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1章 第 91 章
“啊啊啊啊——!!”
尖叫的不是池见英, 也不是秋免或凶徒,而是见到这一幕彻底崩溃的池莲莲。
随着她的动摇和池见英的死亡,当前梦境又一次开始碎裂, 反倒是「诗人」狠狠啧声,对此时的状况相当不满。
“你还……真就这么看着。”他仿佛有些不可置信,“人类的感情,还真是难以捉摸……”
“你不是人类?”
秋免并不做解释, 他神情之平静, 心境之坚韧, 似乎不可能被任何状况打击,哪怕是飞溅到脸上的肉沫也改变不了什么。
这反让自诩俯瞰人世的「诗人」心烦意乱,迅速塌陷的多重梦境更加重了这份浮躁。
怎会如此……只有他笑着玩弄人心的份,从没有在同一个人身上栽了这么多回的情况,哪怕秋免这次并没有展露他一针见血的旅梦手段,却仅仅凭借态度将「诗人」碾压得倍感窒息。
在此之前, 「诗人」一直是无比狂傲、无比自信的, 他读完古代文学家的赋笔,虽然不甚理解,但根据下方备注和背后解读, 也能明白原来那些是认为尘世庸俗, 与独特的自己格格不入的感叹, 便深以为感同身受,也总爱念这些腔调。
但为何他的独特和秋免比起来, 却又难有优势了呢?
曾经虽对「路人」有所耳闻, 但「诗人」从未将他放在心上, 若不是「连续梦」时,「路人」横插一脚, 打断了他们的计划,「诗人」恐怕很难关注起这位存在感“稀薄”的人。
直到后来通过解梦基地的内应「招财」,他才了解到了关于「路人」的更多信息,不免对他的实力感到好奇,刻意设计了袭击事故和「群体梦」,想要验证他的能耐,没想到一时托大,自己险些没能逃出解梦基地。
但在那时,纵使已经知道「路人」能够在现实中旅梦,「诗人」也没有将此次行动失利归结于与「路人」实力间的差距。是「招财」的背叛令他落入陷阱,是千百号联合起来集体行动的旅梦人以人数优势胜之不武,对方是资源雄厚的官方机构,自己只是靠利益拉拢起来的松散组织,就算失败也情有可原。
但「路人」的存在感日益提高,既然拉拢无望,眼睁睁看着他与解梦基地联合起来,自己的宏图大业也必然会受到影响,虽然只是时间问题,但为了加快「梦」的降临,他还是决定一劳永逸,利用延迟诞生的「预知梦」在同一时间解决「路人」和「九婴」。
……但又一次失败了。
他对付双重人格根本不排斥融合的池见英姑且不说,真正直面「路人」的是「自由」蔡喜泉,蔡喜泉将自己的信息透了个底朝天,连秘密老巢都被揪了出来,他怒上心头,只觉得是队友废物不堪。
然而直到此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蔡喜泉已是野生旅梦人中的佼佼者,心狠手辣,自恋果断,连解梦基地的几位元老队长都不及他坚定冷漠,而就是这样一个人,被完全不擅长「梦中梦」的「路人」如揉面团一般搓弄把玩,没有任何招架的能力。
……真的是蔡喜泉实力不济么?如果他对这个结论毫无异议,为何千挑万选,刻意在这个对方喜悦醉酒的日子才开始行动?又为何要用这套复杂繁琐的手段,先从池见英的过往旧怨开启挖起,妄图以此牵连「路人」的深层情绪?
「诗人」心底泛起不甘的酸潮,纵使他不愿意承认,但他下意识慎之又慎的举措,都证明了他是做好了万全准备才发起的攻势。
然而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却反被「路人」那股绝对镇定的气势唬在了当场。
——你为何不惧?!
秋免不知道「诗人」这一瞬间产生的诸多弯弯绕绕,他只是敏锐地察觉到,第三重梦境很难再构建起来了。
因为与「诗人」合谋的多重梦境主人,池莲莲,被那漫天碎末刺激到,恨意逐渐退缩,失去了抗争之心,不愿再提供塑造梦境的回忆了。
而回到第二重梦境的池见英从血泊中睁开眼,依旧西装笔挺,他反手拿着水果刀,看了眼地上的父亲,毫不犹豫抬起手,在虚空中划了一刀,第二重梦境瞬间分裂成比血肉还细小的碎末。
最后是第一重梦境。
办公室中布置清减,虽然较之一年前刚成立时多了不少家具文书,但依旧没有什么生动色彩,就连少数几幅挂在墙上的水墨字画也是冷冷淡淡,与旅梦室投影中玩具随意堆放的模样相去甚远。
唯独称得上有些跳脱的区域是一排还在设计中的夏装打样,那倒是各色各样的种类都有,明艳款、温婉款、精灵款,展现出各年龄段女性的不同特点。
这些并不是全都由池见英设计的,不过总体会交由他过目后再择定今年的秀场款式,他依旧兼任着“十六字令”的设计副总职位,因为这个子品牌意义重大,是真正的家族传承。
“小姨,妈咪带你去看过公司了,对么?外公的产业,我们保护得很好,但还是失了一些风味。”
池见英没有即刻打破这个最上层的梦境,也没有与「诗人」针锋相对,反而聊起了少数人才知道的过往。
“妈咪告诉我,‘十六字令’是外公为了装饰外婆创立的牌子,后来外婆去世,女儿长大,装饰的对象就成了你们。你们的设计才能都很好,总是各有千秋,时不时让外公刮目相看,但妈咪性格太软,很难发脾气,没什么管理能力,在外公心目中,继任的人选更偏向于你。”
梦境中,仍在浑身发抖的池莲莲显出了形态,她想象中的自己比现实年轻许多,或许只有二十出头。
“……蓉蓉是这么说的?不……是她在让我……”
她看着重新聚合、完好无损的池见英,少见地并没有怀揣满腔怨毒,虽然做不到心平气和,但至少聊得内容不再单一。
“我斤斤计较,爱钻牛角尖,与她完全是个反例,只是她和爸爸都知道,如果我得到的更少,会每时每刻怀疑他们是否偏心,更会变本加厉地闹腾……”
“但现在,我才是失去所有的人……都是因为你!!”
池莲莲低垂着头,狠狠哀嚎出声:“我一生最爱的人有三个,却全都被你毁了!!最爱我的爸爸偏心于你,反过来骂我、打我!还因此旧病复发,早早去世!!最爱我的姐姐,小时候说要和我永远在一起的姐姐!永远是双生一体的姐姐!!有了另外最在乎的人,和我关系破裂,不相往来!!更别提最爱我的嘉嘉……你怎么敢啊!!我恨你!我当然恨死你了!!!”
“……但是……但是……”她跪倒在了地上,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汩汩流淌,“……是意外啊,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的……可我不能妥协,不能折中,不能放弃啊……要是连我也承认了,吞下了这段冤屈,又有了新的孩子……那么嘉嘉……谁还会记得那个真正最爱我的嘉嘉呢?!”
池见英安静听着,不发一言,眼底却微微泛红:“我粉身碎骨了,你心里痛快了么?”
“……不……”
望着泪水汇聚成的倒影,「梦中梦」同样剖析着身为构造者的自我,池莲莲喃喃细语,艰难承认了:“……如果这件事成真,爸爸,姐姐,甚至还有嘉嘉……才是会恨死我了吧?”
……
秋免一边关注着「诗人」的动向,一边不合时宜地想,怪不得池莲莲能帮「诗人」构造「梦中梦」。
丰沛浓郁的感情,却在极端情绪下还保持着完整叙述的能力,纵然被仇恨驱使着行动,但尚未被完全蒙蔽双眼。
不过成也如此,败也如此,若不是她此刻还有一丝清醒,恐怕也不会轻易动摇,顺势被瓦解梦境了。
「诗人」又一次下注失败了。
那么在已经入梦面对面的时候,他还能有什么花招呢?
秋免懒得去想,也不想知道,他只是在确定池见英恢复清醒,甚至基本解决了家务事之后,果决地朝这个闹出一系列破事的幕后黑手出手了。
隐秘的多重梦境内外颠倒,梦境主人与侵入者的身份互换,基酒与调酒师的地位翻覆,所有的故事内容在难以察觉的角落瞬息万变,唯一不变的是自始至终的梦境主宰——
「路人」。
如寒水灌顶而下,透心冰凉,「诗人」猛然惊醒了。
在这一刹那,他意识到自己被人入侵了梦境,但卸下他的几层伪装、看穿他的多少假面,又实在是来不及细数的未知数。
因为他只能利用这一瞬的滞涩,万分之一秒的细微破绽来趁机遁走,否则那如同汹涌海浪一般袭来的梦境意识,必定将他吞噬得一干二净。
但临走前,他仍忍不住下意识看了眼比浩瀚汪洋更深不可测的那个青年。
穿着休闲运动装束,戴着连帽卫衣,五官空白,仿佛一无所有的「路人」,背后却连接着连他也无法看清的绝对黑暗。
一个惊人的猜测在他心中不断翻滚。
但「路人」抬起头,淡淡看了他一眼,分明只是迟缓、平静、又稀疏平常的一眼,却让他失去了所有的抗争之心。
第092章 第 92 章
“这就走了?”
秋免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 却在停顿数秒之后,头疼般捏住了眉心。
还是太勉强了,「诗人」实力强劲, 强行压制耗费了他不少精力,今天旅梦本就状态不佳,先是一早就醒了,再是酒精麻痹, 最后还放纵太久……好不容易以为能补眠休息, 却被拉入了重重梦境折腾。
但如果不迅速吓退「诗人」, 时间久了对自己也不利,何况他和池见英现实中并无防备,此刻的重点不在困死「诗人」。
第一重梦境随着「诗人」的遁逃和池莲莲的失去斗志而粉碎殆尽,秋免闭着眼,退出了熟悉的梦境空间。
“秋免,你怎么样?!”
睁开眼, 是熟悉的车内场景, 后排宽敞的零重力座椅提供了两个人暂时的睡眠区域,他们手足.交缠,环抱着小憩, 衣服松松垮垮地搭着。
秋免缓回了神, 朝池见英点了点头, 片刻迟疑后,他反问道:“痛么?”
