡。
眼下被谢衡揭穿,她慢慢掀开眼皮,往常黑白分明的杏眼,此刻充满水光,眼尾发红,透着可怜兮兮的脆弱。
但她并没意识到自己这时候的状态,仍是和平常一样,语气随意:
“没力气。”
开口的声音微微沙哑,眼皮一张一合,软软的柔弱极了,连带着与谢衡对视的目光都带着一种柔软的感觉,以至于谢衡听到她说‘难受’后,自动将这两个字理解为‘我不行了,交给你了’。
他刚跟红袖说,帮她换衣服,她听到了。
谢衡安静看着她,额头上那块白色毛巾,让本就柔弱的女人更显虚弱,好像随时会消失一般。
他闭了闭眼,掩去平静之下的翻涌,语气寻常地问:
“要关灯吗?”
柏萱感觉自己马上又要睡过去,穿着这身湿衣服睡过去,万一醒不来咋办?
她还有那么多钱没花完,不能就这么一睡不醒。
攒了点力气,她轻声回谢衡:
“嗯。”
男人下了床,柏萱望着他的背影,自顾自地说:
“你把红袖赶走了,你得照顾我。”
“我又困了,你别让我睡死。”
“你起来后,要叫醒我。”
视线渐渐模糊,她似乎看到谢衡回来了,但是她已经看不清。只感觉自己被抱了起来,靠着坚硬紧实的胸膛。清冷的气息细细密密包裹着她,还有谢衡的声音,没什么情绪:
“行,你别说话,睡觉。”
很烦,他不懂女子的衣服该怎么穿。
……
柏萱睡了一夜,第二天醒来,颇有种大病初愈的神清气爽。
身上没有那种黏糊糊的感觉,衣服也换了新的,但是带子系错了,导致她一起身,衣服往一边倾斜,露出左边小半个白皙圆润的肩膀。
床头的帷幔不知道去哪了,光线有些刺眼,柏萱眨了会才慢慢适应。然后,就看到面色发白,眼周青黑,下巴也青黑的谢衡。
这副模样,和刚嫁进来时的谢衡状态很像。
柏萱默默揪紧被子,通常,这样的谢衡,脾气可不好。
不知道他是不是以这个姿势坐了一夜,整个人有种历劫过后的沧桑颓废感。
一直等到她坐起来,轻靠着床头的谢衡才缓缓睁开眼。
他眼睛也好红!
他看向柏萱,在她开口之前,用像是被酒浸泡过的烟嗓音说: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不必为太子和五皇子焦虑。他们手没那么长,伸不进谢府。我没有想过升官发财死老婆,等时机到了,我会调离京都。届时天高皇帝远,他们斗生斗死,血都溅不到你身上。”
谢衡看着一脸无辜的女子,她大概不知道,昨晚后半夜,她恢复了点力气,就开始说梦话。‘狗太子,狗东西,狗男人,想害我,没门!我躲家里,谁敢过来……’就这些话,反反复复,在他耳边吵了一整夜。
他轻呼一口气,摇了摇不太清醒的头,继续道:“退一万步说,天塌下,有我顶着。要死也是我先死,你……”
“还是活着吧。”
谢衡逆着天光,整个人显得阴郁可怕。但柏萱不怕他,看着他布满血丝的双眼,认真说:
“我们一起。”
第25章
昨夜又是给她换衣服,又是替她擦汗,半夜还要被她唠叨被她踹,现在回想起来,谢衡都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熬过来的。整整一晚上,他就没歇过。
脑袋昏沉沉的,他没什么精神。话说到一半,就被打断。
听清她说的什么,谢衡不揉脑袋了,头往里一偏,瞧着面色红润明媚灵动的女人,轻嗤:
“一起?你不打算和离了?”
柏萱回他一副茫然的眼神。
和离?还有这回事?
她想了想,真给她想起来了,确实有这回事。
夫妻之间,说到这个,那必须好好说清楚,不能含糊。
她抱着被子,稍稍挡住漏风的身前,一双杏眼清透明亮,映着男人沧桑颓靡的模样,条理清晰地跟他讨论:
“以前要和离,那是因为你对我不好。动不动冷着脸,知道这叫什么吗?叫冷暴力,是渣男才有的行为。你那时候那么渣,我当然要跟你和离。”
谢衡抿着唇,一言不发,她这病来得快去得快,又恢复了从前的样子,没给人半点喘息的空间。她说他对她不好,又说:
“现在还不错,尚且可以过。和离我暂时就不想了,你要是想……”
柏萱顿了下,想起什么,身体往前倾,凑近去与谢衡对视:
“你之前不也说,会寻到和离的时机吗?这么久了,你好像也没找到。啊,不对,你找过吗?”
入朝前,他整日很闲的样子,除了睡觉晒太阳看大戏,什么正经事都不干,肯定早把这事忘了。
谢衡没忘,他们成婚不过两月,他还没老,哪那么健忘。
可这会回想那时候,一切都似乎变得模糊而遥远,仿佛过了很久。久到很多事情都偏离了原来的轨迹,开始了一条完全不一样的路。
他仍是背靠着床,眼皮轻压便能看到近在咫尺的女人。
她很漂亮,花了那么多花瓣和心思保养的肌肤吹弹可破,细腻粉嫩。他昨晚帮她换衣服,大部分精力都在和复杂的衣服做斗争。此刻再看,那些黑夜里,被他刻意忽视的柔软感触慢慢浮出水面,在他心头晃来晃去。
对视片刻,他稳了稳心神,一副不是很在意的样子,语气随意:
“找过啊。”他之前,可不是一直在找她把柄。
柏萱也很随意,点点头:
“那你找到了吗?”
“没有。”
“还找吗?”
“暂时算了。”
“哦,那咱们今天还算正经夫妻,你躺下吧。”
谢衡曲起腿,没躺,反而问:
“做什么?”
柏萱指着他的黑眼圈和红血丝:“睡觉啊,看看你这眼睛,昨晚操劳一晚上,你不累吗?”
当然累,累到他无时无刻不在祈祷,她可千万别再生病了。
但,天黑的时候他都睡不着,现在天亮了,他还睡什么?
他没说话,表情拒绝。
落在柏萱眼里,却以为是自己说中了他的心酸。怎么说人也为她忙活了一整夜,若她没点表示,他肯定要骂她没良心。
她有良心,于是说:
“你乖一点,睡下来。”
柏萱伸手摸摸他的头,怎么样,感动吧?
是有一点,比起她完全不知道感恩,现在还知道关心他,那肯定有一点。
谢衡确实累,他从来不知道,这么脆弱的小姑娘,竟那般能折腾人。
想了想,就算睡不着,能休息会也是好的。
他躺下了,隔壁的人也跟着躺下。
谢衡:……?
收到他疑惑的眼神,柏萱从被窝里探出小脑袋。看了看外面,再看谢衡,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天亮了睡不着是不是?那你学学我,面朝里侧,眼睛一闭,很快就能睡着了。”
并不是。
“你……”
“放心,我会陪你。”
他照顾了她一晚上,她至少会陪他一上午。
总之,可算有理由继续睡懒觉了。
谢衡看她冲自己笑了下,很软的笑容,眼睛映着外面天光。他忽地就忘了自己刚才想说什么,目光盯着她转过去的背影,一身力气和强撑的精神卸下,全然放松。
这次病好之后,她仍是每日待在家里,不吵不闹,安静乖巧,稍显可怜。
花灯节这天,谢衡随口提了句:
“今晚外面很热闹,你要出去玩玩吗?”
