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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山间景致特别, 大大小小的阁楼林立其间,翠绿环绕,云雾缭绕, 很容易迷路。

    还好那弟子指路指的比较清晰,山间确实有一条碎玉石铺成的小径, 不至于让云箬和百里夜迷失在阁楼群里,只要沿着玉石路走就行,路上倒是观看到大大小小的各式阁楼,有登高望远的,也有小小一间栖息幽静的亭台楼阁, 名字也大都取的很雅致。

    两人走到玉石路尽头,面前没了路, 再往前走只能看到层层叠叠的植被灌木覆盖着向下的山体, 陡峭而苍郁。

    “是不是那边?”云箬看到侧方还铺着一小段路。

    只是不同于之前的碎玉石, 是一块一块的玉石板, 青墨色, 被山间雾气染得湿漉漉的。

    石板路那边还有一座孤零零的阁楼,距离其他阁楼的位置有些远。

    “我去看看。”百里夜道。

    “一起吧。”云箬挨着他, “就只剩这条路了。”

    “嗯。”百里夜漫不经心垂下手牵住云箬,“当心点,路滑。”

    “好。”云箬低头专心看路。

    他们走过去,前方的楼阁确实建在山林边缘, 一侧掩映在苍天大树中, 一侧延伸孤立在山沿外,要是站在阁楼上往下看, 必定是万丈高空,茫茫林海。

    走到近前, 能看到阁楼上的匾额,曰无念阁。

    两人走到阁楼外的台阶处,一阵山风吹来,地上忽而有隐秘的金色符文黯淡地闪亮了一瞬,接着一切归于平息。

    云箬察觉到了什么,低头去看的时候地面却没有任何异样:“百里夜,你感觉到什么了吗?”

    百里夜蹲下身手指摸上青墨色的玉石板,道:“这阁楼周围布了法阵,大概是提醒我们误入了。”

    云箬抬眼朝阁楼边缘看去,手指一指:“好像我们要找的路。”

    憧憧树影下,阁楼不靠山沿的那一边树林中掩映着一条碎玉石的小径。

    路果然在这边,他们刚才都没看到。

    百里夜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但是宗门山中到处是法阵,这阁楼单独立在山壁边想必是不让外人进入的,既然如此,那弟子为什么给他们指了这边的路?此处法阵也是奇怪,既然不让人进入,法阵为何不将他们驱逐出去?

    “走啊。”云箬已经朝着小径过去了,“回去吃饭了,我饿了。”

    百里夜不禁有些好笑:“都连吃那么几天古董羹了,你不腻?”

    “怎么会,师父做得那么好吃。”云箬笑道。

    万知闲不仅做的好吃,还变着法的研究新汤底,要是在闲云宗出门方便,他必定也要去折些霁雪枝回来试试,谁让他小徒弟喜欢呢。

    而且等比试结束,万知闲说要继续出门游历,有可能一两年都不回来,他们可就很久都尝不到师父的手艺了。

    大家要抓紧机会多吃几次。

    两人边说话边往碎玉石小径离开,被分拂开的枝叶慢慢停止了晃动,一个身影从树荫下走出来,目光沉沉盯着早就已经没了人的小径。

    南宫少尘只觉得几乎要控制不住胸腔里想要破体而出的激动和震撼,清隽的面孔因为死死咬着牙,显得有些扭曲。

    她是小师妹。

    她竟然真的是小师妹。

    他闭上眼睛平复心情,身后忽然传来轻巧的脚步声,他回过头,两个身影前后不一从林中走出,一个是沈苍一,一个是白凌。

    沈苍一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目光盯着地上掩在玉石板下的法阵符纹上。

    白凌则是直接飞身朝碎玉石的小径而去,一道凌厉剑光忽现,挡在他往前的路上,阻住了他追过去的脚步。

    “你要干什么?”南宫少尘的声音有些冷,手中灵剑还在兀自铮鸣。

    白凌被阻了一下也反应过来,冷淡的脸上闪过一丝恼意,站住不动了。

    “我不信。”白凌说,“她已经死了,我们亲眼看着她死的,你们忘了?”

    话是这么说,他语气间却全是不确定,字一个一个往齿缝间蹦出来,有些颤抖,似乎希望谁来推翻他说出来的话。

    “她在两年前去过学院报名,因为没有推介信推迟了一年。”沈苍一是三个人里最冷静的,语气平静地道,“你们知道她从哪里来的吗?”

    不等南宫少尘和白凌出声,他继续道:“北州城。”

    北州城,是他当年带回小师妹的地方。

    “你早就查过她?”南宫少尘皱眉。

    沈苍一神色不变:“你不也早就怀疑了。”

    白凌冷笑:“所以你们瞒着我?”

    沈苍一和南宫少尘都没说话,两人心底却在想同一件事情。

    难怪云箬不肯进玄阳宗,难怪她见到他们就躲,难怪她看着他们的时候眼睛里会有刻意被藏起来的恐惧。

    她怕他们。

    ——是他们自作孽,是他们活该。

    可现在小师妹还活着。

    她还活着。

    竟然……真的再次见到她了。

    这本来是绝无可能的事。

    现在还不是和她相认的时机。

    不对,不能相认,甚至不能让云箬知道他们认出她来了,否则她一定会躲得远远的。

    他们反而要把这件事藏得死死的,这不仅涉及到小师妹,还涉及到庚桑箬,那些曾经在暗地里发生事决不能暴露。

    三人抬眼,从彼此的眼神里确认了这个信息。

    白凌寒着一张脸率先转身离去。

    之后是沈苍一。

    阁楼前只剩下南宫少尘,他抬头看着面前十几年前才建好的阁楼,慢慢踏上台阶,设在阁楼周遭的法阵发出亮光,旋转的符纹亮起,南宫少尘蹲下身,伸出手指一点一点从金色的符纹上抚过。

    “师妹……”

    他的呓语就像是叹息,混杂在法阵发出的轻声嗡鸣中,只有他自己能听清。

    主峰峰顶,庚桑箬进了藏书阁,照例往最角落的架子后面去找白凌,结果扑了个空,角落里散落着几本书卷。

    白凌爱来藏书阁打发时间,走的时候都会整理好书卷,从满地散乱的书卷来看,他应该是匆忙间离开的。

    “干嘛去了呀这是?”庚桑箬嘟喃着,随手把一册书卷捡起来扔回架子旁的书案上。

    “白凌。”谢鸣之的声音响起。

    庚桑箬连忙七手八脚把书都捡起来放好,谢鸣之走过来看到是她,肃然道:“你师兄呢?”

    “小师兄不在这。”庚桑箬回头见了个礼,“见过师父。”

    谢鸣之神色温和了些,语气依旧严肃:“我听说你今天去演武场了?”

    “我没有一个人去,师父放心吧,二师兄陪着我去的。”庚桑箬有些不敢看谢鸣之,虽然师父对她很好,从不责骂惩罚,但在她面前却老是板着脸,让她单独和谢鸣之在一起时忍不住会紧张。

    上次去学院回来谢鸣之知道她被拖进秘境里的事,冲沈苍一和南宫少尘发了好大的火,还让他们去腐海林受罚一个月,那地方她只远远看过一次,是玄阳宗用来处罚门人弟子的,封着很多妖兽和受刑的罪人,里面彻夜都是让人毛骨悚然的嚎哭声和惨叫声。

    重罚了两个爱徒,谢鸣之却没骂她也没罚她,找了宗门最好的医师给她治疗,她手臂上别说疤,一点儿伤痕都没有留下。

    她有时候有点不明白师父,明明行为上对她很好,但不管在任何时候却又都对她很冷淡,除了她主动找上去说要什么,谢鸣之会满足她,却又从不主动跟她说话,平日里找三个师兄也不会找她。

    她上次跟云箬说只要自己开口,就可以让她进玄阳宗也不是骗人的,师父确实疼她。

    但这和她面对谢鸣之的时候会紧张一点都不冲突,师父他老人家实在是太威严了,让人望而生畏,她也不例外。

    “也不用整日待在玄阳宗,但想要出去玩必须要你师兄跟着,莫要再受伤出事让我操心。”谢鸣之板着脸说。

    “是,师父,我记住了。”庚桑箬规规矩矩道。

    “师父。”白凌从门外走进来,行了个礼,“你找我?”

    “去哪了?”谢鸣之问。

    白凌淡声道:“无念阁。”

    “二师兄的无念阁?”庚桑箬看到白凌来神情灵动了许多,“去那儿干什么?反正除了二师兄没人能进去,那可是他闭关的地方,有什么好玩的。”

    白凌无奈:“不是去玩,我听说会审堂的金衣使者来了,南宫师兄和他们碰上了,过去看看而已。”

    庚桑箬想起今天见到的金衣使者,咄咄逼人的,想到以前师兄和师父告诉自己的,会审堂是个什么可怕地方,忍不住嘶了一声。

    云箬怎么和那些人打交道,很晦气的。

    改天她提醒一下她,还是不要跟那些人来往的好。

    想到云箬,庚桑箬开口道:“师父,我明天可以去看比试吗?”

    “哦?以前宗门内的比试你不是都不爱去看吗?”谢鸣之问。

    庚桑箬眼珠骨碌一转,点头道:“今天去看了,挺好玩的,想再去看看嘛。”

    她可不能说是为了云箬去看,要是她说了谢鸣之也想去看看,暴露了她想让人进玄阳宗还被拒绝了,那她的脸岂不是都丢尽了,师父不知道最好。

    “你两个师兄没空。”谢鸣之道,“明天要陪我待客,等最后一轮吧。”

    “哦。”庚桑箬有些失望,看了一眼白凌,白凌向来不爱凑热闹,其实沈苍一和南宫少尘也不爱,但只要她撒个娇,基本能让他们陪自己去,小师兄就不一定了,难求得很。

    却听白凌道:“我陪你去。”

    “真的?”庚桑箬开心的抱住他手臂,得意地朝谢鸣之道,“师父,现在我可以去了吧?”

    谢鸣之摇了摇头,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很快就隐去了,语气依旧严肃:“去吧。”

    *

    第二天比试的演武场,云箬一进场就看到了看台最高处朝她挥手的庚桑箬。

    云箬只觉得头疼。

    庚桑箬是没完了吗,怎么还缠着她不放了。

    比试还有一会儿才开始,庚桑箬根本坐不住,想要下台去找云箬说话,被站在看台后方的白凌拦住了。

    “别打扰比试。”

    “我怎么就打扰比试了?”庚桑箬叉腰道,“明明是她老躲着我,我都特意来看她比试了,本该她主动来跟我打招呼的。”

    白凌神色冷淡:“你不是想跟她交朋友吗?老是颐指气使的可不行。”

    “我哪有!?”庚桑箬瞪圆了眼睛,气鼓鼓的,半响后不情不愿道,“可她一个小宗门的人,能和我说话都是福气,我又没骂她,这样也不行吗?”

    白凌都要被她气笑了。

    被宠坏的小孩子一个。

    但这话不能说,说了又要生气。

    他面容冷淡,心里想着怎么哄人,目光忍不住地往台下瞥。

    云箬和小师妹没有半点相像的地方,长相不一样,身形不一样,甚至连神态都不同。

    他印象里的小师妹总是笑的很温吞,性格也很软,被宗门里的其他人欺负了也不跟他们说,被问起来就笑一笑,说没事的,她被关在法阵里反而还锻炼了身体,其他人不喜欢她没关系,有师兄们对她好她就很知足了。

    他过去只觉得小师妹像个包子,谁都能拿捏她,甚至有些时候会觉得她太过懦弱,但他有时又觉得这样很好,因为当她被封进玉棺,被他亲手在身上刻上法阵,她也只是发着抖小声说好疼,根本不敢反抗。

    他以为自己讨厌她,讨厌她总是动不动就生病,还要和南宫少尘下山去玩,讨厌她对谁都是笑脸相迎,哪怕是对那些欺负她的同门,讨厌她烧得难受,却还要对守着她的小师兄说她没事让他不要担心。

    可笑,他只是担心这具身体坏了而已。

    世间仅有的凤凰骨,虽然无法修行,却能温养魂魄。

    现在的云箬和小师妹没有半分相像。

    她脸上的笑容不再温吞,反而带着股坚毅的锋芒,笑意是从眼底透出来的,而不是勉强为之,就连她站着的姿势都是挺拔的,不像从前,因为体弱,大多数时候都显得轻飘飘的,好像风一刮就能把她吹走。

    她现在和以前根本判若两人。

    但他却能肯定这就是小师妹。

    那双眼睛,那双不管是带着不达眼底的笑,还是现在盈满笑意的眼睛,永远都那么明亮清透。

    “小师兄?”庚桑箬拍了拍他肩膀,“你怎么了?”

    “没事。”白凌迅速收敛了表情。

    庚桑箬仿若发现了新大陆:“你刚刚在笑?我还是第一次看你这么笑呢,笑的都出神了。”

    庚桑箬指着他大笑起来:“你想到什么了这么出神啊?你刚刚的表情好傻!真该让大师兄和二师兄都看看。”

    白凌恢复了一脸冷淡:“看比试,你自己说要来看的,不看就走了。”

    庚桑箬做了个鬼脸,趴回去继续看看台下了。

    演练台上今天的第一组宗门已经开始比试,闲云宗的人坐在台边,他们是第二组。

    一队人从演武场外进来,领头的张望了一下,直接带人朝着他们走过来。

    蒋英哲一副很巧才发现他们的样子走到林望面前,语气夸张:“林望师兄,听说你们昨天三场比试都赢了?运气这么好啊?不过我听说你没上场,不然我怎么都得来给你鼓鼓劲,毕竟曾经也是同门嘛。”

    “免了。”林望道,“还有,你都说是曾经的同门了,能不能别一口一个师兄的叫我。”

    蒋英哲嘴角抽了抽,翻了个白眼,翻到一半江北山和云箬过来了,他们刚才去裁判那里报道去了,蒋英哲硬生生将翻到一半的白眼收了回去,对云箬笑道:“师妹好啊,你今天上不上场?”

    云箬看了他一眼,奇怪道:“你什么时候进我们闲云宗了,我可没有你这样的师兄。”

    她走回位子上坐下:“毕竟我师门人都是很好看的。”

    蒋英哲:“……”

    她什么意思?她刚刚在说我不好看?!

    蒋英哲被噎得半天没说出来话,神情变得难看起来:“谁稀罕进你们那破宗门。”

    “那就别在这一口一个师兄师妹的,你师兄师妹听了什么感受我们不知道,但我们这边可是很膈应的。”林望笑道,做了个送客的手势。

    蒋英哲看了看他,站着不走了:“你还不知道今天你们第二场的对手是谁吧?”

    “是谁?”林望随口问道。

    “我广,辰,宗。”

    蒋英哲说一个字就挑一下眉毛,十分嚣张得意的样子:“你们的运气到此为止了。”

    他看着林望:“林望,你敢不敢上场和我比试?”

    林望也一挑眉毛:“哟,不错,不喊师兄了,我谢谢你啊。”

    蒋英哲冷笑:“孬种。”

    “好说。”林望根本不受他激。

    “原定的宗门不是广辰宗啊?”江北山说,他刚才和云箬去裁判那里看的时候还不是呢。

    “你问到点上了小子。”蒋英哲笑起来,低声道,“原定的那个宗门上一场碰上的对手太厉害,对方打的太忘情了不小心没收住手,把人给打爆了,那个宗门的单人赛弟子受了重伤,来不了了,换了我们。”

    “感谢我们吧。”蒋英哲转向云若道,“等下的比试里我就把你们淘汰掉,省得你们遇上了厉害的宗门受了伤,你这些漂亮的师兄师姐们可就要被打花脸了。”

    “还有,你们不就是仗着和玄阳宗认识嘛,听说昨天玄阳宗宗主的亲徒去找你们了,好像还有会审堂的金衣使者,啧啧啧,不得了,你们这是贿赂了多少人?家底都掏空了吧?”

    蒋英哲不依不挠地挑战闲云宗各位的底限,故意把话说的很难听,最好引得闲云宗的人现在就动手,比试期间可是不允许私斗的,如果他们敢动手,那他们就完了,他是被迫应战动手,不仅可以好好教训林望,还不用付出代价,也不用像比试台上一样受到规则限制。

    可惜闲云宗的人一点血性都没有,他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们也无动于衷。

    不仅无动于衷,云箬还好心的纠正他:“我们来比试的花费已经掏空家底了,没钱贿赂。”

    蒋英哲:“……”重点是这个吗!你在诚实什么啊?

    “口出狂言!”一道清脆的声音远远插进来。

    庚桑箬站在看台最高处,半个身子都往前倾着朝下,柳眉倒竖,指着蒋英哲怒道:“你刚才说什么?”

    看台上人数不多,三四家宗门弟子齐齐转头朝她看去。

    “你是谁?”蒋英哲语气顿了顿,庚桑箬一身法宝护持,必定非富即贵,他声音都弱了些。

    “你管我是谁?”庚桑箬骂道,“你刚才竟然敢污蔑玄阳宗收受贿赂?玄阳宗办的比试公平公正,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赶出寿宁峰,你是哪个宗门的?你师父见了我也得客气跟我说话……”

    骂到一半被白凌从后面勒着腰带拉回去了。

    庚桑箬挣扎:“小师兄,他污蔑我们!”

    “又没到你面前污蔑,别惹事。”白凌按住她,“你闹起来扰了闲云宗比试,你看云箬还要不要跟你交朋友?”

    “我……”庚桑箬努力咽了口气,停止了挣扎。

    白凌拍着她的背安抚,目光看向台下。

    他印象里温吞怯懦的小师妹站在来挑衅的宗门弟子对面,一脸从容,声音里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慌张胆怯:“我们是不是靠运气赢的,你待会儿不就知道了吗?我可一直等着跟你们碰上呢。”

    “我也等着呢。”蒋英哲冷哼一声,凑近云箬在她耳边道,“我会让你们输得很难看。”

    “彼此彼此。”云箬道。

    第一组的比试结束,第二组比试开场,江北山走上台去。

    庚桑箬总算从气愤的心情里调整过来了,恶狠狠地瞪着走上台的广辰宗弟子,她一直觉得云箬的师门就是个小破宗门,估计除了云箬没有人修为好,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把她骗了去,现在却很希望闲云宗的弟子争点气,把广辰宗狠狠修理一顿。

    “开始了开始了。”看台上赤安宗长永宗林清宗三家宗门,败在闲云宗手底下的几个弟子都在,挤成一团拿着小本本。

    “那个广辰宗弟子真讨厌。”林清宗的少女玉箐小声道。

    赤安宗和长永宗默默点头。

    玉箐又道:“如此看不起对手,真是小肚鸡肠没有风范。”

    长永宗和赤安宗默默低下羞愧的头颅。

    玉箐继续道:“还想在台下激江北山他们动手,让他们失去比试资格,实在卑鄙。”

    “就是。”赤安宗和长永宗弟子顿时支棱起来了,他们虽然之前也看不起闲云宗,但他们是堂堂正正比试的!

    “你说得对!”庚桑箬接话道,“卑鄙小人!”

    玉箐转头看她,道:“你要不要下来一起看比试?你们之后也和闲云宗有比试吗?”

    庚桑箬不屑道:“闲云宗那种小破宗门哪里有资格和我们宗门比?他们能不能到最后一轮都不一定呢。”

    三个宗门弟子们相视一笑,齐齐往看台上翻身而上,把庚桑箬挤在中间:“你是五大宗门的弟子吧,一起看吧,看完你就知道了,他们很厉害的,你就当观察敌情。”

    庚桑若:“???”

    她被挤在中间动弹不得,愤怒的想骂人,但不知为何骂不出口。

    玄阳宗的弟子们不会和她如此亲近,也不会来找她说话,陪着她的基本就是三个师兄,后来她去学院一眼挑中了很有潜力的陆子云,只要他在宗门,偶尔也会来主动和她说话,但大部分时候也是恭恭敬敬的。

    虽然她想和云箬交朋友,当然也抱着私心,想跟她学一学怎么用一阶的神灵脉凝出灵剑,但她看得出来云箬不喜欢她,她每次想要去找她好好说话,总是被她的态度气到骂人。

    就算是那次被困在秘境里,那些人对她的笑也都是假的。

    可眼前这些人却不一样,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接触其他宗门的人,还以为他们要么像自己宗门的人一样对她恭恭敬敬,却从不和她做朋友,要么就像云箬一样,看见她就躲。

    他们却待她很平常。

    虽然她也不喜欢这样,但好像也不讨厌。

    其他三个宗门并不知道被他们挤在中间的红衣少女就是首宗宗主那位唯一的女弟子,也不知道她现在在想什么,他们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来吧少女,你将成为我们的一员,等看完这场比试,你就不会说闲云宗是个小破宗门了!

    台上,蒋英哲抬手凝出灵剑,江北山也挥手拼出骨剑,转头看向台边的百里夜,眼神亮晶晶:师兄,也是慢慢打吗?这个看上去剑术也不错。

    百里夜正要用眼神示意他,被云箬拱开了。

    云箬跑到台前朝江北山招招手,江北山立刻小跑过去:“怎么了小师姐?”

    “秒了他!”云箬握拳。

    “好!”江北山立刻点头,蹦起来就回演练台中央去了。

    被她拱开了的百里夜站回来:“不慢慢教训他?”

    “不。”云箬说,“就要让他清楚感觉到实力的差距,气死他。”

    百里夜笑起来:“幼不幼稚。”

    “北山还是小孩子,幼稚一点怎么了。”云箬瞥了他一眼,迅速回座位去了。

    百里夜眯了眯眼,抬眸看过去,云箬眼睛移到了另一边不和他对视。

    他挑了下眉毛。

    第一场比试毫无悬念。

    蒋英哲信心满满的上台,准备好好虐一下江北山,手里灵剑一个剑花没有舞完,他就飞出了演武台。

    真是飞出去的,一个背摔狠狠砸在地上,他躺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输了。

    “就是这一招!”看台上林清宗的玉箐猛拍旁边搭档师兄的胳膊,“我也是这么下来的,还好他帮了我一把。”

    师兄不说话,心中默默道,师妹,那好像不是帮你,是揪着你衣领把你提住了……好吧也算是帮了你。

    “我也是。”赤安宗弟子道。

    “我也一样。”长永宗弟子叹气。

    你们好没用。

    庚桑箬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不能骂人。

    她被挤得有些难受,好几次都想骂人了,但她忍住了。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忍住,要是这帮人敢动她,小师兄一定会教训他们,但她现在却有些不想暴露自己玄阳宗弟子的身份。

    台上比试到了第二场,江北山气都不喘地站在台中,百里夜正准备上台去,身边风一样掠过去一个人影,云箬上了台迅速站到江北山身边,才朝他投来一个得意地笑,用口型道:这场我上。

    百里夜同样用口型回她:早看出来了。

    他转身回看台,在云箬的位置坐下,冲她懒散地挥了挥手:加油啊师妹。

    云箬笑起来:看我的。

    “师姐,怎么打?”江北山摩拳擦掌。

    “配合打。”云箬道,“只有一个要求,速战速决,能多快就多快。”

    “明白。”

    江北山和云箬在秘境试炼里搭档过不止一回,两人之间的配合可是在生死关头训练出来的,云箬说要快,那就是那种生死关头搏命的快,江北山不明白为什么现在要这么赶时间,曾经在某个秘境试炼场里是要赶着回家吃饭,那天万知闲做了霁雪枝肉粥,他们又进了两个试炼场,所以才赶着出去,晚了抢不到了。

    不过那次收获不小,大概是速度太快震慑住了灵器,那月影弯刀就跟着云箬出来了。

    可他们现在又不赶时间,时间还早着呢。

    江北山虽然不明白,但是他听话,小师姐怎么说他就怎么做,反正不会错。

    速度要快,那就是用灵技的意思了。

    蒋英哲刚被单人比试气得不行,总结出来就是闲云宗这个叫江北山的小子有问题,有些厉害,得重点防着,至于云箬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一个从没上过场的人,怕是被拉来凑数的。

    “攻那个小子,另一个不用管,我打听过了,她去年才进的学院,只是个体脉二阶神灵脉一阶,这么点灵力识脉根本没用。”

    “好的师兄。”他的搭档点头。

    比试一开始,蒋英哲和他的师弟就是冲着江北山去的,完全没管云箬,云箬被小看了也不在意,随手挥出数十枚三棱锥,前后夹击,蒋英哲和师弟察觉到攻击时吃了一惊,迅速后撤,但凌厉的气息根本躲不开,两人乱了阵脚,江北山觑到机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将他们清出了场。

    “……她作弊!!”蒋英哲爬起来奔回演练台边,怒道,“她用法宝法器了!就在她身上!”

    裁判淡声道:“并无犯规。”

    “那她用的是什么……”蒋英哲说到一半消了音。

    云箬站在看台边看着他,居高临下,手里几枚缓慢旋转的三棱锥闪着银光,是货真价实的灵力化物。

    “你……怎么可能?你神灵脉不是……”蒋英哲震惊的看着她。

    云箬摇了摇头,感慨道:“一上场就输了的人真是给宗门丢人啊。”

    她一身普普通通的白色衣裙,衣服上并无任何装饰,只有腰间挂着一块玄阳宗给的通行玉牌,翻腕散了灵力,皓腕如凝霜雪,神采飞扬,展颜一笑宛若惊鸿,礼数周到地抬手见礼,根本不看被回旋镖戳得快要七窍生烟的蒋英哲,脆声说了一句承让,转身走回了台中。

    台上一道复杂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很快就移开了。

    等云箬下台时瞥了一眼看台高处,那里已经没有任何人在了。

    第72章

    第二轮的比试闲云宗毫无悬念一路连赢, 除了对广辰宗的那一场异常迅速,其他比试照例是江北山单人赛,双人和百里夜搭档, 百里夜在外围护持,让江北山压着灵技和人切磋。

    他们还是和第一轮一样, 拿够了进入最终轮的胜率就不比了,后面剩了几场直接认输,搞得追着他们看比试的三个宗门的弟子百思不得其解。

    赤安宗弟子:“为什么认输?我看这次比试这个宗门还没我们厉害!”

    长永宗弟子:“会不会是你资料搜集的不全,其实这个宗门很厉害?”

    林清宗玉箐反对:“就算对手很厉害,江北山也不会就这么认输, 他对待比试很认真的。”

    第二轮全部比试结束,又淘汰了一批宗门, 进入最后一轮比试的有十四家, 加上直接进最终轮的五大宗门, 首宗, 学院, 一共二十一家宗门。

    这算多的了,很多人想到十年前紫霄宗承办的山河典, 单人赛用的是车轮战,可以同一个人比试到最后,导致有的宗门就靠着一个人走到了最后一轮,可说是一个人撑起宗门一片天, 那时候最后一轮只剩了四个宗门, 五大宗门有两家都没挤进来。

    玄阳宗这次比试规则的整改倒是不错,让不少实力平均的宗门都靠着后一场多人比试走到了最后。

    *

    最终比试当天, 所有宗门到齐,比试的场地改到了最大的演武场。

    闲云宗这次依旧是万知闲去抽签, 他手气也依旧很好。

    抽了个第一场。

    “又是第一?”林望服气了,“师父你这运气拿去赌场用好了。”

    江北山乐呵呵的:“又是第一,师父这是好兆头啊。”

    “我们的目标不是第一。”百里夜提醒他。

    “哦对,那要是万一拿了第一……”江北山看了眼万知闲,十分为难,不想谴责师父,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师父抽的第一只是个象征,绝对没有任何寓意,老天保佑。

    万知闲笑得过分慈爱:“你们对自己能拿第一这个事会不会太笃信了?师父什么时候把你们教得如此骄傲自满了?”

    纪月辞戴着薄纱开口:“你自己说的啊师父,第二轮我们胜了全天的比试回去那天,你说‘我宗门这次肯定拿第一’。”

    “我那是鼓励你们,但你们不能……”

    “谢谢师父鼓励!”云箬脆声开口,打断了万知闲准备要展开的苦口婆心的教育。

    百里夜踢了下江北山,江北山反应过来,跟着云箬喊:“谢谢师父鼓励!”

    万知闲:“……”

    果然是远香近臭,他就是这两年一直在宗门在出问题来了,得多出去游历,让这群小崽子们保持对他的崇敬和思念,省的遭嫌弃,还敷衍上他了。

    看台上坐满了观看的人,进了第二轮没进第三轮的宗门几乎都在。

    赤安宗和长永宗在第二轮被淘汰了,林清宗进了最终轮比试,玉箐早早就来闲云宗住的地方告诉了江北山,很期待能和他在最终比试里再打一场。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帮她,闲云宗第一个上场,抽到的对手就是林清宗。

    最后一场比试没有胜率了,只要输一场就直接淘汰。

    玉箐上场的时候江北山有些不好意思:“一会儿要是你输了,以后还找我比试吗?”

    “你还不一定赢呢。”玉箐抬手凝出灵鞭,“该我问你,要是你输了,以后还和我做朋友吗?”

    “当然了。”江北山立刻点头。

    玉箐笑起来:“那我们认真打,输赢毋论。”

    少年人之间的友情就是如此简单,能碰上一个值得的对手,确实比输赢本身更令人心潮澎湃。

    江北山没用灵技,认认真真和玉箐打了一场,没有百里夜在旁掠阵,他打得有些吃力,毕竟从他开始熟悉自己的灵技,开始修习试炼,才过了不到一年。

    最后凭着速度快,江北山还是险胜了玉箐。

    两人在演练台中央拱手见礼,结束比试下台。

    “怎么样?”百里夜看着走到台边的江北山。

    江北山身上被抽了几鞭子,单手拎着骨剑蹲在台边,抓了抓脑袋:“虽然赢了很高兴,但好像也没有特别高兴。”

    “北山长大了。”百里夜揉了他脑袋一下:“整理心情,还有第二场。”

    第二场林清宗吸取了上次的教训,没有选双人,而是上台了三个人,从站位就能看出,他们打算由用鞭子的玉箐牵制百里夜,另外两人对付江北山。

    结果百里夜没上场,上场的是云箬和纪月辞。

    纪月辞拿掉了脸上戴着的薄纱,第一次在如此多人的公共场合没有任何遮挡地站在人前,她闭了闭眼,想象着自己在秘境那片漆黑的水域里修行的日子,她能控制住自己,也能控制住自己的灵技。

    纪月辞睁开眼睛,把所有注意力放在台上,偶尔目光扫过台下许多双眼睛,她耳边什么呓语的声音都没有响起。

    很好。

    云箬则有些紧张。

    人太多了。

    而且他们现在想拿第四名,就得一直赢下去,站到第四名那个位置,中途如果输了,几百万的灵石可就泡汤了。

    之前计划的时候轻轻松松,真正来实践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容不得丝毫差错。

    “云箬。”百里夜没回位子,还在台边,喊了她一声。

    云箬走过去蹲下,百里夜抬手敲了一下她额头,小声道:“别有压力,输了也没事,比试得来的灵石本来就是计划外的,我们之前不是已经有赚钱的计划了吗,只不过还的慢一些而已,你别把这当成了必须的。”

    “还没比呢你就说这样的话。”云箬看着他,“你觉得我们不能赢?”

    百里夜:“……”我是这个意思吗?

