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对于谢松亭来说自然是短的,他早在过去数年里练成了虚度光阴的绝技,只要在家躺平一天,就能让时间飞快流逝。
物理意义上的躺平。
毕京歌说这是他的超我对自己太过严格。
幼时的他为了让妈妈爸爸满意、避免挨打,他的超我帮助他极力规避任何错误。
演化成现实行为就是什么都不做,这样就什么都不会错,不会遭到否定,不会被骂,不会被打,不会被遗弃。
即使现在他脱离家人很多年,没有人再逼迫他,他还仍然保留着这个习惯。
潜意识里,这个超我依然鞭笞自己。
谢松亭看向屏幕:“头一次见把摆烂说得那么清新脱俗的。”
毕京歌在屏幕那边说。
“不能质疑我的专业。这么一句话也是你对自己苛责的一种体现,人是可以休息的,甚至可以休息很多年,或者说人活着就是一种体验,随时随地都可以休息,你的身体健康和心理健康才该被放在第一位。
“这不是考试,你得意识到休息会被允许,可你却下意识把休息定义成偷懒。我建议你改掉这种觉得自己在偷懒的口癖。”
“我休息应该被谁允许?”
“被严厉的你自己允许。”
谢松亭思索片刻,点头应下。
毕京歌见他不言语,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和我谈谈其他的?”
这几个月,谢松亭和毕京歌联系的频率不高,每次都是毕京歌主动打视频电话过来,而谢松亭接上几分钟,很快挂断。
毕京歌问为什么,谢松亭说猫能听懂,不想猫在身边的时候聊。
这么久,两人只聊了一些简短的、针对性的小点,像刚才的超我。
六个月眼见快要结束。
仲夏入深冬,马上一月末,过年了。
而关于自己的过往,谢松亭依然闭口不谈。
“快了,”谢松亭想了想,说,“六个月前我肯定没法说出口,等你回来就差不多可以了。”
毕京歌:“这么说,还要谢谢我这个出了问题的实验模型?”
谢松亭:“六个月前我肯定会说你在胡说,但是现在……你说得对。”
他似乎要笑,但被镜头外什么东西顶了一下,低头。
“缅因来了?”
“嗯。”
“你还是不准备给它起个名字吗?”
“不了,”谢松亭说,“反正家里就两只猫,我叫泡泡就是泡泡,叫它就叫猫。”
他还有话要说,缅因已经跳上电脑桌,晃着大尾巴挡住了摄像头。
六个月过去,缅因比刚到家时体型大了一倍有余,也长长了很多,俄系缅因嘴套一向大,它看起来更加凶猛、威严。
体型变大之后,最直观的感受是它更……毛茸茸了。
再加上冬天,缅因正在爆毛,家里它的毛漫天飞,谢松亭喝着喝着水喝到一簇,熟练地从嘴里拿出来,没有任何心理障碍地继续喝。
偶尔喂两只猫吃化毛膏,他也想跟着吃点。
谢松亭:“那今天就到这吧,毕老师,它要舔我了。每天固定这个时间。”
“嗯。”
他甚至不用自己亲自关电脑。
缅因一后脚踩在笔记本电脑的关机键上,两只前爪按住他的脸,伸舌头舔他。
谢松亭每天被舔,持续被舔了六个月,已经习惯了,此时还能没什么表情地问猫:“你爪子上什么东西,猫砂渣吗。”
猫舌头又长又热,中间的倒刺像砂纸,能舔红谢松亭半张脸,全是它的功劳。
听到这话,棕虎斑停下来,挨个看看自己的前爪,眼神疑惑。
谢松亭一下笑了:“骗你的。”
缅因舔他右颊很快消失的酒窝。
实在被舔得有些疼了,谢松亭把长条猫一揽,抱着它不松手:“这么暖和。”
缅因窝在他怀里,得意地晃晃尾巴。
气温逐渐变低,谢松亭在家里又穿的随意,连加衣服都懒,经常一套熊猫睡衣,带着个短短的尾巴,在家里踢踏拖鞋。
睡衣短,露着的脚踝总是被冻红。
蓉城多阴,阳台窗漏风,吹到客厅,吹到躺在沙发上发呆的谢松亭身上。
五个多月里,他发烧了三次。
每次都烧得脸色通红,头痛又昏沉地把自己裹进被子里,等缅因咬着药板拿给他吃。
缅因第一次给他拿药时,看见猫蹲在自己面前,谢松亭燥着脸,全是烧出来的虚热,发着烧还笑:“这么好,还会拿药给我吃。”