放花灯,说实话,有点想法。
但跟小命相比,那点想法微不足道。
柏萱没去,趴在水池边的长亭上,看水里游来游去的锦鲤:
“这水池不算大,可池中锦鲤照样过得开心,才几天,就被我喂肥了一圈。有句话叫心有容而天地宽,就冲我这么能忍懂事,未来不管多好的日子,都是我该得的。”
所以,说来说去,还是在隐忍。
谢衡听得想笑,微微偏头看她侧脸。
五皇子失去了七皇子,势力削减,已经打破了平衡。为了重新回到平衡状态,他也很快会遇到转机。
是福是祸,暂未可知。
但属于他的机会,不用等太久了。
谢衡将手中的几本书放在石桌上,他不太明白柏萱为何突然对医书感兴趣。按她的要求,找了些医书来,并顺口问了这个问题。
终于可以不用喂鱼了,再喂下去,她怕鱼撑死。
柏萱起身去看谢衡带来的书,每日无所事事很无聊,时间像被拉长了有点难捱。她也因此深刻明白一件事,人可以闲,但不能一直闲,会丧失精气神。
顺手抄起一本书,她翻了翻,看不懂,很好,正好可以花时间研究。
有事干了,柏萱眉开眼笑,高深莫测地回谢衡:
“因为我在这方面,天赋异禀,你很快就知道我的厉害了。”她吹牛的,当初学医可累可难了。
“……”
他发现,他现在能大致分清她是玩笑还是认真。
目光从她笑开的眉眼划过,谢衡轻笑,原来,不用金子,她也可以很开心。
那要是给金子,她得乐成什么样。
他今天还要当值,没有在家多待。
最近案子多,人手少,他手头事情繁复琐碎,一直忙到天黑才离开。
大虎小虎跟在身边,三人一起挤在拥堵的街道,目之所及,全是灯。
河边有人在放河灯,天上飘着形状各异的天灯,各大摊贩全挂着灯笼。最热闹的地方,年轻才子聚在一起猜飞花令。
大虎和小虎读书不多,不猜飞花令,就欣赏花灯,以及看看提着花灯的漂亮姑娘。
谢衡一路皱着眉,人太多了,主干道堵得水泄不通。
一旁还有摊贩扯着嗓子吆喝的声音,谢衡烦躁地看过去,眉头皱得更深了。
隐在摊贩后面,打扮奇怪的两人好像是在看他。
尤其戴着兜帽的女子,伸长脖子看来看去,似乎在他身边找什么人。
谢衡撩起眼帘,对上柳无殇深沉晦暗,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眼睛。
两人都没动,片刻后,谢衡收回视线,扫一眼跟前的小摊。
摊贩立刻热情介绍:“这位公子真是一表人才,风度翩翩啊。我看您桃花宫旺,最近肯定会有桃花运。不如买只花灯送给心爱的姑娘,肯定会有好事发生。”
谢衡嗤笑,淡声提醒:
“你这些灯上没有花。”
“现在是没有,等公子画上去,自然就有了。我这跟别人不一样,他们卖的都是现成的图案。我用的却是单色纸,颜色任你挑,花样任你画。送灯就是送心意,自己的心意,别人如何画得出来,当然是自己亲手画的才更称心如意。”
花言巧语,花里胡哨。
谢衡不以为意,一转身就见街上男男女女,手里都提着一盏精致的灯笼。
这一脚,迈出去又收回来。
他低头看粘着淡黄色宣纸的灯笼架,不知想到什么,眼里蓄了星星点点的笑意,朝摊贩要了支笔。
旁边有人靠近,他没管。
等他画完一面图,有女子的声音响起:
“柏姑娘今日,没同你一起出来吗?”
谢衡笔锋很稳,闻言,没立马回应,画完另一面才开口,语气很淡:
“你有事?”
柳无殇像块木头一样杵在一旁,气势逼人,语带警告:
“谢子安!”
谢衡好笑,不是每个人见到这位美人都会神魂颠倒,他专心画最后两面。最后一笔画完才放下笔,淡淡望着一身黑的柳无殇:
“还不够凶,上次你凶我夫人,比这狠多了。”
柳无殇:“……”
他看一眼身侧,将自己捂得严实的女人,用一种不熟练的语调说:
“她在这等了一晚上。”
这条路,是回谢府的必经之路。他们是专门来找他……不,找他夫人的。
所以有事吗?
欧阳蓉确定柏萱没来,眼中有些失望,连带语气也透着失落:
“抱歉,谢公子,他脾气不好,还请你见谅。”
她披了一件很大的兜帽斗篷,从里面拿出一盏精致漂亮的兔子灯笼,轻声说:
“上次承蒙柏姑娘施救,我一直未能上门亲自道谢,实在愧疚。这是我自己做的花灯,一点小小心意,可否劳烦谢公子帮忙带回去?”
是只兔子,且图案并非画的,而是用彩色丝线秀出来的。做工精巧程度,这条街上所有花灯都比不上。
相比这只代表神明庇佑的仙兔,自己这四块金元宝就显得俗不可耐。
不过,她应该更喜欢自己这个。
谢衡也不是对谁都有偏见,别人客气,他也客气,让大虎接过灯笼,他道:
“先替我夫人谢过姑娘。”
他手里拿着自己画的金元宝,转身回家。
等人走远,柳无殇拢紧欧阳蓉的兜帽,边带她往回走边问:
“你担心她?”
“我希望她平安。”
柳无殇将她那日被掳走的事情前前后后查了个遍,柳府里所有有关之人,全部处死。除了柳母,但也因为此事,她不用再住柳府,有自己单独的住所。
她解脱出来了。
可柏萱却完全相反。
欧阳蓉也是最近才从柳无殇那里知晓,当日五皇子有意放任太子明抢她的行为。她中途被柏萱救走,不止令柏萱得罪了太子,还同时得罪了五皇子。并且,五皇子前些日子还为难过柏萱。
这两位是目前最有权势的皇子,她怎么可能不担心。
“我向你保证,在我力所能及的情况下,护她安全。”
“可是……”
“有人,先回去。”
两人身影消失,宋君澜才缓缓现身。
他今天本想约个姑娘出来玩,不料那姑娘去了外地,他只好独自逛逛,没想到,撞见了柳无殇和谢衡同框的一幕。
这两人在一起,能聊什么?
宋君澜置身热闹的人群,目光一寸寸冷下去。
朝堂局势瞬息万变,有柳无殇那么个拦路石在前面,他要多走许多弯路。
不过,他没想到,太子竟然会比他先出手。
……
谢衡回了府中,临近自己的院子,大虎喊住他:
“公子,咱要不要,先把这只兔子藏起来?”
“为何?”
当然是因为,兔子比金元宝风雅好看啊。
他敢确定,倘若这两只花灯一起出现,少夫人肯定会要兔子。
大虎没说话,但谢衡看懂了他的表情。
“不用。”
他们不了解柏萱,他了解。
然后,两只灯笼一同送到柏萱面前时,柏萱压根没看见那只土黄土黄的金元宝,眼睛黏住漂亮兔子,十分喜爱。
“你送给我的吗?这也太好看了。”
更重要的是,一看就知道花了很多心思。上面一针一线,比她那些衣服的绣工还精细。
这种不能轻易买到吧?起码得提前个把月预定?他那么早就……
“不是。”
谢衡把自己的金元宝搁桌上,随口解释了下,那是欧阳蓉送的,然后道:
“看看这个。”
柏萱给面子地看了眼,这清新脱俗又别具一格的花样,真是太容易猜了:
“是你画的?”
谢衡不可置否。
“画得不错。”
那当然。
“红袖,帮我收起来。”
“……”
谢衡用余光扫过去,就见柏萱抱着那只兔子,开心地和三个侍女围在一起欣赏。
柏萱在看兔子,起初还没注意,直到打了个哆嗦,感觉屋里直冒冷气,她才发现,谢衡居然还没走。
她把兔子给了红袖,起身过去,伸手轻轻戳了下男人肩膀。
“金元宝我也喜欢的,谢谢你特意送我礼物。”
“你不喜欢。”
不用解释。
柏萱这才发现谢衡的话少体现在个个方面,要不是她有一颗玲珑心,天晓得这男人闷在这是想干嘛。
“我喜欢,可我的世界里,并不只有金元宝。”
他的脸色并没好多少,柏萱咬咬牙,看在他出门回来特地给她买礼物的份上,在谢衡抬眼与她对视时,弯起眼睛说:
“我还有你啊。”
谢衡:“……”她真的很懂。
柏萱笑,他真的很好哄。
三位侍女看他俩旁若无人地‘打情骂俏’,掩嘴偷笑着离开。刚出门,便碰上了满头大汗的小虎。
她们候在门外,没一会,再回头去看,里面几人表情都变得凝重,全然没有方才的轻松愉快。
原来,是宫里来了圣旨。
谢衡年纪轻轻,已经亲自接了两道圣旨。
一道,是与柏萱的婚事。
另一道,便是今晚,圣上要他与太子一同前往淮安,查淮安王是否叛变一事。
淮安与江州相邻,上一世,谢衡便是死在了江州。
然而,更耐人寻味的是,柏萱也要一同前往。
第26章
谢衡第一时间去看柏萱,她那么聪明,应当知道,这必然是太子的阴谋。
否则,圣上好端端的,怎么会为难一个小女子。
这道圣旨,让她躲在家里的希望破灭,未来很长一段时间,还得与太子同行。路上会发生什么,谁也无法预料。
她肯定会担心害怕,他可以给她抱一下……
柏萱没再继续看圣旨,撸起袖子吩咐:
“红袖,把我的包袱拿来。”
谢衡身形一僵,手撑着桌面,面色很不好看,提醒道:
“你跑不掉,别做傻事。”
柏萱懵了,眼睛瞪得大大的,几乎怼到谢衡脸上,无语望天:
“谁要跑路了?”