    看他突然愣住,云箬笑了起来,觉得师兄的反应实在可爱,反手也在他额头上敲了一下:“我知道了,别担心,我不是一个人,不会再像从前那样什么都自己担。”

    她敲得有些重,百里夜额头发出嘚一声,还挺响亮。

    云箬没想到自己力气这么大,敲完有点心虚,百里夜嘶一声捂住上半张脸,她便伸手去把他的手拉开,露出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完全没生气。

    “去吧。”百里夜道。

    云箬回到台中,刚才还暗自紧张的情绪早就烟消云散,冲有些担心她的纪月辞笑了笑。

    “怎么打?”江北山小傻子只觉得兴奋。

    “和试炼时一样。”云箬道。

    纪月辞点了点头。

    他们也是在秘境里配合过的,为了纪月辞能熟悉月影弯刀,云箬和江北山和她一起去了好几次试炼场。

    不过那些攻击都是有规律的、能预测和预判的,现在面对的是真正的对手。

    是时候检验一下他们训练的默契度了。

    裁判宣布开始,三个人都压着灵技,开始和林清宗比试。

    两刻钟后,比试结束,闲云宗获胜,纪月辞甚至没有祭出月影弯刀,云箬也只是凝了三棱锥助阵。

    要赢到第四名一定会和五大宗门对上,现在稍微藏拙他们还是懂的。

    “她就是云箬,师父!”场上云箬和江北山纪月辞站在一起,朝对手互相见礼结束比试,庚桑箬指着她,朝谢鸣之道,“我之前去看比试就是为了起找她玩。”

    庚桑箬是第一次认真看云箬的比试,激动得直接把自己之前去看比试的目的说了,说完才反应过来她本来不想让师父太注意云箬的,省得暴露了她邀请云箬进玄阳宗遭拒的事。

    算了,反正云箬应该也不会主动提起来,应该没事。

    五大宗门、首宗、学院的宗主院长都坐在主看台的席位上,谢鸣之闻言往台下看了一眼,转向一侧的段在青:“段院长之前似乎跟我提起过一个神灵脉特殊的学生,一阶就能以灵力化物?”

    “是她。”段在青点了点头。

    谢鸣之笑了笑:“此子未来可期,就是太早入师门了,她该大有所为的。”

    段在青也笑了笑:“学生自己的选择,学院并不会插手。”

    “我也好想像她那样……”庚桑箬看着台下喃喃道。

    她从小身体就不好,灵脉也弱,十五岁那年和师父出门受了重伤,一躺就是十几年,醒来后也养病养了很久,五六年前才养好了身子,但那之后身体倒是好起来不少,只是修为依旧只是停留在神灵脉觉醒的阶段。

    要是她也能像云箬一样,一阶就能灵力化物,师父会不会更重视她一些?就像对三个师兄一样,也能帮着他处理很多宗门的事,靠自己的能力就能保护好自己,而不是失去护身法宝就一筹莫展。

    不止云箬,她甚至也很羡慕林清宗的那个女弟子,她们都能修行,为何自己不行,玄阳宗那么多天材地宝,却也无法帮助她有所突破和进步。

    庚桑若越想越气,神情也蔫了下去,不想再看了,转身下台离开。

    沈苍一看了一眼南宫少尘,南宫少尘一笑,跟着庚桑箬下台,安慰她去了。

    谢鸣之的目光看了庚桑箬的背影一眼,重新转向台下。

    第一天比试结束就淘汰了五个宗门,因为是最后一轮,之前也有宗门和闲云宗一样,是收着的,没有把自己的全部底牌暴露,到了最后的比试里就完完全全施展出来了。

    闲云宗的表现夹在这么多宗门里,顿时变得平平无奇起来,没有引起什么特别的注意。

    唯一让人诧异的就是这么一个听都没听过的宗门居然闯入了最后一轮,大概是个才成立的新宗门。

    又有新的宗门要来瓜分已然不多的资源和秘境了。

    各宗门宗主之间言笑晏晏,却心思各异。

    从演武场出来,今日打了两场,纪月辞都没怎么出力,纯粹就是上台混个人数,云箬和江北山倒是累得不行,他俩都收着灵技,江北山用的是自己体脉的速度,没灵技那么快,云箬就靠着自己三阶的体脉,要不是有江北山,她灵技都被逼出来了,两人配合得好,互救了好几次。

    最终轮就是不一样。

    但抛开这个不说,她和江北山都忽然真正意识到了,他们似乎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厉害。

    “我压着灵技也能和别人打平了,这几天我好像又进步了。”江北山一路出来,回住所的路上和之前几次比试结束一样,十分亢奋激动。

    “这不是必然的吗?”万知闲道,“你的灵技本来是个死局,但有了云丫头帮你从最开始捏住了灵技的七寸,让你能慢慢控制它——你这灵技本身就非常厉害。”

    江北山被夸得脸都要笑烂了。

    云箬则有些疑惑:“能进最后一轮的宗门已经算是修界的佼佼者了吧,怎么我们都还没出全力就能和他们打得有来有回的?”还赢了。

    莫非这次大多数宗门都没尽全力?

    玄阳宗的奖项这么不吸引人吗?

    万知闲看她一眼,很无奈:“你以为你们在秘境经历的那些试炼场是容易的?神踪秘境每年开启一次,学院学生进去之前都要先选拔才有资格,就是怕修为不够的弟子进去了,连传送玉牌都来不及用就送了命,可见里面的试炼有多困难,你们天天去,修为还能弱?”

    “想比?”万知闲道,“如果用出灵技的话,你现在就拿自己和五大宗门最厉害的弟子比吧。”

    “我这么厉害啦?”云箬诧异。

    江北山和她同时开口:“小师姐只能和五大宗门的弟子比吗,怎么不和首宗比?我觉得小师姐超级厉害。”

    他闯诡异城镇的剑阵每次都是死里逃生,云箬简直可以说是信步闲庭,他拼死才能闯出去的阵,小师姐一招就破了。

    云箬欲言又止:“……”

    她在北山眼里的形象到底多伟岸啊,有点体会到被师弟崇拜的舒爽感觉了。

    虽然江北山谁都崇拜,他还崇拜传呼鸡能千里传讯呢。

    万知闲按着他脑袋:“你飘的有点高啊?师父帮你按着些,省得你飞走了,云丫头灵技虽然厉害,但她现在体脉才三阶,遇上能近了她身的根本毫无反手能力,还得好好加油呢。”

    “知道了师父。”云箬认真点头,“我会继续谦虚谨慎的努力的。”

    “我也是我也是。”江北山被按着脑袋低头喊道。

    “都赢了师父怎么还训人?”纪月辞道。

    “就是啊。”林望帮腔,“师父老了就是话多。”

    百里夜把云箬手一牵,拉着她往前跑了,纪月辞拉着江北山,和林望一起追上去,把万知闲远远抛在身后,气得他大喊让他们今天吃西北风算了,一群不肖弟子这才又跑了回来,非常不诚心的开始拍他马屁,用词十分浮夸做作,夸得万知闲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一群人吵吵闹闹,百里夜突然慢下来落在最后,转头朝后看去。

    “怎么了?”林望也慢下来,跟着他往后看了看。

    “……没什么。”百里夜神情自若的转回来继续走,看了林望一眼。

    林望眉毛一挑,随手掏出一个小东西扔在地上:“哎,你东西掉了。”

    百里夜弯腰下去捡,催动灵脉中云箬留给他的灵力,在掌中凝出一枚尖尖的三棱锥,借着弯腰捡东西的瞬间,在地上迅速刻下了一个简单的法阵,不留痕迹地起身,和林望一起往前走了。

    等他们走后,不远处一个隐了气息的身影慢慢跟了上来,正是白凌。

    他目光几乎都放在云箬身上,走到某处时忽然脚背一阵刺痛,他低下头,只见他踩下去的地方一个几乎痕迹很浅却完整的法阵静静运转着,他踩上去的那只脚已经被冰霜覆盖上脚背,迅速往他脚背蔓延上来。

    白凌目光一沉,脚下用力直接碾碎了这小小的寒霜阵。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神色变了几变,最终没有再跟上去,转身离开了。

    第二日闲云宗早上没比试,但是有学院的,还刚好对上了首宗。

    这可是必须要看的比试。

    云箬起了个大早就去占位置了,没想到家家宗门都是这么想的,看台上一大早都是人,学院参赛的学生和玄阳宗的弟子都已经到场在做准备了。

    云箬看到了陆子云,少年人站在玄阳宗五个弟子最左边,一脸的认真,甚至有些紧张。

    这是玄阳宗的第一场比试,以首宗的地位来说,明显只能胜不能输,要是首宗第一场就输了,估计这首宗的名号就要换一家来坐了,玄阳宗可丢不起这个脸。

    云箬没和陆子云打招呼,不想影响到他比试的状态,在心底给他加了个油。

    玄阳宗赢不赢无所谓,但她希望陆子云能得偿所愿。

    学院参赛的学生云箬只认识其中一个师哥一个师姐,因为教习请过他们到课堂上来做示范或者配合教学,其他三个都是高阶班的,没打过交道。

    学院确实把最厉害的学生都选出来了。

    但……

    云箬昨天看了六场,自己打了两场,对能进决赛的弟子的修为有了大致的了解。

    学院的学生想要赢,有些困难。

    何况第一场就碰上了首宗,悬上加悬。

    入口处闲云宗的人来了,纪月辞还没等云箬出声就抬头看到了她,朝她招手,领着其他人往她的方向来,百里夜落在后面,过了一会儿才进场,云箬一直看着他,结果他左看右看就是没看到云箬,云箬只好朝他喊了一句师兄。

    百里夜这才看过来,笑了笑,很快上了看台过来了。

    “真没默契。”云箬摇头。

    “没默契。”江北山也跟着摇头。

    纪月辞面无表情:“我一眼就看到云箬了。”

    林望叹息:“师弟你眼神不好啊。”

    万知闲懒得跟着调侃自己徒弟,给百里夜留了点面子。

    百里夜也摇头垂眸坐下:“你们都跑那么快来找云箬,我身体不好,没跟上诸位矫健的步伐。”

    江北山的良心根本经不得任何考验,立刻倒戈:“师兄我错了,下次我等你一起走!”

    云箬的良心摇摆不定:“……”每次都跟我强调自己身体好着呢的人是谁啊?

    林望和纪月辞鄙视的看着百里夜,百里夜顶着他们的目光施施然把江北山挤开,在云箬身边坐下了,江北山不仅不介意,还努力往万知闲那边挤,企图给他身体不好的百里师兄多腾点空位,差点把万知闲从看台上挤下去,遭到师父一顿无情的揉捏。

    台下第一场单人比试即将开始,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百里夜这才抬眸看向演练台正对面的主看台。

    他方才故意落在后面,在入口处就盯着玄阳宗的看台,果然不出他所料,昨天跟着他们那个没来,谢鸣之另外的两个徒弟,沈苍一和南宫少尘,几乎从上台开始,目光就时不时落在他们看台这边。

    他们在看云箬。

    他几乎可以肯定。

    昨天来跟踪,今天又一直盯着,之前是南宫少尘带他们和金衣使者去的阁楼群,后来给他和云箬指路的那个弟子真的是走到一半有事要离开吗?还是有人故意让他那么做的?

    他和云箬去的那处阁楼有什么问题?

    百里夜心底疑窦丛生,发现对面的目光还在时不时往这边看过来,侧身挡住了云箬,一只手臂伸到她背后将她往纪月辞那边挤了挤,完全挡住了主看台那边看过来的视线。

    云箬没察觉到,被他挤着就挤着,也没避开,比试已经开始了,她嫌百里夜一条胳膊挡了视线,干脆就把他那条手臂抱住不让他乱动,探着头往台下看。

    主看台,沈苍一尚且不动声色,南宫少尘整张脸上寒霜罩顶。

    从他们的角度看过去,百里夜几乎是把云箬抱在了怀里。

    南宫少尘起身就走。

    “去哪?”沈苍一出生问道。

    谢鸣之也看了过来,南宫少尘恢复了温文尔雅的神态,略一点头:“跟学院比没什么好看的吧,我去找阿箬了,她从昨日起就心情不好,我去陪她。”

    谢鸣之没说什么,点了点头,南宫少尘自顾自地走了。

    谢鸣之这才转向段在青:“段院长勿怪,这小子今日心情不好,大概是被他师妹影响了,说话冲了些,并不是对学院不敬。你也知道,他们三个和我那小徒弟关系甚好。”

    在场的几位院长脸色却都不太好。

    段在青淡淡笑道:“只怕不是说话冲,是心底真实的想法吧?学院现在这番光景,能留下什么好苗子?这些孩子之前拼着本事选拔来比试,为的也是崭露头角能进更好的宗门,要不是谢宗主给了直接进最终轮的机会,或许我们连第三轮比试都进不了。”

    在场除了飞凤宗宗主端木清舒,紫霄宗宗主蓝水垚,其他宗门要么回避视线,要么开始清嗓子咳嗽,全都不约而同的转身和自己宗门的人讲话去了,一副绝对不想插进谢鸣之和段在青的话题中的样子。

    气氛尴尬,却又保持了一种你知我知他知但我们都不说的微妙平衡。

    谢鸣之不苟言笑道:“段院长说笑了,当初学院被宗门私用这个提议我可是站在反对这一边的。”

    段在青也不动声色道:“如此倒要多谢谢宗主。”

    两人话中打着机锋,彼此都转开了目光。

    谢鸣之瞥了一眼后面的席位,沈苍一不知道什么时候离了席,过了一会儿又回来了,察觉到他的视线,低声解释:“这几日待客得了个不错的小东西,刚才想起来,让二师弟带回去给小师妹解闷。”

    “呜。”谢鸣之不置可否,转头看比试去了。

    沈苍一暗自松了口气,坐的端正,垂眸回想起方才的场景。

    他追下看台,南宫少尘目光阴鸷,出了演武场根本没往灵秀锋去,而是往山顶的阁楼群去的。

    察觉到有人跟来,南宫少尘回头的瞬间就是一道剑意挥出,沈苍一抬手间凝出灵剑,架住了这一剑,皱眉低声道:“昨日不是就说明白了,谁也不许去找她。”

    南宫少尘冷笑:“这话你怎么不去跟白凌说?”

    “他干什么了?”沈苍一眼皮一跳。

    “你自己去问他。”南宫少尘不想跟他多说话,转身就要走。

    沈苍一掠过去拦住他,压迫感十足:“她既已死,那件事已经结束,就该永远烂死在我们心底,她现在不是小师妹了,我不管你在想什么,不许再去打扰她,就让她好好过现在的生活,把她当陌生人忘干净,听明白了吗?”

    “哈。”南宫少尘忽地笑了一声,随即哈哈笑起来,笑停了才道,“大师兄是怎么说得出这样的话的?不打扰她,让她好好生活?倒是显得你对小师妹最放得下,最对她好,最为她着想?”

    南宫少尘敛了笑,低声道:“当初坚持要杀她,逼着我动手,逼着白凌动手,把她钉进玉棺里的人可是你沈苍一啊,你还记得她在玉棺里被折磨了多少年吗?”

    “十三年。”

    南宫少尘道:“十三年,她都不肯死,一直撑着一口气,每日都在求我们放她出去,她很害怕,很疼……沈苍一,大师兄,你心软了吗?”

    “那你呢?”沈苍一面无表情道,“你后悔吗?”

    南宫少尘顿了顿,没说话。

    沈苍一冷笑道:“既然没有后悔,那就不要来质问我,管好你自己,如果让师父发现小师妹还活着,你猜他会怎么做?”

    南宫少尘猛地抬眸。

    “我们都不想看到这个结果。”沈苍一放下了拦着南宫少尘的手,“你能留着山顶那间阁楼,已经是师父最大的让步了,她已经死了一回,你想让她死第二回吗?还有记得去警告白凌,让他安分些。”

    南宫少尘低下头。

    沈苍一不再看他,转身离开,回演武场去了。

    这场比试很精彩,看得出双方都没有留力,学院虽然最后还是输给了玄阳宗,但也没让他们轻轻松松的获胜。

    “真是精彩的切磋比试。”宗主们纷纷给学院送上安慰。

    “切磋?”梁丘肃冷笑,“我看首宗可没拿出自己的全力啊,怎么,看不起其他宗门?”

    “非也。”谢鸣之身边一位长老笑道,“我们玄阳宗自己承办比试,当然要给其他宗门更多机会,这次的比试规则不就是这样践行的吗?诸位说是吗?”

    长老把目光投向一直看比试的两位金衣使者。

    二大笑嘻嘻道:“您老说的是。”

    一大面无表情站起身:“走了。”

    二大起身道:“玄阳宗主等我们走了要不要把这席位擦擦,去去晦气?”

    谢鸣之淡声道:“使者说笑了。”

    二大最烦各大宗门这些打官腔,当即笑道:“咱们是谢宗主请来做见证的,不好和各位多说话,省得有人质疑我们不公平公正,那可就有违各大宗门这次比试的原则了。”

    二大笑嘻嘻说完,追着一大去了。

    “这笑面狐狸。”有人骂了一句,周围安安静静,显得他这声话有些明显,那位立刻隐了声音,不再说话了。

    端木清舒站起身来,面若霜雪清冷出尘,声音平淡道:“下午有我们的比试,先告辞了。”

    蓝水垚紧随其后,说的话却比端木清舒不客气多了:“本来是来比试切磋的,和各位待在一起这空气怎地如此浑浊,云山雾罩的,我这人喜欢敞亮,出去透气去了。”

    其他宗主早就习惯他们的脾气,只当没听见嘲讽,各自寒暄告辞离开。

    台下段在青去接自己的学生,带他们去医师处处理伤口,玄阳宗那边却严格得多,一位长老下了台,五个参赛的弟子,这一场比试上台没上台的,全都规规站在台边复盘比试。

    玄阳宗弟子比试中多多少少受了伤,陆子云第二场三人赛的时候上了场,也受了伤,身上的不说,脸上一道被灵剑划开的伤痕还很新鲜,鲜血顺着脸流到下巴,却不敢抬手擦一下。

    长老的训话结束,勒令各人回去反省才离开了。

    三个内门弟子很快被自己师父领走,剩下两个外门弟子,一个朋友众多,很快被看台上下来的玄阳宗外门弟子们簇拥着离开,只剩陆子云孤零零走在最后,少年脸上却没什么表情,看神情应该还在脑子里复盘比试。

    “陆子云!”一个陌生的声音喊他的名字。

    陆子云抬起头,面前站着个身穿青墨色衣裙的少女,他从未见过。

    对方把两瓶药递给他:“白的外敷,黑的是吃的,对你的伤有恢复功效。”

    陆子云莫名其妙绕过她就走:“我不要。”

    玉箐拦住他:“是江北山托我给你的,你认识他吧?”

    陆子云停住,抬起头朝看台上找去,看台上的人走的七七八八了,他很快就找到了要找的人,云箬朝他不着痕迹的摆了摆手,转身和自己宗门的其他人走了。

    他从没去找过云箬,一个原因是几乎全身心都放在比试上,另一个原因是不想让人看到玄阳宗的参赛弟子私下去找别的宗门的弟子,不想给云箬他们带去不必要的麻烦和议论。

    他还担心云箬会不会生气,看来是他多虑了。

    陆子云转身接过玉箐手里的药瓶:“帮我说句多谢。”

    第73章

    最终一轮比试进行了三天, 只剩下六家宗门了。

    首宗玄阳宗,五大宗门还剩紫霄宗,飞凤宗, 留仙宗三家,一家已经开宗立派很久的悠久老宗门昆仑宗, 以及从没听过的黑马闲云宗。

    几家大宗门几乎是到最后阶段才注意到闲云宗,之前也看过他们的比试,每一场都打得很是艰难,最后几乎是靠运气或者千钧一发的巧合才胜利,实在看不出来什么潜质, 没想到他们居然就那么走到了最后。

    一次两次就算了,这么多次还会是巧合吗?

    这小宗门……似乎不简单。

    几个宗主在席位上小声议论, 底下坐着的赤安宗弟子在内心咆哮, 你们才注意到, 已经晚了!

    还有, 请把似乎两个字去掉。

    比试进入最后的阶段, 百川盛会也到了最激动人心的时刻。

    最后一天的比试比较特殊,去掉了单人比试的部分, 六家宗门随机抽签,抽到第一的宗门上场三人站桩,其余宗门按照顺序上去挑战,挑战失败就淘汰, 挑战胜利就接替第一的宗门继续往下接受后面宗门的挑战, 直到其中一个宗门赢到最后。

    也就是号数抽得越往前,就越没有优势。

    运气, 有时候也是实力的一种。

    抽签的时候万知闲很自觉地坐着没动,挥了挥手:“阿夜去, 万一我又抽个第一回来。”

    林望笑道:“师父不是不信邪嘛?”

    百里夜也道:“去抽吧师父,这轮抽签不需要手气好抽到后面的,就抽你的第一回来就行。”

    “师父上。”云箬握拳给他鼓劲,“以您的‘绝好’运气,总不至于抽个第六吧。”

    被万知闲一人瞪了一眼。

    此刻就需要万知闲的万中无一的好手气,最好抽个第一第二,反正他们的目标是第四,要是抽了后面的号数,岂不是被迫争夺前三。

    这个赛制简直太魔鬼了。

    但说实话,打到最后,剩下来的大宗门们也就是搏个脸面,反正都进前六了,奖励都不会差,大宗门不缺灵石不缺钱,得来的天材地宝也是锦上添花,所以他们现在的心态是最放松的,能拿前三名头上好听最好,拿不了也无所谓。

    只有闲云宗此刻才是到了奋力一搏的时候,必须赢到第四轮。

    当然,如果万知闲直接抽回来一个第四也不是不可以。

    “我们的目标是?”云箬继续做赛前动员。

    “灵石!”江北山抢答,先把手伸了出来。

    “第四名。”纪月辞很配合,把手叠在江北山手背上。

    林望友情赞助地伸出手和他们搭在一起,发现百里夜有些走神,拐了他一下:“手。”

    百里夜把手伸过来放在林望手背上,云箬啪地把自己的手拍上来:“加油。”

    在他们斗志满满的时候,万知闲抽签回来了。

    抽到了第六。

    所有人:“……”

    江北山狗狗眼睁得溜圆,都看不出下垂了:“师父,你真是要啥不抽啥啊。”

    林望眼角直抽:“刚才谁说抽第六的,提前乌鸦嘴!”

    云箬弱弱举手:“是我……”

    纪月辞瞪了一眼林望:“你喊什么?谁知道最后一场是这样的,现在挺好的,我们只用打一场就能结束了,师父抽得挺好的。”

    没办法,闲云宗想拿第四名的灵石的计划宣告破产,直接进入了“人生赢家”模式,坐等赢到最后的宗门来挑战他们。

    搞得他们就像游戏最后一关的老怪一样。

    万知闲被弟子们嫌弃了好半天,拿出一开始的比试奖励的单子,认真研究了一下,给自己找到了点底气,敲着单子给林望看:“第二名也有戏,你们认真看看。”

    云箬探头看了一眼,依旧看不懂那些东西都是什么。

    百里夜把单子接了过去,看了一会后道:“前三名的奖励里都有法宝和灵器,但更多的是各种消耗品,比如灵药灵株之类的。”

    “对啊!”林望一敲手掌,“法宝和灵器太显眼了,不好卖,但这些东西可以啊,这可都是很罕见的东西,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你都说能卖好价钱了,能有几个人买得起?”纪月辞反问。

    “那就看我的本事了,不一定要卖给某个人嘛,再说了,这些稀罕东西也不能像以前一样拿到市集上去卖。”

    “那怎么办?”江北山问。

    “交给我。”林望挑了下眉,“现在可是宗门云集的大市场,大宗门不稀罕这些,但有钱又资源少的宗门可就稀罕了,不然为什么来参加比试,大多数宗门可是盯着前三的奖励来的……哎之前我怎么没想到!”

    江北山听得云里雾里,一下能卖一下不能卖,甚至不能拿去城镇里的集市上卖,那怎么卖?

    不过他想不明白就不操心了,反正交给林望师兄一定行。

    毕竟小师姐夸过他是奸商,师兄解释过,就是很会赚钱的意思。

    “行了躺着吧。”林望宣布,“也不用上台了,或者一会儿上去比划两下就可以认输,在我们拿到奖励前,我就可以谈好接收它们的人了。”

    “你们看比试吧,师父,走。”林望志得意满的喊着万知闲走了,仿佛他才是闲云宗宗主。

    江北山听说一会儿不用比试还有些失望,趴在台边看底下已经开始的打斗,纪月辞拽着他,怕他一头栽下去。

    “师兄要去和‘有钱但资源少’的宗门谈买卖去了是吗?”云箬小声问百里夜。

    百里夜回过神来,道:“是吧。”

    云箬歪头看他:“你怎么了?”

    百里夜也看着她:“我怎么了?”

    “你今天一直心不在焉的。”云箬道,伸手探了探百里夜的额头,“身体不舒服?”

    百里夜摇了摇头,想说没事,看着云箬有些担忧的眼神,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实话实说:“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些心神不宁。”

    “我也是。”纪月辞靠了过来,小声道,“总觉得似乎有点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有吗?”云箬试着感受了一下,但她只觉得有些许紧张,毕竟最后一场比试,她之前可是做好了准备要苦战一番的,谁想到直接躺平了。

    “大概是我想多了。”百里夜对云箬笑了笑,“看比试吧。”

    台下留仙宗和昆仑宗抽到第一第二,两宗门之间的比试已经进入尾声,打的很精彩,最后以昆仑宗胜出结束,继续挑战抽到第三的飞凤宗……前两轮的比试里还有打的比较久的情况,有的宗门实力相当,一场比试可以打超过一个时辰,现在大宗门之间的打斗却很快,决胜负往往就在一念之间。

    还没到正午,比试就到了前三的角逐。

    飞凤宗赢了昆仑宗,又势如破竹的赢了紫霄宗,但最后败给了玄阳宗。

    最后一场比试,居然是首宗对阵名不见经传的小宗门闲云宗。

    台上的各宗门都不知道怎么评价闲云宗的好,说他们宗门小没名气吧,但他们直接打进了前六,说他们是黑马吧……这也太黑了,不仅进了前六,还直接抽签抽到最后一轮,别的宗门一路比试上来多少都有损耗,他们直接以最好的状态迎战。

    闲云宗不是普通的黑马,他们是老天庇佑的强行黑马。

    “要我说,这小宗门就应该直接认输,反正已经靠运气得了第二名了,那么多奖励尽收囊中,根本没必要再跟首宗打,要是输了简直是丢人至极。”

    “这话可不对啊,闲云宗既然是个小宗门,比试输给首宗有什么好丢脸的?”一个清琅好听的声音插进来,对坐在坐席上的指点江山的宗主说到,“您说对吧,陵凌宗宗主。”

    陵凌宗宗主看着面前的白衣青年:“你是?”

    “鄙姓林。”林望见了个礼,“宗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万知闲想起很久以前那个在宗门一脸无畏地跟他说“我要离开”,却在山道上边走边哭的少年,现在居然在短短时间内就弄清楚了各宗门的家底和宗主名字,并且精准找上陵凌宗,已经成了把他这个师父当摆件,介绍了之后就撂在一边,和陵凌宗宗主相谈甚欢口若悬河的……生意人。

    突然想要感慨世事无常。

    一边听林望讲话,一边陷入呆滞状态的陵凌宗宗主也和万知闲有一样的感慨。

    他们宗门这次来参加比试就是冲着前三来的,结果估错自己的实力,第二轮进行到一半就淘汰了。

    淘汰他们的宗门里也有闲云宗一份功劳。

    而现在,准第二名的闲云宗来跟他谈交易了。

    这怎么不算是世事无常?

    陵凌宗宗主有些不敢相信:“你们居然舍得卖掉这些东西?”

    这里面必定有诈!

    毕竟越是小宗门就越是在乎这些,因为很少有途径能得到,大秘境早就被各大宗门封锁归为自己的东西,小秘境想要遇到只能靠运气,天材地宝本就难得,能得一件是一件,哪有人到手了还送出去的道理。

    有诈!邪门!

    “不是送。”林望纠正道,“是卖。”

    “你当卖多少?”陵凌宗宗主冷笑一声,他倒要看看这年轻人能开出什么天价来。

    “一千万灵石。”林望道。

    陵凌宗宗主愣了愣:“多少?”

    随即他笑了,摆了摆手:“别谈了,我看你们闲云宗是因为运气好直接得了第二,跑我这来炫耀了是吧?我跟你熟吗你找我炫耀?”

    林望只好退而求其次:“那九百万,不能再少了。”

    陵凌宗宗主额角青筋抽了抽:“还往下减?果然就是来寻我开心的是吧?”

    林望:“……”

    林望认真琢磨了一下,才发现自己会错意了。

    感情人家陵凌宗宗主不是嫌一千万灵石贵,而是觉得那些奖励比他开出的这个价值钱。

    好有钱的宗门……林望在心里感慨,都怪他们宗门穷惯了没见识。

    他立刻改口:“一千万灵石,第二名的奖励都给你们,现在我们就可以结灵契。”

    陵凌宗宗主也发现他好像真的不是开玩笑,根本就不藏着掖着,表情直接就变了,笑得见牙不见眼:“真的?但你们不要是不是也太奇怪了点,这中间没什么猫腻吧?”

    林望被他的直白搞得完全没有交易谈成了的成就感,反而有种自己在欺负暴发户的感觉。

    “明仪宗知道吧?”林望叹了口气。

    “知道。”陵凌宗宗主道。

    几年前明仪宗去学院的开放日展示的镇宗之宝,法器万象仪,结果法器被损毁,这事在仙门百家早就人尽皆知,人人都心疼他们宗门被毁掉的至宝,他却因此觉得明仪宗是个不可结交的宗门,虽然法器损毁他也替明仪宗心疼,但关胜业对那损毁法器之人的惩罚却实在有些令他不齿,听说是封人灵脉,属实残忍。

    “万象仪损毁时本无人目击,明仪宗却将所有过错推到了我们闲云宗宗门一位弟子身上,我们欠了高额的债务,急需灵石,至于天材地宝……”林望苦笑一声,英俊的脸庞上染上悲戚之色,“能还清债务已是难事,我们也只能忍痛割爱了。”

    “原来是你们啊。”陵凌宗宗主看向万知闲,万知闲本来在看戏,立刻摆出一个照着林望脸上复制的悲苦表情来。

    陵凌宗宗主这才细细打量了了一下林望和万知闲的衣着,他们身上的衣服只是最简单的素白布料,除了腰间悬着的玄阳宗入山门通行玉牌,全身上下无一装饰。

    真的是个一穷二白的宗门。

    为了还债大概过得很苦,否则怎么舍得卖自己拼命赢来的奖励。

    陵凌宗宗主一掌拍在演武场入口的苍木上,拍的大树抖了抖。

    林望被他这动静惊得吓了一跳,只听陵凌宗宗主冷哼一声,拍板决定:“虽然你们是个小宗门,我看来却比明仪宗好多了,舍得付出天材地宝保护弟子,这样吧,我宗门出一千五百万灵石,够你们偿还了吧?”

    林望:“?”多少?

    谈完生意,陵凌宗宗主也没有和万知闲结灵契,表示非常信得过他们,毕竟这么多灵石,除了他陵凌宗也没有别的宗门能拿出来,而能拿得出这么多灵石的其他宗门大概也不稀罕这些奖励。

    林望和万知闲站在演武场外好半天就没进去。

    “师父,你见过这么多灵石吗?”林望问。

    万知闲咽了口唾沫:“还真没有,就算是曾经的学院也一下子拿不出这么多。”

    “发财了……”林望拍拍万知闲肩膀,“师父,你就放心的去游历,帮阿夜找能治疗灵脉的办法,宗门交给我。”

    万知闲笑起来,像按着江北山一样狠狠揉了一下林望的脑袋:“你小子,不愧是大师兄。”

    “当然。”林望道,“这么多年,可算让师父骄傲一回了。”

    万知闲听到这话却敛了笑,正色道:“什么骄傲不骄傲的,师父收你做弟子是为了和别人家比较炫耀的?”