池见英微愣, 轻声道:“过去一分钟了, 我忘了。”
如果不刻意记录, 梦境的细节内容会随着时间流逝而逐渐忘记,只剩下大体印象, 但池见英遭受的痛苦显然不在容易忘怀的范围内,他这么回答,只是不想秋免担心。
“骗人。”秋免只是微微抬头,他们的鼻尖便触碰在一起,“你还说过不隐瞒的。”
“……”
糊弄不过啊,池见英笑了笑,梨涡若隐若现,他想说不痛,但对着这样一双赤忱而真挚的眼睛,他做不到,于是他更加用力地抱紧了秋免。
“……嗯。好逼真的梦境,越是深层,越是真实,我应该也是真的死过一次了。”
“当时……我没有阻止你,也没有很难过。”秋免垂下眼眸,缓缓捂住了心脏,竟有一丝自我怀疑,“只是它跳得很快,也许,我还在兴奋。”
这不该是正确的反应,爱人惨死,应该像左成杰梦中的乳白蠕虫,他在《年少春衫薄》中饰演的叶宜年一样,颤抖、震惊、不可置信……哪怕他省略掉后两个步骤,也总归有一点悲伤。
但秋免比起悲哀,想趁此时机,疯狂毁灭掉一切的情绪反而更浓厚,让他们陷入永劫无尽的噩梦,让血肉按着自己的心意重组。
“你应激了。”
池见英感受到秋免再次升腾起来的心率和体温,隐隐意识到他一副淡然面孔下的情绪波动,心中泛起酸涩的热流。
明明是那么从容淡定,迷糊呆萌的一个人,连多巴胺的反馈都要通过无数次极限项目来取得,却陷入了极度的紧张应激都不知道。
这让池见英反省愧疚:“对不起……我也是……状态太差,没能想到太多,如果不是你的提醒,我根本无法醒悟梦境的存在,更别提脱离了……”
“不是小姨的缘故,甚至和「诗人」关系也不大……仅仅是破绽百出的第二重梦境,就让我的情绪崩溃,陷入了反复的自我拷问中。”
池见英絮絮回忆着方才的经历,虽然一些细节已经随时间流逝,但发现父亲“不忠”、“背叛”时天塌地陷的感觉还油然在心,甚至不比粉身碎骨轻松。
“他提供了一个可能,就在我心中种下了怀疑的种子,白天时可能还好,但每当深夜降临,我一个人独自躺在床上时,所有被压制的负面情绪会像火山一般喷发出来。”
“最多的是死亡,自己的死亡。死亡是什么?是空无,是一切归于尘埃,是什么都再没有,没有了意识,感知不到任何东西,像我睡着之后那样,所以我不能睡着……爸爸的背叛和妈咪的死亡一样,会让我赖以支撑的整个家庭分崩离析,一切都会改变,也失去了坚持的意义……”
“我无法控制自己,总认为人类的生命是渺小微薄的存在,不过弹指一瞬,与宇宙洪荒比拟又算得了什么?时常想得很多,但也想得很少。”
秋免不懂太多的弯弯绕绕,但明白一点:“你似乎总是唯结果论,但是过程是很重要的。”
“是啊,我懂得道理很少,纵然能够旅梦,也依附了太多情绪。”
池见英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但他非常想要向秋免诉说:“Athena,就是我养的小狗,以前每天晚上确认它在床脚的时候,心里才会有一点安心,直到它去世了……我六岁时候养的,它才1个月大就被抱了过来,非常可爱,一直活到了它15岁大,病得走不动道,你知道么,这在伯恩山犬种里是非常长寿的年纪了,它也是为了我而一直坚持着的……加上那时候吕队出事,我整个人状态又一次趋近崩溃……如果不是听到了你的,用户数字老师的音频。”
“嗯?”
“我去医院复查,远离了旅梦基地的人,心情非常不好,眼前模糊到几乎看不见东西,然后有人把一对耳机塞在了我耳朵里,附带一只MP3。”提起这件事,池见英也是终于从自怨的情绪中解脱出来,忍不住微微笑起,“里面就是你做的ASMR音频合集……令人平复心绪,重新获得安宁,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呢?是做梦也求不来的缘分吧?”
秋免闻言,缓缓眨了眨眼,然后直起身,从自己的斜挎包里掏了掏,拿出一样东西:“是这种样子的吗?”
手中正是一只简单小巧甚至有些淘汰了的音乐随身听,让池见英如遭雷击:“……啊?!”
“批发价只要30元一只,我买了好多,之前治疗失眠症状的时候会随机派发欸。”秋免托着腮,略略回想了一下,“骑车旅游的时候就送过一些,或许是那时候吧,我旅程中去过京市哦。”
池见英完全愣住了:“……”
“所以说,相遇自有天意,虽然你那时候没有看见我的样子。”
秋免得意地勾起了唇角。
将近十年前的事啊……
池见英忍不住想象起十五岁左右的秋免,是比现在更洒脱?更意气?更少年?还是更臭屁?更可爱?更甜心?
失意感飘然远去,剩下的只有浓浓的懊丧。
……早振作点!不就早认识了吗!
第093章 第 93 章
“还有, 礼物给你。”
要不是在包里摸索了一下随身听,险些忘了送出今天的生日礼物。过了零点之后闹出的麻烦事太多,都没来得及静下心来开包验物。
池见英正襟危坐, 满怀期待。只见秋免将东西攥在手里,然后摊开他在先前的运动中已经脱下手套的左手,“啵”的一声,往那敲了一个印章。
掌心中, 正是非常工整端正的“秋免”两个大字, 比印刷的还规范, 犹如亲笔签名。
紧接着,秋免又往池见英半裸的锁骨处戳了好几章,密密麻麻地盖住了暧昧的吻痕。
池见英哭笑不得:“那可要打满全身了。”
临时蹭的印泥也已干透,秋免收了手,晃了晃手里的生日礼物,是一块殷红如血, 灿若朝霞, 鲜艳欲滴的绝品玉牌。
“这本来是一块鸡血玉无事牌,我不想分切,自己在下面添了签名。”秋免举给他看, 下巴微微抬起, 自信展示绝佳的手工艺术, “平时戴着可以安神助眠,护佑平安, 还能用来盖章。”
这正是他从秋悯宥遗物中翻到的血玉, 相当稀有珍贵, 原先已经制作成了平安无事牌,秋免不想破坏这个良好寓意, 但又想添加上属于自己的元素,于是印章的样式摇身一变,既可祈福,又可实用。
虽然刻印上签名独占的含义会让玉牌在二手市场的价格暴跌,但在池见英心里的喜爱程度却是无限增长。
这种类型的极品高货,从来都是有价无市,会收藏玉石的池蓉蓉蹲点过类似的,也没有今天这版成色浓郁,不过即便无视这难得一见的水头,对一名常作书画、睡眠障碍、最爱秋免的人来说,这份礼物也是绝对的心爱之物。
一想到经常怕麻烦、懒搭理的秋免会耗费精力、专注研究送礼与刻印之道,他就忍不住飘飘欲仙。
而且……迫切想秀给全世界看的心已经按捺不住了!!
池见英微微哽咽,一时不知说些什么,深沉的幸福感席卷了全身,让他对这个世界——包括现实和梦境,都产生了巨大的感激之情。
最后,他只能用力拥紧了秋免,发出最诚挚与衷心的喟叹:“最喜欢的礼物,我已经得到了。”
……
“……说起来,我们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情来着?”
险些一晚上开启第三次战斗,秋免难得保持了冷静,他戳戳池见英,见他艰难地收回欲望之后,话题也急转而换。
“……哦,对,小姨,还有那只蟑螂「诗人」。”
池见英一晚上的心情跌宕起伏,大喜大悲又大悲大喜,简直有碍生理和心理健康,他深吸一口气,打开窗户散散欲.火,勉强平静了点后,给蒲新罗打了个急电,简单讲了他们遇到的事情,解梦基地那边也早已接收到了现实的梦境波动,即刻前来提供帮助。
至于之前他们在家里搞出的临时融合梦境,解梦基地已经决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没过多久,太阳重新升起,天亮了。行动小队也抓捕到了池莲莲,秋免的拍戏日程不得不再次推迟,不过这次有着官方背书,他们简单休整了一下,共同前往解梦基地。
基地中,池莲莲自述了「诗人」找上她的前后经过,由于秋免果决而强大的反制梦境,「诗人」临阵脱逃,甚至都没来得及抹消池莲莲的相关记忆,与以往都是蔡喜泉出面,「诗人」藏于背后的情况对比下来,还是有了不少新突破。
但池莲莲提供的情报也不多,虽然她下头之后,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后悔,但审问人员看得出来,她并没有完全吐露真相。
蒲新罗因此再次找上池见英和秋免。
“利用梦境检查记忆是一件轻松的事,但如果被发现她是冥顽不灵,故意隐瞒犯罪,那对于一个刚出狱的人来说,等待她的不是什么好事。”
也是看在是池见英亲戚的面子上,他主动做了提醒。
池见英:“……她在什么事上隐瞒了?”
“目的。”蒲新罗说,“她自称是因为恨你,但与她的其他供述对比,这不是主要目的。”
“我去吧。”秋免看了眼池见英,“你只会刺激到她。”
唯独这件事,池见英无法反驳,只好干巴巴地说:“……那你小心,我就在外面。”
蒲新罗狠狠翻了个白眼,拜托,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提醒谁?还有这两人缠缠绵绵的气息怎么更浓烈了?!
秋免站起身,又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那时候,囚禁仓库里的真实情况是什么样的?”
蒲新罗本想帮忙回答,但池见英呼了口气:“真实的情况……复杂很多,我被绑架没两小时就被发现了,警察也顺藤摸瓜找到了地点,一直僵持了两天,当时谈判专家、妈咪、小姨夫都上来劝了,小姨看到这阵仗,几乎已经放弃了,只是那凶犯自知逃不过,拿出了绞肉机,准备鱼死网破。”
池见英顿了顿,冷声完成了回忆:“剧烈疼痛与死亡威胁之下,我做出了现实旅梦,反杀了那个人。”
这甚至是解梦基地中第一例现实旅梦的案例,第一次真正的现实杀人,也是受此巨大痛苦的刺激,池见英的人格一分为二,现实人格失去了这部分记忆,将旅梦能力交由给了梦境人格「九婴」。
“你记得那时候的事了?”
池见英一怔:“我……”
他缓缓回忆,竟发现十二岁以前的记忆正如复现步骤的空白画布一般,逐渐从脑海深处冒出。
「九婴」……?不,他就是「九婴」,他们之间的隔阂已经薄如蝉翼。
他们自我分裂的根源,与其说是肉.体上的疼痛,更多的是精神上的不认可。因为融合梦境为池见英的儿时生活带来过巨大灾难,所以他下意识排斥这份旅梦能力,嘉嘉的死亡还能说是意外,但现实旅梦导致一个人类的粉身碎骨——哪怕那是穷凶极恶之徒,也让他拒绝接受。
但现在,一切都变化了。他并非作为「九婴」,而是作为“池见英”的有意识地再一次现实旅梦,是为了保护秋免,击退「诗人」,他那时没有抗拒,甚至由衷庆幸着自己的旅梦能力。
后来,秋免看着他、回吻他,从来没有区别对待过“他们”的存在,甚至在生日祝福语时也告诉他,要相信并接受,在池莲莲组织的「梦中梦」中,他恍惚已经走出了那段痛苦的过往。
诞生的奇迹会证明他的价值……
冥冥之中,他们早已相遇过……
是奇迹,是命运,更是「梦」……
*
秋免走进审讯室,面对着佝偻弯腰的池莲莲,虽然他分不清对方的具体样貌,但总觉得她面容上的沟壑和身形上的疲惫更严重了,现实时间中只是分别了半天,却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岁。
在之前的审讯中,池莲莲自称她在狱中服刑的最后一月时,她的前夫曾来探视过她。池莲莲因绑架、买凶杀人未遂入狱,减刑点在于曾阻止过凶犯动手,以及有受害者的谅解书,最终由死缓改到无期,后来逐年减刑,办理了因病取保。
入狱后,她与前夫提起了离婚,前夫等待几年,最后也选择了自己去过新生活,但与池家关系尚可,偶尔也有往来探视,池莲莲没有怀疑那次会面的目的。
不过见面后,池莲莲发现前夫的性格变了很多,没与她讲什么关于出狱后的干货内容,反而一直在扯他们因意外去世的孩子,嘉嘉。
平心而论,事情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池莲莲入狱许久,也早已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与偏执,在那个时间段,她确实没准备再做什么,虽然对池见英难以释怀,但对常年坚持不懈来探望自己,哪怕被拒之门外也从不放弃的池蓉蓉,她还是很想重续情谊,好好过日子的,甚至在狱中缝纫劳作的时刻,她都还想着和姐姐一起重新设计服装,把“十六字令”再次发扬光大。
但“前夫”所说的话,却让她不由得浑身发抖,不停颤栗。
无非是有关「九婴」的诸多事迹。
解梦基地的最强旅梦人,冷酷无情的杀手,旅梦方式是将人大卸八块、碎成血沫,虽然仅凭一家之言,无图无据,但联想到那令人痛彻心扉的一幕,怎能不让她此后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更何况……
讲到这里,池莲莲那时停止了叙述,断言是因此再次恨上了池见英,于是出狱后,在“前夫”搬出「诗人」与她联系,帮助她报复池见英时,不假思索地同意了。
但明眼人都知道其中有问题。
这个“前夫”,无非就是「诗人」自导自演偷取的形象,在出狱拥有准确联系方式之后,谎言就会不攻自破,何况无论怎么看,一个来历不明的陌生旅梦人都比自家亲戚、官方认证的旅梦人可疑多了。
虽然不乏确实有宁信生人唯恨熟人的叛逆党,但对于还算有点脑子的池莲莲来讲,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所以必然,她还有着没有吐露的隐藏秘密。
于是秋免坐到她前方,直截了当地问:“他许诺帮你复活嘉嘉了?”