“不是要跑,你拿包袱做什么?”
“当然是收拾东西啊,后天就要启程。我长这么大,还没出过远门呢。时间又紧张,不得早点准备东西,要是缺了点什么,我可怎么过。”
柏萱确实担忧,古代出行不便,她又是要去淮安那么远的地方。前两日她看医书之余,也看了东阳国地图。江州是东阳与邻国交界处,淮安紧挨着江州。路途遥远,光是赶路,可能就得花上一个多月的时间。
她拉着谢衡去书房,提笔列了一纸长长的清单。
大虎和小虎在一旁看得咋舌,就这满纸的东西,什么衣服,首饰整整两排不重样。书籍话本,晴天兜帽,阴天雨伞,茶具汤勺,连郊外歇脚坐的小板凳都写上了,少说也得用马车运吧。
想当初,他们外出任务,身上就带了一柄刀。条件好点,也最多就带一个小包袱,装点换洗衣物和干粮……
柏萱现在写字已经很顺手,全部一气呵成,不会像之前那样,写到半途突然顿住,一笔中断,还得重新连接。
谢衡看她写得开心,没阻止。他也是第一次携带家中女眷出远门,没什么经验,随她怎么折腾,他多带点钱好了。
要出远门了,得跟家里长辈报备一声。
柏萱去给吴氏请安,顺道说了自己需要和谢衡同行,但是没提圣旨。
对于本土人来说,圣旨代表天子威严,一听就感觉是很严重的事情,压力太大。为了不让吴氏担心,她索性不提,有事说事。
吴氏相貌秀气,性子清冷,可心地善良。
嫁入府中这么久,她从未为难过她,也很少管她和谢衡的事情。
听到她也要一同外出,吴氏难得出神,定定看了柏萱好一会,忽地牵起她的手,露出慈爱的笑容,温声说:
“也好,外面危险,你俩一起也有个照应。萱儿,出门在外,很多事情不如家里这般简单。你凡事留个心眼,看着些阿衡,别让他闹出乱子。”
“母亲……”
吴氏摇摇头,眼里罕见地有些感伤,主动提起旧事:
“我与老爷的事情,你应该听说过。这些陈年旧事不是秘密,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我虽多年不提了,可今日,母亲想同你说,我并未做过那害人之事。”
每个人都有倾诉欲,憋了这么多年,吴氏心中定不好受。
这次的事情,牵动她的情绪,让她想起了曾经最不堪的时光,没忍住吐露满腹委屈。
柏萱连忙点头,认真听吴氏讲过去。
事情发生的那年,谢衡还小,吴氏独自在家照顾孩子。
谢尚书一个人出远门,在外面遇上了那个戏角,莲华。
因为莲华被人议论这么多年,吴氏其实也难过,可她与谢衡一样,不是爱倾诉的性子。眼下终于能把这事说出来,她眼里饱含泪光:
“无论传闻如何,我只想告诉你,我没害她。她自打进了谢府,就一直住在西院,老爷亲自陪着。我那时候年轻,心下难受,每日闷在屋里,独自伤心。可男人眼里若是有了别人,根本看不到你。我那会不懂,伤了自己,也疏忽了阿衡。”
吴氏讲的比传言更细致,柏萱安静听着。
“后来,莲华生了死胎,我不知道原因。老爷和她却都觉得是我动了手脚,我很生气,倘若没有阿衡,我很想跟老爷和离。可我还有儿子,我的儿子是谢家嫡子。我已经为了自己忽略了他一次,绝不可再有第二次。”
“莲华也闹过一阵,非要老爷发落我。那会他俩浓情蜜意,老爷有多宠她,所有人都看得清楚,都明白老爷会丢给我一纸和离书。我也知道,可我没有退,我跟老爷说,他要是敢,我就发卖了莲华。”
“和离不成,我跟老爷便一直僵持了许多年。莲华是个有野心的女子,不愿意一直做妾,没两年离开了谢府。之后他们的事情,我没有再管。我只想把阿衡抚养长大,可是已经迟了,阿衡早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已经长大了。”即便那时候,他年纪还很小。
吴氏仍然记得,她收拾好心情,准备重新开始的那天,早早去门口接谢衡下学。本以为,孩子会和小时候一样,开心地跑过来。
可小小的孩童只看了她一眼,那一眼,时隔多年,仍然清楚得像是才发生的事,如烙印般刻在吴氏的脑海里,成了比莲华更深的刺。
他没有理她,径直从她身旁经过,冷漠得仿佛陌生人。
吴氏早已不为谢尚书和莲华伤心,可对谢衡的疏忽,是她心里永远过不去的坎。
“我告诉你这些,是不想你也走上我的老路。”
柏萱没生过孩子,不理解吴氏话里还有这层深意。只以为吴氏是在提醒她,别让谢衡被别的女人拐跑了。她想了想,决定实话实说:
“母亲,我不能看他一辈子。”
“可你还年轻,没必要这么早经历这些事。”
柏萱听得似懂非懂,却也明白吴氏说这么多,是出于好心。
她开口应下,回了院子。
谢衡躺在床上百无聊赖,等了许久才等到人回来。
他没问吴氏跟柏萱说了什么,轻哼一声,让她看过来才说:
“你那些东西,一辆马车放不下。你考虑减少几件吗?”
柏萱翻开柜子挑衣服,她还没洗澡呢,选了件鹅黄色裙子才叹口气:
“我打算一件也不带了,都放家里吧。”
“你在生气?”
“没有,我刚刚想过了,咱们这次出门,凶多吉少,带太多东西,逃跑不方便。而且,容易被抢。”
明天一早就要出发,柏萱懒得折腾了,抱着裙子从谢衡面前经过:
“你看这衣服多好看,我还要回来穿更好看的呢。所以,还是低调点。我可以吃苦,但不可以没命。”
谢衡随她,少带东西,多带点钱就行。
他只在夜里睡觉时,提了句:
“太子爱记仇,你离他远些。”
“我也想,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没那么容易。”
除非太子被废,不然,会一直被他找茬。
原著里虽被废了,可现在男主不如原著牛逼,没准太子真能成功坐上那位置。到时候,恐怕会有灭顶之灾。
谢衡也考虑到了这一点,上辈子并没有淮安王叛变一事。反而,太子最后与五皇子决战,便是从淮安,汴州开始,一直打到边境江州。
他有种直觉,淮安这事,并不简单。
若能搞清楚,他也许,能让太子止步于此。
屋里熄灯了,谢衡面朝外侧,闭上眼,轻声调侃:
“也没那么难,你当能跑掉的和尚就好了。”
“和尚没有头发,我不要,要当你当。”
谢衡没说话,和尚禁欲,他当不了。
自从那日柏萱大病之后,谢衡的睡觉姿势就变了。从前他总是平躺,偶尔朝着里侧。现在,他总是朝外,身体躬着,恨不得离她八尺远,几乎是贴着外边的床沿睡一小角。
柏萱有时候能听到他不太一样的呼吸声,沉重,压抑,仿佛在克制什么。
年轻气盛的小伙子,其实很好猜。但他没主动开口,她就当不知道好了。
出行一切从简,因为太危险,柏萱没带三位婢女。谢衡好像也只带了大虎和小虎,两人在外面赶车,他们坐在马车里,到城门口与太子汇合。
见到太子,柏萱跟谢衡一起行礼。
今天的宋君昌头戴金冠,身穿蟒袍,两排长长护卫队,这阵仗,气派得不行,引来不少百姓围观。
宋君昌喜欢成为焦点,有那么多人看着,他表现得很亲切随和,拍着谢衡的肩膀笑:
“知道你们夫妻感情深厚,密不可分。我特地请父皇准许你夫人随行,是不是很惊喜?”