    林望笑道:“自然不是。”

    万知闲拍了拍他后脑勺,神色温和下来:“从你进宗门那天起,你就是师父的骄傲,我大大咧咧的,实在不是一个好师父。”

    林望噗地笑了:“这种时候我是不是该说,不,师父是全世界最好的师父?”

    “噫。”万知闲皱眉,“北山才会说这么肉麻的话,别学他。”

    “不过你怎么选了陵凌宗?随便选的?”两人一起往演武场里走,万知闲问道,他从林望找上陵凌宗宗主的时候就在好奇这个问题了。

    林望掏出自己的小本本:“陵凌宗在南方富庶之地,因为经常下山给城镇驱逐妖兽置办结界玉,所以各城镇给宗门的钱财报酬也很是丰厚,但宗门只是钱多,助修行的资源却少,毕竟他们弟子也多,南方又是秘境发现甚少之地,他们宗门到现在都没有自己的宗门秘境,更不要说进秘境去获取想要的天材地宝,是我们卖奖励的首选,各取所需嘛。”

    一家不以自己的仙门地位而摆出高高在上姿态的宗门,经常下山保护附近城镇,广收弟子……万知闲心头忽然有些感慨,他在学院的藏书阁里看过学院创办最初的记录,几乎也是这样,甚至还不如陵凌宗有钱。

    可现在学院早就不是当初的学院了。

    不止学院,走到今天,整个仙门百家早就不是曾经的模样了。

    他们进了场,玄阳宗已经修整妥当,可以开始下一场比试了。

    闲云宗的人站在演练台边,林望进来朝他们摆了摆手,对百里夜做了个手势,和万知闲上看台去了。

    “林望师兄说什么了?”云箬问。

    “他说谈成了。”百里夜淡声道,“要认输吗?”

    云箬点点头,只想早点结束比赛早点离开玄阳宗。

    那天那个奇怪的阁楼,她越想越觉得有些不对劲,她走上那青墨色玉石板的时候感受到了一股被排斥的阻力,但几乎也只是一瞬间,那迎面而来的阻力就消失了。

    百里夜说玉石板下的法阵是防止有人误闯的,可他们那么轻松就进去了。

    她并不想节外生枝被沈苍一三人发现她的真实身份,虽然正常来想可能性不大,这个世界没有鬼神夺舍之说,与人换魂或者复活重生根本就是天方夜谭的事,她本就是个外来的孤魂,死了一次还活着已经足够颠覆认知。

    可他们也曾经做到用她的身体温养了别人的残魂,如今看来,也真的把他们真正的小师妹庚桑箬救活了,万一他们发现自己还活着……

    刺骨的寒冷的恐惧再次漫上来,像潮水一样将她淹没,困在玉棺中那些一日漫长如一生的痛苦过往又侵袭而上。

    云箬立刻敛神,强迫自己放空记忆。

    不要想。不要怕。

    他们绝不可能再次将她困起来了,她现在有了修为,有了真心待她的师门,她不再是曾经那个被换了姓名任人宰割的庚桑箬了。

    “云箬。”一个身影走到看台边。

    陆子云脸上的伤已经结了痂,让他清秀的气质里多了些萧杀,看着云箬的眼神确实带着一丝笑意的:“我赢到最后了。”

    “恭喜。”云箬道。

    “我也很想认认真真的和你们打一场。”陆子云听到了云箬久违的声音,眼底的笑意差点溢出来,被他闭了闭眼重新藏好,低声说话时语气却又有些伤感,“等比试结束,我就要进内门拜师了,以后就不会去学院了。”

    “这样啊。”云箬愣了一下。

    她总觉得陆子云要进玄阳宗还有很久,他们还要当很久的同学,等尤小沁下半年历练回来,他们还可以一起每天相约去学院的演武场比试切磋……哦对了,尤小沁下半年也要进紫霄宗了。

    他们以后就不是学院的同窗,而是不同宗门的弟子了。

    大家都在往前走。

    “师兄。”云箬忽然转头对百里夜道,“我想好好打一场。”

    这是陆子云进玄阳宗内门的投名状,如果是靠对手认输才赢的,大概这个认真又死正直的少年会难受很久。

    既然如此,不如痛痛快快的打一场。

    “嗯。”百里夜什么都没说,转身招呼江北山,“北山,上。”

    “要比试吗?”江北山眼睛歘地就亮了。

    百里夜又朝纪月辞看去,纪月辞点了点头,和江北山一起走上台去。

    “什么意思?”陆子云有点蒙,反应过来后一把捂住了嘴,“你们其实是想不劳而获啊?!”

    百里夜凉飕飕的看了他一眼:“讲话谨慎。”

    “那怎么又……”陆子云看了看百里夜,又看看云箬,云箬撑着演练台边缘轻巧地翻上去,对他微微歪头笑了笑,陆子云顿时就明白了,闲云宗本就是个小宗门,走到第二轮自然可以轻轻松松认输获胜,反正他们已经一鸣惊人了,第一名第二名没什么区别,云箬是为了他才决定要比试的。

    从开始修行起就立志要进最大的宗门,成为最优秀弟子的陆子云内心第一次产生了动摇。

    要不要待会儿输给云箬?让闲云宗拿第一她应该会很高兴吧?

    但他马上就把这个冒昧的想法扼杀在了心底,闲云宗也不一定输,他这么想简直是侮辱云箬为了他上台比试的用心。

    最后一场比试开始。

    玄阳宗这边三位上场的弟子,一名外门弟子陆子云,另外两名都是内门弟子。

    闲云宗也是三个人,江北山,云箬,纪月辞。

    “小师姐,怎么打?”这句话都快成江北山每场开场之前的固定台词了,他没怎么在乎胜负,就知道又有可以和人切磋的机会了,神情有些激动。

    云箬还没说话,已经站到他们对面的玄阳宗两名内门弟子中个子高高的那个开口道:“你们还有战术?还要商量怎么打?”

    另一个脸长的有些崎岖,看着江北山笑道:“何必这么费事,不用你动手,很快就可以送你们下去。”

    江北山虽然憨憨的,但对于别人的敌意却很敏感,顿时就收了脸上的笑,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好大口气。”云箬也笑道。

    “你们这种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当然觉得我们口气大,可惜这是事实。”脸部崎岖那位抬着下巴,显然不把闲云宗放在眼里,觉得决战居然遇到这种小宗门简直可笑,显得他们玄阳宗办的比试很容易一样。

    “原来如此。”云箬点了点头,不理他了,转头召集了江北山和纪月辞,跟他们耳语道,“自己判断吧,不过不要一下子就赢了,可以尽量多打一会儿。”

    这可是首宗弟子,不好好拿来当试炼工具就太浪费了。

    玄阳宗的弟子看他们居然凑在一起讨论战术,只觉得可笑,高个子那个也学着江北山的样子转头问:“师兄,怎么打?”

    脸部崎岖那位笑得一张脸刀削斧凿的:“当然是让他们看清楚我们和他们的差距。”

    “师弟,你可不要拖后腿啊。”他又语气讨嫌地对陆子云道。

    陆子云目光都没往他的方向看一眼:“两位师兄别拖我后腿才是。”

    他两位师兄动作一致的翻了个隐晦而巨大的白眼,一个外门弟子嘚瑟什么,嚣张成这样,不就是因为得了那位庚桑师姐的青眼吗?可那又怎么样,难道她还能让陆子云拜进谢宗主门下不成?

    况且,庚桑箬不过就是一个被宠着的废物罢了,要不是看在三位师兄和宗主的面子上,谁看得上她?也就陆子云对她不管是表面上还是内心都恭恭敬敬的。

    有人护着算什么?实力才是一切。

    裁判退到场边,两边弟子拱手见礼,所有目光都聚集到演练台上。

    “比试开始!”

    随着裁判话音落下,云箬只觉得一阵劲风扑来,快如闪电,她还没退开,江北山就抢了过来,手中骨剑已然成型,直接替她挡下了第一招。

    “速度挺快啊小子。”玄阳宗高个儿的内门弟子道,“这个体脉应该是高阶,交给我,我这体脉六阶好好跟他玩玩。”

    “那我对付这个。”脸部崎岖的那个看向云箬,吩咐陆子云,“你去招呼另外那位。”

    “月辞!”云箬正要过去,崎岖脸就挡在了她面前。

    陆子云从她身旁掠过,低声说了一句抱歉,凝出灵剑朝纪月辞攻去。

    “你还有闲心关心别人?”崎岖脸慢条斯理的翻掌凝出灵剑,“我看你年纪很小,莫不是入师门早,是他们的师姐吧?这么爱操心,啧啧。”

    他虽然说着话,攻击却没停,云箬凝出的三棱锥被他几剑就击碎了,化作银光消散,他不由得嗤笑道:“你刚突破的高阶神灵脉吗?怎么,不会就没灵力了吧?”

    云箬被他的攻势堵的严严实实,不住后退,快要退到场边了,她探头看了一眼纪月辞那边,陆子云没有手下留情,还好江北山去得快,现在和纪月辞配合在一起,但要对付一个还容易,要应付对方两个人,他也有些吃力。

    崎岖脸发现云箬在躲避他攻势的时候还能分神,有些不爽,却没怎么在意,本来他也没把眼前三个对手放在眼里,现在打起来更是失望至极,只想把云箬赶快弄下台去结束比试。

    可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这个闲云宗弟子动作不算快,体脉顶天了四阶,都还没突破高阶,神灵脉的灵力也就那么点,被他打散了好几枚三棱锥,神情却依旧不疾不徐。

    另外两边应该差不多了,要是他最后一个击落对手,岂不是还不如一个外门弟子?

    这么想着,他的攻势猛然间凌厉了起来,云箬还在看着纪月辞那边,崎岖脸眼中凶光一闪,手中的剑挽出一道根本看不清的剑招,以虚化实,竟是打算直接捅穿云箬的肩膀将她打下台去。

    主看台上,南宫少尘目光一凌,嚯地要起身,被沈苍一挥袖挡住,冷冷看向他。

    “喝茶。”沈苍一将手里的杯盏放下,不动声色的看了南宫少尘一眼,以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沉不住气就滚出去。”

    南宫少尘深吸了口气,这才坐着没动。

    沈苍一转回头,拿过桌上的杯盏继续淡定喝茶,将有裂痕那侧握入了掌心。

    他们的动静非常小,主看台上无人察觉。

    就在崎岖脸笃信自己赢定了的时候,手中灵剑却没有任何刺入身体的感觉,只是刹那间,眼前的云箬就没了踪影,他一惊,背后被人猛地一推,往前跨了一步,失重感骤然传来,他才惊觉自己到了台边。

    他反应很快,人还在往前扑就一个转身,将手中灵剑往地上插去,只要阻得一瞬间,他就能借力回到台上,而那个体脉低阶的闲云宗弟子根本来不及防住她。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眼前一道银光闪过,云箬的身影再次出现,已经欺进他面前,在他瞠目结舌的表情下,云箬一剑斩在他灵剑上,当胸一脚将他送出了演练台。

    崎岖脸倒地半响,才反应过来自己跌出场了。

    他输了。

    他躺在地上,回忆了一下刚才自己是怎么输的,顿时抓心挠肺的后悔起来,都怪他太轻敌!没注意到对方是故意将他引诱到台边,不知道用了什么诡异的身法,居然绕到了他背后偷袭,如此卑鄙!

    “陆子云,单奚!你们给我……”他爬起来对着台上喊道,只喊了一半,就看到了令他不敢置信的一幕。

    云箬将他踹下台之后迅速加入了另一边的打斗,有了她,江北山不用护着纪月辞,放开手脚的开始和陆子云打起来,他压着速度,陆子云也没有留手,两人都是体脉高阶,在场上打的到处都是风声和两剑相撞的铮鸣声,精彩纷呈。

    高个儿的这位看到云箬过来才发现同门已经被打出场去了,心中的想法和台下那位出奇的一致,一定是太轻敌被人阴出去的,顿时心下恼怒,没了轻敌的念头,祭起剑招就攻了过去。

    他和崎岖脸本就是同一个师父,当时在弟子选拔中胜利也是因为配合默契,现在攻向云箬的剑招和刚才崎岖脸使的招数一模一样,名曰“一剑破敌斩”,顾名思义,一招之间就能分胜负,尤其对上低阶,对方必定重伤。

    然而他的剑招居然对云箬无用,每次都差一点点,却刺不到云箬身上去,他火急攻心连连逼近,没注意到背后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出现一柄薄如蝉翼的弯刀。

    等他察觉过来,弯刀已经在云箬的掩护下勾住了他的脖子,森寒锋利的气息紧紧贴着颈部皮肤,轻而易举就能切断他的喉咙。

    “……我输了。”单奚冷汗直冒,被云箬不客气地一脚踹下台去。

    高个儿那个气得猛锤了一下台沿。

    云箬和纪月辞结束了打斗就站在台边,没有去打扰江北山和陆子云,江北山打的上了头,陆子云比他到现在为止遇到的对手都要厉害!他完全忘了自己灵技的事,直到被陆子云逼到了台边,再也躲避不了迎面而来的璀璨剑光,被扫落台下去。

    但他倒出去的那一瞬间,陆子云忽而跟着他一起倒了下去,两人一起摔下台。

    江北山气喘吁吁,满身汗水,一只脚还勾着陆子云的小腿,是他掉下去那个瞬间用了最快的速度,把陆子云拉下来的。

    陆子云跟他差不多,愣了一会儿,爬起来伸手给江北山,把他从地上拽了起来,半响后才道:“你很厉害。”

    “你也是!”江北山甩了甩头,云箬和纪月辞正好到台边来看他们,三个人一起被江北山甩了一身汗。

    纪月辞怒了:“江北山!”

    江北山条件反射往陆子云身后一躲,躲完才想起来这不是自己师兄,只好讪讪走了出来,乖乖挨了纪月辞一巴掌,结果他小臂上也都是汗,纪月辞打完他十分嫌弃,看了看云箬的衣服,没忍心,抬手在陆子云身上擦了擦。

    陆子云:“?”

    台上这才响起裁判的声音:“闲云宗,胜。”

    四周看台一片鸦雀无声。

    所有宗门的宗主中只有一个在东张西望。

    陵凌宗宗主在其他看台上望眼欲穿的找寻万知闲和林望的影子,闲云宗现在是第一名了!第一名奖励的天材地宝……他们还舍得卖吗?

    他可以加钱的。

    第74章

    “陆子云!”崎岖脸的玄阳宗弟子愤怒地走过来, 抬脚就要往陆子云身上踹,江北山站在陆子云前面,下意识挡了他一下, 他更生气了,“好啊陆子云, 你和这闲云宗的人认识是不是?你不会是故意输给他们吧?”

    他越说越觉得合理:“之前挑选弟子参加比试,你一打二都没问题,现在居然这么容易就输了,一个听都没听过的小宗门,能让眼高于顶的陆师弟故意输给你们, 好大的面子啊……”

    “单奚。”陆子云冷声打断他,“我是和云箬认识, 但我们是学院的同学, 认识很正常, 比赛之前我从未和闲云宗接触过, 何来故意一说?你不也很容易就输了, 难道你也是故意的?”

    “我……”单奚被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转头朝裁判喊道, “我不服!”

    台上刚才还安安静静,现在嗡嗡声四起。

    其中一位裁判走了过来:“如何不服?”

    单奚看了眼陆子云:“这次比试不公平,有人作弊,我申请重新比过。”

    裁判淡声道:“稍等。”然后走回裁判处去了。

    “我就说嘛。”台上几个宗门弟子议论道, “闲云宗怎么可能赢得了玄阳宗, 要是让他们这么轻轻松松赢了,我们之前的比试算什么?”

    “裁判不也没说什么, 说明他们也觉得有问题。”

    “对对,最后玄阳宗那位弟子是怎么掉下演练台的你们看清了吗?我看就是他自己故意摔下来的。”

    “我看也像……”

    一时间, 台上质疑声四起,万知闲挤开看台上的人往下走,一步瞪一人,台上不少人不知道他是闲云宗宗主,被瞪了只觉得莫名其妙,一个个也瞪回去,万知闲一人不敌,瞪得他头都要晕了。

    “贵宗弟子如此质疑,谢宗主怎么看?”主看台上,谢鸣之稳稳坐着不动,段在青出声问道,“不去管管?”

    “年轻人嘛,有点叛逆精神挺好。”谢鸣之对自己宗门的弟子如此闹事却很是宽容,“本来就是给年轻人办的盛会,为的也是每十年让各宗门的年轻一代有一次互相切磋的机会,小辈们之间的事,就让他们自己解决,我倒是想看看遇到这种情况他们会怎么处理,也是一种锻炼,段院长你说呢?”

    段在青见他明显不打算管,便不再问了。

    “诸位!”单奚抬头看了眼主看台,宗主不动,那也就是随他们自己处理,他当即朝着看台各方向鞠了一躬,朗声道,“方才的比试想来诸位看的也不过瘾,百川会如此收场岂不是可惜,我们玄阳宗现在确实输了,第一的名头和奖励就送给闲云宗,但这个结果我不服,我要重新比试!”

    “重新比!”

    “重新比试!”

    “支持!”

    看台上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宗门弟子们纷纷叫喊起来,没一会儿,整个演武场中都是整齐划一的“重新比试”的喊声,山呼雷动,比之前比试的时候更加热闹。

    比试结束的时间比预想的还要早,裁判们一合计,既然全场都对这个比试心存疑虑,那不如就顺应要求再打一场,总不好叫首宗的比试就这么草草收场吧。

    “草草收场!?分明是我们赢了玄阳宗不认!”万知闲磅一掌拍在桌上,当即把桌子打瘸了一个角。

    “干什么干什么?”裁判们道,“闲云宗宗主,你们无法服众也不是我们造成的,现在都要求再比一场,上场的弟子也质疑这个结果,你不用服众我们可是要的。”

    “那会审堂的金衣使者怎么说?”万知闲粗着嗓门扒拉开两个裁判,朝着一大二大场边的席位上看去。

    二大笑着朝他摇了摇头:“这可不好判断,我们只监督比试设置的公平,上场的弟子自己有没有故意输给你们,这我们可管不了。”

    他看了眼万知闲,要是弟子故意输要被逐出比试,你们闲云宗不知道要被逐出去多少回。

    万知闲没办法,想了想,干脆往单奚旁边一站,声音亮如洪钟,朝着台上道:“我闲云宗是小宗门没错,但我们不要别人‘让’出来的第一名,咱们闲云宗靠实力获胜,比就比,谁怕谁!”

    主看台上的谢鸣之忽然对段在青道:“这位不是曾经学院的副院长吗?学院说着要广收弟子,自己院长却出去自立门派了?”

    段在青淡声道:“是啊,学院学生招收越来越难,我看以后得院长们都出去开宗立派,或许才能多拿出几封推介信了。”

    他这话直接明着讽刺,完全不带任何拐弯抹角,之前支持推介信这一协议的宗门宗主们只当没听见,老神在在的继续看着台下的事态发展。

    看台上起哄的声音渐渐止息,万知闲继续道:“重新比可以,但要是我们闲云宗依旧赢了,各位要求重新比试的弟子可都代表你们宗门,我要你们宗主亲自给我徒弟道歉!”

    “敢不敢?”万知闲混不吝道,“敢我们就比。”

    要不要重新比试这个决定突然就被丢到了现场起哄的宗门手里,一时间看台上各弟子都心虚的停了声音,不少都不确定的去看自己师父。

    “输了就是输了,玄阳宗不敢认吗?”一个声音胆大包天的响起。

    是陵凌宗的弟子,喊完话傲然站在自己师父旁边。

    “就、就是啊!玄阳宗不敢认吗……”另一个声音响起,云箬抬头看去,发现是赤安宗的弟子,但他这话说得明显底气不足,声音甚至在颤抖,越说越小,最后被他师父生气的拎走了。

    陵凌宗的弟子有师父撑腰根本不怕,反正师父说了以后要把闲云宗当友宗来相处,得罪首宗又怎么样,他们陵凌宗也没怎么和玄阳宗打过交道,他们除了钱一无所有,玄阳宗能打压他们什么?

    再说了,首宗应该也至于这么没气度。

    “道歉就道歉。”一道飒爽的女声在主看台响起,一身紫衣的紫霄宗宗主蓝水垚也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直接替所有刚才出声质疑的宗门拍板决定,“只要你闲云宗胜了,我亲自监督着他们给你道歉。”

    说完她还朝演练台边金衣使者的席位上点头见了个礼:“两位为我的话做个见证,多谢。”

    “好说,没问题。”二大笑眯眯回了个礼。

    于是重新比试就这么被决定下来了。

    看台上方才可劲儿起哄的宗门们:“……”

    怎么就决定了啊!

    凭什么他们就突然同意闲云宗胜了要道歉了,五大宗门这不是欺负人吗?

    看台上的各宗门正要闹起来,这比试不比试跟他们有什么关系,赢了输了都没他们好处,还要跟一个小宗门的宗主道歉?开什么玩笑,要是闲云宗真的又胜了,他们那不是当着仙门百家把脸都丢尽了。

    “既如此,那就比吧。”谢鸣之忽然道,他站起身,通身气魄顿时压下了场上所有互相争吵的声音,“以武会友,这场不算比试,就是互相切磋,如果玄阳宗败了,由我来亲自向闲云宗道歉。诸位宗主远来是客,不必对蓝宗主的话介怀,玄阳宗把盛会办的精彩有意思才不负仙门百家所托,年轻人一身傲气岂不才是正常,咱们年轻时候也是这么血气方刚,何必苛责修界的新一代呢,由他们闹一闹,这盛会才有趣新鲜嘛。”

    谢鸣之不愧是首宗宗主,一番话说得八面圆通,威严又不失亲近,把之前起哄的宗门们全都摘了出来,还给了所有人一个台阶下,也大方的承诺会给闲云宗道歉,简直无可指摘。

    万知闲啧了一声,谢鸣之这圆滑的老家伙,被他出来一搅局,还就非必不可了。

    他转头看了眼徒弟们,云箬给他比了个ok,转身走上演练台,万知闲莫名其妙,百里夜道:“师妹的意思是可以。”

    万知闲圈起食指和拇指:“这什么?你们之间的小暗号?”

    “云箬比着玩儿的。”百里夜道,“走吧。”

    “干嘛?”万知闲不肯走。

    林望上来把他拉走:“走吧师父,待会儿你站在这,输不起的又要说是你在旁边做手脚了。”

    他说话声音挺大,“输不起”这三个字既问候了玄阳宗的弟子,又问候了看台上起哄的宗门,百里夜给他比了个大拇指,惹得台上所有人对他们侧目连连,他们却毫不在意。

    于是最后一场比试延伸出了终极场。

    双方三人站上场,裁判正要宣布开始,云箬出声:“裁判,既然这场比试只是友好切磋,那就换一个方法,如果还和刚才一样,对面再次不认怎么办?总不能永无止境的切磋下去吧。”

    “你还真以为你能赢啊?”单奚嗤笑道。

    云箬不理他,只看着裁判。

    裁判点了点头:“你想怎么比?”

    反正谢宗主都摆明了现在这场面就是让年轻人比试起来才有意思,首宗宗主态度这么松弛,显示了泱泱大宗的风范,他们也不好显得太小气不是,就当友谊赛了。

    “单人赛,输了就没什么好找借口的了吧。”云箬道,“一人挑一个对手,单人战,哪边赢的人多,哪边就胜利。”

    “可以。”高个儿立刻开口。

    单人赛更好,他就可以洗刷自己刚才轻敌太早落出台外的耻辱了。

    “那我们换个人。”单奚也跟着开口,一指陆子云,“他刚才涉嫌故意输掉比赛,我们这边另换一个弟子上场。”

    “随你们。”云箬无所谓,他们居然把最厉害的陆子云换下去了,难评。

    “喂。”单奚朝场边候场的两位弟子招了招手,“上来个人……”

    通道的阴影里却走出了一个颀长的身影,温声道:“我来。”

    单奚吓得声音一抖,指出去的手立刻收了回来:“南宫师兄。”

    南宫少尘一袭白衣,衣服上绣着金色暗纹,面如冠玉,丰神俊朗,嘴角噙着一抹浅笑,进场后让陆子云下去休息,目光从闲云宗三人身上一一扫过,最后停在云箬这里:“请多指教。”

    看台上响起齐齐的抽气声。

    谢鸣之的二徒弟,四十年前的比试盛会上尚且是少年的他一人单挑二十多家宗门,一个人就让玄阳宗闯进了最终场的比试,许多宗门的宗主和弟子都对他印象深刻。

    云箬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掌心瞬间凝出了一枚尖锐的三棱锥,被她死死握在手里。

    疼痛让她清醒,她下意识地往台上百里夜的方向看去,百里夜起身走到了台前,一双墨一般的眼睛静静看着她,云箬深吸了口气,抬起眼眸看向南宫少尘。

    手指的骨节被三棱锥的尖角抵着,钝痛让云箬的眼睛愈发清明,微微湿润,眼底的惊惶和心里的恐惧被她一点一点压下去。

    她站在台上,看着台下的南宫少尘,疯狂跳动的心脏也慢慢平静了下来。

    识脉满阶,她能更好的掌控自己的心绪,既然已经对上了,那她就不能退缩。

    “云箬?”纪月辞察觉到了什么,走过来伸手握住了她背在背后的手。

    云箬朝她安抚地一笑,对单奚道:“挑对手吧。”

    主看台上,段在青看了一眼谢鸣之:“谢宗主这是什么意思?说着让年轻人切磋,却让你的亲徒下场?”

    “之前段院长不是说我首宗没有拿出全力来比试吗,现在算是了吧?”谢鸣之淡声道。

    如此冠冕堂皇,段在青无话可说。

    蓝水垚在旁边说风凉话:“哎这谢宗主亲徒要是输了,那可才真真是有趣了。”

    “蓝宗主莫要说笑。”端木清舒声音冷淡道,“谁不知道谢宗主的二徒弟修为放在同期里也是佼佼者,下去定然也是指教为多,若动真格打一场友谊赛,岂不是让玄阳宗背了一个欺负后辈的污名,谢宗主怎会是如此没有分寸的人。”

    “端木宗主说的是。”蓝水垚点头道。

    她们一唱一和话中有话,谢鸣之却全不在意,摇头宽和地笑了笑。

    另一位宗主赞同道:“能跟谢宗主的亲徒打一场,得他指导,闲云宗这几位弟子可真实不虚此行。”

    “是啊是啊。”

    “谢宗主真是慷慨大义。”

    主看台周围的宗门宗主都跟着点头附和,蓝水垚服气了,看了端木清舒一眼,端木清舒也很无语,谁知道他们一番嘲讽的话还能成为其他宗主拍马屁的桥梁?

    这谢鸣之也是,平日里处事极有分寸,宽宏大度又不失威严的人,怎么今天为了一场输掉的比试就耿耿于怀,还派出了亲徒,这要不是首宗,是别的宗门,早就被骂输不起了。

    沈苍一在席位上坐的四平八稳,心头却思绪万千。

    刚才是谢鸣之突然示意南宫少尘下去比试的,难道师父发现什么了?否则怎么会对闲云宗如此在意?

    按照师父以前的处理方法只会让那几个弟子痛快认输才对,现在却执意要让两边继续比试……师父的目的究竟是什么?真就是让师弟下去指导后辈?

    “我选……”单奚的目光在闲云宗三人身上逡巡,正要指向纪月辞,他觉得这个肯定最弱,要赢他就要赢得最漂亮!

    “我选你。”云箬脆声道。

    单奚:“?”

    江北山和纪月辞迅速指向高个子和南宫少尘,异口同声:“我选你。”

    “好了裁判。”云箬扬手示意裁判选人结束,率先走下台去。

    江北山也和她一起下去了,只留纪月辞在台上。

    南宫少尘眉尖挑了一下,不动声色的看了云箬一眼,眼底多了抹笑意。

    还是和以前一样机灵。

    “师兄。”单奚看向他。

    “下去吧。”南宫少尘道。

    单奚和高个儿只好一起下了台,在台下扭着手臂准备比试,这一次他们一定不会给对手苟延残喘的机会,会在第一时间就全力把他们摔出台去。

    单奚挺自信,高个儿却有些不放心:“那小子速度那么快,修为好像也不弱,陆子云都败给了他……”

    “放屁!”单奚低声道,“陆子云放水你不是看出来了吗?怕什么,而且南宫师兄在,他还能输?我俩有一个人赢了就行。”

    他想到自己能和南宫少尘一起比试,以后和师弟师妹们说起来可以告诉他们,那一年的百川会,他和大家憧憬的南宫师兄一起击败了对手……想想都有面子。

    高个儿看了他一眼,闭了嘴,单奚倒是赢定了完全不担心,要是只有他输了,回去还不得被师父处罚,站着说话不腰疼,根本就是只顾自而已。

    他目光冷了一些,什么同门情谊,都是可以踩着对方往上爬的对手而已,他也一样。

    单奚话才说完,台上的比试就在一瞬间结束了。

    裁判刚宣布开始比试,纪月辞就举起了手:“我输了。”

    说完她就面无表情的走下台去,把南宫少尘一个人晾在了台上。

    裁判有点蒙,看着南宫少尘,南宫少尘也没办法,他本以为是小师妹不想对上他,没想到对方挑了他的那位女弟子立刻就认输了。

    他朝裁判点了点头,裁判宣布玄阳宗获胜,他走下台,目光看向主看台上的谢鸣之,轻轻摇了摇头,谢鸣之侧首撑着太阳穴,指尖挥了一下。

    蓝水垚这一下子笑得惊天动地:“啊哈哈哈谢宗主,你这一步真是走了手废棋啊,人家根本不应战。”

    谢鸣之叹了口气:“倒是聪明。”

    “可惜平白失了一个和首宗弟子切磋的机会,这闲云宗到底是小宗门,没有眼界。”之前为谢鸣之说话的宗主又道。

    谢鸣之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和宗主们说着话,目光却瞥向台下,落在纪月辞的身上。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之前她祭出的灵器是早就失落的月影弯刀,上古灵器,能藏在任何一点影子里,只有识脉满阶且有相当坚韧的心性的人才能掌控。

    识脉满阶啊……很适合。

    谢鸣之袖子下的手指缓慢摩挲着,很快移开了落在纪月辞身上的视线。

    第一场比试玄阳宗不战而胜,后两场却相继输给了闲云宗。

    “你们又输了。”云箬站在台边看着再次被她踹出去的单奚,这一次的比试更短,倒在地上的单奚半天才反应过来,他之前一直觉得他和高个儿都是轻敌才会败给闲云宗,所以他一开始就拿出了十二万分的专注。

    可事实是,他输了。

    输得很彻底。

    “闲云宗胜——”裁判朗声宣布。

    看台上啪啪啪响起一个鼓掌的声音,陵凌宗宗主旁若无人的拍着手,之后另一个鼓掌声也响了起来。

    是主看台上的玄阳宗宗主谢鸣之。

    谢鸣之起身走到看台前,抱拳向对面看台的万知闲道:“我玄阳宗输了,万宗主,向你们道歉,闲云宗人才济济未来可期,希望以后多和各宗门往来,也让大家能向你们学习请教。”

    万知闲心中冷笑一声,也站起身:“给我道歉就完啦?”

    谢鸣之一笑,风度翩翩也朝台下三人拱手一礼:“小友们辛苦了,第一名的奖励早已备齐,稍后就会送到住所,今晚玄阳宗设宴邀请各宗门赴约,盛会的魁首自然会设个好位置,就当赔礼道歉,还望赏光,此次盛会也望诸位玩的尽兴。”

    首宗宗主的落落大方不拘小节和万知闲小宗门宗主的斤斤计较形成鲜明对比,闲云宗众人却完全不在乎旁人对他们的看法,江北山赢了比试,这次确定他们是第一不会跑了,顿时激动的当即就举着双手朝看台上挥舞:“师父!我们赢啦!第一名!”