池莲莲瞳孔剧缩,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还能为什么,除了这种事情,其他也不见得让一个人几乎完全失去理智,沦为百依百顺的奴仆。
“你就这么确信他有这个实力?”秋免问,“解梦基地应该给你看过类似的失败案例了吧?”
解梦基地肯定也有所猜测,类似案例多如牛毛,梁锐就是其中之一,理论上应该足够劝诫她清醒了。
“不、不一样的……”谁知池莲莲似乎还在抓紧最后一根稻草,“我见过了、我已经见过我的嘉嘉了……虽然他只能在一个小房间里活动,但是性格、脾气、记忆……完全一样!!真的是我的嘉嘉!!”
这也是为什么,她始终不愿意吐露真相,否则极有可能,她将再次失去自己的孩子,但面对一语道破的秋免,将「诗人」摧毁的秋免,她心底的那一丝残存的理智与怀疑,又忍不住浮现了出来。
“因为他……你们称为「诗人」的那个男人告诉我,他就是从梦中复活的生物。”
“他无法在梦境以外的地方长期活动,必须依存于梦境。但、但是……只要梦境足够广阔,甚至覆盖整个世界,那么「梦」就会变成现实,我的嘉嘉……就能够货真价实地活过来了。”
第094章 第 94 章
秋免把池莲莲知道的情报告诉蒲新罗, 并补充了一句:“其实我在他的梦里也看到了一点东西。”
蒲新罗连忙给他让位,纸笔齐全还有AI绘图:“是什么?快讲讲!”
由于状态问题,秋免对「诗人」的梦境控制没有持续很久, 只模糊看到几个画面。
昏暗单调的房间,除了一张床和几个塑料袋外一贫如洗,甚至仿佛寄宿在阁楼,天花板低矮逼仄, 连在床上坐起身都很难办, 行走都要弯腰进行。
偶尔出现一位年轻男人, 穿着一身脏旧的破烂衣服,没什么精神地回到家,也不进行洗漱,就双手插在脑后,往床上一躺,直愣愣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天花板发呆。
有时他会朝着「诗人」的视角自言自语, 更多时候消失不见踪影, 独留「诗人」对着这间住着仿佛一辈子都完了的租房静谧不语。
……
秋免说完,蒲新罗看着AI根据关键词自动生成的图片,沉默良久:“……根据「诗人」此前表现出的诸多特点, 本来我们一致认为他应该是个富裕人家。”
这个猜测原先很有道理, 「诗人」喜好附庸风雅、装腔做调, 姑且不论肚子里有多少真才实学,但脱口卖弄的诗词, 谈吐举止的优雅, 加上最初一直在东区附近的沿海城市搞事, 研究人员一直认为他的侧写画像中经济实力应当在小康以上阶层,再次也不会太差。即便在「预知梦」时他刻意改换以往方式, 从农村城镇抓起,但这也被认为是扰乱侦查方向的一种表现。
然而现在,秋免复述出的画面与他们的猜想大相径庭,有着天南海北的差别,甚至代表此前的一众努力全都是白费,必须从头改换方案。
蒲新罗想要相信——毕竟秋免实在没有欺骗他们的必要,但一时之间又不愿放弃之前的努力和心里的疑惑,只能试图解释:“会不会是他故意演给你看的?”
秋免睨了他一眼,蒲新罗霎时闭嘴讪讪。
“那个「诗人」梦里的男人和他是什么关系。”池见英的关注重点倒是和蒲新罗不同,思绪复杂的脑子立刻想到了很多,“是他复活的「诗人」?年龄也不像父子……还睡一张床呢!”
“不知道,他们看起来没什么交流。”秋免想了想,入侵「诗人」的梦境时间短暂,他没能感知到更多。
蒲新罗凉凉锐评:“就那种居住环境,很难想象除了做梦以外,谁会愿意陪着居住。”
说完,他瞬间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诗人」不会是人家的梦养媳吧?这也太雷人了!
显然,池见英也想到了这个可能性,但他竟然接受良好,只是隐约对「诗人」的敌意更重了。
秋免:“……?”
察觉到了微妙的气息变化,但不知道为何变化。
他倒是更在意“复活”这个形容。
即便是梦境,也无法做到死而复生,它能在你的意识涣散之前,让你身体上的致命伤重修于好,也能在你的精神崩溃之后,让你大脑中的某段中枢停止信号。
但死亡就是死亡,不是想象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完好无损地站在自己面前那么简单的事,如果梦境主人对逝者的记忆足够完整强大,他也许能复刻一位近似之人出现,但就像宠物逝去后利用它的基因重新孕育出来的生命,相似而不神似,何况梦境的创生比克隆更加残酷。
秋免之所以了解,是因为他也试图“复活”过他人。
*
池莲莲和秋免的情报为解梦基地搜查「诗人」的现实身份提供了不小帮助,一时间,各大基地的过往档案被接连调阅,旅梦人们试图从中找出相关线索。
然而事实上,类似的“复活”案例虽然不算稀奇,但毕竟达成条件十分苛刻,这么些年总共也不超过50起,大部分都已经当场处理,不太可能有漏网之鱼,即便此时再核实了一遍情况,也只找出少数几个存有疑点的案例等待二次查证,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其中能够歪打正着的几率几乎为零。
于是就只剩下了几种可能性。
第一,这个消息还是「诗人」放出的烟雾弹,为了扰乱他们的调查方向。但就这点案例排查完也用不了一个星期,就算是胡诌,也会本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心理继续行动,被不被骗意义不大。
第二,「诗人」的诞生确实没有被他们记录在案。就像过于狭小、过于隐蔽的融合梦境不会引起「华胥」卫星的监测警报,也许「诗人」的出现恰巧符合天时地利人和,既不引人注意、又拥有自我意识。
“但这种可能性真的存在吗?”
讨论室内一片咋舌,所有人都将信将疑。避开「华胥」卫星的眼睛尚且可以接受,但拥有想要毁灭现实世界的独立极端意识,还是太闻所未闻了。
“说不定「诗人」的原型,我是说他照着‘复活’的真人,就是一个极端恐怖主义分子呢。”各位队长提出自己的见解,还是有人支持这一套理论的,“不管怎样,‘复活’说总归比总队的‘梦境造物’说听起来靠谱一点的吧?”
“这俩有区别?”
“当然有!暴露你根本没听总队前几次的开会内容了吧?!他的‘梦境造物’说比‘复活’说离谱多了,‘复活’说有真人模板,是照着复刻,长歪了的部分才算梦境背锅,‘梦境造物’说可就牛逼了,相当于精子和卵子都由梦境自己提供,长成啥样由它全权背锅。”
“你可以不把「梦」形容得那么拟人化吗?我靠,雌雄同体都来了!哪儿有那么玄乎的!不还是要靠人先做了梦才能给它自由发挥的空间吗。”
“又不是我危言耸听的,你找总队和研究室质疑去啊!要我说也是,他们又不上一线工作,整天捣鼓一些有的没的……”
蒲新罗暂时不在,主持会议的一队不得不维持秩序,阻止他们口嗨:“停一停,给我把话题正回来!话说,你们有没有想过第三种可能性,「诗人」诞生的时间早于「华胥」卫星上天的时间,所以才不会被记录在册?”
“……不太可能吧?「诗人」是最近两年才活跃起来的,符合这两年异常梦境暴涨的情况,如果他早就存在了,干嘛到现在才动手?况且……十几年前的梦境还没现在这么影响广泛,别说是复活拥有自我意识了,我看连变个小猫小狗都难办。”
“就是,那时候被梦境创造出来的生命体恐怕还处于单细胞生物阶段,你们想太多啦!”
几种可能性接连被提出反驳,一场讨论下来收效甚微,解梦队长们闹闹哄哄,到最后话题全都跑偏,从讨论动漫小说里的复活技能到亲身上阵表演“复活吧我的爱人”,直到蒲新罗毫无预兆地推门进来,他们狂笑的声音才随之一顿,纷纷紧张地站起来问好,眼神却瞟向蒲新罗身后的池见英,不确定他现在是不是「九婴」状态。
“讨论出结果没有?”蒲新罗冷哼了一声 。
做会议记录的队员把三条可能性同步给他看,当然不含有后面跑偏的内容。
池见英敲了敲自己的电脑,队员才后知后觉,忙不迭给他也同步过去。
解梦队长们心里“哦”了一声,确认了他的身份,即刻碰瓷道:“九队,你有什么想法没?”
由于知道他寡言少语,也懒得关心工作纪要,只负责出人出力,多半是没什么屁话要说的,这也就能显得大家都菜菜的,很安心。
谁知池见英看着会议记录,冷不丁道:“很多啊,我发现有些人在讨论中缺乏专注度,总是扯开话题、心不在焉,不仅浪费了大家宝贵的时间,也严重影响了我们团队的决策效率和协作精神。”
众人:“……”
……你谁?
“池……总……?你在和我们讨论吗?”
“是啊。”池见英当领导惯了,训完又开始讲正经的,“你们为什么不能把第二条和第三条组合起来,形成第四种可能性?”
“「诗人」作为一个失败的‘复活’品,在「华胥」卫星升空之前诞生,但那时还没有自我意识,和其他案例一样,只会像机器一样呆滞重复一件事,直到近两年才拥有独立意识?”
“……啊??”
你到底是池见英还是「九婴」?!
“不无可能。”蒲新罗倒是对这第四种可能性点了点头,“对于十几年前未被发掘出来的梦境案例,我们也不能松懈,还是要积极调动各地警源搜集那时候的疑难杂症和奇人异事,毕竟除了「诗人」,我还有一件非常在意的事……”
“是什么?”