他说话声音很大,故意似的,周围人听见后立马夸赞:
“太子真是宅心仁厚,体贴入微。”
“有太子在,东阳必能长盛不衰。”
“太子德才兼备,有君子风范。”
柏萱望了望周围,这些,是群演吧?即便是夸赞,也没那么多人敢当众议论才对。
谢衡站在柏萱前面,恰好挡住宋君昌的视线。他没有附和的笑,不闪不必与宋君昌对视片刻,从容不迫地道:
“确实意外,这是她第一次出远门,不过我说,有太子在,不会有事,不用害怕。相信太子殿下,一定会平安地带我们回来。”
这一次,跟着附和的人就少多了。
但人群的目光全聚集在宋君昌身上,既然是他主动提出,把人家夫人带着一起,他肯定要把人好好带回来。不然,就是他的失职。
宋君昌面色微僵,皮笑肉不笑地收回手:
“本宫自当尽力,不过世事难料,走吧。”
总算能回自己的马车,不用面对宋君昌那张僵尸脸。柏萱与谢衡一左一右,太子的马车再队伍最前面,他们基本属于吊车尾的位置,这样才好。
“他这次好像动真格了,连你都想杀啊。”柏萱可没错过宋君昌那双阴沉的眼睛。
因为有太子在,他们选了一辆并不起眼的普通马车。两个人坐里面,显得有些拥挤。她的脚尖抵着谢衡的鞋,随着马车晃动一下一下蹭着他,很难忽视的存在感。
谢衡轻微地蜷缩了下脚趾,目光从煞有其事的女孩脸上划过:
“杀我哪里都能杀,他既亲自请旨要我去淮安,应该是还有别的用处。抵达淮安之前,不会有事。”
柏萱松了口气,笑了下:
“那我就放心了。”
然后,马车摇摇晃晃,把她给晃睡着了。
醒来时天已经黑了,她好像靠在了谢衡的肩膀上。
柏萱抬起头,雾眼迷离,有些疑惑,她坐的仍然是之前的位置,可是这里之前没有谢衡。
现在有了,她还靠了。
他主动过来的,给她当靠枕。
这真是个好人。
马车停在了一家客栈门口,前面的人已经交涉好。
谢衡领着刚醒的人下马,看她一脸迷糊样,微微抿了抿唇,然后,抓着她的手腕。
他牵她了。
柏萱犹豫了会,想想还是算了,合法夫妻,牵个小手算什么。
就这么一直跟到二楼,两人作为夫妻,自然是订一间房。
但,床上只有一床被子。
谢衡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偏头去看柏萱,正好撞见她看向自己,眼露同情,好像在说‘真可怜,你今晚要怎么过’。
第27章
说是同情,仔细看更像幸灾乐祸。
谢衡乐了,她怎么就觉得他一定会把被子让给她?
但是,一直到简单洗漱完上床,她非但没有独占被子,还非常体贴地分了他一半,把他盖得好好的。谢衡才后知后觉明白过来,她方才那眼神,是什么意思。
问题不是被子,是他。
从离开京都,这一路,他俩几乎形影不离。
入了这客栈,隔壁有太子虎视眈眈,他更加不可能放任她一个人在房里。
包括,洗漱的时候。
他只是背过身,面朝大门,等她洗完才简单擦了脸洗了脚。
现在灯关了,他第一次和她盖同一床被子。
无人打扰的夜,被窝里不断攀升的温度。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声吵得他自己心烦意乱,完全没有睡意。
她身上总是凉凉的,肌肤像山间清泉,而他现在很渴很热。
原来,她那意思,是这个意思。
谢衡睁着眼,平躺着,听见隔壁并不平稳的呼吸声,微微有些诧异。
她居然也没睡着。
偏头去看,柏萱正转身朝向他这边。黑暗中,他只能看到她明亮漂亮的眼睛,瓷白晶莹的肌肤。
忽然,一只手伸过来,轻轻贴在他脸上。
跟他上次触碰到的一样温软清凉,可对于此刻的他来说,这不是个好兆头。
谢衡瞬间僵住,眼珠子都没动,她知不知道她在做什么?知不知道这样会有什么后果?
思绪乱飞之际,幽静的夜,响起女子清脆的声音:
“你很难受吗?这么烫,不会出问题吧?”
谢衡闻着空气里属于她的很清淡的气息,从前不觉得,如今竟感觉有股甜甜的味道。
他没动,哪哪都没动,隔了好一会,才平复呼吸说:
“你若继续这样,我没法保证。”
贴着他脸的手缓缓离去,却又突然顿住。她似乎很犹豫,也在纠结,好像忘了手还摸着他,迟迟没收回去,转而问:
“你不会,自己解决这种问题吗?”
话音刚落,手掌心的温度更高了,柏萱烫地收回了手。
她是真怕谢衡憋出毛病,身体出现问题。而且,总是这样,他应该很难受,最近的话明显少了很多。如果把大部分精力用在对抗这种事情上,那他还能剩多少精力保护和照顾她?
柏萱一直觉得自己是个现实主义者,喜欢考虑实际,会平衡利弊。
就目前来说,她不讨厌谢衡。和他亲密,亦不会带来不好的后果。仔细计算下来,她心里其实并没有太多抵触。
另外,她对这个便宜夫君,有一点点好感。她希望,他们一起出来,也能一起回去。
在此期间,她不想谢衡出问题,他俩,都得好好的。
她真的什么都敢说。
谢衡全身紧绷,乍一听到她若无其事谈论这种话题,整个人都跟火烧着了般,散发灼烫的温度。
他几度张口,都没能说出话来,喉结重重滚了几下,才嘶哑着道:
“你不困?”
“你要是继续说这个,咱们今晚就别睡了。”
谢衡动了动僵硬的身体,他当然难受,哪哪都难受得要死,还疼。一口气说完这些,隔壁的女人没回应。以为她生气了,他艰难地伸手,轻轻摸了摸眼前的小脑袋。罕见地放软语气,沉声说:
“你乖一点,这里不合适。”
时间和地点都不方便。
柏萱不是生气,她在考虑,要不今晚就别睡了?
哪知,还没考虑好,脑袋被揉了好几下。
这动作,有些亲昵,还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危险。
柏萱当即怂了,既然他这么能忍,她还是别操心了。
她立马缩进被子,使劲点头。
你说得都对!
赶了一天马车,身体很累。柏萱放下这件事,睡得很快。
谢衡依旧平躺着,双手撑在脑后,一双眼睛清醒明朗,毫无睡意。
他清楚,太子需要利用他去做上辈子那些事。所以,暂时不会杀他。
但是他没把握,太子在抵达淮安之前,是否真的会不动柏萱。
这唯一的不确定,今晚貌似也睡不安稳,嗖一下滚进了他怀里。
谢衡顺势放下手,揽住她的腰。
没一会,她又开始不安分,扭着身体咕哝:
“你好热。”
然后,滚到里面去了。
“……”就是这么无情,无处不在嫌弃他。
平静地赶了几天路,谢衡最担心的事情,发生在第二站歇脚的地方。
夜里,他们到一楼吃饭,刚坐下来没一会,一位长相彪悍,身材魁梧的镖头领着一队人马从楼上下来。一群大老爷们,腰间别着大刀,满脸络腮胡,看着就吓人。
为首的镖头脚一抬,踢翻一把椅子,瞪着正在吃饭的客人:
“都别吃了!”
凶狠如野兽般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他怒气冲冲,脚架在另一条板凳上:
“老子丢了一柄上品血如意,价值连城。究竟是谁偷了,速速交代,把东西交出来,老子可以饶你不死。”
柏萱好想翻白眼,这人说话就说话,眼睛盯着她做什么。
她一个弱女子,能偷他们镖局的东西?
要有这能耐,她就去偷皇位了。
在场的人鸦雀无声,店家和小二想出面劝阻,可被镖头凶狠地瞪了眼,两人一起抱头躲进柜台。
柏萱偷偷瞄了眼另一桌的宋君昌,他一个人坐一桌。镖头如此放肆,他无动于衷,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视线,宋君昌不蹬腿不摇头不晃脑,与她对视一眼。
这一眼,柏萱确定了,镖头是来找她麻烦的。
而且,是受宋君昌指使。
“都没人说话,没人承认是吧?那我可就自己找了。诶,那个,你,是不是你?”