    云箬被他欢呼雀跃的样子带的也激动起来,想到马上宗门不仅能还清明仪宗的欠债,还能有一大笔进账,一千五百万,足足一千五百万灵石呀!给师兄师姐盖房子的承诺可以实现啦!

    云箬满面都是收不住的欢喜笑容,横穿演练台跑到离看台最近的地方和江北山一起对着台上万知闲他们挥手:“我们赢啦!”

    纪月辞也跑了过来,和他们挤在一起挥手,整个演武场里都是他们欢喜的声音。

    主看台上蓝水垚忍不住跟着笑起来:“这小丫头真是没见过世面,高兴成这样。”

    谢鸣之不动声色问道:“蓝宗主认识闲云宗弟子?”

    蓝水垚矜持滴点了点头:“学院开放日见过。”

    “这样。”谢鸣之像是只是随口一问,转身离开,沈苍一跟上去,转头看了一眼台下的南宫少尘,见他目光几乎快要毫不避讳地全落在云箬身上,眼里全是她的身影,后槽牙紧了紧暗道一声白痴。

    还好现场人数众多,不管是声音还是视线都嘈杂得很,陵凌宗宗主带来的弟子也跟着云箬和江北山欢呼起来。

    闲云宗第一啦!他们可以买到第一名的所有奖励啦!天上掉馅饼啦!

    当然这个馅饼只能悄悄掉,不能让其他宗门发现。

    看台上各宗门弟子落在闲云宗众人身上的眼神各不相同,有诧异的,有惊羡的,有嫌弃他们过于激动的,但已经没有了质疑,他们不得不承认,能一路走到最终场比试,两次从玄阳宗手下拿到胜利,闲云宗绝不是靠运气,虽然他们没有和南宫少尘打,但没有人会觉得自己对上南宫少尘一定能赢,何况是才崭露头角的新人。

    他们确实是靠实力拿到了第一。

    百川盛会的比试彻底结束,宗门之间可以不用担心比试会遇到要提前避嫌,互相放心来往,闲云宗也交了几个宗门的朋友,赤安宗啊长永宗啊林清宗啊陵凌宗啊,一个接一个来他们住所拜访,留了自己宗门的信物和地址,邀请他们有空一定要去宗门做客,玉箐比江北山还爱比试,要不是看他累的浑身软趴趴靠在万知闲身上打盹儿,早就拉着人在院子里比划起来了。

    陵凌宗宗主则是来找林望商讨双方的东西怎么交易,并且把灵石加到了三千万,毕竟现在是第一名的奖励了嘛,灵石必须翻一倍,然后林望就不说话了。

    陵凌宗宗主急了:“这可不兴出尔反尔啊!”

    百里夜路过拍了拍林望的背:“醒醒师兄。”

    林望的魂终于被拍了回来,朝陵凌宗宗主露出一个神秘莫测的笑:“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绝不食言,我们约个地方,等离开玄阳宗就把东西都给你。”

    陵凌宗宗主这才放心了,两人约在玉京城闲云宗住过的那家客栈,确定了时间,互相别过。

    “你们晚上不去盛宴吗?”陵凌宗宗主临走前问。

    因为他已经看到万知闲在厨房里生火点灶台了,一副要做饭的样子。

    先不说为什么这个宗门是宗主来做饭,弟子们则趴得趴瘫的瘫毫无眼力见去帮忙,毕竟他们都能卖天材地宝了,另类一点很正常,但谢鸣之特意邀请了他们去盛宴,他们却似乎并不打算去的样子?

    “这就不需要宗主操心了。”林望把他送到门口。

    陵凌宗宗主不由好奇,又探头进去闻了闻,厨房里飘出一股辛辣的鲜香来,他眼睛一亮:“万宗主手艺不错,你们这是打算自己开火啊?”

    “如果筵席上有人问起,还请宗主帮我们解释一下,就说我们累了,已经歇息了。”百里夜再次从林望身后路过,把林望往里一拉,对陵凌宗宗主说完,干脆利落的把门关了。

    陵凌宗宗主并不介意,只觉得这一宗门的人都有趣得很,在门外应了一句“可以”,施施然离开了。

    万知闲在厨房里熬汤底,江北山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百里夜把他背去屋里睡觉,林望激动的和万知闲分享灵石翻了一倍的好消息,惹得厨房里传出万知闲几声惊呼,似乎是被烫了手,林望叹着气回自己屋里去拿药膏来给他擦。

    纪月辞带着云箬去她窗户外的地里挖酒坛,她刚来的时候就为了庆功泡了两坛酒,用的都是山间的新鲜材料,泡的时间短,但是拍开坛子封泥的时候依旧能闻到醇香而清洌的酒酿味道。

    “都是果子和灵株发酵出来的。”纪月辞从包裹里翻出一叠小酒盏,给云箬倒了一点,“你尝尝看酸不酸?”

    云箬端起来晃了晃透明的琉璃酒盏,酒的颜色有些乳白,她闻了闻:“你加了糯米对吗?”

    纪月辞问:“还有呢?”

    云箬努力闻了闻,闻不出来了。

    纪月辞无语的看着她:“除了霁雪枝你闻不出其他味道了是吧?”

    云箬笑起来,又闻了闻,笃定地道:“还加了水。”

    “要你说。”纪月辞笑得不行,抬手捏了一下云箬的脸,“味道呢?”

    “好喝!”云箬一口把倒出来的酒喝了,“再给点,这个喝下去嗓子柔柔的好舒服。”

    “不错啊。”纪月辞给她倒了一盏看她喝完,笑道,“我加了宁神的灵草,还从阿望那里拿了些润嗓的糖扔在里面,只有果子我怕太酸了。”

    云箬端起酒坛要给自己继续倒酒,纪月辞回想起两个人喝醉了,每次云箬都睡醒起来把荒唐的醉酒经历忘得一干二净,只剩她一个人面对师弟们,动手去抢坛子:“不行,你只能喝一点,三盏,不,两盏就够了,现在还不许喝,等着待会儿咱们庆功宴得时候一起喝。”

    “喝一点喝一点,我刚才喊得嗓子都疼了。”云箬可怜巴巴的看着纪月辞。

    纪月辞根本顶不过她看,三秒就败下阵来,又给云箬倒了一盏,反正这个酒她虽然是第一次泡,但是只算是果酿,应该不醉人……吧。

    算了,反正没有别的事了,就算云箬喝醉了也没事,大不了陪她一起闹,反正百里夜和林望会善后。

    敲门声响了起来。

    云箬几口喝了杯盏里的酒,以为又是那家来拜访的宗门,笑道:“请进。”

    纪月辞觑到机会,把酒坛从她手里抢了回去。

    门轻响一声,被推开,沈苍一率先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南宫少尘和白凌,以及捧着奖励盒子的两列玄阳宗弟子。

    沈苍一沉声道:“叨扰,闲云宗是此次比试的魁首,我们来送贵宗门赢得的奖励。”

    身后的南宫少尘笑着说:“东西放在哪?”

    “奖励来啦?”林望从厨房里出来,看着玄阳宗弟子捧在手里的盒子,只觉得里面都不是天材地宝,而是一盒盒的上品灵石,眼睛都要冒出金光来,上前招呼着让捧着奖励的弟子把东西都放到正厅去。

    “什么味道?挺香。”南宫少尘笑着说,声音温润如玉,和他给人的感觉一样,目光不经意的落在云箬身上。

    云箬和前几次见到他们都不一样,不闪不避,姿态也很放松,斜斜坐在凳子上,单手杵着下巴,笑看着纪月辞,脸颊微红,神情娇憨,软声道:“师姐,再让我喝亿点!”

    纪月辞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震惊了:“这就醉了?”

    她自己喝了一口果酒,依旧觉得酒味简直清淡到可以忽略不计。

    难道云箬不是酒量差,而是一沾就醉?

    第75章

    纪月辞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云箬现在应该还没完全醉,留着一半意识,还知道来抢酒喝的时候不忘重复自己的理由:“让我再喝一点吧师姐, 嗓子,啊——”

    她张开嘴巴给纪月辞。

    纪月辞看不懂:“怎么?”

    云箬叹了口气合上嘴:“你看不出来, 得让医师看,林望呢?”

    “阿望啊……”纪月辞抬眼朝正厅那边张望了一下。

    云箬眼疾手快,身法飘逸快如闪电,唰地从她手里把酒坛顺走了!

    纪月辞目瞪口呆。

    云箬抱着酒坛,往自己酒盏里倒酒, 絮絮叨叨道:“喝一点喝一点,喝下去嗓子就不痛了, 对了, 给北山也喝一点, 北山……”

    她茫然抬眼, 纪月辞瞅到机会, 伸手把酒坛夺了回来,还要去抢酒盏, 云箬也反应过来了,两人一人捏住小酒盏了一角,纪月辞体脉没觉醒,哪里抢得赢云箬, 还好云箬现在晕乎乎的, 低头抢了一会儿酒盏,噗地笑了。

    云箬:“月辞, 我们好像在拔河啊。”

    她笑得开心,纪月辞趁她笑, 把她酒盏拿走了。

    结果大意失荆州,她抢到了酒盏,酒坛却被云箬抱回去了。

    纪月辞怀疑云箬根本没醉:“是不是装的?这么聪明呢。”

    “当然没醉。”云箬笑盈盈的,听到夸奖很开心,“聪明着呢。”

    纪月辞突然体会到她和云箬醉了以后林望和百里夜的善后工作有多么难开展了,她就抢个酒坛酒盏都这么艰难,他们还要负责满院子把她俩抓回去睡觉,云箬迷糊的时候灵技也不收着,很是棘手。

    “各位抱歉,奖励你们放下就好。”纪月辞看向沈苍一等人,“我们自己会收拾。”

    “这是贵重法器,要亲自交托才放心。”从进院落起就没说话的白凌冷声道,手里托着一个长条形的盒子。

    纪月辞只好低声去哄云箬:“云箬,不喝了好不好,一会儿让阿望直接给你熬个润嗓的药。”

    “不要,苦。”云箬撇嘴,抱着酒坛不撒手,“这个不苦。”

    “可是在比试时受伤了?”南宫少尘温声道,“我可以带这位姑娘去看医师,你们可是本次盛会的魁首,若是受了伤下山,我们玄阳宗也不好给世人交代。”

    “不用。”纪月辞并不领情,按着酒坛不让云箬倒酒。

    南宫少尘还要说什么,沈苍一转头警告性地看了他一眼,对纪月辞肃然道:“那东西就都放下了,所有奖励都记录在册,诸位可以自己查验。”

    他说完,示意白凌去把东西放下就走,白凌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下头。

    在他们身后江北山屋子的门打开,百里夜从里面走出来。

    云箬偏头看到百里夜,眼睛一亮,笑着喊了一声:“师兄。”

    她带着醉意,嗓子又不太舒服,这一声喊得有些温吞,眼睛里盈满毫不设防的笑意。

    院中三人一时间都愣住了,沈苍一目光猛地沉了一下,迅速转开眼神,垂眸时掩住了眼底泛上来的猩红血丝。

    南宫少尘不敢置信的看着云箬,白凌则整个人都怔住了。

    “师……”白凌上前一步。

    “哎,师妹。”百里夜越过三人,走到云箬身边,云箬嚯地起身,一阵头晕,踉跄了一步被百里夜扶住,干脆就两手一环抱着他的腰,把额头抵在他身上开始控诉,“我不要喝林望师兄的药,难喝。”

    “好,不喝。”百里夜被她抱着,揽着她把她换了个方向,背对着玄阳宗的人,低头看她,“那你想喝什么?”

    “师姐的酒。”云箬转头看纪月辞。

    “已经没了。”纪月辞把酒坛摇了摇,里面发出酒水晃荡的声音,她立刻把动作止住了,有些紧张的看着云箬。

    “没了?”云箬睁圆了眼睛。

    “没了。”纪月辞坚持道,“你喝完的。”

    云箬眨了眨眼,忽然得意起来,抬头看着百里夜,语气骄傲:“我全喝完啦,整坛的酒!”

    “月辞屋里还有,我带你去喝?”百里夜轻声哄她。

    “……行。”云箬好半天才点头,有点犹豫,“偷喝师姐的酒不好吧?”

    百里夜没想到云箬喝醉了跟着纪月辞满院子跑,就像纪月辞的小尾巴,说到要偷喝纪月辞的酒的时候她脑子居然还挺清醒,知道这事不好,不由得笑起来:“不告诉她。”

    “不行,月辞会发现的。”云箬拒绝。

    纪月辞不知道说什么好,看出百里夜是想哄云箬先进屋喝醒酒药睡一会儿,毕竟晚上还有庆功宴呢,师父回来就说要大展身手,云箬最喜欢吃古董羹,期待的不得了,要是一直醉下去就要错过了。

    她看着云箬,严肃的跟她保证:“我不会发现的。”

    云箬表示很怀疑,不肯走。

    纪月辞没招了,只能看着百里夜。

    百里夜叹了口气,轻捏住云箬的下巴让她抬头看自己:“要是被发现了,你就说是我喝的,月辞怪不到你头上,好不好?”

    “我这么卑鄙啊……”云箬惊叹,随即爽快的点了点头,“行。”

    百里夜:“……”

    云箬想了想,又觉得不妥,眼里狡黠的灵光一闪:“不说你,我就说林望师兄喝的吧,谁叫他的药那么苦呢。”

    “行。”百里夜失笑,别的不记得,就记得林望的药苦了,“那我们走?”

    “走。”云箬放开他,伸手牵住他,和他五指相扣,拉着他走了一步,茫然地四周看了一圈,目光从玄阳宗三人身上扫过,没有丝毫的停留,“哪间是月辞房间?”

    百里夜指了指林望的屋子:“那间。”

    于是云箬就拉着百里夜狗狗祟祟的朝着林望的房间摸了过去,百里夜正要进去,云箬拦住他不准他动,自己舔了舔手指在门上戳了个洞,朝里看了看,教训百里夜:“你直接进去太冒险了。”

    “你说得对。”百里夜自然什么都依着醉了的人说。

    云箬笑得十分开心:“跟我混,有酒喝。”

    “好的。”百里夜点点头。

    林望从正厅出来,目睹了两个人形迹可疑的进了他的屋,正要问纪月辞怎么回事,百里夜探头看过来,朝他招了招手:“来找药。”

    “云箬喝了点酒。”纪月辞说。

    林望明白了,无奈的摇了摇头,进屋去找醒酒药了。

    纪月辞本就不会待客,和院子里玄阳宗的三位面面相觑,她脸上戴着薄纱,是以也不觉得尴尬,面无表情道:“让各位见笑了,今晚的筵席……”

    她还没说完,沈苍一就会意,声音板正地道:“无妨,我会代闲云宗解释,比试本就辛苦,诸位自便。”

    进正厅放东西的弟子都走了出来,沈苍一朝纪月辞点了下头,接过白凌手里的盒子交给她,带着人出去了。

    “你们先走吧。”顺着玉石小路回到山腰圆台,沈苍一遣散送东西的弟子。

    山间的风盘旋着在山涧中呼啸,山林的声涛不绝于耳,圆台上只剩三道颀长的身影。

    许久后,沈苍一道:“冷静下来了吗?”

    “你呢?”南宫少尘反问。

    沈苍一时间没说话。

    三人再次沉默下去,可那声带着盈盈笑意的“师兄”却无论如何都压不下去。

    很久以前,小师妹就是这么唤他们的。

    她眼里的笑,只有在看到他们的时候是全心全意毫不设防的。

    “为何不让他们来参加今晚的筵席?”白凌忽然道。

    “你还问我?”沈苍一面无表情看着他,“想想你刚才差点做了什么,要是让他们出现在筵席上,你再这么来一次,你猜师父能不能看出什么来,你想害了她吗?”

    “我刚才只是……”白凌欲要辩解,顿了一下,不出声了。

    南宫少尘瞥他一眼:“小师弟以前最是冷淡,好好把你这幅冷淡的样子保持下去吧,最近也别去见阿箬了,在你藏书阁里躲好,也莫要在她面前露了馅。”

    白凌一口气被堵在心头,冷冷道:“你没资格说我。”

    随即他转身走了。

    圆台上只剩沈苍一和南宫少尘。

    “师父为何今日让你上场?”沈苍一问。

    “放心,他没发现小师妹的事。”南宫少尘目光看着在风里起伏的林海,“至于为什么让我去比试……这你得问师父,他老人家的心思哪是我能猜的。”

    沈苍一皱眉:“近几年来师父去哪都带着你,你会不知道他的心思?”

    南宫少尘道:“师兄嫉妒了?毕竟师父以前去哪带的最多的可是你。”

    “都是师兄弟,谈何嫉妒,四十年前的比试盛会,你说想试试身手,我不是就把名额让给你了吗?”沈苍一淡声道,“我们都是师父捡回来的,谁为玄阳宗做事又有什么区别。”

    南宫少尘目光温和了些,笑了笑:“师兄说的对……是阿箬的事,师父想要让她能继续修行,一直在想办法,闲云宗一个小宗门,既无天材地宝,也没有某处秘境被破的消息,小师妹那个师姐却有一柄上古灵器,他让我探探这个宗门的底。”

    “结果你也看到了。”南宫少尘道,“小师妹机灵得很,我没派上用场。”

    沈苍一听完,看了南宫少尘一眼:“凤凰骨本来无法修行,是我们在换魂时强行为她洗髓淬体才……”

    “不用你说,我知道。”南宫少尘声音冷下去,打断他。

    沈苍一完全不理,自顾自地说到:“阿箬的魂魄一年时间就已经养好,本来直接换魂即可,几日就可完成,但她曾经是三灵脉觉醒的体质,师父不愿意让她醒来之后变成一个普通人,于是花了两年时间从上古残卷中找齐了洗髓阵,又舍不得让阿箬受苦……”

    “闭嘴。”南宫少尘道。

    “所以我们才吊着小师妹的命不让她死,让她来替阿箬承受淬体之苦,没想到她居然撑了十三年……”

    “我叫你闭嘴!”南宫少尘怒呵道。

    “不敢听?”沈苍一面无表情看着他,“做都做了,有什么不敢听的,你最好记得我们对她做了什么,不要心存幻想以为能得到原谅。”

    “……够了。”南宫少尘喘着气,目光阴狠地瞪着他。

    沈苍一对上他的目光,道:“好好把你那副温和的面孔保持下去吧,比白凌还受不得激,以及,不要张口闭口叫她小师妹,当心叫顺口了真的以为自己还是她师兄,你今天也看到了,她唤的师兄早就不是你我了。”

    沈苍一说完,不再看南宫少尘,他走到圆台边,再往前一步,脚下就是万丈深渊,他垂眸感受着肆虐的风,半响之后往前踏步,雾气中现出长长的木板桥,他疾步而去。

    南宫少尘一个人站在玉石圆台上,许久之后才抬起头。

    掩映在树林间的碎玉石小径只有那么短短的距离,那里有曾经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小师妹,可是她现在有别的师兄了,她也对那些人笑,就像曾经对着他笑一样。

    碍眼至极。

    不过他也不是全无发现,那个让小师妹叫他师兄的男人眼熟得很,他几天前就发现了,怀疑了许久,主要是对方只是个三灵脉低阶的修士,怎么可能和三大世家扯上关系,但他刚才想起来了。

    三大世家的百里世家,十年前曾经发过一次通缉令。

    他记得当时的内容,大体应该是世家某个弟子伤了人,自己也受了重伤逃离,要求必须抓活的,后来不知道是人抓到了还是什么原因,那份通缉令很快就被撤销,会审堂直接诏令不许再提起此事,事关三大世家,此后仙门百家也再没有提起。

    那份通缉令只说对方是百里世家的弟子,没有样貌描述,只说是个少年,从世家逃离的时候十七岁。

    百里夜。

    百里世家。

    南宫少尘发出一声冷笑,他见过百里夜的剑法,之前没注意,闲云宗比试的时候他特意去看了,以他年纪轻轻的模样居然能挥出那样的剑意,就绝不是普通的剑法。

    一个通缉犯,一个从百里世家逃出来的弟子,居然加入了闲云宗,在这装得岁月静好做一个好师兄。

    人人都知道三大世家的弟子绝不入别的宗门,除非斩断一身灵脉彻底成了废人,才能离开世家,如果百里夜被百里世家找回去,等待他的会是什么下场?

    他三天前就想办法传讯给了百里世家,给了通行玉牌,不知道他们的人到了没有。

    南宫少尘目光看着碎玉石小径,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来。

    师妹,你这师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的师门很快就要完蛋了。

    没关系,师兄这次一定会保护好你。

    他眼底迸出欣喜若狂的光,将他温和清隽的面容衬得有些狰狞,他大笑了起来,笑声被山间呼啸的风吹走,只留下一个肆意狂笑的身影。

    笑够了,他敛了神色,恢复了翩翩贵公子的样子,从容地从圆台边踏出去,也往主峰去了。

    *

    晚上寿宁峰大摆筵席,仙门百家欢聚在一起,峰顶灯火璀璨犹如天灯,惹得玉京城中百姓遥望,留在城中的玄阳宗弟子更是挨家挨户送上一块结界玉,以示与民同乐。

    安置住所的峰腰只剩闲云宗一家,小院子里却也热热闹闹,江北山和林望在院中点了烛火,百里夜临时刻了些小法阵将烛火罩住,院外晚间雾气弥漫,院中却清明干燥,星星点点的烛火铺开,古董羹的汤底发出咕噜噜的翻滚,桌子旁闲云宗众人围坐,一起端起酒盏。

    除了云箬,她端着的酒盏里是茶水。

    “庆祝我们盛会夺魁!”万知闲道。

    “有钱了!”林望接着说。

    云箬:“有钱了!”

    江北山:“有钱了!”

    百里夜:“有钱了。”

    纪月辞:“……有钱了!”

    万知闲啧一声,不满道:“怎么不跟着为师说!”

    “好,师父说。”百里夜立刻道,和林望对视一眼。

    万知闲摸了摸胡子再次举杯:“庆祝我们有钱了!”

    林望接上:“盛会夺魁!”

    江北山:“盛会夺魁!”

    云箬:“盛会夺魁!”

    百里夜:“盛会夺魁。”

    纪月辞:“……”

    万知闲差点被气一个倒仰:“小兔崽子你们反了!?”

    百里夜解释:“刚已经喊过发财了,现在就要喊夺魁,师傅你怎么乱改自己的词?”

    万知闲:“……”

    林望立刻道:“要么再来一次?”

    万知闲无语的看了林望和百里夜一眼,哼一声:“我还不知道你俩?不来了,为师饿了,要喊你们喊,我吃饭了。”

    万知闲以最快的速度把筷子往锅里一卷,把里面大部分煮好的肉都夹走了,堆了满满一碗。

    江北山惊呆了:“师父好快!好厉害!”

    云箬也惊呆了:“师弟这种时候你还佩服师父呢?还不快抢!”

    于是两个人同时伸筷子进锅里抢肉吃。

    云箬酒劲刚过,拿着筷子的手有些飘,江北山夹了一大筷子肉,她啥也没夹到,百里夜一笑,拿起筷子准备给她夹,只见江北山把自己那一筷子肉全都放在了云箬的碗里:“小师姐吃,多吃点。”

    百里夜筷子顿住:“……”

    林望手肘搭着百里夜的肩,看了他一眼,往锅里下下去新鲜的肉,笑着夸奖江北山:“北山小师弟长大了,甚好甚好。”

    江北山不好意思的也笑:“咱们能赢多亏了小师姐啊。”

    “哦,怎么说?”百里夜问。

    江北山暂时放下筷子,认真细数:“这次比试我很努力吧,也很厉害,但是我为什么能这么厉害呢,是因为小师姐帮我控制住了灵技,我才能修行,而且后来小师姐还带了灵犀回来,要不是有秘境试炼,我们哪能那么快进步?对吧师父?”

    万知闲大力点头,猛揉江北山脑袋:“说得好!你小子真的长大了。”

    “鼓掌。”林望带头鼓掌。

    万知闲和江北山同时放下筷子鼓掌,林望立刻道:“月辞阿夜,可以吃了,快!”

    三个人闻声而动,等万知闲和江北山拿起筷子,锅里的肉已经被夹完了。

    江北山不敢置信。

    江北山大为震惊。

    江北山非常受伤:“为了吃肉才让我和师父鼓掌啊?”

    “聪明。”林望夸他,“你吃那么快,不用点计谋怎么能让你师兄师姐抢到肉吃?师父你也是,你有点师父的样吗,怎么净顾着自己吃了?也不照顾照顾亲徒们。”

    万知闲吃着自己碗里之前夹的肉,无所谓林望的控诉:“我看你们完全不需要我照顾。”

    “这只是吃饭啊,已经要用上计谋了吗?”云箬选择站在江北山和师父这一边,对师兄师姐们横眉冷对,“好狡诈。”

    “好狡诈。”江北山有样学样,和云箬一起谴责。

    纪月辞十分无辜:“我可什么都没干。”

    林望看着她:“没有我你现在这筷子肉都吃不上呢师姐?”

    “谢谢你啊。”纪月辞自顾自吃自己的,顺便给江北山匀了点。

    百里夜把自己夹到的都给了江北山:“吃吧,奖励你刚才先把肉给了你小师姐,另外,别学你林望师兄。”

    林望:“?你这个叛徒!刚刚给我使眼色的是谁啊!”

    “狡猾的百里夜。”云箬调转炮口。

    “狡猾的百里夜!”林望欣慰跟上。

    “狡猾的百里……”江北山噎了一下,千钧一发之际改了口,“师兄。”

    纪月辞并不想加入他们。

    万知闲乐得凑热闹:“狡猾的百里夜!”

    正闹得欢,敲门声再次响起。

    “谁啊?”江北山喊道。

    “是我,陆子云。”陆子云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云箬跑去开门给他:“你怎么来了?”

    陆子云往里张望了一眼:“我看你们没去筵席,还以为你们提前走了,就过来看看。”

    “进来。”云箬让到一边。

    陆子云没进去,摇了摇头:“我不进去了,我就是来恭喜你们,本来想送个东西,可惜我什么都没有。”

    “你人不是来了嘛,有你的道贺就够了。”云箬笑道,“你进内门了吗?”

    陆子云点点头:“还没拜师,得等过了这几天。”

    云箬道:“也恭喜你,终于如愿以偿了。”

    “……嗯。”陆子云看着云箬的笑脸,要告别的话突然就说不出口了。

    他的东西都从学院搬走了,虽然他也没什么东西可搬,实在是个一穷二白的寝舍,庚桑师姐已经让白凌师兄给他安排了内门的弟子住所,很是照顾他,他以后会长住玄阳宗,而云箬会继续留在学院修习。

    云箬讨厌玄阳宗,他们以后大概不会再见面了,就算能见,也不会像以前在学院那样,每天总能见到,一起修习对练,偶尔一起去饭堂约饭。

    他曾经一门心思进玄阳宗,现在目标达成,却对在学院的日子多了十分不舍。

    “对了。”陆子云从身上摸出自己的钱袋递给云箬,“我这个月领的弟子灵石,都给你。”

    “给我干什么?”云箬没接。

    陆子云抓了抓脑袋,有些不好意思:“蹭了你那么多顿饭,就当是谢礼。”

    “我不要。”云箬摇摇头,“我们宗门现在有钱了,看不上你这点小钱。”

    陆子云:“……”也不用说这么直白的。

    云箬看他怔住的样子,笑了起来:“我不是这个意思,逗你的。”

    “我师妹的意思是你就当欠着她钱吧,还是你现在做了玄阳宗内门弟子,想和她把以往的同学情分都断干净,不再来往了?”百里夜走过来道。

    陆子云连忙摇头:“绝对不是!”

    “那不结了。”林望人没过来,坐在桌边朝他笑道,“陆子云,以后出门做任务或者历练,路过闲云宗的时候记得来看看云箬。”

    陆子云看了眼云箬:“可以吗?”

    “当然,我说过了,我们是朋友啊。”云箬笑道,“我师兄也很喜欢你的。”

    “他谁?”只有万知闲一头雾水。

    江北山小声给师父说陆子云是云箬的好朋友,上次来宗门帮林望师兄干了好多活,是个和他一样勤奋且心思清透的好少年,就是人笨了点。

    万知闲立刻正色朝陆子云道:“闲云宗随时欢迎你来干活……做客。”

    陆子云:“……”别改口了我都听到了。

    他坚持没进门,闲云宗自己的庆功宴,他一个玄阳宗的弟子混在里面格格不入,还打扰他们,他就站在门口和云箬说了会儿话,告辞离开。

    “陆子云。”云箬最后朝他道,“山长水阔,后会有期。”

    院门关上,陆子云站了一会儿,心情比来的时候好了许多。

    虽然他知道自己大概不会有时间去找云箬,玄阳宗内门弟子之间更是竞争激烈,他现在还不知道能拜在哪位师父门下,但少不得从明日开始要努力修行力争上游,绝不给师父和庚桑师姐丢脸,他陆子云向来要做就要做最好,进了内门也一样。

    他以后的路只会走的更艰辛,不想被人轻视,那就得用实力服众。

    他知道自己要去走什么样的路,可当云箬的师父笑着说他以后可以上门去做客,面对他们给予的善意,他只觉得能和云箬认识是三生有幸,除了苦修之外,似乎他还多了些别的盼头,有个人不在乎他是哪个宗门的弟子,不在乎他修为如何,是真心和他陆子云这个人交了朋友。

    他们山长水阔,总会有再会之期。

    他走过碎玉石小径,忽而朝两侧的林子中看了一眼。

    四周一片寂静,草丛中传出长短不一的虫鸣,一枝树叶的尖端动了动,飞起一只虫子,一头扎进了更深处的树林中。

    陆子云没察觉到任何气息,快步走过小径,身形消失在另一头。

    院子里依旧热闹,里面布了阵法,声音依旧传了一些出来,显得闹哄哄。

    外面的黑暗中静静站着两个人,他们站在树荫最重叠的地方,看不清样貌,只能看出其中一个身形修长,另一个有些佝偻,站在前一个人身后,他们完完全全隐去了自己所有气息,像是两尊雕塑,也不知道在这个地方站了多久。

    看着院内温暖的灯火,听着里面传出的吵闹的声音,身形修长那人轻声感叹道:“总算找到了。”

    是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他身后身形佝偻的人低声问道:“要现在带走吗?”

    年轻男子没说话,半响之后摇了摇头:“再等等吧,反正他也跑不了了。”

    “十年了……”他往前走了一步,院内灯火闪烁,漏出的一点光照亮了他的眼睛,那是一双淬了冰的寒眸,冷冷盯着院门,“这一次他别想再逃走了。”

    庚桑箬在筵席上想找云箬,但想到玄阳宗刚输给了闲云宗,顿时又觉得有些丢脸,怕去找云箬会被嘲讽,于是把参赛的几个弟子骂了一顿,陆子云刚好从闲云宗的住所回来,也被她训了一顿,陆子云对她完全没脾气,低眉顺眼被骂完,依旧笑着同她说话,而不是跟其他几个人一样,低着头一言不发。

    庚桑箬心情好起来不少,挥了挥手让其他人离开,问陆子云他刚刚去哪了。

    “我去跟云箬道别。”陆子云倒是没有瞒着她,“以后我不会回学院去了。”

    “你不回去了?”庚桑箬有些欣喜,除了三个师兄,以后她也可以找陆子云玩了,“等等,云箬他们没来筵席?”

    陆子云点点头。

    “好大的架子!”庚桑箬跺脚道,“我去找她来!师父今天在演武场还邀请过他们呢,他们怎么能不来?”

    “别闹,我已经跟师父说过原因了。”南宫少尘道,“这么多宗主在,你作为亲徒还要离席吗?”