蒲新罗一边翻阅着档案,一边叹了口气:“梦境降临现实,总归是有一个源头的……我们一直想知道,它最初降临时,给予现实世界的第一个梦是什么……那个能被称为「最初之梦」的「梦」。”
第095章 第 95 章
【主题:你坛鉴宝大师进, 审判一下这块石头值多少钱[图片]】
【我不懂鉴宝,但看着好假啊,怎么这么殷红, 酸洗染色过了吧?】
【楼主怎么把是谁戴的截掉了,你放出来上面就不会有这个疑惑了[图片]】
【???什么情况,我两天没上你坛又错过了啥?池总这领口怎么拉这么大呢??】
【池见英昨晚突袭见慧妹妹直播间和她唠了一会儿家常,全程穿着件深V黑衬衫戴着条显眼到爆的鸡血玉无事牌吊坠, 嘴角翘到能顶起一瓶汽水, 走之前非常刻意地读了条弹幕‘吊坠是怎么回事’, 假装漫不经心地竖起吊坠露出底部刻印,更加装模作样地解释说:“别人送的生日礼物,祝我平安顺遂,好梦无虞,还可以一物两用,拿来钤印。”】
【……Fine, 以前怎么没看出来这小子这么爱秀呢??销声匿迹三十年一朝谈恋爱孔雀开屏给全世界看??】
【人家有这资本, 区区一个直播间串场算什么,小心发起疯来让全世界的公共投影播放他和秋免的秀恩爱视频……】
【……别给你小子跳预言家了……】
【i免对这进展怎么说?不会还在嘴硬是送朋友的吧?】
【帮你偷了一条评论过来:我免手握重金、善解人意,只需微微出手, 就能搅动四方风云, 看看对面那不值钱的样子】
【啊哈哈哈哈没关系, 毒唯的嘴硬到时候秋免都会软回去的】
【?软?哪里软?展开说说!】
【所以这块血玉到底真的假的?值多少钱?有没有大师科普一下?我得算算我家免免亏了多少】
【笑死,看你楼下, 在算账】
【不好说, 我觉得就算是假的, 就算戴起来对人体有危害,这男人还是会继续挂在脖子上显摆的】
【别提了, 昨晚各大鉴宝直播间全是拿着这套图片视频求鉴定的粉丝,有的切片巨搞笑,本来很多大师发现是鉴定名人的东西纷纷拒绝,结果架不住池秋姐粉随正主想要秀给全世界看的小心思,直接刷礼物刷到主播不得不鉴定】
【然后呢然后呢?】
【[链接][链接]给你们几个视频自己去看吧,第一个主播本来说鉴定不了,后来发现是nili池秋,直接拿出了放大镜,正襟危坐,逐帧观察,“尊敬的宝友,经过我的缜密判断,这块鸡血玉绝对是真的,并且价值在中七位以上,如果它不真,那么就是他们不真,如果他们不真,那么我就是假的!”】
【第二个主播倒是一口答应,分析完结构特点和价值之后还锐评了一下池总的V领黑衬衫,说也想买一件,在凭英商城里翻了半天[捂脸笑]然后表示祝大哥大嫂今后的爱情像玉石一样红红火火,价值连城,般配美满→w→】
【天呢不愧是主播,我怎么就不会脱口而出这种词汇呢,活该能赚钱啊,他以前干司仪的吧??!】
【啊啊啊啊啊怎么连鉴宝主播都知道了!】
【那肯定啊,你才对池秋的热度有误会吧……现在知道的人不要太多。别说是主播这种吃互联网经济的了,就连我完全不关注娱乐圈新闻的领导都能在我们的办公室话题中插上一嘴,醒醒!知不知道现在人们对梦境话题的关注度啊!也就是春晚和奥运会和世界杯的热度加起来再乘以十吧!!《最初之梦》的拍摄进展都是能上新闻联播的那种!唯一领衔主演和疑似原型的恋情瓜你说劲爆不劲爆?!】
【池秋姐早已进入到了next level,不再是内娱CP,而是国民CP!说到这里,我的高傲已经尽数体现了!】
【我还记得去年生日池见英发微博官宣收购三圣,底下评论不是粉丝讨饭就是梦男发春,今年怎么不发了???让他们见识一下池秋姐的控评能力!!!】
【你们别给他爽死了[偷笑]】
【主题:《游龙》首播日,直接创下乐享视频历史最高热度,还!有!谁!】
【甚至天玄罪我只出现在了片头片尾?!!】
【说实话,没见过这阵仗,感觉之前对秋免热度的估算都看低了……】
【完完全全的低估了……天玄罪我都不是男配,是故事背景板了啊!第一季都没几场戏份的,不是遮脸当谜语人就是在片尾只出一只手玩小蛇,就这能有这么大号召力……彻彻底底的五体投地了……】
【但是我只能说,就凭那短短几秒动起来的画面,我真的理解了什么叫做万君追趋袍下跪……】
【喂,也不全是秋免的功劳吧,本来原作热度就那么高,还是凭英影视的S++级项目,喂了多少宣发资源在里面了,《年少春衫薄》之前播出的时候也没这阵仗啊】
【嗯嗯我同意,这次是夫夫同心,其利断金!】
【男主蒋昇:那我走?】
【蒋昇宝宝,虽然客观地来讲你的功劳确实约等于无,但是能认清自己定位,没有强行演天玄罪我也是一件好事!我会感谢你一秒,感谢因为犯罪把自己坑进牢里的前男主两秒,感谢拍出奇丑无比的定妆照的妆造摄影导演三秒!!!】
【《游龙》后续怎样还是得看主演编剧的,但这开场把人骗进来的功力已经赢了太多了……我觉得其他导演真的得考虑快点把秋免的待播片子放出来了,现在多好的热度啊??我去别说《祸起东南》和《三重剖》,烂尾的人尽皆知的《思瑶传》都一堆人跑去看,当然看完之后纷纷选择了重温烬骨单人纯享绿色CUT版,甚至连秋免出道的那部饰演文艺弟弟的现代剧都在一个月内涨了2000万集均播放量……这是什!么!概!念!他才出场了五分钟!!】
【五分钟,分布在三集里,总共三十集电视剧,剩下的你们自己算吧,就算不是全都冲着这三集来的,就算播放量有一定水分,也是个多么可怕的数字】
【OMG天降紫微星来了!天降紫微星真的来了!!】
【明人不说暗话,《风华默示录2》这都还不上??!又不用重新剪辑又不用AI换脸,只是最简单的资金链问题怎么到现在还没上映!看看,以前没人注资,现在得用抢的了吧!!】
【想啥呢,早被凭英买好了,急什么,等《游龙》播完就接档,一部部慢慢炒,肯定能将热度持续到电影上映】
【好!!家人们我想看《义胆照乾坤》很久了,花若虚给我冲啊啊啊啊】
【邓导昨天才回复已经在猛猛赶工了,才杀青半年,这估计是最慢的,不如先期待一下《尘心》吧,九尾雪狐有苏琼玉啊啊啊!!定妆照可是破圈了的!!】
【别提了,我看吴导后悔死了没早点把男主的事情处理好,现在去买AI换脸的数据重置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加急钱又给凭英赚去了吧】
【《夫夫同心,其利坑金》】
时间进入到最炎热的暑假,《最初之梦》的拍摄进展仍在缓慢推进当中,只是与有条不紊有一些差距,按照现在的进展,看上去很难在三个月内彻底完工。
负担毕竟太重,中间也是出现过一些差错,实际工作下来,快和好只能选择其一时,中央基地还是更加追求完美,允许相对放宽一些期限。
田队两个月暴瘦了30斤,整个人几乎形销骨立,也和上边立下了军令状,最多再给他一个月的时间就能基本完工,尽量在10月中旬交出成绩,以此能让后期尽快进行,好赶上春节档的时候霸屏上映。
理想很丰满,能否实现还是个未知数,但这个超出三个月预期的时间对秋免来说就会遇到一个问题——他不一定能请出假,在今年父亲忌日的时候回到平琅岛。
当初签的拍摄合同里是没写三个月期限的,何况就算有写,赔偿金额也是秋免不在乎的,但说到底,他又很在乎这个所谓的忌日吗,秋免不清楚,他只是把这件事当成了一个习惯。
习惯于空出十月,习惯于突然消失,但现在……他好像多了一个习惯。
秋免随口把这件事告诉了池见英。
池见英停顿片刻,反而很惊喜的样子:“我也可以去见你的父母了么?!本来我还想过几天再试探,今年能不能和你一起过生日……”
“……”秋免说,“这是需要试探的吗?”
“因为我问过魏朴,你那段时间总是会抛弃他独自离开。”池见英幽幽说道,“很好,我比他强太多了。”
秋免:“……”
他翻了个身,脱开池见英的怀抱,顺便把被子揪过来一点,鄙夷道:“你还没回答我。”
池见英怀中温热一空,空调又吹得赤.裸的上身凉飕飕,只好认真思索。
“尽管去,随心所欲才是你,不是么?”他正经道,“至于提前做好请示、安排好后面工作等‘随心’之外的‘秩序’,这种麻烦事就交给我吧,一天时间是很容易争取回来的。”
肆意妄为会带来混乱和麻烦,所以从前独来独往的秋免此时会停下来考虑,但池见英不希望他纠结这些,虽然他也是以粉碎破坏的残暴能力著称,但为秋免善后这种事,他做起来分外幸福。
“哼哼,好吧。”秋免满意入睡,“同意你和我一起过生日了。”
池见英也侧躺而下,他的左掌正被秋免像抱玩具一样贴在脸侧,柔软的脸蛋触手可及,于是他也毫不吝惜地划过那道优美的下颌线,然后在秋免的脸颊处轻轻捏了捏。
以他现在左掌的握力,正好是捏起来倍有弹性却不会弄疼秋免的力度,真好。
第096章 第 96 章
《游龙》的播出与《最初之梦》先行综艺的预热效果相辅相成, 在热搜与视频网站上达成了霸屏的成就,一时间,秋免成了时下最火爆的艺人和最热门的话题, 背后的投资方凭英影业也因此赚得盆满钵满。
秋免凭借原知一提名的最佳男配项目虽然最终没有获奖,但在大众人气投票环节却呈现出了碾压式榜首架势,吊打了一众刷票上来的同行,仿佛预兆着他的人气已经突破了“粉圈自嗨”和“路人无感”的界限, 将知名度极大程度上转化为了好感度。
甚至在另一个电视剧奖项提名《祸起东南》的黄听絮时, 舆论纷纷觉得是众望所归。《祸起东南》入围了各大奖项, 如果不是换脸的AI「茉莉」不适合被提名为最佳女主角,《祸起东南》几乎能包圆所有项目。
不过秋免不太认为自己能得奖,因为正式公布名录、举办星光晚会的那天,他腾不出时间去参加,而这种大奖几乎不会颁给无法到场的嘉宾。或许本来有机会请假,但在他决定留出一天空闲回家的时候, 得奖的事情就基本上已经与他无关了。
但秋免自然是无所谓的, 即便是小年,他也不认为自己饰演黄听絮时的表演足以藐视对手,那时候他还是凭借着天然的灵气在表演, 喜怒哀乐过于浮于表面, 纵然最后呈现出来的成绩不错, 还是有很大部分人设的助力。
直到后来,他慢慢发现旅梦时他人梦境的感触能够适当有助于他理解情绪的释放, 无论是「蠕虫」天真般的杀意, 还是「招财」童话式的缅怀, 或者「自由」心怀不忿的恶念,和「莲莲」仇怨难释的悲痛, 他渐渐认识了很多,也渐渐理解了很多,从曾经的自闭入眠到迈入校园,再到走出校园步入演艺圈,似乎都不及这一年多以来感悟深刻。
……为什么呢?难道是因为……自己也在经历「爱」么?