谁啊,傻子才会接话。
柏萱当然不接,可八尺大汉已经走到他们这桌:
“就是你,你住我们隔壁,离得这样近,你的嫌疑最大。”
他身后的人见时机到了,立马点头附和:
“对对对,老大说得对,这姑娘长得贼眉鼠眼,身形又小,最适合偷东西了。”
大美人柏萱……你眼睛还可以更瞎一点。
“我方才还看到她在咱门前晃,肯定就是那时候偷的。”
“血如意可是咱们这次护送的重要宝物,要是丢了,咱们损失重大,十个这姑娘也赔不起。”
几个人一唱一和,随便编个谎话,就一口咬定东西在柏萱这里。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这是故意找茬。没人敢帮腔,全场默不作声。
柏萱在谢衡动手之前开口了,手里还拿着筷子,眼里的嘲讽溢出,声音丝毫不慌:
“丢了东西就去报官,在这唱什么戏呢。我们家财万贯,富甲一方。一柄血如意,还真入不了我们的眼。还有身边这位爷……”
她指向太子:“看到没,贵气冲天,位高权重,他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之人。你敢当着他的面,污蔑他属下的夫人,我看你,要么胆大包天,想谋反篡位,要么,就是有眼无珠。”
太子不是想当旁观者吗?
她偏要引他入局,还要暴露他的身份。就算是死在这,也得有他一份。
当日,他那么大张旗鼓地带他们出城。不管他们出了什么事,都得扣在他头上。
至少,能让谢府和柏府有理由弹劾他。
没准就给弹下储君之位呢。
宋君昌脸色铁青,他只是看他们夫妻俩最近太逍遥,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正好遇到一个认识的镖头,当即找上门,要他们借机羞辱谢衡和柏萱,压一压两人嚣张的气焰。
等到了淮安,一切都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再慢慢凌迟这两人出气。
没想到,柏萱一开口就暴露他的身份。
父皇说过,此次出行,要微服出访,切勿泄露身份打草惊蛇。
他并未打算一直隐瞒身份,但眼下才离京不久,这个地方,距离京都并不远。若是在此就暴露身份,传回宫中,定会被有心之人大做文章。父皇生性多疑,没准会怀疑他别有用心。
他好像又被这女人坑了一道。
好想杀了她。
镖头也慌了,他听太子命令,寻个由头吓唬这个小姑娘,再把人拖到黑巷子羞辱一顿。
事情还没办成,就让这姑娘直接借太子威名权势压人,他这到底是听还是不听?
宋君昌见镖头飘忽的眼神在自己身上晃来晃去,险些气得背过气去。
这蠢货,一直盯着他做什么?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他俩有阴谋?
然事已至此,他只能硬着头皮道:
“不必顾及我,在下一向公私分明。若下属犯事,我不会徇私。”
镖头察觉他的不高兴,心知这戏演不好,脑袋不保。他拱手向宋君昌道了句多谢,便再次将矛头对准柏萱:
“有钱不代表不会偷别人的,何况,谁也不能证明你真的富甲一方,可别是借着贵人的名号到处犯事。”
柏萱挺直背脊:“我才没有。”
谢衡到了杯茶,慢悠悠递到柏萱手上,轻声应她的话:
“我知道你没有,有些人就喜欢没事找事,不必理会。”
“你阴阳怪气谁呢?要我说,就是你贼喊捉贼,肯定是你们偷的。我现在就去你们的房间里找,若被我找到了……”
谢衡这才偏过头,清淡的一双眼凉薄冷漠,可眼眸深处,透着杀伐果断的犀利。他一脸风轻云淡,随口接话:
“那自然是你放的。”
镖头:“……”好理直气壮,好自然不做作。
第28章
镖头破口大骂:“胡说八道!”
“你才是满口谎言!”
柏萱实在是听笑了,比出一小截小拇指,反怼他:
“就一柄血如意,瞧不起谁呢。要是一亿意还能勉强,一个意?算了吧。”
什么意不亿的,这女人在说什么?
反正不管她说什么,直接动手吧。
镖头准备抽出腰间大刀,忽然,隐匿在角落的一桌客人居然不怕死地开口说:
“你们是最后来客栈,又是最后下楼吃饭。中间不到半炷香的时间,你们一直待在房里。请问,如何丢的东西?别人如何能偷到你们的东西?”
众人循声望去,便看到一个身着白裙,面庞清丽的年轻女子。她举止优雅,眉目清淡,通身清冷高洁的气质。
没想到真有人敢得罪他们为柏萱和谢衡说话,镖头眼里闪过慌乱。为太子办事,他也是头一遭,时刻紧张着,不敢放松。连手都是僵的,脑子也像停止运转一样,越来越迟钝。
他大脑一片空白,磕磕绊绊地问:
“你……你是谁?胡言乱语什么,莫非,你同他们是一伙的?”
“不用管我是谁,你只要知道,我住你对面。”
这群五大三粗的大男人,上楼下楼动静很大,踩得楼梯木板轰轰响,想不知道行踪都难。
大家都看着她,女子气质淡然,从容不迫,不畏镖师,亦不惧太子。
一身傲骨,惹得众人刮目相看。
柏萱猜想,谢衡应该也对此女颇有好感。
自从看了清冷美人一眼,视线就没挪开过。
人家这么帮他们,柏萱心里也感激她。所以在镖头正要转移怒火,走过去逮人时,长腿一伸,拦住镖头去路。
镖头的目标本来就是柏萱,往角落去,只是想用武力打得那女子闭嘴。
熟料,才刚迈出脚,就被拦了路。
回头一看,这不正是太子要他对付的人。
“臭丫头,我还没打你,你就敢踢我,看老子不狠狠教训你一顿。”镖头心里有杆秤,能与太子同行,这位姑娘和她身边的男子,身份肯定不低。但与太子相比,那便不足为惧。不管发生什么,有太子兜底,便不用担心。
他瞪着眼,粗粝的手朝着柏萱的脖子而去。旁边四位镖师,全身戒备,盯着谢衡。
柏萱第一反应是去看宋君昌,她故作委屈:“太子殿下,你不救我吗?都有陌生的姑娘为我们证明清白,你为何仍然无所作为?当朝太子,竟荒谬如此?”
柏萱豁出去了,太子想冷眼旁观,她偏要泼他一身脏水。至于怕不怕得罪他,可笑,这人都明目张胆的要杀她了,还怕啥呀。
当‘太子’二字从她嘴里说出,镖头动作顿了片刻。他怕太子开口阻止,若是自己动作太快,一不小心将人给掐死,没法交代。
可等了会,太子除了脸色黑沉,并无其他举动。
镖头明白,太子是不打算留情面,要把事情做绝。
他当即没了顾虑,五指成爪,猛地扣向柏萱脖颈。
却在即将抓住之际,被人踹了屁股。
力道之大,直接将他给踹翻了。
谢衡其实在镖头出手的瞬间,便有了动作。
只是,他因柏萱向太子求救而呆愣了会。
这女人,宁愿向根本不可能救她的太子求救,也不愿来找他?
平时拎得清,这会怎么想的?
心中升起一股无名怒火,他冷着脸起身。
拎起镖头衣领,一言不发一顿猛揍。
这揍法,看上去纯粹是在出气啊。一拳一拳,拳拳到肉,专挑痛的地方揍。
柏萱也看呆了,她一直清楚谢衡不似表面温和,他很懂杀人,心狠手辣,从不犹豫。可这会,她仍然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谢衡当然察觉得到柏萱在看他,有什么关系,她从来不会指望他。犹犹豫豫,最终还不是转向别人。
镖头几个小弟看得目瞪口呆,老大被人一招撂倒,还揍得毫无还手之力,他们一时无主,就等着太子号令。这会只敢在旁边干喊:
“住手!”
“老大!”
“我们来了。”
一群打一个?