    庚桑箬嘟着嘴,看了眼主位上的谢鸣之和坐在他旁边的沈苍一,有些不甘心:“我只是想去跟云箬道个别嘛,我说要带她去我的灵秀峰玩的,也没找到机会……”

    “你要真想跟她交朋友,现在才不能去找她,她不想来,你若硬是把她拉来了岂不是不好。”南宫少尘笑道,“坐下吃东西,想吃哪个,师兄给你夹。”

    “我自己夹。”庚桑箬不情不愿地坐下。

    南宫少尘看了陆子云一眼,忽而问到:“你和那位闲云宗的姑娘是朋友?”

    陆子云看了眼南宫少尘,南宫少尘道:“陆师弟,你现在首宗弟子,以后出门做事代表的都是我玄阳宗,对人对事需得谨慎交往,记住了?”

    他笑得温润,陆子云却听出了他话语中的警告和冷意,知道自己刚才偷溜被发现了,连忙低头见礼:“多谢师兄指教。”

    “你走吧。”南宫少尘道。

    陆子云又行了个礼才离开了。

    “好大的师兄架子。”白凌冷声道。

    “师弟总要教的嘛。”南宫少尘笑了笑。

    白凌看他一眼,闷不吭声地端起酒盏喝酒,庚桑箬莫名其妙:“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没有。”南宫少尘和白凌一起说到。

    庚桑箬噗地笑起来:“肯定吵架了!”

    白凌没看她,庚桑箬早就习惯小师兄的冷淡,尤其是在这种人多的场合,便不再理他,只找南宫少尘说话,南宫少尘笑着被她支使得夹这个夹那个,好脾气的陪着她饮酒,怕她喝了冷酒伤胃,又叫来人去给她温酒端过来,庚桑箬舒舒服服享受他对自己的好,托着腮左顾右盼地吃东西。

    白凌冷眼旁观,脑子里想的却是曾经的小师妹。

    要是他们几人一起吃饭,小师妹总是给他们夹菜,把他们的喜好记得一清二楚,知道他不喜欢人多的场合,哪怕只有师兄妹几人,她每次都坐到他旁边,帮他挡掉两个师兄劝来的酒,沈苍一和南宫少尘不敢给她喝,自然也就没办法来灌小师弟喝酒,小师妹就会悄悄给他眨眼睛,笑得眉眼弯弯。

    他烦躁的收回视线,低头藏住了眼底的情绪,闷声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

    闲云宗开完庆功宴,不想第二天和其他宗门们一起走,提前下山了。

    第二天天亮前他们已经到了玉京城,去玉京街玄阳宗的接待处归还了通行令牌,其他人找了家茶楼喝茶,林望和百里夜去曾经住过的那家客栈把要给陵凌宗的东西先寄存,没想到陵凌宗和他们的思路一样,晚上去了筵席提前离场,早就在山下等着他们了。

    林望和陵凌宗做完交易,收了一部分灵石,剩下的陵凌宗后续直接送到闲云宗去,双方友好交谈热切会晤,林望谈完出来,发现在客堂等他的百里夜不见了,还以为他先回茶楼去了。

    结果他回了茶楼,其他人也没见到百里夜,在城里找,也没有找到。

    百里夜不见了。

    第76章

    玉京城某处客栈。

    “师父。”纪月辞推门进来。

    “怎么样?”万知闲刚刚还在窗前踱步, 瞬间就到了纪月辞面前,“打听到点什么了吗?”

    林望跟在后面进来,摇了摇头:“没有。”

    百里夜不见了之后他们没有启程回闲云宗, 留在玉京城中寻找,万知闲和林望当天就去和陵凌宗交易的客栈打听, 但是到处都没有百里夜的下落,附近也没有发生过任何骚乱,如果百里夜不是自己走的,别人想要带走他怎么都得闹出点动静来,除非对方修为很高, 能迅速制服他。

    这次来参加盛会,林望和江北山给百里夜准备了不少药糖, 糖盒在他身上, 以他的修为, 就算只是短暂灵力爆发, 哪怕是五大宗的宗主来了, 也别想悄无声息的制服并带走他。

    但事实就是城中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一切都很平静。

    玄阳宗驻留在城中的接待处也撤回了山门, 他们撤走之前万知闲赶过去,硬说自己弟子可能是回了住所拿东西,让人带着他回去看了一眼,想着百里夜会不会真是落下了什么东西回去拿。

    结果也是一无所获。

    “师父。”江北山推门进来, 云箬和他一起, 两人进了门也是摇了摇头。

    两天时间,他们几乎快把玉京城都翻遍了, 不仅找不到百里夜,也打听不到他的任何消息, 玉京城中平静又繁华,一切如同他们一起来赴盛会的那天。

    现在却少了一个人。

    “会不会是师兄提前回闲云宗去了?”江北山说。

    屋子里没人回答。

    江北山眨了眨狗狗眼,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百里夜要先回去怎么可能就这么一声不吭离开。

    他沮丧的走到万知闲身边挨着师父坐下,眼泪水忍不住的从眼眶里大颗大颗冒了出来。

    “北山别哭。”云箬递给他一块手帕,看向万知闲,“师父,你有没有什么猜测?”

    万知闲叹了口气。

    云箬又道:“他当初怎么成为你弟子的?你是在哪里遇到他的,会不会是寻仇?或者什么别的缘由?百里夜肯定不会不告而别,说不定,和他过去的经历有什么关系?”

    云箬一番冷静的话,让屋里的人都找到了点苗头,他们已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了两天,什么线索都没有,云箬说的话却有几分道理,再联想到百里夜那一身被毁的灵脉,立刻都眼巴巴的看着万知闲。

    万知闲轻叹一声:“我捡到那小子都差不多是十年前的事了,我想想啊。”

    十年前的万知闲把纪月辞捡回去还没多久,不超过两年,在段在青的帮忙下建起了闲云宗,刚从仙门百家那里拿到了属于闲云宗的宗门铭牌,就又收了个徒弟——游历一年多的林望找上了门来,成为了他的第二个弟子。

    万知闲心情还算不错,觉得纪月辞有了个伴,以后会越来越好。

    他当时接了个赚钱的任务,北边某个村子发生了地动,村外拦路的山体被震出了一条裂缝,能供人通过,村民们从这条路更加方便出山进山,也比攀山越岭更安全,走的人多了,俨然成为了一条新的小路。

    却也不知这次地动引出了深居山中的什么妖兽,就专门潜伏在山缝里的路中伤人,死了的人的死状都很诡异,几乎都是窒息而亡,村里的人没多久发现了,不敢再出门,有个樵夫冒着危险翻山出去,进城镇去找城主说明了此事,城镇才将这事发了任务,请人去除妖兽。

    万知闲接了任务就去了这小村子,赶得好不如赶得巧,他刚进山缝,居然就在这条道上遇见了那吃人的野兽正在攻击人,还是个女人,他没费多少力气就把野兽解决了,询问之下才知道女子的丈夫就是冒死进城镇去传出讯息的樵夫,丈夫出去几天未归,她以为人已经遇难,想来找寻他的尸体,让他入土为安。

    万知闲向她解释自己的来意,那女人就邀请他去家中做客,要感谢他。

    万知闲跟着她往山缝里走,不知为何总觉得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只觉得一切都太过于巧合,且这山中的小路越走越窄,也越来越黑,前方女人的声音听起来也变得有些缥缈,他心中警铃大作,想要停止脚步却停不下来,眼睁睁看着自己往狭窄的山缝中挤去,竟似要把自己活生生挤入无法通行的山壁中一样。

    是蜃海妖兽!

    万知闲脑袋能清醒过来,身体却不听自己的控制,还要往前挤,他却在勘破妖兽幻术的时候就明白,自己并不是真的进了山缝,估计现在还留在刚进山缝的路上,只是不知在什么时候吸入了蜃海妖兽散发出的气息,自己已入了幻境。

    他咬破舌尖,正欲唤醒自己的神智,忽而觉得人中被死死掐住,一阵剧痛袭来,他猛地清醒过来。

    眼前窄得只剩一隙的山缝不见了,前方带路的女人也不见了,他以一个安详入土的姿势躺在进山的山路中,正在拼命憋着气企图把自己憋死。

    见他深吸一口气坐了起来,蹲在他身前的少年拿开按在他人中上的手,有些吃惊:“这么快就清醒了?”

    万知闲看他一眼:“本来就要醒了,你要是不按我我也能醒。”

    少年淡淡点了点头,道:“是蜃海妖兽,早已灭绝上千年了,这山体里大概曾经埋着它的骸骨,持续不断散发的气息被封在了山体里,却因为地动而溢了出来,才让从山道中通行的人们陷入幻术而死。”

    万知闲没想到一个小少年懂这么多,看他穿着也金贵,以为是哪个大宗门出来历练的弟子,也没多问,两人一起找到了气息散发最强烈的地方,留了记号,吩咐少年走艰险的山道去村中告诉人们暂时不可出门,万知闲则去城中说明情况,又去附近的仙家宗门找来帮手,设了净化阵于山体之中,清理蜃海妖兽留下的气息。

    这么一弄,三日已过,山道中的能致人幻觉的气息被清除干净,万知闲沿路进去找之前那位少年,路上顺道把山缝中一些不好走的地方都用灵剑清理了,方便村中人以后进出。

    他做了这些也没说,进了村子后仙门弟子去告诉大家以后这条道是安全的了,他则自去找那位少年,在村中绕了一圈没找到,最后在山缝小径的入口附近找到了,人正躺在一棵树上睡觉,迷迷糊糊被他叫醒,知道问题都解决了,对他点了点头,自顾自度就顺小路出去了。

    他一路走一路查看,显然是在确定蜃海妖兽的气息是否都消除了,万知闲不禁觉得有趣,这少年既没有接这个任务,又不是附近的宗门弟子,做人倒还挺热心。

    “哎。”万知闲跟在他身后,跟他搭话,“你帮了我忙,我的赏金分你一点吧,你是哪家宗门弟子?”

    少年忽然顿住脚步。

    山缝中光线昏暗,万知闲疑惑地走上前:“怎么了……”

    话未说完,少年直挺挺往后倒了下来,还好他接的及时,顿时拿出了十二万分的警惕,以为是妖兽的气息还有残留,却发现少年不是被幻术魇住了,而是晕过去了。

    他以为少年哪里受了伤,抱着人飞速回城镇,去了医馆,医师把了脉之后一言难尽的看着他:“人是饿晕的,你不带去吃饭,带来我驿馆作甚?舍得花钱看病不舍得花钱给孩子买饭吃?”

    万知闲:“……”

    你再说一遍他怎么了!?

    万知闲带着少年去了酒楼,没叫一桌子菜,叫了个清淡的粥,毕竟他也不富裕。他用掐人中的方法把人叫醒,让他吃东西,少年也没跟他客气,虽是饿极了,吃饭的动作却也很有教养,慢条斯理,还跟他说了句谢谢。

    万知闲问他是从哪里来的。

    少年语气有些散漫,开玩笑的道:“从家里逃出来的。”

    在去医馆的路上万知闲其实已经探过他的灵脉,发现这少年灵脉几乎已经废了,现在听到他说是从家里逃出来的,忍不住心中猜想了各种因果,也有些唏嘘,这孩子自己灵脉已废,又饿得半死,却还遵守和他的承诺,翻山越岭进山去守住入口。

    眼看少年喝了半碗粥就停下了,万知闲疑惑:“不是饿了吗,多吃点。”

    “不了。”少年淡淡道,“不好吃。”

    万知闲:“……”你都要饿死了还管味道好不好呢?甚是矫情。

    他叹了口气:“等着。”

    万知闲下楼去借了厨房,没过多久,端着一个熬粥的小锅上来了,放在少年面前:“吃这个。”

    少年拿起扣在锅上的碗,扑鼻的清香和着热腾腾的蒸气一起溢出来,少年顿了顿:“你做的?”

    “不然呢?材料有限,随便做的。”万知闲把勺子递给他,“要不是遇上我,你估计就饿死了。”

    少年不再说话,喝粥的姿势依旧优雅好看,但是把那一小锅粥全都一口一口吃完了。

    “后来这小子就跟着我回宗门了,甩都甩不掉。”万知闲说。

    江北山眼泪婆娑:“师父你说的真的是百里师兄吗?怎么听着不像?像是被你用厨艺拐回来的。”

    “屁话,明明是他觊觎我的厨艺非要留下的。”万知闲抬手抹了一把他的脸,“别哭了埋汰死了,阿夜那会儿才十七,跟你现在差不多的年级,他要饿死了都没像你这么哭。”

    江北山立刻擦了擦脸,努力不哭了。

    “师父你后来没问问他和他有关的事?”林望问。

    万知闲摇摇头:“他刚到宗门的时候你又不是不知道,话也不多,和阿月一样喜欢自己待着,后来发现小屋子里那些书挺高兴,都搬回他屋里去了,后来每次我出门,托我帮他找阵法、法器、灵器法宝之类的书的时候才来跟我说些话,看着才像个十几岁的少年人。”

    再后来万知闲历练回宗门,发现百里夜整天跟着师兄林望上山下山,性子活泼了不少。

    他收徒弟向来不问过往,愿意说就说,不愿意说他也就不去深究。

    就连百里夜灵脉的异常,也是那次他跑去救林望动了灵力,吐血被抱回来,宗门的其他人才知道他的修为有多高,灵脉都损毁成那样了,他依旧还能在动用灵力的时候暂时恢复几息之间的修为,不过会对他自身造成毁灭性的反噬,万知闲从那以后就趁着外出游历想要去找帮他恢复灵脉的办法。

    但这几乎是异想天开,这世间,还没有能让修士把废掉的灵脉恢复的方法。

    万知闲有时候觉得自己就是在赎罪,建了闲云宗也不是为了壮大宗门想要怎么样,当初不过是为了给纪月辞一个落脚的地方,不让小姑娘跟着自己各处跑来跑去的奔波,还故意把地址选在了离晴岧山不远的地方,如果他出门不在,万一出了什么事,也可以让段在青来帮个忙。

    他只希望自己能保护好入了宗门的弟子,不管他们曾经经历过什么,现在修为如何,将来又会怎样,闲云宗永远是他们的庇护所,让这些和现在的修界格格不入,又无法做普通人的孩子有个能安心睡觉的地方。

    仅此而已。

    万知闲看了眼云箬,收下这小徒弟倒是一个意外中的意外。

    时至今日,云箬修为已经不可同日而语,她眼中却依旧还是有着如刚入宗门时一般的,清透而明亮的眼神。

    听万知闲讲了怎么捡到百里夜的经历,可说是对他们找人毫无帮助。

    林望十分自责:“早知道就让阿夜和我一起,怎么能让他在外面等我。”

    “不是师兄的错。”云箬道,“百里夜肯定是自己要在外面等你,而且如果有人要把他抓走,你和不和他在一起都一样。”

    其实她心里有些怀疑玄阳宗的人,但玄阳宗抓百里夜干什么?就算是她的身份暴露,他们要再杀她一次,也该直接来找她,以百里夜的性格,他和外人说话都懒得,也不大可能在盛会上得罪谁,若是比试中记恨他们的对手要悄悄抓走百里夜,就算是他们宗主来了也不可能办到……

    等等。

    云箬忽而惊喜地道:“我可以找人帮我啊!”

    她从身上的储物囊里找出了一枚暗红色的玉牌,正是当初去会审堂的时候金衣使者给她的召集令,说如若她有需要或遇到危险,只要捏碎玉牌,附近带有召集令的会审堂人员都能感应到,会即刻前往相助。

    人是在玉京城无故失踪的,这种事找会审堂岂不是正好。

    她毫不犹豫的捏碎了玉牌,一道微不可察的灵息扩散开去。

    一个时辰后,气喘吁吁赶来的二大和一大疑惑的看着云箬:“你这不是好好的嘛?召集令不小心捏碎了?”

    “我想让你们帮我找人。”云箬说。

    二大眉毛一挑:“给你这么重要的召集令,是让你危险时候保命用的,你拿来找人?”

    云箬点点头:“我师兄不见了。”

    二大走到桌子边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灌下去,缓过一口气,语重心长的教育云箬:“云姑娘,你师兄是个大人了,不见了你们就等等呗,说不定过几天他就回来了。”

    他探头朝屋里的人看了看,不见百里夜的身影:“要找的是黑衣服那小子啊?”

    一大面无表情问道:“何时不见的。”

    “前天。”云箬说。

    “前天……”二大想了想,忽地眼睛一亮,“是不是玄阳宗摆筵席的第二天。”

    他说完,又问道:“你师兄叫什么来着?”

    “百里夜。”云箬答。

    二大表情一顿,看了一大一眼,一大沉默了一下,开口道:“那天三大世家有人来了玉京城。”

    “三大世家?”云箬有了不好的预感。

    “嗯。”一大点了点头,“三大世家的剑道之首,百里世家,听说他们进城也没有逗留,很快就离开了。”

    “一大……”二大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黑衣服那小子我为什么一直觉得眼熟了!”

    他激动的站了起来:“你记不记得十年前百里世家发了一则通缉令,说一个伤了人的门下弟子逃走了,让会审堂上门去取逃犯的信息,当时他们那位少主给我们看了眼通缉之人的画像,是个少年,本来回来之后我们打算给各宗门都发去通缉令的,但是只来得及发了几大宗门,百里世家又改了主意,派人来让我们把通缉令取消了。”

    一大皱眉想了想:“过去太久,我忘记那画像了。”

    二大笑道:“记人脸我比你强些,现在想来,那画像上的少年几乎和云姑娘那位师兄长得一模一样,岁数似乎也对得上?”

    他忽而反应过来什么,恍然大悟道:“你说你师兄不见了,刚好几天前百里世家又出现在玉京城,随即很快离开,他们不会就是得到了消息,来抓当年的通缉犯的吧?”

    “我师兄不是通缉犯。”云箬看着他。

    二大耸了耸肩:“事实如此。”

    云箬不欲与之辩驳,只问道:“能确定吗?我师兄真的是被百里世家的人带走了?”

    一大道:“玉京城中有我们会审堂的人,给我点时间,我帮你去问清楚。”

    “多谢。”云箬点点头。

    一大和二大一走,屋子中的众人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阿夜是百里世家的人?”

    “还是十年前的……”林望顿了顿,后面的通缉犯这个称呼他根本无法将之与百里夜联系到一起。

    “师兄才不是通缉犯!”江北山紧张的看着万知闲,“师父你说呢?”

    “你说得对。”万知闲按着他脑袋,“你师兄当初快饿死了还跑来救我,又不辞辛苦跑进山里去通知村民们,咱们和他在一起十年最是清楚他的为人,他怎么会是伤了人逃走的通缉犯。”

    “也不一定。”纪月辞忽而道。

    “月辞。”林望看着她。

    纪月辞抬眸面无表情道:“这次来玄阳宗我也看明白了,大宗门处处是勾心斗角,人人都为了自己的修行努力往上爬,阿望,你曾经的宗门不也是吗,万一有人陷害阿夜让他伤了人,或者有人欺负他他才不得已伤了人,缘由不重要,结果才重要。”

    林望张了张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现在重点不是这个。”云箬脆声道,她认真看着宗门的大家,“不管师兄曾经有过什么样的过往,不管他是不是通缉犯,有没有伤了人,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他,我在学院的时候听朋友跟我讲过,三大世家的弟子是不允许加入别的宗门的,百里夜加入了闲云宗,如果他真的被百里世家的人带了回去,会怎么样?”

    所有人的目光一起看向万知闲,万知闲叹了口气:“我也只是听说,毕竟那些都是世家内部的规矩,据说世家弟子想要离开有两个办法,一个是废掉一身修为和灵脉,把属于世家的所有东西都留下,一个是按照他们的要求,去闯世家从古至今层层加固改善的最凶险的法阵。”

    “不管是哪一种,结局都是九死一生。”

    万知闲皱了皱眉:“我听说一个唯一离开了世家的人,是一百多年前,我都还年轻的时候,庚桑世家一个女弟子闯阵成功,但她后来去了哪里我就不知道了,或许会审堂的人会知道,和三大世家打交道最多的是他们。”

    “闯阵?”云箬垂了下眸。

    “云丫头。”万知闲放开江北山过来站在她面前,“你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云箬眨了眨眼。

    万知闲冷笑一声:“你是不是想着万一阿夜真是被百里世家带走的,你就去闯阵救他出来?”

    “你真是仗着自己的灵技胆大包天不要命了是不是!?”万知闲怒道,一手指着云箬,“如果你师兄真的在百里世家,师父会去把他带回来,用不着你操心,你就和师兄师姐师弟的都回家去,在家里等我。”

    云箬不说话。

    “听明白没!”万知闲大吼一声。

    云箬被吓得一抖,连忙点了点头。

    万知闲神色这才和缓下来,摆了摆手:“行了,给我倒杯茶,嗓子喊疼了。”

    云箬立刻去给万知闲倒了杯茶,恭恭敬敬的递给他:“师父,喝茶。”

    万知闲皱眉看着她,又不放心的问了一遍:“我刚才的话都记住了?”

    “记住了,师父是关心我,我知道的。”云箬乖巧地说。

    万知闲点点头,接过茶水喝了。

    一屋子人等着金衣使者的消息,谁也不愿意去休息一下,快傍晚的时候他们再次登门了。

    “弄清楚了。”一大进门就省了寒暄,开门见山地说到,“百里世家的人百川会筵席那天晚上就进了玉京城,第二天一早离开的,只来了少数几个人,走的时候确实多带了一个人走,应该就是百里夜。”

    二大有些担心的看着他们:“你们现在要怎么办?”

    “有什么办法能进百里世家吗?”云箬问。

    二大看着她笑了笑,没说话。

    一大道:“有。”

    二大无语了:“你不是话不多吗?我怎么觉得你今天话很多啊?”

    “是我们给云姑娘的召集令,她既然用了,那这枚召集令就得派上用场。”一大面无表情。

    二大夸张的叹了口气:“行,听老大的,你说吧。”

    一大看着云箬:“世人都知道会审堂是仙门百家一起创设的,却不知道最初会审堂成立的想法是百里世家提出来的,所以会审堂和百里家渊源颇深,会审堂的金衣使者有三组,我们是其中一组,有进入世家的许可。”

    云箬立刻会意:“可以让我们跟你们一进去是吗?”

    “只能带一个人。”二大道,“我们的脸百里家的人可是认识的,只有三小戴着面具,可以假扮成她。”

    “那……”

    云箬的话才开了个头,被万知闲打断了:“我跟你们去,其他人回闲云宗去等。”

    “我去最合适。”纪月辞道,“师父,我能听到人心里真实的想法,我去了更能探出消息来,也更好确定阿夜到底在不在百里世家。”

    二大眼睛歘地一亮:“这位姑娘你刚才说你能干什么?”

    万知闲瞪他一眼:“问什么问问什么问?人小姑娘的事你一个大男人探听什么?”

    二大好无辜:“我没探听什么啊,不是她自己说的吗?”

    林望反对:“不行,师姐你去太冒险了,万一有什么危险呢?我去,我比较了解阿夜,我去比较合适。”

    “那我去更合适。”江北山也挤了过来,有些焦急,“我跑得快,遇到危险我也能跑掉的。”

    二大一巴掌糊他脸上阻止他挤进来:“你小子想什么呢?真进了百里世家,到处都是机关阵法,真有危险你乱跑反而死得更快,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江北山被吓到了,但又很想争取去找百里夜的机会,顶着二大的手一步不退,两人暗暗较上了劲。

    “让师父去吧。”云箬没有和他们争,而是理性地给他们分析起来,“师父是宗主,修为也最高,要是被发现了,他也能和百里世家的人周旋,我们做弟子的要是混进去被发现了,不仅给二位金衣使者添了麻烦,还有擅闯之嫌,反而不能找到百里夜。”

    “而且,百里夜也不一定真的是被百里世家的人带走了,我们得回宗门,家里有传呼鸡,里面有师兄留下的灵力,我们可以用小鸡找师兄……说不定,他只是先走一步,现在已经在宗门等着我们了,还有,陵凌宗送东西来,咱们总要有人在家吧。”

    她分析的有条有理,语气冷静而认真,万知闲听得大为欣慰:“看看云丫头,遇事处变不惊临危不乱,这才对,不能被焦急和担心冲昏头脑,要冷静的下判断,用最佳手段去解决问题。”

    林望和纪月辞对师父的话不置可否,他老人家遇事就没有用最佳手段解决过问题,都是用最直接最冲动的手段解决问题好吗。

    但他们被云箬说服了,江北山也全都听进去了,转头来和她站在了一起:“我听小师姐的。”

    二大瞬间放下手把手臂被在背后猛甩几下,妈呀这小子是牛吗,力气怎么这么大,他差点顶不住,手臂现在松了力那叫一个酸爽。

    闲云宗这小宗门真是藏龙卧虎,这万副院长也太会挑徒弟了,云箬那身神奇的灵力就不说了,上次对上黑袍人的诡异身法他现在还记忆犹新,尤其是她破阵的速度简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现在眼前这小子也是,盛会比试上几乎是闲云宗主将,一路夺魁的功臣,还有刚才云箬那位师姐说的话,能听到人心里的真实想法……真的假的?

    他暗自琢磨,一大则已经和万知闲定好了出发的时间,明天一早,他们就动身启程去百里世家。

    所有人暂时在客栈歇下。

    一大和二大执行任务配合习惯了,在会审堂以外的地方晚上休息都是一个睡一个警戒,今天轮到一大休息,二大在窗边守着。

    玉京城的夜晚很安静,和在山间深林的宗门不同,也和刻满了寒霜阵或烈焰阵的会审堂不同,顺着窗远眺,能看到城外连绵起伏的群山,以及遥远的山巅之上不灭的一点亮光。

    笃,笃,笃。

    门被轻轻的敲响了。

    二大眼皮一抖,过去把门打开,云箬立刻猫腰溜了进来,不等他说话,把手压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反身关上门,蹑手蹑脚往前走了几步,眼睛亮亮的:“走,我们出发。”

    二大也跟着她压低了声音:“不是你师父跟我们去吗?”

    云箬眼睛睁得溜圆:“师父怎么假扮三小?很容易暴露的,快,你去叫一大,我们现在就走。”

    二大明白了,瞬间笑起来,摇着头看她:“你忽悠你师门的人呢?好恶劣的性格。”

    “谢谢夸奖。”云箬不为所动。

    二大正要去叫一大起来,窗外翻进来一个人,递了一套衣服和一张面具给云箬:“三小留在总堂这边的,她和你身量差不多,应该能穿。”

    “多谢。”云箬并不介意,很快抱着衣服去屏风后换。

    一大和二大一起默默挪到了离屏风最远的角落,双双面壁。

    二大眯着眼睛审一大:“你什么时候出去的。”

    “一进里间就出去了。”一大道。

    “那我傻呵呵守着?我以为你在休息呢?”

    一大看他一眼:“你反省一下为什么我出去你没发觉?”

    二大笑得十分灿烂:“你要是有心不让我发觉我能发觉吗,你故意瞒着我现在还要我反省自己啊?老大,您将来是想当会审堂的堂主是吧?”

    一大皱眉:“莫要胡说。”

    二大笑眯眯:“那你学堂主这一套?每次什么任务完成的不够好他就跟你刚才一样,面无表情跟我说,你反省一下为什么这次任务没有圆满完成,你简直跟他一模一样。”

    一大:“……”

    一大沉默片刻,认真道:“不要骂堂主,要有礼貌。”

    二大抓狂:“这话你从小时候就开始拿来教训我了,现在不管用了!”

    一大叹了口气。

    第77章

    天黑夜重, 三个身影趁夜色出了城,一路疾驰。

    三个人里当先的两个脚程极快,后面一个稍微慢一点, 但是紧紧跟在两人身后没有掉队,天快亮时三人勉强到了海边。

    二大停住身形, 回头看了一眼,有点诧异:“你是不是谎报体脉境界了?跟的挺紧啊。”

    一大脸上也露出些许疑惑。

    “我……我没……”云箬疾跑而来到他们面前,停下来没有说话,弯下腰就疯狂喘气,一副差点就要死了的样子, 半天后才撑着膝盖说完了一句完整的话,“我没谎报。”

    “信了信了。”二大过来给她拍背顺气, 顺便把水壶递给她, “你这顶天了三阶。”

    云箬接过喝了口水, 看了看眼前晨雾还没散去的海面:“要走水路?”

    “不是要走水路。”一大看着她慢吞吞咽下几口水, 还在呼哧呼哧的喘气, 面无表情道,“百里世家就在海上, 这是我们必经之路。”

    顿了顿,他又问:“你不晕船吧?”

    “不。”云箬从嗓子眼勉强挤出一个字。

    她感觉自己心跳的都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这辈子就没有跑这么快过,还跑了整整一夜, 喉咙像要冒火烟。

    云箬在原地休息, 二大去准备船只,一大像根笔直的标杆站在她旁边, 看她喝完了水,从储物囊里摸出一个小盒子, 捻了颗暗绿色的东西吃下去,不禁问道:“这是什么?”

    “糖。”云箬缓过来不少,还在小口喘气,但是说话没问题了,“润喉的。”

    她把盒子朝一大递了递:“试试吗?我师兄做的。”

    一大看了一眼,盒子里五颜六色,黑的红的黄的绿的紫的应有尽有,形状也乱七八糟,圆的方的都长得不一样,散发着一股清洌药香,混杂着蜂蜜的气味,一大看了半天,没动。

    云箬看他没动,以为他不感兴趣,把糖盒拿了回去。

    刚往回收,一大伸手过来拿了一颗扔进嘴里尝了尝,依旧面无表情:“你管这叫糖?”

    “不然呢?”云箬自己又吃了一颗。

    一大含着糖,腮帮子鼓了一边,只觉得吃下去嗓子舒润,道:“我们叫药。”

    云箬笑起来:“也算药,不过我师兄做的药太苦了,担心我们不吃,就往里加了好多糖膏,但是药效是不变的。”

    “唔。”一大淡淡应了一声,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二大回来了,拖过来一条柳叶一样细长的轻舟:“走。”

    云箬一抬脚差点跌倒,好不容易才站稳,只觉得两条腿酸的不像是自己的,于是抖着腿朝小舟走去,一大默默跟在她身后,二大笑的眼睛都要看不见了:“练练你的体脉吧云姑娘,要扶你不要?”

    “不用。”云箬嘴硬道,“在练呢。”

    二大转眼看到一大腮帮子鼓了一块,稀奇道:“吃什么呢?”

    “我给的润喉糖。”云箬说。

    “你给的!?”二大十分震惊,正要说话,被一大抬眸看了一眼,咂了下嘴,把到口的话咽了,转向云箬,“我也要吃,见者有份。”

    “喏。”云箬抖着腿爬上小舟,把糖盒递给二大让他自己挑。

    三人都上了船,小舟驶进浓浓海雾中,很快就消失了踪影。

    云箬歇在船中,一大和二大一个船头,一个船尾,不知往前走了多久,大雾越来越浓,几乎看不清小舟以外的景象,只能听到水浪打在船上的声音。

    云箬忽而觉得有些不靠谱,这就是一叶小舟,她居然就坐着这样的船出海了?

    曾经夏日天晴的时候她也和朋友去著名的旅游景区游过湖,别说海水了,稍微有风的天气,湖面都是打来的水浪,坐在船头能感觉到水的冲击力还挺强,要不是她们努力蹬,小船都不能离开岸边。

    现在可是在海上,她第一次进海,居然是如此不靠谱的方式。

    云箬心中有些没底。

    船身动了动,一个身影在她身边坐下来。

    二大指了指她手里的糖盒:“你师兄做的?”