虽然也曾拥有,来自粉丝、同事、朋友……可惜不算太过深刻,他来去匆匆、直言直语,却又身怀众多秘密,难以与人深交,他们只能看到他掩饰在外的“空白五官”……但现在,毫无保留的「爱」正将他包裹着,让他能轻易领会到其中的酸甜苦辣、悲欢哀乐。
长此以往,他的表演不再是套着华丽外表的空壳,按着固定套路展示的机械,而逐渐注入了理解与灵魂。
秋免也没想到,他以往最讨厌的分析人物性格和拆解人物心理的工作成了必要的步骤。
只是现在这一步遇到了卡壳。
而卡壳的地方还和之前停工的地方一模一样。
前阵子因为吕峰的扮演者过度疲惫倒下,所以他的主戏统统被挪后拍摄,那时正好准备预演他牺牲赴死前与秋免的对手戏环节,现在老戏骨回归后,状态是找了回来,几个机位的特写也表演得情感充沛浓郁、令人潸然泪下,但反而是秋免提出了质疑。
“在程望英失利在前、由吕峰帮助才获救的前提下,为什么基地否决了程望英参与‘补天’计划的请求,而选择让吕峰牺牲?无论怎么看,身为基地总队、旅梦核心的吕峰都比情绪多变、有罪在身的新人程望英来得不可替代吧?‘补天’计划本身并非是一项需要顶尖旅梦技术的工作,更多的是决心和恒心。为了讴歌旅梦人,剧本里也说了,基地里大部分人其实都可以做到,但就因为吕峰的一句‘年轻人活着才能有更多希望’而让他们就这样看着总队先上,虽然刻画吕峰的目的达成了,但其他人根本不合逻辑吧。”
秋免看着负责剧本的田队,对他一通输出:“特别是程望英,在前面已经犯错且处于低谷的情况下,自称要牺牲却被吕峰的三两句打消了念头,反而选择送他上路,这不会显得贪生怕死么?后面打BOSS时也是靠吕峰的意识拖住了BOSS几秒才取得的胜利,那么程望英的人物弧光在哪儿?「最初之梦」的名号真的名副其实么?感觉是一部会被评为《吕峰传》的电影。”
这个问题其实秋免在初次看剧本的时候就想提出了,只是那时候剧本边拍边写,删改的地方很多,而全剧的前半部分、属于他人原型的地方也确实有不少亮眼表现,他就没有发表意见。
但现在,又回到熟悉的收尾高.潮部分,又是逻辑最奇怪的地方。一部口碑上佳的电影,不一定要有惊艳的开头,但一定不能有稀烂的结尾,否则前面的故事讲得再完美,观影者最后剩下的也只有浓浓的吐槽欲。
秋免不从拍摄、观影的角度阐述,他单纯从饰演者的角度代入,无论是前期通过他的表演刻画出的程望英,还是他了解中的原型「九婴」,都不是会被这么轻易说服的对象。
“观众当然会理解的!旅梦人最重要的是冷静克制!都知道时间紧张任务重了,难道再花三分钟时间争吵辩论的环节会比无声传承的BUG少吗?!!”
田队大声斥问,吼完才冷静了点,嗤笑道:“……以及,说不定有的人就是贪生怕死才吃掉了人物弧光呢!我只是据实展现,少了些戏剧性元素!哼……后面打BOSS的时候给你多加点行了吧!但这又不是体现个人英雄主义的片子,知道是旅梦人就行了!”
秋免反唇相讥:“哦,那就是旅梦人群体从上到下一起犯蠢,基层畏死不出,中层英雄主义,领导决策错误,成功做到了亏损最大化。”
“你知道个屁啊?!!”田队怒不可遏,彻底发飙,“我当时亲身经历过了,你经历了吗?!领导是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但我倒是也想问问「九婴」,他当时是什么态度什么想法!对了,你不是说要去问的吗!!”
“也是。”
说问就问,然而秋免刚掏出手机,还没有播出号码,周围就有一阵骚乱,有个场务快速跑到田队和导演身边,看了眼秋免,也不避讳,说道:“咳,有人想探班。”
“神经啊!!这班是想探就探的吗?!!”
由于《最初之梦》属于最高级别的影视项目,搭建的影视基地也是按照绝密级别的安保措施来防护的,别说平时的粉丝代拍进不了方圆百里,为了防止有人拿无人机拍摄,甚至连信号都屏蔽了,只有特殊时间或者特殊手段才能对外联系。
目前的拍摄内容只有直连的中央解梦基地影视中心有资格每日获取进展,其他就连地方基地、地方政府也只能通过每周一次的预热综艺得知近况。演员们进了影视基地仿佛进了监狱,别说是能让人来探班了,外面来个消息都不能第一时间知道。
但现在,有个不长眼的想探班,貌似还通过了外面的层层安保,直到最里面的摄影棚才想起来让人通知一下。
“嗯……”场务斟酌了一会儿,“大概还真的可以探……是找秋免老师的。”
在场务和田队迟疑汇报期间,秋免按下了通话按钮,随着一道熟悉的铃声,池见英从门外露出了个脑袋,他晃了晃手里的东西,对电话里道:“喂?可以探班么?我带了你喜欢吃的。”
“可以,正好我想找你。”
秋免无视了田队怨怒的眼神,朝池见英挥了挥手:“这边。”
“你想我?”池见英无视了一个字,边走边笑,仍对着电话说,“我也想你。”
沿途的吃瓜路人:“……”
受不了臭情侣的下属朋友:“……”
不仅看到讨厌的人出现还被秀恩爱暴击的田队:“…………”
但他一时还不好赶走池见英,因为他刚刚才让秋免去找「九婴」。
“……你们……给我滚到小房间去谈话……”田队扭曲着表情,冷冷提醒,“秋免,我破例给你这次机会,是想让你彻底弄弄清楚,免得识人不清。”
池见英停下脚步,看了田队一眼,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他收敛笑容时不由垂下了嘴角,显得神情很冷,田队悚然一惊,但再看过去时,小房间门已经关闭了。
“他是不是问了吕队的事?”
“你知道?”秋免拆开一包变态辣鸭脖,戴着手套啃了口,唇齿留香,浑然没在意田队的态度。
“每次都是差不多的话题,根本不用猜。”池见英说,“他怎么会想到让你问我的?”
秋免简单说了拍摄时发现的矛盾,最主要是他认为的剧情BUG.点,「九婴」、吕先锋、上层领导不应该同时犯同一个错误。
池见英缓缓吐了口气:“吕队的事,是有点隐情……但我一般不想提及,其他知情者的意思也是倾向于保密,特别是对外的说辞上,不过告诉你也没什么。”
中央解梦基地的前任总队,吕先锋,几乎一手主导了解梦基地的开发和旅梦人的培养,是最早一批的旅梦人,也是把池见英带回解梦基地,让「九婴」控制能力的上司兼师父。
那时候旅梦人非常稀少,即便融合梦境也不算多,但每个旅梦人也几乎是被当作牲口使唤,何况最开始人们对梦境的法则规律完全一头雾水,旅梦熟练度完全不似现在,刚成立的解梦基地无比混乱。
但吕先锋有亲和力,也有领导能力,硬是组织联合了其他旅梦人从废墟中创造出了新机构,他会时不时做演讲,自称姓吕,所以很适合“旅梦”,讲点冷笑话鼓励疲倦的大家继续努力,很受人崇敬,特别是在嫡系下属田敏学的眼中。
“起因是一次旅梦事故。”池见英面无表情地说,毕竟回想起来也不是很愉快,“那场融合梦境很难处理,涉及到了群体梦,情急之下,吕队当机立断,将三个梦境主人的意识化为了‘空白’,让他们放弃了思考,然而梦境处理结束之后……再也回不去了。”
在亲友的视角中,他们的爱人/子女/父母,只是睡了一觉,第二天醒来就成了痴傻的植物人,空有呼吸与心跳,却做不出任何反应,某种意义上可能比死亡更难让人接受。
直到现在,他们或许也还在照顾着思想化为「空」的亲友,期待着奇迹有一天能够到来,然而无数次旅梦经验证明了,「空」就是「空」。
“……这是紧急避险的抉择,在当时的情况下,所有人都不觉得吕队有错,但他此后非常痛苦,与因为意外牵连和未能救助造成的死亡不同,这种亲手抹消一个人意识的感觉……他认为无比恐怖。”
“比起内心的煎熬,更恐怖的是,有那么一瞬间,他接触到了生杀予夺的权力。”
“最完美的杀人手段是「空」。”
第097章 第 97 章
“悔恨愧疚……与对自我的恐惧, 令吕队痛楚万分,旅梦状态大幅下滑,于是后来, 在基地首次尝试设立‘梦境’卫星的时候,他极力自荐出任这项任务,并成功说服了当时的领导,代替了我的位置。”
“……临行前的几日, 他与我促膝谈心了许多。若论手上无辜者的意识, 我比他只多不少, 但细数拯救人的数量,我可远不及吕队……到头来,还要他反过来安慰我……”
池见英闭着眼,轻轻摇了摇头,仿佛在回忆那时的对话,最终却只道:“知道吕队‘犯错’事故的人很少, 一来为了保护他的声誉, 二来也是怕别人有心模仿。此后数年,一直到他意识消散前,梦境中的「先锋」卫星始终护佑着旅梦人工作, 我想……他应该没有后悔自己的选择。”
秋免静静听完了他的叙述, 自始至终不发一言, 沉默得令池见英担忧。
“……秋免,怎么了?”
“将意识化为空白的这种旅梦方式, 你也觉得很难接受吗?”秋免突然发问, 明亮的眼睛却兀自看向别处。
一瞬间, 池见英思索到了许多东西,却仍旧摸不准秋免莫名的紧张来源。秋免旅梦实力强劲, 在破坏程度上或许与他不相伯仲,但在梦境掌控方面却要远胜于他,这一点在过去的桩桩案例中都有表现,有几次,甚至是他宁愿一不做二不休当那个快刀斩乱麻的恶人,是秋免用另一种迂回的方式保全了梦境主人,「蠕虫」事件时便是如此,只靠他来处理的话,左成杰必定不可能完整地活下来。
“……不,相反,我是被约束的那种人。”
于是池见英谨慎做出了回答,身为旅梦人中最锋锐的出鞘之刃,「九婴」并没有吕先锋那么高的道德洁癖,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儿时发生过的意外反而坚定了他的意志。
“必要时刻,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秋免若有所思,表情似有松动,仿佛正准备说些什么,房门却突然被推开,中央解梦基地影视中心主任田敏学站在外边,震惊地看着他们,握着门把的手微微颤抖:“……吕队的事,你说的都是真的?!”
“……你可以向更上层的领导确认,我不至于在这种事情上造谣。”
池见英没有纠结他偷听的事情,他不觉得这事会让吕先锋在田队心中的地位下降,虽然田敏学过去单方面的排挤对他来说实在无关紧要,但此时田队既然知道了真相,能不再因为他而迁怒秋免也是一件好事。
“好……我知道了,我会去问的。”田队面色灰白,虽然没有完全相信,但基本上认可了这种说法,“……原来那时候,师父的郁结在自身。”
秋免回头看了他一眼,说道:“你也很早察觉出矛盾了,所以将‘吕峰’描绘得内敛复杂,试图写出数种注解。”
太过在乎这个角色、害怕呈现出来的效果不好,所以田队几次反复要求重新演绎,以至于让老戏骨都累倒入了院,后来再次拍摄时虽然纠结程度有所减轻,但反而更在幕后背景上花时间,一个简单的对话场景也会塞上很多细节。
到时候如果按照此时的版本播出,吕峰决定牺牲这个看起来过于突兀的选择必定会引得影评人逐帧分析缘由,然后前半部的办公室布置、家庭描写、空镜暗示等等,也能得出无数种猜测了。
“吕队的伟光正,不应该被我拙劣的诠释毁掉……后半部分的剧本,我会考虑修改逻辑,重新书写的。”田敏学咬着牙,狠狠下定决心,“编剧组有很多人,不会耽搁太久,我马上去请示领导!”
原始剧本中的吕峰,或许能让人在煽情的表演下热泪盈眶,但跳脱开电影院大屏幕和BGM的烘托后再细思他的选择,又不由想感叹一句“犯傻啊”。影视创作可以在真实故事的基础上进行改编,但至少应该往优秀的方向改编,吕队不应该被抹黑,但也不应该抹去他人性中的另一处高光。
田队和导演们交代了几句就匆忙走了,虽然他的离开不影响拍摄任务,但还是让导演们一头雾水:都这时候了还要改剧本……那不都快拍完了吗还改啥啊?!