这怎么行,按谢衡的揍法,即便打得赢,手也会给揍坏了。
她当即上前,提高嗓音:
“等等。”
就这么片刻的时间,她动作很快,当即蹲下去。
谢衡揍到一半,手突然被人攥住。他当然知道是谁,任她抓着,缓缓掀起眼皮。
很淡的眼神,柏萱与他对视一眼,忽地就有点后悔了。
他今日对她这般冷淡,她还巴巴凑上来,好像那啥。
可她已经抓住了他的手腕,算了,他揍镖头,无论是为谁,于她总归有利。反正,下次不这样了。
镖头的衣服表面是一层薄盔甲,揍这么一会,他手背凸出的几节骨头上面已经破皮出血。
柏萱把备好的丝巾覆盖上去,包扎一圈系好。顶着一道灼灼目光,轻声解释:
“这样,就不会伤到手了,你继续。”
这是什么操作???
她不是劝架的?
柏萱哪管别人怎么想,太子不开口,这场架,不可避免。她刚才没说吗?说那么多有谁理她?
既如此,那就打。
谢衡好像打得过,打不过,那就去挟持太子,大家鱼死网破。
慕容雅看到这会,才将目光移到柏萱身上。
她本也不想管闲事,尤其旁边那位是太子,能少一事肯定不想多一事。
可同为女子,她一眼就看得出那几个镖师是冲着一群男人里唯一一个女子来的。
这些男人,就只会欺负女孩子,当真无耻。
她几度试图隐忍,终究是没忍下去。
方才她只觉那姑娘有些骨气,这会发现除了一身硬骨头,还有些可爱。她没有错过,镖头准备找自己麻烦时,那姑娘挡了一下。
柏萱没注意到慕容雅的打量,给谢衡包扎好,她第一时间远离战场。
然而,才刚起身,就被人一把拽下。
镖头早已被揍得神志不清,毫无还手之力。太子并未告诉他,这个男人如此厉害。他一时大意,失了先机,便再也站不起来。
好死不死,还被个小姑娘当坐垫。
柏萱发誓,她不是故意的。
她完全是顺着拉她的力道跌落,哪晓得直接坐到了镖头的肚子上。既然是意外,那就这样坐着吧。
镖头不重要,她比较想知道,谢衡莫名其妙拉她做什么。
一眼看去,男人面色沉沉,眸中平静早已化去,他拉着她不松手,幽深目光钉在她脸上。
“已经伤到了,你来打。”
“?”
我这么漂亮可爱的小仙女,你让我打架?
柏萱气得想打他,谢衡却悠地轻笑了一下,拉着她一起起身,凉凉的视线向周围扫一圈,却谁都没放在眼里,深刻诠释了目中无人这个词。
岂有此理?这能忍?
几位镖师撸起袖子就要冲上来,那边慕容雅和同桌的男子也坐不住。剩下的人,都看向宋君昌。
太子不管管吗?
事情闹到这地步,已经一团乱。
宋君昌现在很尴尬,管也不是,不管更不是。他那张脸,难看到开始扭曲。在场那么多人,都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也碍于他的身份,现在不敢说话。但回去后呢?
他狠狠剜一眼角落的女人,都怪她多嘴,否则他不会落到这种不上不下的局面。
可他已被逼至此,再不有所作为,可就真成了柏氏口中无所作为的昏君。
“够了,此事可能有误会,大家先别动手。”
没误会,因为谢衡在众目睽睽之下,慢悠悠撩开镖头的衣服。
“住……住手!我们老大,岂能容你如此羞辱。弟兄们,士可杀,不可辱,咱们……”
一柄血如意从镖头胸膛拿出来,所有人都诧异不已。他们看得出镖头是故意找茬,没想到竟真有血如意,且在镖头自己身上。
所以他方才着急去搜那姑娘的房间,就是怕露馅,想早点把东西栽赃出去。
众人……好像知道了真相,但更害怕了。
谢衡眼露不屑,镖头本来就是要栽赃嫁祸,当然会把东西放在自己身上。
东西确实如镖头所说,是个好东西,可能真的价值连城。
谢衡将东西抛了几下,抛得另外几位镖师心惊胆战,大声喝止:
“住手!你住手!这是真的血如意,价值连城……”
谢衡轻飘飘地说:“是么?”
“是!”
然后,谢衡把血如意给了柏萱。
“他们污蔑你,身上只有玩意拿得出手,就勉强当作给你的赔偿。”
什么!!!
“不行!”
谢衡凉凉抬眸,似笑非笑:
“我说行。”
血如意入手温软,一摸就知道是好东西。柏萱连忙握紧了些,接话道:
“我也行,你们不行就再拿一个来,本姑娘的面子可比一柄血如意值钱多了。”
镖师们:……这对夫妻,是个天坑。
一旁太子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形容,镖师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跑。”
再迟一步,他们可能就要血溅当场。
人跑了就跑了,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有值钱的血如意留下就行。再说人留下也没用,太子的脸已经丢尽了,没多余的可丢了。
柏萱拿着漂亮的血如意,不经意从宋君昌面前晃过:
“果然是栽赃陷害,满口污蔑。素不相识,无缘无故,也不知他们是受谁人指使?”
宋君昌:……
他一定要让这个女人有来无回。
柏萱可不想看宋君昌的扑克脸,走到清冷美人面前,温声说:
“刚才,多谢姑娘出言相助。这柄血如意就给姑娘吧。”
慕容雅清冷,但不高冷,冲柏萱微微颔首:“不用,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柏萱也笑了下,余光却发现谢衡又在看人家。他这次看的不是慕容雅,而是慕容雅身边的男子。
这臭脸,该不会是吃醋了?
他们似乎认识,那个男子调笑着说:
“谢子安,你夫人可比你有意思多了。”
说完,他还回头征求女子的认可:
“是吧,阿雅?”
雅?
这该不会是那个慕容雅?
可是慕容雅身边的男子,不是宋君澜啊。
奇怪,谢衡的反应更奇怪。难不成,谢衡真对原女主有意思?
这是一见钟情,还是曾经有缘,比如一个馒头,一饭之恩,又或是被女主救过?身为炮灰,可能就一个馒头吧,不能更多了。
第29章
谢衡表情短暂地有些复杂,跟着打了招呼:
“世子。”
柏萱耳朵动了动,世子?原著男二不就是世子?
世子有颜有钱,还是个重度恋爱脑。自从遇见女主,放荡不羁的潇洒哥就跟重塑新生,换了个人般,全世界开始围着女主一个人转。为她疯,为她狂,为她撞大墙。硬是逼着他的老父亲荣安王,给他兵符救心上人。
这两人一左一右,为男主鞍前马后。
慕容雅乃江南第一富商之女,负责给男主提供财力招兵买马。世子男二,又称铁杆男二,除了一颗心扑在慕容雅身上,要啥给啥,随叫随到,甘愿千年备胎。
就连大结局,慕容雅与宋君澜一起和太子最后决战,出现了意外,也正是他带兵赶到场,救了被太子当人质的女主。宋君澜胜了之后,他只朝着慕容雅微微一笑,潇洒退出,深藏功与名。
柏萱看书的时候,磕的就是这对。
她相信古代确实存在一夫一妻的真爱,哪怕极少,比北极熊还少。
但作为帝王,在古代这种制度下,他若想坐稳皇位,其实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人。哪怕他自己愿意,满朝百官也不愿意。届时,朝堂官员结党营私,收拢权力,皇帝的皇位坐不长久。
细数历代帝王,后宫那么多女人,哪个不是用来笼络下臣的?后宫妃子得宠与否,与其母家有莫大关系。即便有些女子与帝王相爱,甚至深爱,也做不到唯一。
出于对女主后半生生活的操心,她当时更磕这对。
原著里这个时候,宋君澜应该和慕容雅在一起,展开属于他们奇妙的爱情之旅才对。
可眼下,慕容雅身边居然是那位世子。
柏萱疑惑了,难不成是蝴蝶效应?宋君澜因为忙着救宋君哲,错过了与慕容雅培养感情的好时机,让世子抓住了机会。
对于才把宋君澜得罪完了的她来说,这是好事啊。
柏萱悄悄笑了下,就见宋承洲掏了掏耳朵,十分嫌弃地对谢衡说:“还是那么无趣,你可真没劲。”
四个人就这么干站着,看上去有些尴尬。可宋承洲一贯擅长与人打交道,吐槽完,自然熟稔地介绍着说:
“大家相识一场,也算缘分。给你们夫妻俩介绍一下,这位美丽的姑娘是我的朋友,慕容雅。”
柏萱十分捧场:“慕容姑娘,幸会幸会,再次感谢你方才仗义相言。”
慕容雅摇摇头,非常直爽地说:“我没做什么,是谢公子聪明,知道血如意在那镖头身上。”
打蛇打七寸,谁都清楚,说再多,不如谢衡从镖头身上找到血如意。
柏萱睨一眼谢衡,被原女主夸了,他不得开心到飞起?