    云箬点点头。

    “哪个师兄?”二大又问。

    云箬把糖盒递给他,二大笑了笑,又拿了一颗,递还给她:“收起来吧,省着点吃,要是你师兄百里夜真的在百里家,你这糖说不定还能留给他做个念想。”

    “什么意思?”云箬问。

    “意思就是这一趟带你去是让你告个别。”二大把糖扔进嘴里,“在客栈的时候没有和你们细说,当初百里家诏令会审堂去取通缉画像的时候,他们家那小少主可是气的不行,一开始扬言不管人是死是活都得给他抓回来,哪怕死在外面了也得把尸体带回去,现在你师兄被抓回去,凶多吉少,你得有心理准备。”

    “要是人还活着,那皆大欢喜,但百里家必定不会放他走的,你能和他见不见得上面都不一定。”

    “要是人没了,尸体也不肯定会让你带走。”

    云箬低着头锤腿,没说话。

    二大看了一眼她,心底叹了口气,在会审堂那么多年,什么生离死别的他早就看多了,可眼前的姑娘才十七八岁,人生哪里经历过那些别离,估计现在低着头在偷偷哭呢。

    “一会儿到了百里世家,我该怎么做?”二大正感慨,忽听云箬问道。

    “嗯?”他愣了一下。

    云箬抬头看他,漆黑的眼眸有些湿润,却是被雾气沾染了睫毛,语气平静:“你说一说三小平时是什么样的,我模仿一下,不要露陷了。”

    “哦。”二大应了一声,有些不相信,“没哭啊?”

    “你说的都是没根据的事。”云箬淡声道,“我亲眼看到的才是真的。”

    二大看着她,眼露欣赏。

    心理素质还挺不错,难怪能忽悠住全师门的人。

    二大恢复了平日里笑眯眯的样子,夸张地叹了口气:“哎,要不是你那身摸不透的灵力,我真的想招你进会审堂,咱们组只有四个人,常年缺人,加你一个正好五个,可惜了。”

    “不去。”云箬继续低头捶腿。

    二大现在听语气才听出云箬不高兴了,估计是他刚才说百里夜可能死了之类的,云箬虽然不信,但确实生气了。

    啧,说都不让说啊。

    接下来他再跟云箬说话,云箬要么不理他,要么就回一个嗯字,十分高冷。

    他只好开始跟云箬说三小平日里的一些小习惯,怎么说话怎么走路之类的,云箬总算是转过头看着他说,开始模仿三小让他纠正,两人聊了许久,聊到云箬戴上面具说话的语调和声音还真有些像三小,简单的说话绝不会被识破,二大对她夸奖一番,觉得这就算是和好了。

    结果云箬说了谢谢,又不理他了。

    二大求助的看了船尾的一大一眼,一大面无表情的脸上就写了两个大字。

    活该。

    二大:“……”

    他真的只是想让云箬有个心理准备!毕竟他说的情况又不是不可能发生,现在提前预设一下,省得小姑娘到了百里世家看到什么不能接受的,心态崩了怎么办。

    他做的是好人好事。

    云箬大体估摸着他们上船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快三个时辰,天应该早就亮了,正午时分,周围浓重的雾气却不见消散,只是淡了一些,依稀能看到茫茫的水面,碧波万里,水涛浩荡,雾气像是飘在水面上的烟雾。

    船停在某个地方,四面水域的海水深不见底,万顷海域浩渺无边,只剩下这一叶孤舟和小舟上的三个人。

    “到了。”一大道。

    云箬四周看了看,看向脚下的海面:“你不会说我们要连人带船沉下去吧?”百里世家在海里?

    百里夜不会是只小黑龙吧。

    “不用。”一大取出身上一块寒玉令牌,不用上手触碰,云箬都能看到上面缭绕的寒息,就像一块冻了数千年的寒冰,一大拿在手里却依旧面无表情,不愧是在寒霜阵里待习惯了的人。

    他拿着那块令牌,指尖从上面划过,云箬很快发现那是一个法阵。

    一大指尖在玉牌上移动的速度很快,云箬目不转睛的看着,二大看了她一眼,笑道:“怎么,想记啊?没用,那法阵还认人,不是记住了就可以的。”

    “哦。”云箬看他一眼,从他身边挪开了一步。

    二大:“……”他怎么就管不住嘴呢,现在好了,估计更生他的气了。

    云箬刚从二大身边挪开一步,就感觉到脚下的小舟发生了变化,之前还是那种飘在水上的一荡一荡的感觉,忽然之间就像是驶上了平地,晃荡的感觉消失了,但周围的景色没有变,他们依旧还是在茫茫大海之中。

    “走。”一大道。

    他跨出小舟外,稳稳的站在了水面上。

    云箬也跟着他踏了出去,忽而觉得这个感觉有些熟悉,进出学院的水潭踩上去也只这样的,能清晰的知道也感觉得到自己是踩在水面上,但水下有无形的东西支撑着不让人落下去。

    百里世家进出的地方,设的阵法和学院应当是同款思路。

    “面具。”一大提醒云箬。

    云箬拿出面具戴上,一大点了点头:“进去后少说话,三小话不多,遇到任何你觉得不好答不知道怎么办的情况,你就不说话就行,剩下的交给我和二大。”

    云箬点了点头。

    一大转身往前在水面上走了几步,身形穿过一片雾气消失了。

    云箬正要跟上去,被二大猛地拉住了胳膊,拿下了她脸上的面具,笑嘻嘻的看着她:“一大的话说完了,我的还没有,云姑娘,你也看到了,方才用的进出百里家的令牌是一大的,如果我们进去你惹了什么事,到时候追究起来这个责任就是一大来承担,世家虽然和会审堂渊源颇深,但我们金衣使者和他们也不是什么多要好的关系,如果世家震怒,捏死我们几个可容易得很。”

    “我知道我这人话多讨嫌,但该说的我得说。”二大脸上的笑依旧不变,语气却认真了不少,“我方才是不是没同你说,一大在外从不吃别人给的东西,尤其是从没见过的,我知道他吃了你给的糖的时候很惊讶,这代表什么,我现在一说,云姑娘应该就清楚了。”

    “一开始说要给你召集令的确实是三小,但决定是一大下的,在客栈的时候也是他答应带你们进百里世家,他这个人看着硬邦邦的,其实心肠最好,从小我就要他改改性子,结果你也看到了,现在他就只学会了这幅面无表情的表面功夫。”

    他看着云箬,说的是警告的话,眼里却没什么威胁的意思,垂眸看着手里的面具,道:“所以你要是在百里世家看到了你师兄也好,发现他不在这里也罢,不管你想要做什么,千万不要自己下决定,跟我和一大商量,进了这个门,咱们就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你的一切行为都不可能撇开和我们的关系,明白吗?”

    云箬点了点头。

    二大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道:“一大这么帮你,你可不要害了他。”

    “我知道,我不会的。”云箬认真承诺。

    二大一笑,把面具戴回云箬脸上,转身走进浓雾中:“嗯,走吧,我们一定会帮你的。”

    云箬跟了上去,一脚踏进雾气中,等她从浓雾中走出来,眼前却是换了另一番景象,茫茫的大海就在身后,眼前是一座云雾缭绕的岛屿,到处都是苍翠的古木,远处能看到仿若从天幕上直接倾泻而下的巨大瀑布,清越的鸟鸣传来,一只优雅的仙鹤展翅飞来,从他们头顶掠过,飞入了远处的山涧之中。

    三人面前是一个蜿蜒向上的玉阶。

    云箬叹了口气,怎么又是玉阶啊?

    上次去会审堂也是爬了玉阶,还是学院好,进门就是平路。

    不,还是闲云宗最好,这么久没回去,她已经开始想念宗门的小院了,不知道师父他们在干嘛,有没有在回程的路上,看到她留下的信,是生气还是无可奈何,灵犀和传呼鸡一定也很想他们,但现在百里夜却不见了。

    “背你?”二大问云箬。

    云箬摇头拒绝。

    二大再接再厉:“那让一大背你?”

    “我能走。”云箬率先走上玉阶。

    “哎等等!”二大喊得晚了些,云箬已经一脚踏上玉阶了。

    听到他喊得似乎很严重的样子,云箬想到二大之前跟自己的话,有些汗颜,怪自己太心急,已经走上去几阶了,闻言赶快退了回来:“怎么了?”

    二大看她的神色:“你没什么感觉吗?”

    “嗯?”云箬莫名其妙,“什么感觉?”

    “你再上去试试。”二大道。

    云箬看了眼一大,一大点了点头,她才走了上去,看得二大都要心碎了,捂着心口控诉:“我说的话不可信吗,你看一大做什么?咱们不是和好了吗!”

    “没有啊。”云箬朝他摆摆手,“谁和你吵架了?哪来的和好?”

    “哦这样啊。”二大一副释怀的样子,“你说的啊,没吵架。”

    他朝云箬笑眯眯眨了眨眼,云箬不禁有些好笑。

    这人,自己来警告她要小心,结果警告完了似乎还有些心虚,担心她生气。

    她才不是胡乱生气的人,二大的话确实在警告她不要辜负了一大带她进来的一番善意,却也在关心她,怕她发现百里夜就不顾自己的安危冲动行动,要不是真的把她当朋友,根本不会跟她说那些话,她明白的。

    云箬一步步走上玉阶,忽而感受到了一丝森寒的剑意,她走的很慢,闭上眼睛仔细感受,周围安静下去,只剩眼前往上延伸的长长玉阶,玉阶两侧伫立着一柄柄巨大的剑刃,虽然只是静静伫立着,却透着极其威严的气势,剑锋嗡鸣,环立在侧,仿佛只要来人再往上踏出一步,就会被冲天的剑意吞没。

    那是直接对人心理上的压制和威胁,心志不坚或修为不够的人,很难走上去。

    云箬睁开眼,玉阶两侧是嶙峋的山石和苍翠的树木,在看不见的剑意的振鸣下微微颤动。

    “是剑意。”云箬惊叹道。

    一大和二大走到她两侧,二大有些奇怪:“你不害怕?”

    云箬摇头。

    二大道:“了不起,我第一次来走这玉阶走了快一个时辰,每走一步都小心极了,生怕我下一个瞬间就被斩了。”

    云箬走的很轻松,引得二大频频侧目,她又不能和他说这是在秘境里练出来的,神踪秘境的那个诡异城镇里,晚上街道上那些剑意的森寒杀意比这个还要浓烈,她去的那一次尤其,每走一步都仿佛命悬一线,还有和月辞一起去了好几次的月影泉……她对这种气势逼人的寒锋迫意已经习惯了。

    就像现在二大走这个玉阶也已经习惯了一样。

    玉阶走到顶,身后的剑意唰地消失,仿若卸下重担一身轻松。

    云箬抬眼望去,一片耀眼的金色琉璃瓦点缀在山石之间,身侧是白玉石的殿门和栏杆,亭台楼阁都半隐在山中,危崖绝壁之处也有伸出的檐铃在清响,亭台楼阁雕梁画栋,飞瀑垂帘空灵虚幻。

    真正是海外仙山的模样。

    玉石板路径的一侧走出两位英姿飒爽的世家弟子,统一的着装,和其他宗门飘逸的宽袍大袖不同,都是劲装,束着袖口更显利落,走过来后拱手见礼:“不知金衣使者到访所为何事?”

    一大也行了个礼:“最近在查的事有些进展,特来通传一声。”

    “如此。”两位弟子侧身道,“请。”

    一大点了点头,跟着他们过了殿门往里走去。

    “你们在查什么?”云箬和二大跟在后面,小声的问。

    “之前李姜和那黑袍人的事。”

    “哦。”云箬应了一声,之前一大和二大在玄阳宗和她说过,“这么快就有进展了?”

    “没有。”二大道。

    云箬明白了,原来是个借口,希望不要穿帮。

    不过一大能拿着个当借口,应该就已经想好应对的说辞了,不需要她担心。

    她现在装哑巴就好。

    沿路进去,两旁都是各种嶙峋的山石,千奇百怪,各种苍木也是形状各异,一眼就能看出古老的年岁,建筑物掩映在其中,并没有破坏任何植物,岛屿上并没有布什么阵法,能听到海上传来的浪涛声,也能闻到海风潮湿的味道。

    云箬带着面具也不好东张细看,默默跟着往里走,到了一间屋殿前,屋檐上金色的琉璃瓦反射着阳光和天穹,总算少了些原始岛屿的感觉。

    两位弟子站在门口,一大上前推门走了进去,云箬正要跟去,二大不着痕迹的拦了她一下,她马上站住了,一大进门后关了门,两名弟子这才继续带着云箬和二大绕出去,带他们去了别的地方。

    是个庭院,进去就流水潺潺,地上铺满大小不一的光滑石头。

    “多谢。”二大对两位弟子行了个礼,云箬也跟着行了一个,跟着他往庭院内走去,两名弟子也没进来,直接离开了。

    “可以了,别站着了。”二大进了屋就自觉地拿起桌上的水壶倒水喝,顺手也倒了一杯给云箬。

    “这是哪?”云箬接过了杯子捏在手里。

    “我们的休息处,不会有人来,面具可以摘掉了。”二大道。

    云箬摘下面具,这面具应该是照着三小的脸设计的,和她脸型不符,她为了不让人看出来,努力把面具往脸上压,拿下面具后她眉骨处被磨出一块伤痕,鼻梁和嘴唇都被磨破了。

    二大站起身来:“哎我忘了这个了,没事吧?戴上不舒服你怎么不说?”

    “没事。”云箬舔了舔上唇的伤口,不在意的说。

    二大看着她,笑了笑:“看来你这师兄对你很重要。”

    “当然。”

    云箬抬手要摸眉骨的伤,被二大拦了一下:“别摸,我去找药。”

    “不用了,没关系的。”云箬放下手,主要是她身上没带药,出来的时候为了不惊动林望他们,她是悄悄跑的,身上什么都没拿,唯一带着的还是睡之前林望塞给她的糖盒,让她嗓子不舒服就含一颗。

    出门在外,林望师兄的医师属性简直太宝贵了。

    “流血了都。”二大叹了口气,站起身,“你好好待着,我去找药,不然带你回去你师门人该更讨厌我们会审堂了。”

    二大出门去了,云箬看见庭院一侧的山石中间有个小小的出水口,应该是把山里的泉水引了过来,她走过去就着泉水沾湿了手帕,擦脸上的血迹,身后突然传来了脚步声,一个萧肃的声音道:“这位金衣使者,长老有请。”

    云箬僵住动作。

    二大不是说不会有人来嘛!!!

    现在来人就站在她身后,要回屋去把面具戴上已经来不及了,但二大说过百里家的人知道他们的长相,她现在一回头,肯定完蛋。

    云箬深吸了一口气,保持着背对来人的姿势,像螃蟹一样横着往屋里走去。

    不管了,行为怪异一点总比直接被发现不是本人的好吧。

    事实证明她这一步走的很对,来人并没有对她的行为起疑,甚至都没有问一句,等她进了屋拿到面具戴上,才发现那位来请她的世家弟子是背对着她的,看到她戴了面具出来,才见礼道:“请随我来。”

    云箬点了点头跟上去,有些疑惑。

    三小一直以来都戴着面具,摘了面具这弟子却故意不看她,这是为什么?难道看到三小的脸会有危险?美杜莎的眼睛?

    云箬胡乱猜测着,发现他们就是往刚才一大去的那个地方去,忽而有些紧张。

    是不是百里家的人发现了什么?现在叫她过去是要干什么?

    之前没和一大二大讨论过进来后的种种应急策略,到了这种时候也只能随机应变了,反正她谨记扮三小的秘诀,遇事不决就装哑巴,不说话就不会出错,其他的一大会帮她探听。

    一道黑色的影子突然从旁边的山石丛中闪过,云箬想着事情余光瞥见,似乎是只黑色的小鸟,路的前方传来吵闹的声音,几个世家弟子小跑着朝这边来,看到同门和云箬,纷纷停下来行礼让路。

    “何故喧哗?”来给云箬引路的弟子道。

    “师兄,有没有看到什么东西过来?”追来的其中一个弟子问道,“黑色的,飞很快。”

    “那边,早飞远了吧。”他们师兄微微皱眉,“谁让你们抓那小东西的,规矩都忘光了?”

    “不是啦师兄。”那弟子无奈解释,声音轻了不少,“不是岛上的活物,是被关着的那一位的东西,少主让我们抓回去的,让它跑了可不得了,少主气得差点都开护山大阵了。”

    师兄弟两人说着话,其他世家弟子却没停下来,几个跃起就进了山石丛,在里面找寻起来。

    “不说了我去找了。”说话的这名弟子也加入了搜寻的队伍。

    “见笑。”这位引路的师兄对云箬抱歉的笑了笑,继续领着她往前走了,云箬回头看了一眼,山石丛中那黑色的小东西却没有再飞出来,不知道被抓到了没。

    刚才世家弟子提到的“被关着的那一位”,语气有些讳莫如深,还有黑色小鸟一闪而过的样子……

    云箬不可抑制的想到了百里夜。

    “我们走快一点吧。”她刻意放轻了声音,模仿三小温柔的声线,“不要让长老们等。”

    “是。”前方的弟子闻言加快了脚步。

    云箬忍住往后看的冲动,跟着他疾步而去。

    等见完人,她要赶快回来看看那小东西到底是什么,希望那会儿它还没被抓到。

    两人到了刚才的屋殿,琉璃瓦的金色闪光依旧,那名弟子送她到门口就离开了,之前的两位还守在门口,云箬上前推开门走了进去。

    里面是高大而宽阔的大殿正厅,声音从左边的走道尽头传来,云箬走了过去,里面像是一间议事厅,几位年纪不一,一看着装就是百里世家有身份的人,应该就是听一大汇报情况的长老,除此之外还有一名年轻男子,着一身深蓝色劲装,面容英俊,带着几分冷厉,上面绣着银色流动的暗纹,坐在最中间的主位上。

    一大看到云箬进来,点头示意她走过去,

    “还有一位呢?”年轻男子问道。

    云箬不知道他熟不熟悉三小,不敢贸然开口。

    一大看了她一眼,也跟着问道:“二大呢?”

    云箬这才开口:“他去找药了。”

    “什么药?”年轻男子又问。

    “我脸上……”云箬答的有些犹豫。

    “哦。”年轻男子闻言,应了一声,没有再问下去了,只道,“需要什么药跟人说一声即可,晚上我让人送到住所去。”

    “多谢少主。”一大道。

    这就是百里世家的少主?好年轻。

    “就这些吗?”这位年轻的少主面容冷峻,眉心微微皱着,像是有什么烦心事,心情不好。

    “暂时只有这些线索。”一大道。

    “近日我也听说外界不少地方妖兽作乱,尤其是这三年来,妖兽异动的情况比以前多了不少,会审堂如果查不出那些宗门弟子的死因,不如多将精力放在妖兽异动这边来。”

    “是。”一大不卑不亢,面无表情道。

    “那就这样。”年轻的少主站起身来,“近日不便待客,三位就请即刻离开吧。”

    现在就走?

    云箬一惊,抬眼去看一大,一大点了点头,道:“少主似乎有烦心事,可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

    “没有。”百里少主看了他一眼,“会审堂的人这么热心?”

    “随口一问。”一大淡声道,见了个礼,“那我们就告辞了。”

    他不动声色给云箬递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着急,两人从屋里出来,沿着方才的路去休息住所找二大,一大边走边飞快小声的对云箬道:“百里朗行进来之前我从几位长老那探听到一点,百里家确实带了个人回来,被关起来了,听形容应该就是你师兄,好消息是他现在应该没有生命危险,坏消息是他被关在百里家的死牢里,那地方很难进去。”

    死牢。

    云箬的心揪了起来。

    “他们有没有伤害我师兄?以后要怎么处置他?”

    一大摇了摇头:“探不出,那些长老也不愿意多说,很忌讳提起。”

    “……好。”云箬忽而冷静下来不少。

    不错了,起码现在算是好消息,百里夜就在这里,还活着。

    他们到了休息处,二大正急得团团转,看到他们一起回来才放心了:“我以为你自己偷偷行动了。”

    “我想想看有没有什么办法拖延,你别急。”一大对云箬道。

    “什么拖延?”二大还不知道他们即将被扫地出门。

    云箬正要给他解释,庭院外突然传来喧哗的声音,有人大声喊道:“啊啊啊啊可恶啊这小东西怎么飞这么快!那边,快去堵住它!对对,把它往院子里赶——”

    然后一窝世家弟子就涌进了他们的庭院,其中一位还抽空给他们见了个礼:“各位使者帮个忙……它飞过去了,快抓住它!”

    一团黑色的小东西闪电般在院子里腾空挪移,速度快的不可思议,一群修为不弱的世家弟子跟在它后面抓的十分辛苦,好不容易它飞了一会儿停下,只要一有人靠近,小黑鸟就呼啦一下飞了起来,根本碰都碰不到,小炮弹一样在院子里横冲直撞,搅得人仰马翻。

    云箬试图看清楚小黑鸟长什么样,那小东西忽然在空中猛地一个调头,追在它身后的弟子一个急停,被身后来不及停住的撞了个踉跄,转身正欲继续追,就看到小黑团如同乳燕投林般,闪都不带闪避的,一头就扎进了其中一位金衣使者的怀里。

    众弟子:“?”

    它终于飞晕头了自动投敌了!

    世家弟子大喜:“感谢使者帮忙,千万抓住它别让它跑了!抓住!”

    云箬根本不用抓,那小东西在它怀里扑腾着翅膀,她伸出手去,黑黑的一团就蹦到她手上猛蹭她的手指,恨不得在她手心里团个窝,小脑袋拱来拱去的样子非常熟悉。

    和传呼鸡一模一样。

    第78章

    就在小黑鸟入手, 云箬触摸到的不是毛茸茸的触感,而是略显坚硬质感的时候她立刻就反应了过来,这绝不是一只普通的小鸟, 是灵器。

    灵犀说过,灵器会有制作者赋予的灵息, 能做出这样的灵器,又对她万分亲近的,只可能是百里夜。

    云箬当机立断,把小黑鸟不着痕迹地外一抛,就像是小东西奋力往外飞走一样。

    世家弟子们惨叫起来:“完了它又要跑了!”

    云箬当着所有人的面, 一个跃起,在空中漂亮的翻身, 在小黑鸟再次冲着她飞来的瞬间一把捏住, 落下的时候重心不稳往嶙峋的山石上撞去。

    在世家弟子们眼中, 这一幕活脱脱就是金衣使者奋不顾身帮他们抓住了再次逃跑的小东西, 却也因此跌落进假山丛中, 一大二大看来也差不多是这样,飞身掠过来, 却还是晚了一步,云箬落地时一只脚磕在锋利的山石上,小腿上顿时划拉出一条伤痕,顺着裤子渗透出血色来。

    “云……三小!”二大扶住云箬。

    世家弟子们也围了过来, 云箬捧出小黑鸟, 小东西在她掌心蹦了蹦,翅膀断了一边, 飞不起来了。

    “抱歉啊。”云箬努力维持着温柔的声线歉疚地开口,“我不小心……这是你们家少主养的吗, 这可如何是好?”

    “这倒不是。”一名世家弟子将小黑鸟接过去抓住,“多谢使者,还好有你,不然让它飞出去可就糟了,我们……”

    她说到一半,被旁边的另一名弟子咳嗽一声打断,看了眼她身后。

    云箬跟着抬眼看去,只见那位年轻的家主百里朗行也过来了,第一句话问的就是:“抓到了没有?”

    “抓到了。”捧着小黑鸟的弟子将它递了过去。

    百里朗行接过,忽道:“怎么坏了?”

    所有弟子的目光一起投向云箬,云箬被二大扶着,虚弱的硬着头皮道:“是我刚才帮忙抓它的时候不小心弄坏了,这是很重要的东西吗?”

    她几乎可以肯定这小东西就是百里夜做的,她捏在手里的时候探过里面的法阵,和传呼鸡体内的一模一样,她刚才为了不让小东西再次飞向自己,故意毁了它一边翅膀的法阵。

    百里夜想要传递消息出去给他们吗?

    他被关着,哪来的工具和材料,被抓走的路上偷偷找的?让云箬更担心的这小灵器能飞起来必须有人给它注灵,如果是百里夜为了传递消息自己动了灵力,那他现在还好吗,药糖还够不够?

    云箬只觉得百里朗行来得真不是时候,要是让她单独抓到这小东西,就可以用它来找百里夜了。

    “重要?”百里朗行冷厉的脸上露出个冷笑,手掌一握,黑色的小灵器顿时碎成一堆玉石片,刻在里面的法阵闪过银光,彻底四分五裂,他抬眼看向云箬,扫了一眼她的脚,“多谢使者帮忙,既然腿伤了就歇下吧,我让人送药过来,明日你们再离开。”

    “劳烦了。”云箬轻轻点了点头。

    小灵器虽然没了,但是起码留了下来,达成目标了。

    等人一走,云箬立刻不装虚弱了,猛地抓住一大袖子:“那是我师兄做的灵器!”

    “什么灵器?”二大没听懂。

    “那只乱飞的小黑团子。”云箬比划了一下,“就刚刚那只。”

    二大惊讶地瞪着眼:“那是灵器?你师兄做的??”

    云箬点点头。

    一大沉吟了半响,说:“如果那个活灵活现的小鸟真的是灵器,那我可以理解百里家非要把你师兄抓回来的原因了,他大概有器术师的天分,现在很少有器术师能做出这样的灵器了。”

    二大觉得不对:“百里世家以剑道开宗,器术一道本就不是他们所追求的,怎会执着于这样一个叛逃了的弟子的器术天赋?还找了他十年?”

    一大也觉得有道理,不说话了。

    二大试着和云箬分析:“你师兄十年前叛逃的时候一定做了很过分的事,不然百里家也不至于追他这么多年非要把他抓回来,你看见刚才百里朗行的脸色没有?估计把那小东西当你师兄了,恨不得捏死,我们以前和他打过交道,第一次见这位少主这么喜形于色,一定是恨透了你师兄。”

    云箬瞪着他:“我不想听你的臆测。”

    二大把她面具摘下来,脸上几个伤口加深了不少,眉骨处渗出一道血痕,顶着她瞪视的目光,道:“刚才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

    “当然是故意的。”云箬瞪他一眼,一瘸一拐走进屋里坐下,拉起裤腿看小腿上的伤,不深,但划得有点长,还在往外流血。

    一大和二大没有走进来,站在屋外。

    一大平板无波的声音传进来:“我说过遇到什么我会想办法,下次不可如此。”

    “没关系。”云箬清越的声音从屋子中传出,“是我自己要来找师兄的,你们已经帮了我很多了,不能什么都等着你们帮忙,我会尽量不给你们添麻烦的。”

    一大面无表情,二大看他一眼,笑了:“生气了?”

    一大沉着脸。

    二大摊了摊手,小声道:“别生自己气,咱们也不是什么忙都帮不上。”

    “怎么帮。”一大这才看向他。

    二大一笑,附耳过去和他说了几句话,一大点点头,转身出去了。

    百里朗行说到做到,没多久世家弟子就送了药瓶过来,二大打开闻了闻,药味清洌醇厚,应当是上好的药,这位少主倒是慷慨,他拿进去递给云箬,又走出屋来,等她擦好了药才走进去。

    “一大呢?”云箬问。

    “有事出去了。”二大看了眼她的腿,“到晚上应该就不疼了吧?”

    “现在就不怎么疼了。”云箬说,鼻尖上还挂着细细密密的汗珠,嘴唇除了被面具磨破的地方,下唇上也多了一个被咬出的伤口。

    这药药性霸道得很,她刚涂上的时候宛如被刀子割肉一般,但那一阵疼痛过去,现在却只觉得伤口凉丝丝的,很舒服,疼痛也褪下去了。

    “……你倒是能忍疼。”二大笑着摇了摇头,“饿了吗?”

    “嗯。”云箬点头。

    “等着吧。”二大道,“晚饭到点会送过来。”

    “那我去睡一会儿。”云箬打了个哈欠,“吃饭时候劳烦你叫我起来。”

    她去庭院中找了间屋子睡觉,二大不禁有些佩服云箬,一个体脉三阶的姑娘,赶了一晚上的路,到了百里世家又折腾到现在,她心理素质倒是真的好,睡得着吃得下,看来对要救出她师兄这件事势在必得。

    既然她这么想,他和二大也只能舍命陪君子了。

    晚上吃了饭,云箬继续回屋去睡觉,二大守在院子里,天擦黑的时候一大回来了,进了庭院也不和二大说话,直接过来坐下,把桌上留给他的饭菜全都吃了,把碗碟都垒在一起放进食盒,才道:“探到位置了。”

    “行。”二大点点头。

    “你准备的东西呢?”一大问。

    “早弄好了。”

    云箬吃饱回到屋里养精蓄锐,又睡了一会儿,快子时的时候醒了,庭院内静悄悄的,一大二大应该已经睡了,她轻轻推开门出来,借着院子里的山泉水洗了把脸,碰到嘴唇和眉骨的伤口,疼得撕了一声。

    百里家送来的药药性太烈,她用在腿上还行,不敢往脸上用。

    她看了眼庭院里另外的屋子,双手合十对一大和二大说了声抱歉,反正明早他们就要动身离开,她今晚就先找个地方躲起来,等他们走了再去找百里夜,到时候她万一被抓,一口咬定自己是溜进来的就可以,谁想得到她是假扮金衣使者的三小进来的。

    她正要离开,走到庭院中,借着天上流泻而下的月光,后知后觉的发现溪水边的小桌前坐着两个人,吓得一个激灵。

    二大笑眯眯朝她招了招手:“醒啦?睡得好吗?”

    云箬:“……”

    她朝他们走过去,才发现自己刚才为什么没有看到这两人,一大和二大都穿着黑色的夜行衣,装扮利落轻巧,和夜色几乎融为一体,刚才估计还故意藏了气息。

    也就是说她刚才狗狗祟祟的样子被他们看得一清二楚。

    二大看着云箬身上穿的衣服,强忍着笑:“你穿的那是什么?”

    云箬扯了扯身上的袖子,这是她穿在金衣里面的衣服,从客栈出发之前她悄悄请店小二帮她买的,也是一身黑衣,是城中普通的款式,袖袍宽大,她卷了好几层挽在手臂上,显得她现在像一个肌肉发达的金刚芭比。

    “给你。”二大走过来把一套黑衣递给她,“赶紧去换,我们等你。”

    “哪来的?”云箬抖开,是一件和他们身上一样的黑色夜行衣。

    “我做的。”二大得意一笑,“出门在外,有一门手艺真的很重要。”

    云箬意识到什么:“你们要帮我?”

    两位金衣使者都没说话,只看着她,一大面无表情,二大笑嘻嘻。

    “不需要。”云箬直接拒绝,进来时二大警告她的话她还记得一清二楚,现在她想做的不仅是找到百里夜,她还要救他出去,不能让一大和二大跟着她冒险。

    这是她师门的事,她自己一个人就够了。

    “不需要?”二大诧异地笑道,“行啊,我来问问你,你师兄被关在哪?”

    “死牢。”云箬道。

    二大点点头:“死牢在哪?”

    云箬:“……”

    二大很满意她的沉默,发出一连串灵魂叩问:“你熟悉这天山岛吗?岛上阵法繁多,你知道哪些地方不能进吗?你以为死牢就是个百里家的牢房监狱,你打听一下就能找到?哦你这样的生面孔连打听都很难。找到了之后呢?你师兄要是受了重伤,你自己一个人怎么把他救出去?就算你真把人救出来了,你知道怎么离开这里吗?”

    二大问完,笑眯眯道:“你待如何,走一步算一步是吧?”