本着多个版本就多个选择的想法,导演们还是硬着头皮喊集合了。小房间中,秋免拿着湿巾纸慢慢擦拭指尖上的污渍,小声嘀咕:“你要看我演戏吗?”
“很想,最近太忙了,都来不及去以权谋私提前观看。”
秋免:“……”
其实以池见英身为凭英影视总裁和「九婴」身为中央区基地前任二把手的资历,看个样片和粗剪完全不是问题,不过《最初之梦》毕竟有着等级较高的保密规定,通过网络传输是肯定不行的,只能亲自前往剪辑现场观摩,但为了能让秋免空出几天时间放松,池见英要处理的东西同样不少,偶尔得闲,比起偷看别人戏份也很多的未成品,还是来现场找秋免这个大活人更加幸福。
秋免轻轻一哼:“都在忙些什么?去池见慧的直播间串场么?”
“……咳!支持一下妹妹副业。”池见英低声笑了笑,尔后才正经道,“除了往常那些事,还有就是梦境世界公开前的演练措施,哪怕现在它的存在已经被很多人默认,但在彻底通告之前,梦境世界在他们心中就仍是薛定谔的猫……必须要有能够稳定混乱的能力。”
“什么时候公开梦境?”
“我也不确定,但至少要等到彻底处理了「诗人」,否则必然有人与他狼狈为奸。”
池见英说着,又忽然接到了一通来自东区基地的电话,他与秋免对视一眼,按下了确定。
“什么事?”
挂断后,秋免问道,他听池见英语气严肃,似是要立刻回去。
“……「东方」出了些问题。”池见英犹豫片刻,解释道,“我回去看看情况,放心,不是有人捣鬼,应该不算特别严重。”
“梦境‘卫星’也会出问题么?”
“不如说,正是梦境‘卫星’才会有许多复杂状况。”
池见英来去匆匆,在秋免脸上重重吧唧了一口才舍得离开,秋免揉了揉颊面,一脸淡定地去找化妆师补妆。
由于田敏学的早退,最高监督负责人不在,他留下的嘱托又令导演们十分犯难,接下去的拍摄力度比起之前雷霆般的行动可谓轻松不少,虽然目测仍要拍到夜里,但比起之前连喘气功夫都没有的时候要好太多了,不仅是一帮主演们松了口气,就连单纯负责辅助科普的「未央」和「疾风」都大为庆幸,忍不住围在秋免身边叽叽喳喳,还自告奋勇地端水递(奶)茶举风扇,把助理魏朴烦得直翻白眼。
“还要再改剧本……我都笑了!这次老田肯定会被骂成狗!”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但宿敌遭殃,就是自己的喜事,「未央」对此幸灾乐祸,“还是老大牛逼!过来就呆了几分钟,三言两语就把老田讲破防了!”
「疾风」不太乐观:“万一他是被队长气到了,回去把程望英的人设改得更差了该怎么办?”
“卧槽这能忍?兄弟们集合堵他!老大背后也是有团队的好不好?!”
“田队身为小领导,能招呼的人好像要比队长多点……我们不占优势啊!”
“随便口嗨你都来灭自家威风!你到底知不知道,老大背后还有秋免老师的庞大粉丝群?!一人一口唾沫都够淹死他了!”「未央」怒斥,“记住!我们就是‘免疫球蛋白’!!”
“……”秋免吹着晚风,慵懒地听着这俩活宝打机锋,忽然问道,“你们没接到梦境‘卫星’出问题的通知,不用回去待命吗?”
“接是接到了,不过我们也帮不上忙,况且应该是小问题。”「未央」说,“虽说涉及‘卫星’无小事,不过基地经验充足,处理起来已经有一套相对完善的流程了。”
“为什么?”
「未央」具体解释起来。梦境“卫星”毕竟是人的意识,在刚开始投入工作的时候,独自长期面对孤单寂静而又没有尽头的日子,绝对会催生出浓厚的绝望之感,这份绝望会让人的情绪敏感、郁结、脆弱,继而恐慌、后悔、逃避,即便在那之前他们心甘情愿,但没有亲自经历过近乎永恒的荒芜与黑暗,是无法想象那种比窒息痛苦万倍的感觉的,于是在成为“卫星”的一段时间后,他们经常有可能突然意识恍惚,陷入精神错乱中。
这时候就需要其他旅梦人进行辅助,唤醒并稳定他们的意识,确保他们不会出现严重谵妄。但随着入梦时间的增长,“卫星”对于现实世界的怀念与自我情绪的波动会逐渐消退,类似情况就不会再发生,直到他们彻底迷失在梦境中。
“这段时间,也是‘卫星’还拥有现实记忆,可以后悔的阶段。”「未央」叹了口气,“也不是没人后悔过,还挺多的,毕竟……是真的比死都恐怖,谁都能理解,但是重新选拔起来浪费的时间精力又令人难过,挑选规则还是严苛了很多。”
“不过据我所知,「东方」的精神一直很稳定,之前几个月从没出现过状况,还以为能直接成功过渡了。”「未央」低声说,“毕竟他很久以前就差不多长期呆在梦里了,虽然能与现实交流,不是完全的分离,但也相当特殊。”
「东方」这个代号令秋免收敛了情绪,脸上看不出神色,他单手撑着太阳穴,警惕问道:“他为什么会这样?”
“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毕竟我是从中央区调过来的,「东方」在东区好久了。”但作为八卦吐槽的一等好手,「未央」还是打探到过消息,“不过据说啊,他是得了一种罕见病,必须长久呆在梦中。”
秋免挑了挑眉:“这是现实的病?”
“我也不知道哇……但他现实里的确有病,侏儒症,长不高。”「未央」比划了一下,用蛮可惜的语气,“脸倒是挺好看的,如果能长大,应该也不赖,家里还超有钱,用信托基金的大家族,老霸气了,就姓东方!”
第098章 第 98 章
秋免停下动作, 吸管中的饮料高度急速降落,冰镇薄荷水缓缓滑过喉管,将他的眼神也衬托出一丝寒意。
“东、方?”他缓慢地念出这个姓氏, 神色晦明难辨。
不过侏儒症……印象中倒是没有听说过,那次匆匆路过时,「东方」被密密麻麻的仪器连线包裹着,他也没注意到这点特征。
“关于这个家族, 你还知道什么?”
“啊?也不是很清楚吧, 「东方」线下又不和我们插科打诨, 我也是听人乱说的。”
「未央」仔细想了想,倒是又从自己的八卦库中调取到了一些小知识:“据说是搞卜卦测算和求签辟邪的,既然都经营成了名声显赫的「东方」世家,那应该是挺厉害的,多少有点水平吧。”
秋免眯起眼睛,冷笑了一声。
「未央」以为他不屑这种迷信命相, 连忙补充道:“这可不是我胡乱臆测啊!因为呢……梦境世界刚刚降临的时候, 官方对它的认识也不清晰,这种明显超出科学的现象一度让人以为是有什么神鬼妖魔在作祟,所以组织过许多有能耐的高僧道士四处驱邪, 纯粹死马当活马医嘛, 其中就有「东方」世家, 好像地位还挺高的,虽然看起来最终效果不咋地吧……但毕竟体系不同, 也能理解。”
“居然还有这种过往,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以毒攻毒, 魔法对轰?”「疾风」小声吐槽,“也亏得没什么作用, 不然科幻电影突然杀入玄幻片场是要被我打差评的。”
“放心,科学的尽头是玄学,玄学的尽头又变成科学,在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眼里,咱们的魔幻程度可比那神佛大多了。”
「未央」拍拍他的肩膀,照旧贫嘴输出着,二人说了半天相声,才发现秋免已经不知何时离开了。
*
池见英回到解梦基地,听旅梦助理大致描述了一下「东方」现在遇到的问题。
和以往担任梦境“卫星”的旅梦人出现的状况相似,却又有不小冲突。
相似在,他们的表现症状都是与外界失去正常联络,继而无法准确向旅梦人传达指令。但前者意识混乱,却多少有思念现实、后悔退缩、恐惧挣扎的情绪返回出来,好让基地可以对症下药,而对「东方」的问话却是石沉大海,「东方」本身也没有任何要求传递出来。
另外,通过他们的脑电波监控可以观察到,以往的梦境“卫星”处于迷茫状态时,他们的脑电图会呈现出一种紊乱失控的景象,于是可以通过外部药物先进行干预,继而辅助治疗,最后再通过入梦手段缓解情绪。
但「东方」不同,单从仪器的检测反馈上来看,他的状态远没有差到做不出任何回应,根据现在的数值,甚至属于给予外部用药都会让人怀疑是否有点小题大做的程度。
但与良好数值相反的是,针对「东方」的旅梦效果却相当一般,他的抵触强烈、反应排斥,就连擅长这方面的专家都只能回收几张模糊的画面,摸不清他到底出现了什么问题,所以需要「九婴」的助力。
“「东方」常年滞留在梦境空间中,虽然在更改他人梦境元素的这方面表现普通,但对于经营他自己的梦境,掌控力实在无敌。”
池见英问:“有诱因或者他人影响吗?比如「诗人」的暗示之类?”
“绝对没有!这点很肯定!之前都吃过一次亏了,也逐帧分析过监控,确实是「东方」突如其来的情绪问题,现在就是根本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
进度一筹莫展,二队正烦得要命,忍不住提议:“你怎么不把「路人」老师一起带过来?让他也来分析分析。”
“人家还有很忙的其他工作,谢谢。”池见英微微挺胸,显示出家属的气质,顿了顿才说,“我先入梦看看。”
“行。”
实际上,对梦境“卫星”旅梦不同于对普通人旅梦,也是一项需要总队担保向上请示才能进行的任务,特别在出现过袭击事件后,流程更加繁琐,更何况是「路人」的介入,光是池见英以「九婴」的姿态进入到梦境世界时,时间已经过去许久。
而梦境世界中的“卫星”——「东方」,他正像现实世界中的卫星一样挂在球状物体的外侧,只不过那不是唯一的地球,而是无数颗大大小小的球泡。
成为梦境“卫星”时,要将自己的意识分散、抽离,如同汽化的纯水,随着梦境的颠簸,让每一粒“水分子”附着到此消彼长的球泡之上,随之新生、亦随之衰亡。
这是非常具有难度的操作,光是扩展梦境思维便淘汰了绝大部分旅梦人,而一个人的意识可以经受多长时间的兴衰,又代表了TA能坚持多久,除了需要绝对坚定的意志力,旅梦能力的偏向同样重要。
就像「东方」,他虽然没什么破坏力,更改不了多少他人梦境,但他善于复制梦境内容,精简传播图像画面,正是一个很好的消息来源,类似能力的还有前任三队「招财」,但他不及「东方」合适。
然而比起「东方」,原先计划中更能胜任这项任务的还是「九婴」,他早已习惯于自我分裂意识,甚至分裂的意识也具有一定的作战能力,对于容易解决的梦境,他甚至可以在通知其他旅梦人集合前率先完成处理,边监督边查杀,进一步提升旅梦效率。
所以……如果不是「东方」悄无声息地自荐,这个位置本来应该是由他负责的。
看着高悬于梦境世界上方蝌蚪状生物,「九婴」不由想到,假如此刻「东方」选择退缩,下一个顶替上去的也只可能是他。
「东方」担任梦境“卫星”四个多月,名义上是临时的,但所有人都知道,只要他自己没有反悔,“卫星”人选是不可能轻易更改的,而四个月的时间,梦境影响足够深刻,也基本能让“卫星”定型了。
在这期间,从前就是再强大的旅梦人,他们或多或少也会有些情绪波动,多少需要外部的协助,严重时甚至宁愿背负骂名退出,从受人敬仰的英雄变成暗自唾弃的逃兵。但在这四个月里,「东方」的反馈数据向来极为平稳,平稳到不像是担任着梦境“卫星”,仿佛只是一场与往常无异的旅梦工作,没有任何迷惘,从一而终地保持镇定。
而「东方」此刻的混乱,是加倍回荡着最后的犹豫吗?「九婴」不清楚,他只能尽力让「东方」恢复平静,哪怕是想交接“卫星”的身份,也应该在冷静下来之后认真讨论。
他说了几句话,试图唤醒对方,但没有回应,「九婴」审视了一会儿,将手掌放到蝌蚪生物凸起的圆头上。
以往的梦境“卫星”会失去自己作为人的形象认知,慢慢凝缩成一张嘴、一双眼、一颗脑甚至一缕烟,随着意识的消散而愈发失去自我,最终分解为一粒微尘,所以丧失任何交流的途径,但现在,也不知是因为时间短暂还是「东方」的梦境自我形象认知本就不同,他仍旧保持着蝌蚪生物的姿态,也让「九婴」可以看到他的混乱意识。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鱼缸里的蝌蚪。
装食物的透明塑料盒,放了几颗鹅卵石和水草,就充当作了鱼缸,两三只蝌蚪在拥挤的小盒子里摆动尾巴,有一只似乎已经进化出了后腿。
仿佛还是小孩子的「东方」无聊地搅动水源,仰头询问旁边的一位女性:“妈妈,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啊?我要把我捡到的小蝌蚪放进爸爸的大鱼缸,养成好多大青蛙!”