这倒没有,谢衡微微出神。想起上一世,他最后一次上战场,对面就是这位姑娘和五皇子一起带兵上阵。
此女子是未来的五皇子妃,如今竟和荣安王世子待在一起。看样子,两人关系很不错,慕容雅一点也没避嫌的意思。
谢衡突然觉得,冥冥之中,很多东西都变了。
他不由垂眸,他和她之间,也并不是一成不变的。若从前她不属于他,那么今生,改变从前,让她属于他。
再说,人都嫁给他了,她能跑到哪里去?
宋承洲看着这一幕,轻啧一声摇摇头,他小时候与谢衡接触颇多,对这人刻板无趣的性子印象深刻。一直觉得,谢衡皮囊虽不错,但性子太闷了些,不讨女人喜欢。他自身,也不像是会喜欢女人,注孤身的寡淡样。
没想到,自己竟能看到谢衡为女人出头的时候。
他瞥一眼慕容雅,想到自己目前连为女人出头的机会都没有,便笑不出来了。他叹口气,拱手道:
“事情既已解决,那便各自回去休息吧,我们明日还要赶路,先上楼了。”
太子殿下一声不响离开了,也对,丢脸到这地步,他确实没脸见人。
宋承洲乐得不见,他对太子殿下没什么好印象,也不想掺和那些不该掺和的事情。
出了这档事,大家都没胃口吃饭。柏萱跟着谢衡回房间,踢了鞋子上塌,血如意搁在一边,她抱手正襟危坐,表情有些严肃:
“镖头血如意这事,是太子做的。他这是打算,彻底撕破脸皮?”
脸皮早撕破了,他是想吓唬你。
谢衡随意点了下头,他更在意另外一件事,问她:
“明知不可能,你为何要向他求救?”
我这么大个人,你没瞧见?
“当然是拖他下水啊,他想害我,那我不管出什么事,都得算他头上。我若死了,太子便背负一条无辜人命。我知道我的命在他们看来不值钱,可是我爹和你爹都是同圣上一起长大,自圣上还是皇子时便为他做事,有功劳也有苦劳。我这条命,再加上他们两位一同弹劾,够太子喝一壶了。”
“你拿自己的命赌?”
“我也不想啊,可我没有别的法子。”
说着竟忧伤起来,谢衡抿唇站在床前,有些头疼地提醒:
“你之前说,你还有我。”
“是的,现在我还想说另外一句话,男人靠得住,猪也能上树。”
什么鬼?
他气笑了,胸膛上下起伏。
屋里气压明显低了,柏萱正为看不到光明和希望的未来担忧,没有多余的心思猜男人心理,有什么就说什么。
她杵着脑袋说:“你干嘛突然较真,我之前还说你喜欢我呢,你看你喜欢我了吗?说到这个,我就不得不提一句,下次拜托你收敛点,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别的女人看,会让你身边的女人很难堪。再有下次,一定要在我不在的时候看。否则,咱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谢衡看慕容雅,是因为上辈子的事情,让他想到了很多东西,然后走神了。可他没法跟柏萱说这些匪夷所思的事情。
他并不是扭捏的性子,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索性摊开了说:
“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若我喜欢你呢?”
柏萱不是第一次被人表白,所以并没有太多女儿家的惊慌失措和羞涩,她的浪漫细胞早在她出生之前就死光了,听到这种话,第一反应是理智又一本正经地讨论:
“可我看你好像很快要喜欢上另外一个女人了,这么跟你说吧,我喜欢清爽不油腻对我好且专一的人,缺一点都不行。你也别觉得离谱,要试着替我想想。你们男人可以三妻四妾,三心二意,女人却只能有一个男人,这多不公平。如果我现在就喜欢上你,我会很惨。未来的每一天都将活在受伤的痛苦之中,那我这辈子都不会开心了。”
综合考虑,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喜欢他。
爱会被消磨,也会消失,到最后只剩两看相厌。她觉得,相比之下,做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没什么不好。
怎么没反应?他不说话是几个意思?冷暴力很容易发展成热暴力啊,他该不会要动手?
以防万一,柏萱慎重地说:
“如果你真的很想,我也可以喜欢你一点点。”
特意用小拇指比划,那真的很少了。
谢衡看着她小心翼翼又无奈的样子,心里那团火忽地烟消云散。
他想到了他的母亲。
小时候的经历让他固化了自己,很少会去想身边的人。
可他现在想吴氏。
他的母亲,自从那件事后,确实再也没有开心过了。用尽一生,在弥补他。
谢衡上前两步,柏萱警惕地盯着他,手还悄悄握住血如意。他要是敢动手,她就一柄血如意咂上去。却听到男人清淡的声音说:
“我没有喜欢她。”
只动口,没动手。
柏萱呐呐一声:“哦。”
“睡觉。”
“行。”
“我头很硬,你这血如意要是砸下来,可就不值钱了。”
“……这就收起来。”
一夜无事,血如意没砸谢衡头上,完好地留了下来。
因为已经彻底撕破脸皮,太子没必要再做那些不入流的暗箱操作。这一路,反倒是没再生枝节。
期间,宋君昌在队伍前头,柏萱和谢衡在队伍尾端,全程零交流。就这样,他们一直平安到了汴州,淮安的上一站。
汴州,淮安,江洲皆沿着同一条运河,彼此相邻。
他们赶到此处,不知不觉,已经三月。
有些地方春暖花开,风景宜人。可对有些地方来说,凛冬散去,冰面化开,迎来的却是灾难。
汴州今年多雨,大雨冲断了防洪的河堤。大量灾民流离失所,他们一路过来,遇到不少灾民往外赶。
据灾民说,汴州主城已经变成一座空城。
因为即便雨已经停了,可洪水淹没了房屋和田地,没吃的没住的,根本活不下去,只能离开逃难。
宋君昌此行目的是淮安,随口安抚他们,朝廷正在派人过来赈灾,莫要慌乱。
口头应付几句,他们并未停下赶路。
临近汴州,便开始拐道。
这一拐,便拐到了城外山区,安置流民的地方。
在这里,柏萱看到了宋君澜。
真的是,一个太子就够令人头疼,再来一个宋君澜,柏萱心里只有四个字:天要亡我。
哎,真要如此,何必让她穿过来呢。
她还以为,她是来享福的。
可原来,是她想多了。
谢衡放下车帘,并未将宋君澜放在心上。托腮看着一旁咬手帕的女人,伸手轻碰了下她脑袋,很直白地说:
“你就没想过依靠我吗?”
柏萱松开嘴巴去看他,谢衡不知想到什么,在她说话之前又补了一句:
“猪不会上树,所以我靠得住。”
这反向思维还挺能哄人,柏萱眨了下眼,看他一脸漫不经心的模样,不太确定:
“我可以……”
“你可以。”
第30章
柏萱有点呆,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谢衡。男人,你不对劲,很不对劲!
再这么不对劲,她可就真怀疑,他有点喜欢她了。
其实没什么难理解的,她漂亮可爱,温柔体贴,再加上年轻无敌,被人喜欢很奇怪吗?
一点都不奇怪。
柏萱很快平复心情,余光掠过谢衡清淡秀气的面庞,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到刺耳的马蹄声。
原来是太子下马奔往宋君澜那边去了。
宋君澜在他们一行离京不久,便得知了汴州大雨一事。他一直怀疑太子有问题,上次汴州牢狱坍塌,他没能抓到太子的把柄,心里始终放不下此事。便借着这次大雨,再赶往此处。
不像太子乘马车,乌泱泱两排人马随行。他只带了身边几个熟悉的人快马加鞭,比他们早到很多天。
遇到他们几个,他丝毫不意外。
汴州通往淮安的官道积水成渊,根本走不通。想要去淮安,必须拐道经过此处。
这里原本就是一座偏僻的村子,房屋简陋,住不下太多人。这些天,他领着灾民一边艰难度日,一边砌新屋,陪着他们一起吃苦,深得民心。
他向为首的宋君昌微微一笑:“太子来了,前面山脉坍塌,道路被阻,通行不便。太子可能要跟我一起,在这待上一段时间了。”
太子?