    云箬的台词被他抢了,只好继续不说话。

    一大走过来:“换衣服,三个人一起成功的概率更高,死牢的位置我已经打听到了。”

    云箬这才反应过来,一大下午的时候不在,应该就是去打探消息了,他们早就决定好要帮她了。

    她咬了咬牙,抱着衣服很快换好出来,这身比她身上那套黑衣合身多了。

    三人在院子里很快商量了之后的计划,先潜进死牢找百里夜,看他的情况再说,如果没有生命危险,那他们就先撤出来,重新计划救人行动,如果他的情况很不好,那就只能今晚即刻行动,先把人救出来。

    “医堂在哪我也探听好了,救了人不可节外生枝,如果伤得很重,可以先躲在那里,挟持几个医师先给他治伤。”

    一大和二大显然对于这种行动十分熟悉,计划简单又周密,云箬才发觉自己之前的“走一步算一步”简直是简陋无比,她自己悄悄计划半天跟没计划没有任何区别。

    “多谢你们。”云箬认真的道。

    “不用。”一大说。

    “哎,不如这样。”二大把一大挤到一边,抬手肘搭上云箬的肩膀,“我们这次帮你,下次要是我们有需要你帮忙的地方,你可不要推脱啊。”

    云箬立刻点了点头:“好,你们尽管来找我,我一定尽力。”

    一大皱了皱眉,看着二大,二大对他挑了下眉毛,一大还是不赞同的用眼神谴责他,他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

    都接触这么多次了,一大还是摸不透云箬的脾气,这姑娘心防重着呢,又习惯自己一个人扛事情,他们要是无条件帮她,她反而不愿意,像这样给她提个要求,一事换一事,云箬还更加能接受。

    大概能让她毫无负担接受帮忙的只有她宗门的人。

    岛上某处殿内,百里朗行坐在窗边,目光看着外面月光朦胧的夜色,执手落下一子。

    棋子在玉石棋盘上碰撞出好听的哒一声,他垂下眼眸,道:“今晚月色不错。”

    棋盘另一边的长老也落下一子,看了他一眼,终究没说什么。

    “长风长老觉得我这步棋下得不对?”百里朗行问道。

    费长风摇了摇头,答非所问:“少主既然已经把人都抓回来了,不如尽早把这事了了,关着作甚?”

    “……谁叫他背叛百里家加入了别的宗门。”百里朗行冷哼一声,“好不容易抓回来了,不能简简单单就算了,先关着让他吃些苦头再说。”

    长老无奈的摇了摇头:“下棋,下棋。”

    天山岛东侧地势平缓,景色奇崛,岛上建筑多数都在东侧,与之相对的西侧则山势复杂,山石崎岖,哪怕是大白天也有很多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到了晚上更是显得阴森湿寒,月光下各种嶙峋的山石投下张牙舞爪的影子,诡异而骇人。

    其中最高的陡峭山壁外,三个人影正顺着背阴的一面攀爬而上。

    此处就是百里世家关押罪人的地方,而死牢在最高处的山峰之顶,覆着一层肉眼可见的霜雪寒息。

    山峰一侧有专供人上下的锁链木梯,但云箬他们不能从那边走,只能选背面的山体,这里的山石和外界不一样,坚硬得很,又很是锋利,三人都用布条裹了手往上攀爬。

    “还行吗?”一大回头看云箬。

    云箬点了点头,抓住一块凸起的山石,喘了口气:“我可以的。”

    三人往上攀爬的速度不慢,好在这海岛上的山势都不算高,很快他们就到了顶,这才发现山顶他们以为是霜雪的一层白色居然是玉石。

    厚厚的乳白色的玉石铺满了整个山顶,散发着肉眼可见的白气。

    一大蹲下摸了摸:“是千年寒玉。”

    玉石上时不时闪出一点银光,代表着上面刻着的法阵不止一个。

    又是千年寒玉,又是多重法阵,难怪叫死牢,难怪上面无人看守。

    这种地方要是被关进去,用不了几个时辰人就得被冻僵,他们现在尚且还在外面,脚踏在寒玉石上都觉得无法落脚,要不停的走动才能避免自己的脚失去知觉。

    “入口在哪?”

    他们找了半天,二大绝望的问。

    整个山顶就像被一大块严丝合缝的寒玉罩住了,根本找不到任何疑似死牢的入口。

    “死牢不会是直接把人封进寒玉里吧?”二大猜测。

    一大真的是服了他的口无遮拦了,皱眉看着他,又了云箬一眼。

    云箬冷得不行,怀疑这寒玉上还加了什么能让它更冷的法阵,一边搓着手取暖,一边从寒玉上一寸寸的摸过去,企图找到什么机关,根本没听到二大的话。

    就在这时,山峰正峰那一面发出锁链轻响的声音,三人同时都听到了,

    “走!”一大瞬影到云箬身侧,把她从地上拽起来,拉着她就往来时的山侧掠去。

    刚到寒玉台边,没等他们往下跃,一道剑气从身后传来,还没回头,三人都能感觉到背后让人毛骨悚然的凌冽攻击,一大二大当机立断转身,手中一闪凝出灵剑,同时架住了那直击而来的剑气。

    峰顶上传出灵剑碰撞的声音,横扫而开的剑气短暂的驱散了寒玉上散发出的缕缕白气。

    “好大的胆子。”百里朗行一身蓝衣踏上峰顶寒玉,手中灵剑犹自在振鸣,剑尖斜指地面,“百里家给诸位金衣使者通行令牌可不是让你们来擅闯禁地的。”

    “百里少主。”一大上前一步把云箬和二大挡在身后,“是我等冒犯,还请息怒,事出有因……”

    “拿下。”百里朗行不等他说完,挥手道。

    他身后上来两排世家弟子,迅速将三人围了起来。

    百里朗行剑尖指向云箬,淡声道:“把你的遮面拿下来,你不是金衣使者。”

    “百里少主……”一大再次出声。

    “噤声。”百里朗行踏出一步,脚下银光一闪,一道金色符文瞬息间延伸到三人脚下,寒霜顷刻间就将他们的脚冻了起来,顺着脚背蔓延而上,一大二大认出是寒霜阵,二大正要挣脱,一大按住他的肩膀,摇了摇头。

    现在要是动起手来,他们可就真的要和百里家刀剑相向了。

    云箬拿下遮面,百里朗行冷声道:“果然,闲云宗的人。”

    “我师兄呢?”眼看身份被拆穿,云箬也不装了,开门见山地问道。

    “你师兄?”百里朗行冷笑道,“他是我百里家的人,谁准他入你们宗门了?当初叛逃是他第一罪,加入闲云宗是第二罪,既然现在他被我抓回来,你觉得我会让他活着?”

    “……他死了?”云箬看着百里朗行。

    “总之他和你们闲云宗没有关系了。”百里朗行挥了挥手,周围的世家弟子上前将三人扣下,带下山峰直接关进了山腰的牢房。

    多方便啊,在牢狱区抓到人,该不该说他们三个是自己送上门的?

    牢房里比山顶上暖了不少,三人冻僵手脚慢慢恢复知觉,二大攀上牢房中窄小的窗户看了看,外面是深崖峭壁,和他们攀上来的那边不同,很光滑,就算他们能从这窗户挤出去,在山壁上也绝对无法立足。

    “现在怎么办?”二大跳下来,“要不咱们服个软认个错,反正也没造成什么骚动,看在会审堂的面子上顶多把我们赶出去。”只是这样的话,就没有机会再去确认云箬师兄的死活了。

    云箬的手脚还冷,坐在地上搓搓手又搓搓脚,说:“你们觉不觉得这位少主的态度怪怪的?”

    “有吗?”一大疑惑。

    二大摸了摸下巴:“好像有一点,我觉得他似乎没有很生气,照理说自己家禁地被闯了,会这么轻飘飘的说几句就放过我们,只是把我们关起来吗?”

    二大说着说着恍然大悟:“一定是要处死我们了,所以他懒得生气。”

    一大:“……闭嘴吧。”

    云箬却站起身来:“二大你说得对!”

    二大惊讶:“啊?你还高兴上了?”

    云箬跺了跺脚,脚背上冻僵的感觉散了不少,眼睛又黑又亮:“我也觉得百里少主的态度有问题,他说不会让我师兄活着,却又强调他和我们闲云宗没有关系了,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百里夜一定还活着!”云箬笃定地道。

    “现在还活着,待会儿可就说不定了。”二大道。

    “你说得对。”云箬搓了搓手,走到牢房门口。

    “我又说对了?”二大跟过去,“你要干什么?”

    “破阵。”云箬道,“刚才我仔细看了,百里家的牢门不是用锁,是用法阵,我打得开。”

    一大也走了过来:“当真?”

    云箬没说话,将手虚按在门上,牢房的门没有把手,关回来后几乎和墙壁严丝合缝,随着她的手按上去,银光微微一闪,法阵的符纹飞速旋转,云箬掌心流出灵力,顺着法阵侵入进去。

    “哪有那么容易。”二大语重心长道,“云姑娘,这是百里家关押罪人的地方,要是随便来个人都能把这门打开,那百里家的犯人不是都跑光了?还有,进来那会儿开门也就一刹那,我都没看清那法阵,更不要说记住阵法怎么运转的,你怎么可能记住……”

    “开了。”云箬轻声道,将手按在门上一推,推开了一条缝。

    二大:“……你记住法阵的运转了!?”

    “没记住,但是我看清那个法阵是什么样的了。”云箬小声说,猫着腰打开了门。

    反正她灵力强悍得很,只要记住那个法阵的样子,就能让自己的灵力侵入进去,又不是要给这扇门注灵,她根本不用考虑会不会破坏了阵法,直接用灵力撑爆就可以了,简单粗暴,比注灵还容易。

    感谢百里家的牢房不是真的锁。

    云箬朝外看了看,没有人守着,小声道:“刚才他喊破了我的身份,抓了我们,现在肯定会去找百里夜,我们现在跟上去,或许可以找到进死牢的方法。”

    一大和二大看着门上法阵符纹乱闪,最后暗淡了下去,显然已经坏了,两人默契的对视了一眼。

    二大:“万一以后云箬犯事了咱们去抓她,千万记得关她的时候不能用法阵啊老大。”

    一大默默点头,点完才反应过来,丢下一句“说的什么鬼话”,跟在云箬身后出去了,二大也赶快跟上,出去后他不忘细心的把牢门关了回去。

    外面是山壁内漆黑的通道,一些牢房中时不时传出铁链晃动的声响,一大抢先走到云箬前面探路,二大断后,三人隐去气息,身形很快融入了黑暗中,朝着山顶死牢的方向奔去。

    *

    夜色愈深,山顶覆盖的千年寒玉也愈发冷,散发出的寒气让整座山峰都没有任何活物靠近,也听不到任何虫鸣声。

    百里朗行独自站在寒玉中央,阵阵升起的寒气仿佛对他毫无影响,手中灵剑一挥,十三道霸道的金色剑气瞬间以某种规律悬在寒玉上,每一道剑意之下都旋转起一个繁复的法阵,剑气落下,法阵被灵力注满,同一时间,寒玉上悄无声息开了一个入口,现出一段蜿蜒向下的阶梯。

    百里朗行走了下去。

    头顶的出口合上,脚下的阶梯也是千年寒玉,因为在内部,寒意更甚,百里朗行脚步加快了些许,他往下走了许久,周围开始亮了起来,待走到尽头,出现了一扇门,他推开门走进去。

    是一间不算宽阔的房间,方方正正,地上和墙上不再是乳白色的寒玉,铺满了厚厚的帘幔和地毯,刚走过坚硬的玉石,骤然踏上柔软的地面,百里朗行却没有任何不适,稳稳当当地朝里走去。

    屋子里有个很小的窗户,被帘幔堵上了,要是没堵上,窗口应该会不断地有寒气飘进来,怎么看都是一个寒玉内凿出的牢房,但奇怪的是这里该有的东西都不少,一张床,一张桌子,床边还有一个软榻,桌上放着一堆大大小小的玉石和玉石片,不少都丢在了软软的地毯上。

    一个人躺在软塌上,曲着一条修长的腿,在闭目养神。

    察觉到百里朗行走进去,软塌上的人睁开了眼睛,但没有坐起身来,懒散的看了他一眼,又把眼睛闭上了。

    “你的东西。”百里朗行把黑色的玉石片扔在桌上。

    软塌上的人闭着眼睛开口:“不错,这次抓得挺快。”

    百里朗行脸上现出隐忍的神色,努力压下心头的火气,道:“要不是你总想着要送讯息出去,我也不用把你关到这里来,住得舒服吗?”

    软塌上的人不说话。

    百里朗行忽而换了语气,轻快地道:“忘了说,这小东西不是我抓的,说来奇怪,昨日会审堂的金衣使者上门,这小灵器居然直接朝着人就飞过去了,你说稀奇不稀奇?听说灵器只亲近自己的主人,可它的主人不是你吗?”

    软塌上的人终于有了动作,坐起身子看向他:“你想说什么?”

    百里朗行脸上露出一个笑来:“你总算愿意和我说话了?”

    百里夜叹了口气:“朗行……”

    “别这么叫我。”百里朗行冷漠地打断他。

    百里夜从善如流的改口:“百里少主,我师妹来了?”

    百里朗行看着他,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走过来在桌子边坐下,抬眸看着他:“来了,被我抓起来了,就关在这死牢里,她很聪明,居然和会审堂有交情,两位金衣使者护着她进来的,还敢来闯死牢救你,我刚刚才抓了人,顺便来告诉你,这可不是我去找他们,是你师门的人自己找上门来的。”

    “让我去见她。”百里夜皱眉站起来身来。

    “来不及了吧。”百里朗行看到他着急,脸上的笑意愈发明显,“这死牢是什么地方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这间是我用法阵维系着,又铺了这么多地毯帘幔,否则你也撑不到一个时辰,你那师妹修为应该也一般,从我过来到现在也有一刻钟了,应该快冻死了吧,反正在山顶抓到她的时候我看她就快冻僵了。”

    百里夜一言不发,起身绕过桌子就往外走。

    房门开着,他刚踏出房间就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袭来,几乎一瞬间就要将他冻僵,百里夜艰难地往前走,撑在寒玉壁上的手掌仿佛被千万根冰刺穿过,他想也不想,御起灵力抵抗。

    察觉到他要动灵力,屋内的百里朗行瞬间变了脸色,飞掠过去将人拽了回来,伸手掐住了百里夜颈间的脉门,恨声道:“你不要命了!”

    “她是我师妹。”百里夜道,“我……”

    “我还是你亲弟弟呢!”百里朗行双手改为揪着百里夜的衣领将他抵在墙上,终于丧失伪装的冷静,怒吼道,“那又怎么样!?你当初丢下我,丢下整个百里家就那么走了,音讯全无,我让你师门的人也体会一下这种感觉怎么了?她起码还找得到你,我呢!?每个人都跟我说你死了,让我不要找了,你知道我只要想到你或许真的死了,死在我根本就不知道的地方,你知道我是什么心情吗!”

    百里朗行喘着气,抓着他衣服的手颤抖起来,最终闭了闭眼,目光晦暗:“我好不容易找到你,就算把你关起来,你也休想再离开……”

    “哥。”

    第79章

    听到这声“哥”, 百里夜目光动了动,看着自己弟弟如此偏执的样子,半响后叹了口气:“刚才不是还不准我叫你名字?”

    “因为你现在叫完我名字就想让我放你离开, 少来这套。”百里朗行一只手依旧扣在他颈间,防着他动灵力, “我说过了,不可能,你死了这条心。”

    “我没说要离开,只是让你不用关着我。”百里夜靠着墙:“送个消息也不行?”

    “不行。”百里朗行冻着一张宛若寒玉的脸。

    百里夜又叹了口气。

    根本说不通。

    他印象里那个可可爱爱动不动就躲在他背后的小哭包弟弟哪去了?要是他早知道百里朗行现在是这样的,那天在客栈看到他就不至于一点防备也没有, 直接被打晕了带回天山岛,连个消息都没能留下。

    门外忽然有什么闪过, 百里朗行背对着门没发觉, 百里夜抬眸看过去。

    看到了云箬。

    百里夜:“……?”

    他以为自己眼花了, 师妹不是被关起来了吗?

    云箬竖起食指压在唇上, 朝他轻轻摇了摇头, 百里夜眉尖微不可察地一挑,百里朗行却立刻感觉到了, 皱眉看着他,扣在他颈间的手紧了紧,语气有些紧绷:“你想干什么,别动灵力。”

    “你不关着我我也不需要动灵力。”百里夜半垂着眸, 一边用余光不动声色看了眼云箬, 一边说话转移百里朗行的注意力,“不是你逼我的吗, 抓了我师妹,逼着我动灵力去救她。”

    百里朗行盯着他的动作, 明明只要手上直接用力,就能锁住百里夜的脉门让他接近窒息且动不了灵力,他却不下手,看到百里夜手指微动,立刻钳制住了他那只手,警告道:“我说了,别动灵力。”

    “朗行。”百里夜忽而看着他,“不让我动灵力,是担心我跑了,还是担心我受伤?”

    百里朗行冷笑一声:“当然是怕你跑了。”

    在他背后,云箬已经悄无声息的进了屋,她只顾盯着屋子里的人,没注意到脚下,骤然踩上厚厚的绵软地毯,脚一崴跌了一跤,还好地毯够厚,她及时撑住身子,没有弄出任何响动,但出了身冷汗,示意百里夜继续吸引这位百里少主的注意力。

    百里夜顿了顿,继续道:“若我非要去救我师妹呢?”

    百里朗行看着他,百里夜姿态闲适散漫的靠在墙上,指尖却开始续集灵力,百里朗行扣住他颈间的手几次想要掐下去,最终没下得去手,怒道:“我没把她关在死牢,只关在山腰,她没事!”

    云箬已经适应了高一脚低一脚的柔软地毯,蹑手蹑脚的靠近,朝百里夜坚定地一点头,并指为刀迅速到了百里朗行身后,朝着他的脖颈一手刀劈了下去。

    “哎……”百里夜这才看出云箬想干什么,想出声阻止,但已经来不及了,他师妹动作快的像闪电,这一劈用尽了她全部力量,誓要把百里朗行当场打晕。

    百里朗行瞬间察觉到身后的劲风,但他两只手一只掐着百里夜脖子,一只钳制着他的手,只能偏头看去。

    说时迟那时快,云箬一记手刀劈在了他后颈。

    百里朗行生生挨了一下。

    云箬只觉得手像是劈在了钢板上,疼得差点喊出声,硬是咬牙憋住了,紧张的看着百里家这位少主。

    百里朗行一张脸上的表情精彩至极,先看了眼百里夜,才扭头看着云箬,寒霜罩顶:“你怎么跑出来的?”

    云箬:“……”历史是何其相似,她的手刀劈不晕任何人是吧?

    偷袭不行那就只能正面抢人了。

    云箬手中灵力一闪,灵剑成形的一瞬间就朝着百里朗行刺去,剑式起,百里朗行愣了一下,被云箬逼退一步,放开了百里夜,云箬闪身过去挡在他身前,挥剑阻止百里少主再靠近,一大二大紧随其后,配合默契,封住百里朗行的动作,两柄灵剑架在了他脖子上。

    “得罪。”一大对百里朗行道,却发现百里朗行根本没什么动作,任他们的剑架在脖子上,目光看着百里夜和云箬。

    “师兄,你没事把?”云箬看百里朗行被制住,稍微松了口气,偏头迅速道,“我们先出去……”

    话没说完,侧脸贴上来一只手掌,将她的脸掰得侧过去。

    百里夜皱眉看着她,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眉骨上伤,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了一圈,脸色沉了下去。

    “百里朗行。”百里夜抬眸看向被制住的人。

    百里朗行也看着他。

    “我说过了,叫你不要碰我师门的人。”百里夜面无表情的道。

    百里朗行看了眼云箬脸上的伤,明白过来什么,他对自己的哥哥如此熟悉,知道他现在是真的生气了,他关他这么久他都没生气,现在却为了一个外人跟他动怒了。

    百里朗行英俊的脸上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我动了又如何?哥,你要为了你师门的人教训我吗,还是要杀了我?”

    屋子里仿佛静止了一瞬间,悄无声息。

    云箬半响才反应过来:“他叫你什么?”

    一大二大也愣住了,看看被他们拿剑架住脖子的百里朗行,又去看百里夜,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二大艰难出声:“百里少主,你哥哥不是已经……了吗?”

    他没敢把死这个字说出来。

    当初百里世家发布通缉令,说有世家弟子伤了人叛逃,被重伤的人就是当时百里家的少家主,百里朗行的哥哥,曾经百里世家惊才绝艳,被誉为百里晓风之后的剑道第一人,年纪轻轻就无限风光,无数人等着在紫霄宗承办的十年盛会山河典上一睹他的风采,可惜只等来了百里家发下的通缉令。

    百里家新任半年的小少主盛怒无比,说只要抓到通缉令上的人,不管是死是活,百里家都以重礼加酬。

    当时通缉令很快被撤下,但传言却不胫而走。

    仙门百家有两种猜测。

    一是百里家两位继任者为了家主的位置反目成仇,兄弟阋墙,最终百里朗行赢了,要赶尽杀绝,被通缉的这个人自然就是在世家夺权失败逃走的哥哥。

    一是当时百里家出了叛徒,被重伤濒死的人就是百里朗行那位剑道天才的哥哥,所以小少主才那么生气。

    二大显然是第二种猜测的拥护者。

    无他,曾经他和堂主到过百里世家,远远看见过百里家两个小少主的相处样子,关系好得不得了,小的那个就像他哥哥的小尾巴,牛皮糖一样走哪粘哪,何来的兄弟阋墙一说。

    不过现在在看百里朗行和他哥哥这糟糕的被囚禁的关系……难道他信错了?第一种才是事实的真相?

    天塌了。

    “他是我弟弟。”百里夜朝云箬解释,“我……”

    他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和云箬说他是百里世家曾经的少主,曾经他是天之骄子,和他绑定在一起的词都是天才、剑道第一人、天赋异禀、出类拔萃……现在那些都和他没关系了。

    他只是闲云宗的百里夜,一个修为平凡的低阶修士。

    “他真是你弟弟!?”云箬震惊的看向百里朗行。

    仔细看一下,两人冷脸时的样子确实有些像,但百里夜身上总有种万事不过心的散漫,哪怕面无表情的时候脸上神情也总是淡然的,百里朗行却一直绷着一张脸,冷厉而不近人情的样子。

    云箬目光看过去,被百里朗行瞪了一眼,只好收了回来,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的好。

    几息之前,看到一大二大轻易就制服了百里家的少主,她打算就直接拿人做人质,让百里家放行让他们离开,现在却犹豫了,对方好歹是百里夜的弟弟,而且看百里夜的样子似乎没有受到伤害。

    说到这个……

    云箬踩了踩脚下厚厚的地毯,这死牢好像一点都不“死”,墙壁上的寒玉都被遮住,地上铺了厚地毯,明显就是怕被关在这里的人冷,简直是大费周章。

    如果百里朗行真的把百里夜当叛逃离家的人,又怎么会如此对待他。

    而且凭百里世家少主的修为,真会这么轻易就被一大二大制住,反抗都不反抗一下?

    一大二大也终于后知后觉的察觉到了这一点,顿时觉得架在百里朗行脖子上的剑有些烫手。

    这兄弟俩在唱哪一出呢?

    他们现在是救人还是根本没必要救?

    谁都没有说话,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僵持且尴尬。

    百里夜低头看着云箬,执着地问道:“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朗行和你动手了?”

    “对。”百里朗行道,“抓她的时候弄的,动起手来本来就避免不了,你答应我好好待在天山岛,我才没找你师门的人麻烦,但你想要传递消息出去,我自然也不需要遵守你提出的条件。”

    “不是的……”云箬诧异的看了百里朗行一眼,这人怎么回事,有误会不解释还要加深误会?

    百里夜牵起云箬的手:“走,出去给你找药。”

    百里朗行看着他,冷声笑道:“我就知道,你就是想走,你不想看见我对不对?”

    “百里朗行。”百里夜实在受不了他这幅阴阳怪气的样子了,从他回来就觉得这个弟弟不对劲,字字夹枪带棒,跟他好好讲话也油盐不进,仿佛不惹得他动怒不罢休,“当年我一走了之或许是我不对,所以回来后我事事依你,你关着我我也认了,你若恨我我也能理解,但你不该伤我师妹。”

    百里朗行看着他,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我恨你?分明是你恨我吧?当年的事你早就后悔了吧哥,为了我,百里家的剑道天才就此陨落,你只要看到我,就会想到是我害你变成现在这样,所以你才离开的不是吗?”

    百里夜愣住了:“……你是这么想的?”

    “否则呢?”百里朗行眼眶忽地红了一圈,咬牙道,“我想不到第二个理由。”

    “你……”百里夜脸色一沉,当即挽起一边袖子,看样子竟是要过去揍百里朗行了。

    “百里夜。”云箬一把扣住他的手指拉住他,“我脸上的伤不是他伤的,是我自己不小心弄出来的。”

    她现在虽然还不知道这两兄弟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有眼睛,她师兄虽然被关在这“死牢”里,却没有受任何苦,和百里朗行说话也是,虽然这位少主声音大态度硬脾气不好,但气势上占上风的绝对是她师兄。

    百里朗行分明就是虚张声势,她都看出来了,百里夜居然没看出来。

    该不该说是当局者迷呢?

    “当真?”百里夜回头看她。

    “当着当真。”云箬点头,抬手摸鼻梁上的伤,“我跟着一大和二大扮成金衣使者混进来的,你见过三小,我戴了她的面具,是面具不适合磨出来的,跟百里少主没有关系,他还送了我药。”

    “谁要你帮我解释?”百里朗行冷声嘲道,“你是我哥的谁?”

    “我是他师门的师妹。”云箬朝他认真介绍自己,“我叫云箬。”

    百里朗行差点没维持住作为少主的涵养。

    谁问你了!

    百里夜看向一大二大。

    二大摆了摆手:“不好意思啊,你师妹硬要来救你,仓促间我们也准备不了别的面具。”

    一大点了点头。

    百里夜神色缓和不少,拉住云箬要碰伤口的手:“别碰了,还疼吗?”

    “不疼了。”云箬对他笑,“百里少主还给了我药呢,很有效,二大说叫什么度厄紫灵晶,是很名贵的药材,我擦上一会儿就不疼了。”

    她说完,发现二大在朝她猛眨眼睛。

    云箬:“?”

    百里夜皱眉看向百里朗行:“你给她度厄紫灵晶制的药?”

    百里朗行顿了一下,点头道:“对,我看出她不是金衣使者,故意的,怎么样?你那小灵器飞向她的时候我就怀疑了,才决定给她点苦头吃。”

    百里夜又要挽袖子了。

    云箬抱住师兄的手臂,十分茫然,她说错什么了?

    只听二大用很小声,但因为他们隔得有点距离所以屋子里的人都能听到的声音朝她解释道:“度厄紫灵晶是对伤口恢复有奇效,但是涂上的时候疼痛翻倍,我也是你涂完才发现的。”

    云箬:“……”

    你怎么不早说!

    至此,屋子内的气氛彻底走向了奇怪的方向,很焦灼,且持续尴尬。

    百里夜和百里朗行两兄弟之间暗流汹涌,一个拼命虚张声势张牙舞爪想要激怒他哥,一个强忍着脾气很想像小时候一样把他弟揍一顿,云箬夹在中间面对这种无声的暗涌根本无从劝解,二大一个劲的用眼神给她道歉,一大则默默收了架在百里朗行脖子上的灵剑,顺便把二大的剑也扒拉了下来。

    云箬给百里夜和百里朗行岌岌可危的兄弟关系上火上浇了把油,努力想要打破屋子里诡异的气氛,想了半天没想到什么能说的,只好没话找话:“你们觉不觉得屋子里有些热……?”

    说完她就想咬自己的舌头。

    他们在千年寒玉里,她是怎么说出这种违背常理的话的?

    果然人慌乱的时候会口不择言。

    “好像确实有点?”二大扇了扇手。

    “我也觉得。”一大道。

    百里朗行皱了皱眉,走到蒙着帘幔的墙壁前,把窗口处的厚重帘幔扯了下来,山顶上的寒玉台上布有阵法,能将千年寒玉的寒息全部锁在内部,所以这里才有死牢之称,窗外本该有千年寒玉白雾般的冷气飘进来,现在却能看到那些冷气迅速向外飘散。

    他本来就在这里设了烈焰阵抵抗,现在寒息消散,屋里自然就热起来了。

    怎么回事?

    百里朗行暗忖,朝门外走去。

    通道内一个身影飞速掠来,费长风人未到声先至:“少主,死牢的法阵都被破了,难道是人跑了……”

    费长老进了屋,一脚踩在厚厚的地毯上,差点崴到脚,站稳后看到屋里的情况,没说完的话卡在了嗓子里:“……少主,各位,这是……”

    “外面怎么了?”百里夜问。

    虽然他现在没了一身修为,又被自己弟弟关着,费长风对他的态度却依旧恭敬,听到他问就下意识回答:“少主,顶上寒玉台的阵法全被破了,我还以为你动灵力闯出去了,以为小少主又和你吵架……”

    百里夜打断他:“我早就不是百里家的少主了。”

    “是,我一时情急叫错了,大公子。”费长风立刻改口。

    云箬一边觉得自己现在热的有些脑子晕乎乎的,一边想,总算看到比自己还能拱火的了。

    当着现在百里家少主的面叫别的人少主,还自动把百里朗行降级成了小少主,百里朗行现在正在找着理由跟他哥呛声呢,这不得气得当场跳起来?

    她和一大二大一起把目光默默瞥向百里朗行。

    百里朗行却什么反应都没有,说:“先出去,寒息散了,屋子里的烈焰阵会越来越热。”

    “屋里的是什么阵?”百里夜突然问道。

    “大公子你有所不知,虽然少主他关着你,但也是有原因的,他怕你在屋子里冷,不仅铺了这么多东西,还提前在屋子里设了烈焰阵,否则千年寒玉的寒息岂是这些东西就能抵挡的……”

    “闭嘴。”百里朗行打断他,瞥了一眼他哥。

    百里夜根本没看他,一把把云箬抱了起来,转身就朝外跑去。

    一大和二大也反应了过来,纵身追出去。

    云箬晕乎乎的,只觉得浑身都热,仿佛有一把火从身体里烧了出来,烧的她恍惚间觉得蒸汽都要从自己头顶冒出来,就像电视剧里的高手运功一样,被百里夜打横抱起来也无知无觉,只感受到身边还有唯一一点凉意,立刻伸手臂过去紧紧抱住了百里夜的脖子,拉松了自己的衣领,把自己整张脸往他微凉的脖颈里贴。

    一大二大只看到前方跑得飞快的百里夜脚步忽而顿了顿,然后跑得更快了。

    不至于吧,他们也就在烈焰阵里待了半个时辰不到,比上次在会审堂的寒霜阵待的时间短多了,云箬的情况难道比上一次还严重?