“野潭子里的蝌蚪,养大全是癞蛤蟆,你爸看见全给你扔了。”女人用方言笑骂了几句,又安慰道,“再待一会儿,妈妈的一个小姐妹好不容易回来了,妈妈要和她说说话,她还带了一个好漂亮的小弟弟回来,你去和他玩吧……”
二队在探查病因的时候,也见到过这几幕,当时还和「九婴」感叹,「东方」就这么喜欢这种两栖生物吗。
毕竟通常而言,梦境“卫星”纠结挣扎时,回忆的景象都是人生中最深刻的记忆,感动也好、快乐也罢,总归是想到这些,才会为生命的美好感到犹豫不决。
但「东方」的深刻记忆,竟然依旧是蝌蚪。
可惜接下去的画面,二队就没有再排查到了。然而「九婴」自从双重人格接受彼此,合二为一后,最短板的剖析梦境情感项目也得到突破,他一举粉碎了「东方」对外来侵入者的排斥,剥开了那重重梦境。
很快,另一个女人出现了,她手里抱着一个孩子,正趴在她肩上睡觉,「东方」的母亲喜悦招呼道:“夏萱!你今年终于来了!”
夏萱勉强笑了笑:“嗯……我至少要让爷爷认下他。”
“免免,来和阿姨和哥哥打个招呼。”
第099章 第 99 章
闻言, 处于半梦半醒中的男孩反应了一会儿,才仿佛理解了她的意思,缓缓从母亲身上直起身, 歪着脑袋转过了头。
他有一张极其讨人喜欢的可爱脸蛋,皮肤嫩滑细腻、白里透红,鼻梁立挺、嘴唇精致,已经鲜明可见长大后的英俊, 犹如上天潜心雕琢的艺术品, 睡懵后卷曲的黑发微微盖住了葡萄般明亮的眼睛, 但那眼底蕴含着的却不止是孩童式的懵懂,而更有一种无机质般的淡漠。
他环抱着母亲的脖子,垂眸向下审视时,即便是作为代入「东方」视角的「九婴」而言,也突然有一股莫名的心悸。
……这是秋免?!
「九婴」思绪飞转,一来, 他惊讶于「东方」竟然见过儿时的秋免, 甚至在此时念念不忘,二来,他也深刻感受到梦境主人「东方」对于秋免的态度, 竟是恐惧、兴奋、怨憎、喜爱……无数种情感交织缠绕, 让他几乎难以分辨自我映射了多少在其中。
光是这一眼带来的心理波动, 便让梦境画面出现了花屏扭曲,「东方」仿佛对侵入者有所察觉, 想要对他屏蔽接下去的内容, 「九婴」连忙调整旅梦策略, 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
面对母亲的要求,小秋免只是回过头, 静静地看着,却始终不发一言,夏萱敛下情绪,似乎在解释给自己听:“算了。”
“小孩子怕生嘛!没什么的,我家这个也不爱叫人。”「东方」的妈妈倒是不觉有异,笑着夸了几句秋免的外貌,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同辈的才有共同话题,让他们自己去旁边玩吧。”
「东方」举起“鱼缸”,诱哄道:“漂亮弟弟,来看我刚抓的小蝌蚪呀。”
夏萱却抱紧了孩子,紧张地摇了摇头:“不!他……他不能离开我的视线。”
“为什么?是……有什么疾病吗?”结合孩子惊艳的容貌,女人的脑海里冒出了一个名词,“歌舞伎面谱综合征?”
“……不是……”
夏萱不欲多言,却面露犹豫,似乎确实有什么话需要单独与姐妹谈心,她试探着看向秋免:“……和哥哥单独玩一会儿,可以么?记住,玩耍……是指快乐的、友好的、安全的活动。”
小秋免眨了眨圆润的大眼睛,他的瞳仁犹如深邃的黑海,仿佛能够洞悉世间一切,却又清澈纯净,裹满天真:“好。”
他站到地上,踉踉跄跄地走了两步,他只有两三岁大,像一只摇摆的小企鹅,引得「东方」分外怜爱,全程轻声细语,就连幕后围观的「九婴」也忍不住再次平复情绪,以免被小秋免当场萌倒。
“漂亮弟弟,你的大名叫什么呀?免免,是东方免吗?”
“秋免。”
“哦哦,秋字辈啊,那你不是主家,是旁支喽。”
东方家对子辈取名用字相当严谨,嫡系有单独的一套字辈,其余旁系另用一套,而有“春夏秋冬”这一串的必然就是旁支。
「东方」作为主家的小崽子,小小年纪就对这一套侃侃而谈,只可惜他阴差阳错,解析有误,成功让秋免一句也没听懂,喊“东方秋免”时也得不到对方的任何一句回音,无论是分享幼儿园中的快乐故事,介绍本家玄奥神妙的演算手段,还是炫耀爸爸精心打理的大鱼缸,秋免都是一副置身于外的冷淡模样,仿佛聊天对象与他毫无关系。
「东方」不知道秋免为什么起初还搭理他,后来却完全无视了,准备的说辞一个也用不上,心里委屈得紧,即便一开始还想和漂亮弟弟友善相处,几次下来也没有了耐心,只一个人抱着塑料盒,闷头戳着小蝌蚪打发怨气。
“原来有一只已经长出后腿了,真快呀,我来给你们取名字吧。”「东方」的视线向旁边瞥去,故意说道,“你会拖后腿,你就叫免免!”
秋免如同听到指令的机器人,此时才慢吞吞转过了头,「东方」似乎不闹到秋免搭理他不准备休停,便将那只长出腿的“免免”捉了出来,放在掌心中,凑到秋免跟前假装游动:“来和另一个免免打招呼。”
小秋免迟疑了很久,最终还是张了口,对蝌蚪道:“你好。”
「东方」心想,这位漂亮弟弟果然是脑子有点问题,正常的谈话方式完全不行,于是又愉快接受了新的设定,捏着蝌蚪,配音道:“免免,来和我一起玩呀。”
秋免的视线从蝌蚪缓缓转移到了「东方」身上,在他的判断中,“免免”是他的小名,只有母亲会这么称呼,从来没有被别人叫过,但他听到时也会有些反应,而现在,面前之人将这只蝌蚪也称呼为“免免”,所以他口中这个玩耍的对象,是指蝌蚪么?
“你要和蝌蚪一起玩么?”
「东方」还在代入配音,浑然不觉话中歧义:“我就是小蝌蚪,来和我一起玩呀~”
“……好。”
只见小秋免郑重地点了个头,似乎又复习了一遍母亲刚才的提醒。
玩耍,是指快乐的、友好的、安全的活动。
没问题,接下来的举动并不危险,更是对方主动提议、希望进行的游戏。
于是秋免轻轻闭上了眼,只是短短一瞬,复又睁开。
他姣好的面孔上没有任何多余表情,唯有古井不波的诡异平静,仿佛真的只是眨个眼的功夫,周遭一切如同往常。
唯有脱离了「东方」视角的「九婴」以上帝般的姿态俯视这整个梦境时,才感到一股钻心刺骨的寒意。
——幼年「东方」,凭空消失了,而取而代之的是,塑料盒中,多了一条长着后腿的蝌蚪。
“去玩吧。”
小秋免看着蝌蚪,诚挚地说道。
……
梦境中的画面混乱无比,理智摇摇欲坠,昏沉的黑暗仿佛将要吞没梦境主人的意识,「东方」正遭受着不可言喻的痛苦。
这是迷失自我的前兆,一旦意识被黑暗吞没,就将真正与这梦境世界融为一体,失去一切思考能力。虽然普通人担任“卫星”时容易陷入自我怀疑,进而失去控制,但按理来说,「东方」应该不会这么轻易无声沉没。
除非……接下去会发生更可怕的事情。
虽然不知道还有什么,但不能让它再继续进行下去了,「九婴」深吸一口气,干脆利落地粉碎了「东方」意识深处如潮水般汹涌袭来的恐怖梦境,将它们扼杀在了展现前夕。
“「东方」?醒醒!”
「九婴」一不做二不休,将所有梦境全都破除,彻底处理了此次梦境迷失事件,但与之相对的是,常年处于梦境世界的「东方」不得以睁开双眼,少见地在现实世界中幽幽醒转。
后勤组见人恢复意识,忙不迭冲上去做各项检测和问答训练,池见英等最重要的一批数据测量完以后,和总队打了声招呼,提前与现实中的「东方」见上一面。
从前「九婴」只知道「东方」的梦境形象,是一只长着后腿的蝌蚪,硕大的眼睛记录着梦境中的种种情况,再将画面转播给现实世界;而池见英原本对解梦基地敬而远之,直到为了梦境“卫星”的事情才在此地长留,他见过现实中的「东方」,知道他患有侏儒症,但却从来没有留意过患病原因,理所应当地认为是家族遗传。
然而如今来看……梦境中「东方」五六岁的外貌身高均属正常,家族中不似有类似基因流传,纵然医学中有基因突变,并且在年长时才发病的特例,但毕竟太过稀有,特别当此时池见英看着从智能床上坐起身的「东方」,与梦境中儿时的他相差无几时,更是有一股头皮发麻的悚然。
“你想问什么,快问吧,我不能在现实世界里呆太久。”
「东方」仿佛看出了他的迟疑,用稚嫩的声音提醒道,他指了指监控:“不过我想,有些事情你不会问的。”
“……”池见英恢复了冷静,先问了另一个关心的点,“为什么无法长久苏醒于现实世界?”
“因为……「梦」才是令我安心的家啊。”「东方」一语双关,“「诗人」是什么理由,我就是什么理由,我们都是残次品。”
“……”
池见英知道,这句解释一出,不需要他询问,背后的研究室肯定已经讨论疯了,于是他不再关心这个话题,只问道:“后来……你怎么样了?”