正在干活的百姓连忙放下手中的活,扑通跪地行礼。
他们知道京都来了位大人物,救灾民于水火之中。这位大人物,就是当今五皇子。
不想,居然又来了一位太子。
有这两位尊贵无比的贵人相助,相信必定能挺过这次灾祸。
宋君昌哪里不清楚宋君澜的小心思,这位皇弟,对他就没安过好心。
想在灾民面前装好人?
他也会啊。
宋君昌面色温和,笑着冲跪地的众人抬手:
“无妨,没有什么事能大过我东阳百姓。虽然我并不知道汴州灾情,但既然遇上了,定不会不管。本宫今日就留在此处,与尔等共渡难关。”
普通老百姓如何察觉得出两位皇子之间的暗流汹涌,上位者亲切地说一番不走心的假话,他们当了真,情真意切地感动,流着眼泪叩谢跪恩。
宋君昌坐在骏马之上,俯视一群衣衫褴褛的百姓,眼底不耐一闪而过。
他回头,厉声吩咐:
“道路受阻,淮安那边暂时过不去,所有人听令,今夜在此驻扎,所有人必须全力帮助受灾百姓重建房屋,疏通道路。”
太子来了,那么最好的屋子自然要让给他。
宋君澜看上去没有一丁点不情愿,只是让太子先等等,去屋里一会,再出来时带着一位瘦弱的女子。
“太子请。”
说完,他没再看宋君昌。领着身边的女子绕过来,站在刚下马车的柏萱面前:
“上次是我救人心切,若有冒犯,我在此向你道歉,还请见谅。”
宋君澜换上了一身蓝色袍子,与上次见面大相径庭。瞧着温润尔雅,温和良善,没有一丝攻击性。
身为皇子,向一个普通小女子亲自道歉。能屈能伸,不得不说,他的耐心配得上他的野心。
若是一般人,只怕受宠若惊,惊慌失措,不知如何应对。
宋君澜心里也是这般预想柏萱,普通人尚且如小鹿乱撞,更何况这位曾经有情于自己的女人,他要的可不止这点反应。
柏萱挨着谢衡,她明显感觉宋君澜对她的态度变化很大。那双向来疏离薄情的眼睛,专注地望着她,破天荒地生出些奇怪的情愫。
这是打算用美男计?
他是不是忘了,她不是原来的柏萱?
奥,他压根不知道。
不想再看宋君澜虚伪做作的眼神,柏萱伸手揉了揉眼角,挡住男人投来的视线,淡淡说:
“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多说无益,我只希望,下不为例。”
她的语气不太客气,宋君澜似乎并不介意,依旧面若春风。反而是后他半步的女子,往前踏出一步:
“谁都有无心之失的时候,五殿下为救自己的弟弟,言语相冲了些,并不算什么。倒是这位姑娘,锱铢必较,咄咄逼人,实在不是宽容之人。”
“你是?”
“小女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荀思雨。”
柏萱瞳孔地震……荀思雨?
乱了,一切都乱了。
荀思雨,也算原著里相当经典的角色,用四个字概括就是——托孤青梅。
她是宋君澜的表妹,一家人死在暴乱之中,只留下她这么一个活口。
荀思雨年幼便被人托回来,放在荀贵妃名下养着,和宋君澜也算一同长大,是荀贵妃钦定的儿媳。
她自小爱慕宋君澜,其魔怔程度不亚于原著里的她。
不一样的是,原著里,她黑化的作用,是促成男女主在一起,荀思雨则是各种给两人添堵,差点让那两人分手,一直到大结局才下线。
慕容雅不介意她,是因为宋君澜对她没有一丁点感情。荀思雨却不同,无论如何,两人青梅竹马,即便没有男女之情,也有一起长大的情分。何况,谁也没法保证宋君澜是否真的对这位‘妹妹’没有丝毫男女之情。
如今,两人这么早就同进同出,柏萱有种预感……
宋君澜已经失去了七皇子,要是再没有慕容雅,往后他就得不到荣安王的兵力。那么,他还有什么?
突然之间,这人好像也没那么难对付。
柏萱心情好了,略显疲惫的面容慢慢浮现明亮的神色,整个人精神许多。她没理会荀思雨,小手拽了拽谢衡的袖子,仰起脸蛋问:
“夫君,你也觉得我不够宽容吗?”
谢衡……他就像块砖,哪里有用往哪搬。
不过,至少现在,她遇到了问题,知道找他。
他仍是懒洋洋站着,颀长精瘦的身体微微拢住身边的女子,下垂的视线落在她白净精致的脸上,唇角轻挑:
“没有啊,你很好。”
这人太上道了,不仅给了她想要的回答,还多夸了一句。柏萱有点飘,有点得意:
“听到没?”
她的言行举止虽不能说太出格,却也没有半点大家闺秀的矜持含蓄。喜形于色,情绪外露。得了句夸赞尾巴都快翘天上了,实在是过于显摆虚荣。
荀思雨方才言语相向,是为了维护宋君澜。这会,是发自内心地不喜欢眼前的女子。没好气地反驳:
“谢公子是你夫君,自然为你美言。他的话,不作数。”
“你爱慕五殿下,一颗心偏得没边儿了。你的话,又算什么?”
双标成这样,柏萱简直好笑,凉凉望着荀思雨,没所谓地耸了耸肩:
“更别说,在我这,你本身就不算什么。”
都是女人,没道理我非要让着你。你为难我,我肯定是要反击的。
荀思雨气得面色发烫,眼睛通红,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似的。她委屈地转过身,去看宋君澜。
而这会,宋君澜的心思早已飘远,压根就没注意到她。
他在想,太子和眼前这对夫妻是不是发生了不愉快。比起在京都的时候,他们之间的关系更加僵硬不合,尤其他那位太子哥哥,是藏都藏不住。
闷头进去他让出来的房屋,完全不管后面的人。像不想多看一眼,但那急匆匆的脚步,又像是避之不及不愿面对。
宋君澜向来异常敏锐,当即嗅出不寻常的味道。
他更客气了,没管眼泪欲掉不掉的荀思雨,抱着歉意满脸诚恳:
“妹妹年纪小不懂事,多有得罪还请包涵。”
三言两语,就将荀思雨的身份做了安排。他直言不讳地说是妹妹,荀思雨方才的假委屈立马变成了真委屈。恨恨瞪一眼柏萱,她捂着脸,一边擦眼泪,一边提起裙子跑走了。
瞪她做什么?这能迁怒到她身上?
柏萱着实不能理解,宋君澜也轻轻叹了口气:
“姑娘家脸皮薄,连我都没办法。”
他把话题拉回来,继续说:
“我与两位本就无仇无怨,老七的事情想通之后,我对柏姑娘一直心怀愧疚。既然在此相遇,还望给在下个机会,偿还一二。”
演得如此逼真,甚至带上了感情。那不得配合一下,柏萱贴着谢衡,似是想起往日的不愉和委屈,小小声道:
“我这人一向心软善良,五殿下若真心道歉,我便给你一个机会。”
她这是想……主动提要求?
宋君澜心中无了个大语,表面却笑得温柔无害:
“你想如何?”
“五殿下给了太子最好的屋子,这是应该的,我也不想要最好的,够我们夫妻俩住就行。”
她要跟谢衡单独住一间。
宋君澜听明白了她的意思,目光盯着女子言笑晏晏的容颜,有片刻失神。
这个看上去空有美貌,像菟丝花般毫无威胁的女人,分明得罪了太子,她却似乎并不担心。精致眉眼弯弯,表情轻快松怔。
仔细回想,应该是自从她出嫁前那晚分别后,再相遇,她犹如脱胎换骨,不像荀思雨娇弱可怜,也不像慕容雅清冷骄傲。她精致漂亮,明媚鲜活,有种单纯无害的气质。明明一眼就能看透,却偏偏难以捉摸。清澈的眼底像幽深漩涡,不经意就会将人吸引进去。
在这深海之中,一抹黑色阴影挡住视线,隔绝了他的窥探和打量。
宋君澜蓦然回神,不期对上一双冷锐的眸子,听到谢衡嘲讽地问:
“看什么呢你?”
宋君澜:“……”他要怎么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