    一大脚程更快,越过二大追了上去,看到百里夜的背影顺着通道就上了台阶,往寒玉台上方去了,他要跟上去,只听前方百里夜喊了一句:“拦一下,待会再让人上来。”

    一大愣了愣,明白过来什么,转身守在通道口,拦住了后面的几个人。

    百里夜抱着云箬顺着寒玉石阶往上,受损的灵脉被寒息刺激,身体里的瘴气蠢蠢欲动,脚快被冻僵了,身体却是暖的,云箬贴着他,源源不断的热息让他暂时承受住了在寒玉内的冷气,要是寒玉台的法阵没被破,他踏出那个有烈焰阵的房间就会被冻僵。

    台阶到了尽头,他抱着云箬从寒玉台下走了出来,海风呼啸而来,席卷走寒玉上的冷气。

    整个寒玉台上银光闪得乱七八糟,维持了数千年的法阵毁了将近一半。

    一看就是云箬干的好事。

    周身渐渐凉下来,云箬慢慢恢复了意识,虽然还是不清醒,但总算没有把她放在蒸笼里的感觉了,她呼了口气,感觉有微凉的触感伸过来,把她扯开的衣领合上,她十分不满。

    热死了,不要。

    她伸手要去把衣服拉开,一只微凉的手掌按住了她的手,不让她乱动。

    “百里夜……?”云箬迷迷糊糊唤了一声。

    “是我。”百里夜低声应道。

    于是云箬放心的不动了,反手握住按在自己手上的手指,好凉,好舒服,好像棒棒冰,她甚至想舔一舔,刚张嘴,脸颊就被捏住了,她发出不满的唔唔的声音,掐着她脸的手却寸步不让。

    好小气,不舔就不舔。

    等一大拦不住其他人,百里朗行怒而祭出了灵剑,当场就要劈开千年寒玉石阶,被费长风死死拦住安抚他:“大公子不会有事的!外面阵法已破,他承受得住。”

    “就算法阵破了这也是千年寒玉,万一呢!”百里朗行怒道,最后一剑挥退所有人,当先从死牢中跑了上来,看到百里夜好好地站在寒玉台上,脸上表情才好看了些。

    其他人随之也上来了。

    只见百里夜站在寒玉台一边,云箬站得离他远远的,几乎已经挨到了寒玉台的边缘,脸颊红得要滴血。

    “还好吗?”一大担心的朝她走过去。

    云箬点点头,摆了摆手:“我没事,你别过来,我自己凉一会儿。”

    一大听她声音确实是没事了,这才停住了脚步。

    云箬站在寒玉台边,真的很想跳下去一了百了。

    她刚才干了什么?

    不能想,一想她就想把自己打晕,上次寒霜阵出来,迷迷糊糊抱着百里夜当暖炉就算了,这次碰上烈焰阵,她居然又把百里夜当降温的凉席,恨不得长在他身上,明明恢复了一半的意识,却没有阻止自己往他身上贴,百里夜被她活生生占了两次便宜,两次!

    她以后用什么脸面对师兄啊?

    “你怎么样?”百里朗行板着脸问他哥。

    百里夜看着云箬那边,随口道:“没事。”

    百里朗行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气,板着脸警告他:“就算从死牢出来了,你也别想离开。”

    “少主又要把我关哪去?”百里夜恢复了散漫的样子,看了他一眼。

    “天山岛这么大,总有关你的地方。”百里朗行说。

    费长风在旁边简直对少主的嘴硬佩服的五体投地,刚才急成那副样子,为什么现在没事了又不好好说话了?人都找回来多久了,非要搞得好像有仇一样,什么样的事不能好好说明白?

    他当即决定不再管两位少主之间别扭的心境,直接道:“大公子,少主不是非要把你关在死牢,你走了这些年,他从未放弃,一直在找能消除你体内瘴气,助你恢复灵脉的办法,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让我们找到了一个可能性。”

    “这寒玉台内的寒息和你体内瘴气相克,说不定可以洗掉瘴气的毒性。”

    “虽然不能让你的灵脉恢复,但至少可以让你不再受瘴毒之苦,少主他实在是用心良苦啊。”

    “什么?能帮百里夜清除体内的瘴气!?”云箬听到这里,直接飞奔过来了,“真的吗?”

    “这位是?”费长风看着她。

    “我师妹,云箬。”云箬跑的太快,百里夜伸手挡了一下。

    “原来是大公子师门的人。”费长风恍然大悟,难怪今日少主怪怪的,原来是闲云宗来了人,他估计是觉得留不住百里夜了。

    百里朗行当即嘴角一抽:“她怎么知道你体内有瘴气?”

    “师兄告诉我的。”云箬说。

    百里朗行咬牙切齿看着百里夜:“你连这个都告诉她!?”

    云箬这才听出他话语里浓浓的火药味,也有点来气了:“为什么不能告诉我,我还知道师兄体内的瘴气是怎么来的,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你有方法赶快讲出来,你不心疼你哥,我可是心疼我师兄的,如果我知道帮他清除瘴气的方法,根本不会跟他斗气逞凶,只想赶快治好他。”

    百里朗行被云箬一串话堵得什么都说不出来,半响后才抓住了最生气的一点反驳道:“我不心疼我哥?!”

    “心疼的话赶紧说办法。”云箬微微抬头看着他,“不会没有吧,就是找个借口把我师兄关起来而已。”

    百里朗行被气得倒抽一口冷气,走近一步低头看着云箬,两人目光撞出一道火花:“我比你更想治好他,寒玉内的寒息虽然能清洗瘴毒,但以我哥现在的灵脉根本就受不住,在寒息入体清洗干净瘴气之前,他就会先死的,所以我才想让他先待在死牢里适应一段时间。”

    百里朗行说完,静了半响,忽然从被冲昏头脑的情绪里回过神来。

    他全都说了?

    本来这就是一个接近于不可能的办法,他没有跟百里夜讲,就是怕万一到时候发现这个办法只是异想天开根本实现不了,毕竟就算百里夜的灵脉承受得住,他们也没有办法保证这个方法一定能清洗掉他体内的瘴气。

    现在好了,全抖干净了。

    百里朗行冻着一张脸,不敢去看他哥,只好看向费长风。

    费长风默默转开了视线。

    百里朗行目光走了一圈,看了看远处很有分寸没有像云箬一样没有眼力见的来掺和他们百里家家事的金衣使者,最后不得不又落回了身前。

    百里夜的这位师妹现在会是什么表情?失望?难过?那他哥呢,是不是会比她更失望?

    “……太好了。”却见云箬眼底亮晶晶的看着他,满面惊喜,“只要有办法,就能试着去实现,总比什么办法都没有的好。”

    “对吧百里夜!”云箬看向百里夜。

    “嗯。”百里夜点头。

    “百里少主用心良苦,是真的很厉害。”如果百里朗行是江北山,云箬现在恨不得拉着他的手转圈圈,师父都一筹莫展的事,居然在这里有了一丝希望,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感谢你抓了我师兄!”

    百里朗行:“……”你是拱火还是拱火还是拱火呢?

    百里夜看了一眼百里朗行,百里朗行立刻板起脸垂下了目光,余光看到他哥转了回去,笑看着云箬,再次点了点头:“嗯。”

    百里朗行垂着的目光一动。

    下一刻,头顶一只手掌覆了上来,带着些许力道,就像小时候每一次他胆怯,他哥都会按着后脑勺推他一下让他勇敢往前,跟他说“别怕,哥哥在呢”一样。

    他抬起头,百里夜看着他,手掌在他头上推了一下:“冷死了,还要在这待多久?”

    “哥……”百里朗行嘴角往上动了动。

    “师兄你没事吧?”云箬拉着百里夜就走,“我们先下去。”

    百里朗行立刻跟上去,十分不满:“别一口一个你师兄,在是你师兄之前,他先是我哥,他当你师兄才多久?”

    “一年多。”云箬认真回答。

    百里朗行:“……”谁问你了!!

    他突然想起来一个重要的问题:“寒玉台的法阵是怎么回事?为何突然坏了?你们三人又是如何进了死牢的?”

    闯阵的三人十分心虚,云箬假装没听到,一大没说话,二大揉了揉太阳穴睁眼说瞎话:“自己坏的?你看我们也不像能破坏阵法的样子吧?”

    百里朗行心中将信将疑:“那你们是怎么从山腰的牢房里出来的?”

    费长风痛心疾首:“怎会在这么关键的时候坏了?修理法阵要很久,大公子清除瘴气可是必须在这寒玉阵内才能进行。”

    云箬装不下去了,老实承认:“是我弄坏的。”她以为百里夜被关在里面,救人心切,谁想到百里少主关着她师兄是这个理由。

    “你知不知道这法阵运转了数千年,有多难修……”

    百里朗行正要发火,百里夜侧身回头看向他,笑道:“别生气,哥帮你修。”

    百里朗行声音一哽,怔怔看着百里夜,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从他把百里夜带回来,这是他第一次在他面前以哥哥自居。

    第80章

    天山岛永静殿, 少主居所。

    百里朗行看着闯死牢不算还把寒玉台的法阵都毁了个七七八八的云箬,护送她进天山岛的两位金衣使者低眉顺眼,三个人都摆出了一副我们错了我们听从少主发落的良好态度, 但百里少主只觉得窝火。

    “不说实话?”百里朗行再次问道。

    “真的没有同伙。”云箬也再次重申。

    百里朗行冷笑:“那寒玉台的阵法是怎么坏的,就凭你?”

    云箬求助的看向身侧的百里夜, 百里夜给了她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云箬只好转回头去看着百里朗行,点了点头:“我不是故意的。”

    “好啊。”百里朗行手掌一翻,大殿中四面墙壁上都亮起旋转的法阵,流转的繁复符纹静静散发着银光, 道,“你毁了试试, 否则让我发现岛上还有外来人, 或者你们宗门的人擅闯, 我……”

    “你就如何?”百里夜不紧不慢的开口。

    百里朗行冻着一张脸:“我就把他们赶出去。”

    云箬:“……”

    她现在知道百里朗行把百里夜抓回来的最大目的是为了给他清除体内的瘴气, 哪怕这小少主一张脸上冻得寒霜有一丈厚, 并且她一讲话就出声呛她,尤其不能提他哥, 提就虎视眈眈的看着她,但云箬根本对他生不起气来。

    尤其是知道他苦苦找了他哥十年。

    云箬甚至想要站在百里朗行这一边谴责她师兄了。

    她被百里朗行针对的时候她师兄正在数大殿里的阵法,数完转头看她:“有十一个,别全毁了。”

    云箬不敢保证:“我怕我控制不好。”

    这些法阵都一个叠一个的, 她毁法阵可没注灵那么熟练精准。

    “没事, 那就全毁了。”百里夜安慰她,“反正是百里少主叫你毁的, 让他看看你的本事。”

    他俩说话声音不大,但大殿里就只有五六个人, 全都安安静静的,他俩这点悄悄话被听的一清二楚,百里朗行额角青筋跳了跳,看着从寒玉台下来的一路上都和他哥形影不离的云箬,只觉得胸口烧起来的火更旺了。

    刚才还自称他哥,现在又改口叫他百里少主了?

    尤其是他发现是他哥主动粘着人不放的,云箬走哪他就到哪,他审问三个越狱犯,他哥也要站在他这师妹旁边,搞得他的审问很被动。

    一定是这个闲云宗的女人蛊惑了他哥。

    证据有三。

    证据一,普普通通一个烈焰阵,还是在寒玉内,大家都没事,怎么就她被烧成那样?装的。

    证据二,山腰牢房的阵法岂是随便来个人都能破坏的?撒谎。

    证据三,就算她修为顶天了是满阶神灵脉,山顶寒玉台的阵法也不是瞬息之间就能毁掉的,她潜伏在山顶一天能毁掉一个都算她本事大。信口雌黄。

    综上所述,总结为三个字,他不信。

    他现在就要在他哥面前拆穿这个女人的满口谎言。

    “那,我毁了?”云箬看了眼百里朗行,“你不要生气啊。”

    百里朗行身后的费长风默默往前挪了一步,他也挺想看看大公子这个师妹的本事,虽然他内心和小少主的想法一样,这姑娘看着年轻轻轻,就体脉来看应该还在低阶,但却一直都一口咬定就是自己毁了寒玉台法阵,实在是可疑。

    近年来不论是外界还是海域,时不时都有妖兽异动,比过去频繁了不少,他们查得了些线索,正在和会审堂一起调查。

    他倒不是怀疑云箬本身,毕竟是大公子信任的人,而是担心她是否被什么人蛊惑威胁,不敢说实话。

    “少啰嗦,动手。”百里朗行道。

    这可是你自己要求的。

    云箬两只手掌一翻,掌中灵力蓄积,抬掌往地上一按,银光顺着地面侵入四面墙壁,法阵察觉到外来的攻击,自动开启防御抵抗,符纹旋转振鸣,顺着云箬的灵力就要往回反噬,云箬却无知无觉,根本没有收手。

    百里朗行目光一凌,立刻就要停止法阵运行,却见侵入的灵力悍然不停,根本不受阻,一头冲进法阵,顺着不断变幻的符纹嵌入,源源不断地灵力悄无声息覆盖侵吞,墙壁上十一道法阵发出承受不住的鸣响,只是一瞬间,所有法阵上灵光暴涨,接着全都黯然熄灭下去,只剩云箬的灵力还在乱闪。

    大殿法阵被破,海上呼啸的风声和浪潮潮湿的气息顷刻间涌了进来。

    百里朗行:“……”

    费长风:“……”

    一大二大在旁边看着,已经麻木了。

    在死牢他们想对策怎么下去救人,对着寒玉台法阵发愁时,就已经见识过一次云箬是怎么在几息之间连毁数道法阵的了。

    百里朗行几步走下台阶,有些焦急的走向云箬:“你……没事吧?”

    眼见为实,他现在不得不信。

    但刚才云箬就在山上毁了寒玉阵法,现在又动灵力,几个时辰内消耗如此多的灵力,就算是满阶修士也要养个好几天,他非要逼着人动手,万一她灵力枯竭有个什么好歹,岂不是他害了人?

    百里夜伸手把单膝跪在地上的云箬拉了起来。

    云箬借着他的手起身,殿里四面都开着窗,海浪声甚是喧嚣,呼啸而来的风声进了屋出不去,在屋内横冲直撞四面回旋,她没听清百里朗行说什么,眼睛眨了眨,大声道:“少主,你现在信了吧?”

    “你没事?”百里朗行诧异的看着她。

    “嗯?你说什么?风太大了!”云箬根本听不清,百里少主的声音太小了。

    不止百里朗行,费长风也诧异的合不拢嘴。

    这姑娘的灵力居然强悍至此,简直不可思议。

    海风顺着窗户吹进来,夜晚的海域气温极低,天山岛上还有一整个山顶的千年寒玉,现在寒玉台法阵被破,寒气没被困在寒玉内,在海岛上四散,此刻永静殿法阵也被毁了,登时整个大殿中气温骤然低了下来,这一晚上冷冷热热交替好几次,云箬闭了闭眼,阿嚏一声响亮地打了个喷嚏。

    百里夜脱下外衣把她裹住,转头看向百里朗行:“换个地方。”

    “啊?哥你说什么?”百里朗行听不清,喊道。

    云箬以为百里朗行在和自己说话,赶快喊回去:“少主你说什么?大声一点啊。”

    百里夜捏了捏她的脸,让她看自己,用口型道:“跟我走。”

    其实他不用说,云箬几乎被他揽在怀里带着往外走。

    出了大殿,外面的海风声反而低了下去,但也呼啸不停,天上流云被吹得四散,西面峰顶千年寒玉散发的冷气顺着风声而来,扫过海岛每一处缝隙。

    百里夜揽着云箬走在最前面,百里朗行和费长风随后,一大二大走在最后。

    费长风乐呵呵和百里朗行小声说话:“小少主,大公子看来在外面过得不错,和他师门的人一看就是交心的,你自责了这么多年,现在总算可以放下一些心结了吧。”

    百里朗行“唔”了一声,不说话,只看着走在前面的两个人的背影,半响后突然道:“小时候每次回寝殿,我哥也是这么揽着我走路的,怕海风吹到我。”

    费长风听出小少主有些酸溜溜的口吻,内心只觉得好笑。

    百里夜不在的十年,百里朗行已经成长为一个优秀的少主,没想到他哥一回来就变得如此幼稚。

    他抬手拍了拍百里朗行的肩。

    幼稚一点挺好的,从十年前那件事之后他就强迫自己成长,除了精进修为就是外出平海上作乱的妖兽,从被质疑到现在统领百里世家,他几乎就没见小少主再流露出过一丝一毫的少年心性。

    现在这样挺好的。

    能再见到大公子,他自己尚且都激动不已无法自持,更不要说不肯放弃找了他十年的百里朗行。

    当年百里夜离开的时候刚养好一身的伤,灵脉俱毁瘴气入体,医师们束手无策。

    那会儿百里朗行刚继任少主不久,正是顶着最大的质疑的时候,又因为害百里夜受伤的是他自己,故而也不敢去见他哥,白天拼命修习,学着处理各种事务,晚上就跑到费长风住的地方,抱膝坐在他寝室的角落里,睁着一双漆黑的眼睛,还要跟他说:“长老你睡你的,不用管我。”

    费长风哪能不管他,小少主不睡,他如何睡?

    只能一宿一宿的陪他熬。

    熬了四五天,百里夜总算找到百里朗行晚上去哪了,来费长风庭院里逮人。

    百里朗行熬了几天熬不动了,抱着膝盖头一点一点,睡得很不踏实,费长风又不敢动他,一动他他就醒,继续睁着眼睛坚决不睡,百里夜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他小小一团缩在墙角,眼下两圈青黑,还留着几道泪痕,不由得叹了口气。

    他走过去把百里朗行背起来,小东西在他背上拱了拱,抱着他脖子总算安然踏实的睡着了。

    “少主……”费长风轻声开口,被百里夜看了一眼,才反应过来改口,“大公子,今日小少主听了些闲言碎语,白天都忍着,晚上才躲到我这里哭,我怎么劝都没用,要不要我去警告一下?”

    “不行。”百里夜道,“你若现在替他出头,以后他更难服众。”

    “可那些人说的实在是……”费长风摸了摸胡子,心疼的看了眼百里朗行,“小少主才十三岁,他哪里经得住那些诛心之言。”

    百里夜沉默了一会儿,道:“根源在我。”

    费长风一惊:“少主莫要胡说!”

    百里夜笑了笑:“费长老休息吧,以后还要你多教导朗行,他喜欢你,还望你多陪陪他。”

    费长风总觉得那时的百里夜想说的不是这个。

    第二天,百里朗行在自己的床上醒过来,想起是哥哥把自己背回来的,眼泪水哗啦啦又往下掉,原来哥哥还是关心他的,似乎也没有恨他,没有生他的气,更没有不要他。

    他抹了把眼泪起来,换了衣服精精神神的去找百里夜,想要告诉他只要有哥哥在,他什么都不怕,还特意拉着费长风给他作证,眼神坚毅。

    可他没有找到百里夜,只在进出天山岛的阵法上感觉到了他哥的气息。

    百里家曾经的少主离开了天山岛,下落不明。

    百里朗行差点疯了。

    他不顾几大长老的劝阻和反对,当即就下了通缉令誓要找到百里夜,就连长老们都慌了神,百里夜自从修为尽废之后就卸下了少主之位,伤还没好就推着百里朗行继位,自己慢慢淡出众人视线。

    费长风想起这一切,又想起前一晚百里夜跟自己说的话,当即心就凉了。

    百里夜的话怎么听都是在交代后事做诀别。

    他没有拦百里朗行,任他发了通缉令,想着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要赶紧把百里夜找回来,哪怕小少主气疯了发的通缉令与事实相去甚远,几乎把百里夜形容成了百里世家的叛逃之人,或许在他心里,就是这么觉得的。

    三日后百里朗行自己清醒过来,着急忙慌的撤了通缉令。

    费长风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百里夜已经不是曾经那个能一剑破浪肆意惊才的百里少主,他离开时的修为根本不足以让他应付通缉令上“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追杀。

    他出了一身冷汗,终于开始正视这个总是跟在百里夜身边的小少年。

    百里朗行没有他哥哥惊绝的修为,于剑道一途也没展现出过出众的天赋,他被淹没在百里夜强大而耀眼的光芒里,直到现在百里家失去了优秀的继任人,才让他站到了众人的目光之下。

    百里夜是天才,百里朗行就是他身边黯淡的影子。

    只有当月亮消失,星星才会开始发光。

    云箬一路走,一路打了好几个喷嚏,震得头都有点晕,百里夜干脆蹲下来要背她,云箬还没动作,百里朗行抢先几步走上来:“我背。”

    云箬正要趴到百里夜背上,被百里朗行这么毛遂自介阻了一下,顿时不好意思被背了。

    她摆了摆手:“我自己走。”

    百里夜也不勉强她,牵过她的手捂在掌心里:“快到了。”

    云箬看他走的轻车熟路,忍不住问道:“去哪?”

    “我住的地方。”百里夜微微躬着身同她讲话,声音一半散在风里,一半落在云箬耳边。

    一行人走到一处庭院,进去之后是一个被打理得很好的水榭亭台,再往里走才是一间屋殿,匾额上三个字体稚嫩的字:朗星殿。

    “朗星殿?”云箬看了百里朗行一眼,和百里夜咬耳朵,“这名字听上去更像是你弟弟住的地方,这字是你小时候写的吗,真是可爱。”

    百里夜抬头看了一眼,忍不住笑起来:“猜对了一半,他给我想的名字,亲自给我提的字,不挂他就哭,吵得很。”

    百里朗行一路上缓和了一些的脸色又冻上了:“喂,我听得见。”

    百里夜转头看他:“嗯,然后呢?”

    百里朗行迎着他哥的目光,半响后才道:“你还记得啊?”

    “当然了,你小时候的事我都记得。”百里夜推开门走进去。

    百里朗行不依不饶跟过来:“那刚回来那天我带你过来,你还问这是哪里,是谁住的地方,还说上面题的字丑,我以为你早就忘记了。”

    百里夜无奈道:“你怎么带我过来的?”

    百里朗行声音一滞。

    他把人打晕了带回天山岛,刚上岛百里夜就醒了,他怕他哥反抗会受伤,更怕他动灵力遭到反噬,但又舍不得封他灵脉,只好把人捆得严严实实,为了以防万一,还蒙上了他的眼睛堵上了嘴,到了寝殿门口才松开。

    费长风知道这事的时候两眼一黑,刚回岛都没来得及休息一下就急匆匆的赶来,百里朗行给寝殿设了阵,百里夜刚被关进去,进去之前非常不客气的给了百里朗行脑袋一巴掌,很生气的模样。

    小少主当时就自闭了,更加坚定要关着他哥不能让人再跑了的决心。

    他们都觉得百里夜没了修为,又被关在法阵里,肯定万无一失,没想到当天夜里朗星殿灵光肆意,困人的法阵被破,百里朗行赶到的很快,百里夜还没来得及走,坐在水榭亭台里喝茶,被抓了个正着。

    百里朗行二话不说又把人关了回去。

    第二天百里夜拆了院子里一件法器,自己找材料做了个能动的小灵器,想要出去送讯息,再次被百里朗行截获,气的把那小东西当着他哥的面捏成了粉末,警告他最好死了想要离开的心。

    两兄弟从见面到回家,话没说上几句,倒是开始互相斗法了。

    百里朗行不知道他哥去哪里学了一身器术师的本事,屋子里不是跑出个小老鼠小松鼠啥的,就是飞出来丑兮兮的鸟,根本不把他的警告放在眼里,就是想要执着的离开,要传递消息给他师门的人。

    他真的很想问问他哥,到底谁才是他的家人?

    为什么见了他连他的名字都不喊,只惦记着他那几个师兄师妹?他才是他亲弟弟!

    几天后百里夜在朗星殿找不到能做灵器的法器,想要闯出去,动了灵力,百里朗行察觉到法阵异动第一时间赶过去,看到百里夜吐了口血,满不在乎地就要朝外闯,要不是费长风来得及时,乱了分寸的百里朗行差点又把百里夜打晕。

    之后他就把百里夜关进了死牢。

    “我是怕你反抗了受伤……”百里朗行发现他哥还记得两人之间的过往,说起他的语气间也没有别的意味,仿佛就是离了一趟家,回来后依旧还是他的哥哥,这才敢朝他解释。

    百里夜也卡了一下:“……我以为你很生气,想要拿我出出气。”

    “我怎么会?”百里朗行皱眉道。

    “不是发通缉令抓我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百里夜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误会了什么,看着百里朗行的目光有些无奈,“见了面好话都不说一句,带回来还捆着我,屋子里也要设法阵不让我出去。”

    “我……”百里朗行目光颤了颤,声音低了下去,“我以为你不想回来,不想看见我。”

    百里夜沉默了一会,才道:“我要是想走,你也拦不住,虽然灵脉废了,但这些年也找到了能暂时控制的办法,如果我真要反抗,当时在玉京城你就不可能带走我,我都跟你回来了,第一晚破了法阵也没走,喝着茶等你想跟你好好说几句话,结果你根本不想跟我说话不是吗。”

    百里朗行瞠目结舌:“……”

    在旁边听得连连皱眉的费长风:“……”

    你们两个小子当年可是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的亲兄弟,怎么现在如此没有默契!

    这误会大了啊!

    “我……我不是……”百里朗行不知道心里是高兴还是生气,高兴他哥是自愿跟他回来的,又生气怎么早点不把话说清楚,最后把自己嗓子堵住了,结巴了半天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费长风觉得现在小少主尴尬得很,最好还是先避一避,于是和两位金衣使者说了一声,请他们先回住所,自己则去吩咐下人准备沐浴的东西和热水送到朗星殿来。

    庭院中只剩百里朗行一个人站在殿外的台阶下。

    百里夜也没管他,带着云箬选房间去了。

    这处庭院外面看着很大,朗星殿却不大,只有两间寝室。

    “这么大的屋子只有两间寝室?”云箬和百里夜走过长长的长廊,探头朝外面看,这里和金衣使者住的庭院不同,也和云箬看过的天山岛上其他地方不同,和百里朗行的永静殿也不一样,窗外没什么铺设,一眼看去是大片的空地,铺着漂亮的鹅卵石,地面上有一层薄薄的水流,在风里被吹起褶皱般的涟漪。

    “嗯,一间我的,一间朗行的,他小时候总是要跟我睡,没办法,就加了个房间给他。”百里夜跟在她身侧,随她四处看,道,“外面是我练剑的地方。”

    云箬本来要回来了,听到他这么说,干脆就趴在窗口看,想象着百里夜身披月光在风中练剑的样子,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忽然就来了兴致,她脱下身上百里夜披给她的外衣,纵身从窗口跃了出去,折了一枝树枝,朝百里夜道:“师兄,陪我过一招吧。”

    百里夜笑起来,翻身跃出去,云箬把树枝抛给他,自己又折了一枝,脆声道:“我来了!”

    风过水动,树枝轻响,站在殿前的百里朗行听到声音,绕过大殿走了过来,刚转过拐角,一道凌厉的剑意就迎面而来,他侧头避过,看着踏在水中的两个身影,久久都没有转开目光。

    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百里夜手持灵剑的样子了。

    虽然他现在手里的只是一根树枝。

    两人过了几招,云箬直击而来的身影忽然顿了一下,偏头打了个喷嚏,手里树枝一抖偏了方向,和百里夜的树枝擦肩而过,失了先机,眼看就要被剑指咽喉输了比试,百里夜却故意往后撤了一下身子,将手里的树枝往地上一划,激起一道水线,自己被云箬横劈过来的树枝架住了脖子。

    “我赢了!”云箬欢呼。

    “哎,你赢了。”百里夜拎着树枝笑道,“玩开心了?回去睡觉。”

    两人继续去爬窗户,百里朗行忍无可忍出声:“过来走门,爬窗户像什么样。”

    百里夜没想到自己有被弟弟骂“像什么样”的一天,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阻止云箬爬窗,拉着她绕过鹅卵石的空地出去。

    百里朗行脸色复杂的看着他:“你居然故意输给你师妹。”

    百里夜挑了一下眉毛:“怎么了?”

    云箬笑不出来,十分理解百里朗行现在的心情,从他复杂的脸色上读懂了他想表达的意思:我哥,百里家万里挑一的剑道天才,居然会打假赛故意输给别人!你们闲云宗的人到底对他做了什么?可恶!

    百里朗行哼了一声,本来不想说话,却想起之前把百里夜带回来后的一连串误会,都起源于他到现在还觉得他和他哥之间可以用一个眼神就明白对方的意思,结果他自己误读了百里夜眼里的讯息,将之理解为恨意和想要离开。

    他顿了顿,忽然开口:“你从来没输过,不论是和谁比试,还是出外去平息海上的妖兽祸乱,哪怕受了一身伤回来,你也总是满不在乎,任何时候,你都是我心里最强的百里家少家主。”

    他曾经以为百里夜永远都不会败,永远都不会害怕。

    他崇拜哥哥的强大,却也有些心疼他的强大,因为有多无数个日夜,他住在朗星殿,半夜醒了去找百里夜想跟他一起睡,却看到在月光下练剑修行的身影,心生悸动,他也想像哥哥这样,不是为了比他更耀眼,而是想和他并肩而战。

    后来空地上多了一个小一些的身影,每晚都跟着百里夜一起修习。

    百里朗行每次都缠着哥哥比剑,每一次都输。

    后来他输的多了,哭着问他哥为什么不让他赢一次,别的哥哥都让着弟弟的!还举了好几个世家弟子的例子,企图唤醒他哥的良心。

    百里夜那时候帮他抹了把脸,背着他回去睡觉,在他哭得迷迷糊糊快睡着的时候对他说了一句话:“哥哥不能输,我要是输了,以后怎么保护你,怎么撑起百里家?”

    百里朗行从回忆里回过神来,看着百里夜,忽而笑了笑:“哥,你也有输的一天。”

    他的哥哥不再是那个执着的保护者,似乎也有人可以保护他了。

    他也愿意被保护。

    可那个人居然不是他。

    百里朗行看了眼云箬:“明天和我比试吧,你敢吗?”

    云箬想,来了,他要给他哥报仇了。

    她摇了摇头:“不比。”

    百里朗行不放弃:“就一场。”

    云箬语重心长:“百里少主,我们还有很多要做的事,你自己寝殿的阵法是不是要修?牢狱区山腰坏了的法阵是不是要补?寒玉台事关你哥体内的瘴气清除,所有法阵是不是要尽快想办法恢复?我们哪有时间比试。”

    百里朗行看着她:“我寝殿的法阵你弄坏的,山腰牢房的法阵也是你破坏的,寒玉台上的法阵还是你损毁的,我们为什么有这么多事要做你不清楚原因吗?”

    云箬:“……”

    别问,问就是心虚。

    “原因不是你非要关着我不让我送消息出去吗?”百里夜仗义执言。

    这会换百里朗行心虚了,看了他哥一眼,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于是又把目光瞪向了云箬。

    云箬虽然心虚,但是有师兄撑腰,顿时支棱起来了:“瞪我干什么,我师兄都会帮你修的。”

    “什么叫帮我修?分明是帮你修。”百里朗行寸步不让,“这种时候叫你师兄了?刚才还一口一个你哥的。”

    云箬震惊了,堂堂三大世家少主,居然如此幼稚,口舌之争也要如此较真。

    百里夜看着他俩快瞪到一起去的眼睛,伸手从背后把云箬肩膀一揽,用老办法把人带走,云箬抱着他的腰,探身出去和落后一步的百里朗行继续争辩到底是谁的锅,凭什么让百里夜如此操劳。

    百里夜:“……”不管谁争赢了法阵还不是要我去修?

    他没办法,只好把云箬嘴巴一捂,看了一眼百里朗行:“你寝殿的法阵坏了,今晚就睡这吧,两间房,我师妹去睡我房间,你和我睡另一间。”

    百里朗行立刻停止了和云箬的争辩:“好。”

    云箬已经争红了眼,拉下百里夜捂着自己嘴巴的手,条件反射的要一争输赢:“凭什么我师兄和你睡,你和你哥睡好了,我师兄当然跟我睡!”

    百里朗行:“?”

    百里夜:“……”

    云箬:“……”嘴快了。

    她默默拉过百里夜的手把自己的嘴捂上,眨巴了一下眼睛。

    偏偏百里夜还要逗她:“那我和师妹睡一间?”

    云箬不想说话,拉过他另一只手把自己眼睛也捂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