“具体发生了什么,其实我不是很记得,可能那时候我的脑容量也变得和蝌蚪一样大了吧,不过后来,当我重新恢复意识时,就发现我妈妈紧紧地抱着我,哭得伤心欲绝,而‘他’被阿姨剧烈摇晃着身体,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可爱地看着我,仿佛有些不知所措。”
「东方」的语气中浑然没有悲伤或愤怒,他歪着头回忆的时候,似乎还有一些怀念那时的景象。
“哦对了,有一个小知识我倒是可以科普一下。”
「东方」笑得像孩童一般甜美璀璨:“蝌蚪是会吃蝌蚪的,不过蝌蚪的味道,不好吃。”
第100章 第 100 章
“……”
池见英冷静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是你吃了蝌蚪, 还是蝌蚪吃了你?”
“蝌蚪就是我,我就是蝌蚪。”
「东方」保持着神秘莫测的微笑,幼态的脸上浑然不见纯真, 比起超越年龄的成熟,更仿佛是一种非人般的诡异。
“好了,差不多也到时间了,还有别的检测要做呢, 等确认状态无碍后, 我还要继续回去梦境执勤。”
他抬起手, 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池见英注意到,「东方」的两只手上分别只有四根手指,另外的两根小指不翼而飞。
“……”
虽然池见英还有许多想问的问题,但他和「东方」此时都处在解梦基地的监控之下,谈话内容正被全程记录着。
池见英原本没有帮「东方」隐瞒梦境内容和过去阴霾的想法, 然而此时无论如何, 他都难以将其中的全部细节和盘托出,只因为那里边还涉及到了一个人——秋免。
如果只是稀疏平常的故事就罢了,但凭借池见英的认知, 他清晰地认识到, 假如他原封不动地向上级转述「东方」的梦境内容, 必定会给秋免带来无比巨大的影响,甚至解梦基地对梦境世界的一些猜测也将会被推翻。
……早在二十多年前, 梦境世界才刚刚降临, 尚未侵蚀现实世界多少, 融合梦境影响的范围极小,完全不应该出现现实旅梦的状况。
更何况在「东方」的梦境中, 秋免现实旅梦起来是如此的随心所欲、信手拈来,仿佛吃饭喝水般顺畅,简直如同……那是他与生俱来的能力。
“……”
池见英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多想,梦境内容复杂多变,与现实过往并不总会一致,许多时候都带上了梦境主人的主观印象。虽然「东方」曾经遭受过意外,但也不一定就是由秋免现实旅梦造成的,可能就像自己一样,是融合梦境的疏漏?
他飞速思考好了策略,走上前,装作帮「东方」把身上的仪器连线整理清楚的样子,实则压低了声音说:“你这次意识混乱,似乎不是因为迟疑担任‘卫星’的事情……只是单纯地……做了噩梦。”
他没用疑问的语气,而是笃定的口吻,毕竟身为梦境“卫星”,如果有退缩的意思,总应该是梦见现实世界中的美好过往,而不是这个无论怎么看都十分糟糕的经历。
但这又与逻辑不符,「东方」已经是旅梦人中最能控制自我梦境的那一批了,如果是因为产生了放弃的念头,进而被美好幻想蒙蔽双眼还算正常,但「东方」却并不准备逃避,如此却受着梦魇折磨,实在很不应该。
除非是……另有目的。
“是为了告诉我……‘他’的事情?”
也不像是为了昭告天下,否则「东方」早在第一次认出「路人」身份的时候就可以向上报告,而不是构建出一个东区基地中只有「九婴」可以破解的梦境。
池见英虽然摸不出真相,但直觉有异,他盯着「东方」的眼睛,试图从中看出一个成熟灵魂的诡辩。
“是啊,这是我过去的经历,至于要不要告诉总队,就是你的考虑了。”「东方」声音很轻,却用着欢快的语调说道,像是在高兴把麻烦的选项抛给了别人,“这次可以安心入梦喽。”
池见英:“……”
“对了。”「东方」提醒道,“‘他’如果找过来了,最好不要让他见到我。”
池见英没问为什么,就离开了这个基地中安保最严密的房间,换辅助人员进去为「东方」做其他检测。他目光沉沉地坐在观察室中,研究室几次想询问他关于「东方」梦境的具体情况,都被他用沉默应付了。
但最终总归是要给出一份报告的。等到数小时后,「东方」再次睡下入梦,池见英也想好了说辞,他走出门,正想寻找不知道在忙其他什么事情的蒲新罗汇报,眼前却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秋免。
秋免等在三道门禁的外围,倚墙抱胸,模样安静,尚未卸去的属于“程望英”的妆造使他看起来与基地正式成员一般无二,黑白制服更突显出了紧致的腰臀曲线。
池见英狠狠一愣,赶忙通过几道复杂的验证手续走了过去:“怎么等在这里?”
秋免抬起眸,注视着他的眼睛,轻哼道:“我没有权限,有权限的那几位又都不在,只能等一个有缘人。”
这话听到池见英耳朵里,竟莫名分析出一丝微妙的委屈出来,之前秋免因为担心他,会抛开顾虑直接闯关,此时却好好遵守了规则,乖乖等在原地,怎么看都可爱极了。
……与「东方」梦境里的神态更是判若两人,他想。
“高位队长都有进这里的权限,他们一个都不在么?”池见英下意识接了一句,但也没太在意,又牵起他的手,“正好,我的事情忙完了,一起去吃个夜宵?”
“我想见「东方」。”秋免却没有动作,而是直接说出了目的,“有点事要问他。”
“……”
池见英闭了闭眼,忍不住迅速思考,是秋免认出他的身份了?可是无论怎么看,现在都不是让他们碰面的良好时机。一来梦境“卫星”不宜再次被干扰情绪,二来那个过往……对秋免实在很不利。
“「东方」已经重新入梦了。”
“哦,那我旅梦去找他。”
“等等!”
池见英捉住他的胳膊,秋免顺势转过头,静静地盯着他,那双清澈的眼瞳叫人难以编织谎言:“你知道了?”
“……”
秋免分辨不出每个人脸上的微表情,但他此时却感受得出池见英的心绪变化,或许是深层熟悉之后,沉吟的时长、摆头的幅度、手上的动作都能透露出他内心的想法。
“……是。”
池见英本来还想否定,但承诺不再隐瞒的誓言还在脑海中回荡,他用尽量平稳的语气说道:“「东方」状态不好,我旅梦帮他稳固情绪,继而看到了……一个关于变蝌蚪时的梦。”
“别的就没什么了,「东方」没有向别人透露,我也不准备。”
秋免慢慢抽回胳膊,背着靠墙壁,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却恍惚有一种淡漠的疏离感。
这一刻,他的神态竟与梦境相似了。
“你知道黄飞扬么?”
池见英一怔,这个名字他说不上熟悉,但倘若与脸庞对应起来,一定令他深刻难忘。天灾梦境出现时,正是黄飞扬潜入了他家的私立医院,试图在现实世界中刺杀秋免。
如果不是他提前苏醒,黄飞扬又对他知之甚少,他和秋免极有可能早就被火焰吞噬,此时只剩下了两抔灰烬。
那或许是他一生中经历过的最惊险的时刻之一,甚至并不比“绞肉机”弱势。
后来经过解梦基地调查,确认了黄飞扬的真实姓名和现实身份,正式下达了通缉令,可惜始终没有得到关于他的线索。再后来,基地又确认了刺杀他们的黄飞扬是由「诗人」伪装的,便随之撤销了通缉令。
至于“黄飞扬”本人去了哪里,池见英自然没兴趣关注,毕竟那只是「诗人」利用的皮套。
但他隐约察觉到,秋免此时特意提到黄飞扬,所指代的却不是「诗人」。
于是下一刻,秋免掷地有声:“我杀了他,利用现实旅梦,将他的存在化为了「空白」。”
“……”
秋免没再看他,自顾自说着:“我主动作案、意识清醒,当时的情况并不危急,单纯是在迁怒,比你想象得恶劣多了。”
对面沉默了很久,像是被他掀开表皮后露出的獠牙惊到了,秋免仿佛不在意这一瞬间的冷落,但嘴角却沉了下去。
然而池见英等再开口时,态度却没有任何疏远:“迁怒的是那次跳楼事故吗?”
“……你知道?”
“猜的,我感受到了梦境的波动,而你那时候看起来怒火中烧。”池见英嗓音微哑,“我不应该直接走的,让你犯难了。”
真奇怪,为什么会是这个反应呢?秋免转过头来,不解地看着他:“据我所知,这在旅梦人条例里是大罪。”
“我不负责审判和制定规则,更何况……总队已经提前知道了吧?所以才收回了通缉令。”池见英认真地说,“即便真有问题,我也会和他们解释清楚的,不用害怕。”
“……哼。”
害怕这种用词,也太诡异了,秋免想。
“还是报告去吧,也许能发现更多致命的东西呢。”他的口吻听起来咄咄逼人,称呼也分外阴阳怪气,“现实世界的「最初之梦」。”
电影《最初之梦》的简介中,将池见英为原型之一的程望英称为人类世界的「最初之梦」,这里的「梦」自然是指希望的意思,然而秋免在此时形容池见英,也不知是因为尚未出戏,还是想划分得泾渭分明。
不过池见英听完,原本的纠结情绪竟化为了莫名的笑意。
“幸好。”
“幸好什么?”
“幸好「路人」老师来去无踪,没有提前被解梦基地撞见,否则从小007,很辛苦啊。”
“……”秋免瞪了他一眼,古井无波的样子轻微破功。
见他有所回神,池见英往回找补了一句:“不过基地也没有那么丧心病狂,长辈们基本都会多担待的。”
“你不觉得可怕么?”
秋免轻声说道,他干脆闭上了双眼,“只要我想,一秒之内,你将不再是现在这副模样了。”
实际上,在现实世界出现梦境波动时,池见英其实也可以反向控制,虽然很难完全与秋免的力量抗衡,但也不至于毫无反抗之力。
然而他并没有闭上双眼,让梦境世界浮现在脑海中的打算,只是趁机拥抱着阖目的秋免,准备在他意识入梦的一瞬间扶住他晃悠的身体。
他用戴着黑色露指手套的捏了捏秋免的脸蛋,神态轻松随意:
“我也很好奇,你对我身上不满意的地方在哪。”
“……嘁。”
秋免没有装模作样,而是切切实实地展开了现实旅梦,他在池见英的怀中扩展了融合梦境的规模,只将他们二人包裹着,因此只进行了短短一瞬。
池见英忍住抗拒融合梦境的冲动,一瞬间却仿佛无比漫长,不知道改变了什么,让他甚至产生了自己究竟是谁的怀疑,可怀中近在咫尺的秋免与环抱着他的双手,一切又似乎毫无变化。
但池见英能感觉到,是有改变的。
首先便是指尖柔嫩肌肤的触感,那比之前几次触碰到的都要滑腻,仿佛与右手捏脸时的感受一致。
紧接着,是左脚掌踏地时的陌生触感,近二十年不曾与地面接触的奇异感觉麻痹了他大脑的接收神经,让他不由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幸好被秋免顺手扶住。
池见英震惊地看向他。
秋免微微昂头,既狡黠、又得意,像一只故意做了坏事的猫咪,喵喵叫着炫耀:“都说了,我很可怕的,就是要治好你,让你对池莲莲的愧疚表现消失。”
他说着,撤下了池见英左手的露指手套,那掌心宽厚、干净,虬结累累的瘢痕荡然无存,指节更是骨节分明,充满了艺术的美感。
秋免满意地抬起他的右手,两相对比着,眼里隐隐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