柔顺的长毛蹭到他的脸,缅因用力顶他脑袋,把他的脸顶得偏向一边,让谢松亭被迫起床。
“知道了知道了……”谢松亭勉强透支最后一点力气,摸了摸浑身都在生气的大猫猫,“我吃药还不行吗。”
缅因两只耳朵向后压低,呲牙凶他,满猫脸写着不开心。
谢松亭:“牙真好看。”
缅因气得啃他的手。
猫能拿药,杯子就爱莫能助了。
谢松亭不爱喝水,就这么直接把药放进嘴里,不嚼不咽,慢慢让药粉在嘴里化开。如果是胶囊,他就把胶囊掰开,再倒进嘴里。
他是真“吃”药。
之前缅因第一次见他这么吃药,简直目瞪口呆。
谢松亭看猫都要变成石雕猫了,好心地解释:药苦,脑子里就只有苦,免得胡思乱想。他习惯了,和早上吃柠檬一样。
棕虎斑猫烦躁地在他身边直转圈,还被谢松亭误解它在家里闷坏了,产生刻板行为。
第二天早上,谢松亭病一好,想带着它出门走走,被缅因后怕地咬着猫绳拉回来。
开玩笑,病刚好再去吹风,还不得病第二次,本来身体就弱。
缅因又心疼又气,但身体还要等六个月才能调整好,现在他变不回人,只能憋着。
毕局说六个月,就是真的六个月。
一向喜欢出门的泡泡这几个月倒是没怎么出门,比以前乖了不少,不过有一个显著特征就是……
它更胖了。
吃的。
有天谢松亭实在看不下去,问它:“我缺你吃的了吗?”
“没有哇,啊呜啊呜,”泡泡埋头干罐头,“但是缅因能吃那么多,我不信我不能!啊呜啊呜……”
“它是缅因,它要是真胖了能长二十多斤。”
泡泡雄心壮志,黑毛球一样的尾巴尖一抖一抖:“那我也能!等长到它那个体重,我不信打不过它!”
然后继续啊呜啊呜地吃。
谢松亭:“……”
吃的还是缅因的罐头。
之前席悦送来的罐头两个多月就被两只猫吃完了,谢松亭没料到两只猫这么要好,原本计划把席悦给的钱只给缅因花、他自己赚的钱给泡泡买的想法完全泡汤,根本分不清你我,只能安慰自己计划赶不上变化。
他思来想去,最终在备忘录记下一笔,打算后面去首都,给席悦带点相称的礼物。
这几个月,两个小家伙关系好了不止一点,具体体现在:
缅因大度地给泡泡分享零食玩具。
泡泡大度地把谢松亭让给缅因。
泡泡还会出门玩,但没有以前出门的次数多了,偶尔也会监工谢松亭。
谢松亭洗衣服,它在旁边看,看着看着说洗手台太脏了,把洗完衣服累得瘫在沙发上的谢松亭又叫起来,认命地擦洗手台。
不过泡泡依然坚持自己不靠人类太近的原则。
它理解不了缅因为什么那么喜欢亲人。形影不离的,走哪跟哪,跟离开了人就要活不了一样。
没有一点独立猫格!
坏猫!
出去外面就是被饿死的份!
谢松亭的一天大概变成了如下这样。
早上起床。谢松亭现在能早上起床了,十来点左右,比以前下午才起来好了点。他一般会吃一个酸柠檬,一盒酸奶。
缅因打着哈欠跟着他,跳上茶几,坐在他切好的柠檬旁,每天都嗅一下,每天都被刺激得皱起脸。
谢松亭每天看它的表情,每天都笑得仰倒在沙发上。
吃过早午饭,谢松亭坐在沙发上拿梳子给缅因梳毛,泡泡在旁边舔毛,偶尔冷嘲热讽两句。
“连毛都舔不好,天天打结,说出去我认识你都丢我这张猫脸。”
谢松亭把缅因抱在腿上,说:“别欺负它不会说话。你真不想让我梳毛?很舒服。”
泡泡翻了个白眼:“愚蠢的人类。我有舌头!”
小猫即使能听懂人类说话,智商也只有人类几岁,泡泡聪明点,十几岁,谢松亭对它的很多话都是听听就过了,不会深想。更不会怀疑它在暗示缅因其实会说话。
见缅因抬头看他,谢松亭停下梳毛的动作,说:“看什么?”
看你好骗。
但人类愚蠢,人类不想那么多,人类抓着猫爪把脸埋进猫毛里。
棕虎斑享受地眯起眼。
泡泡舔完毛瞧了一眼,一阵恶寒,跳走去玩自己的嗅闻垫。
——原本是缅因的。
中午,他带缅因和泡泡出去遛弯,回来给它们擦脚,放猫粮吃,谢松亭自己随便吃点,缅因陪着。
下午,他和猫一起睡到半晚上,被缅因准时舔醒,给它们准备玩具。
嗅闻垫塞得浅了缅因吃得快,吃着吃着泡泡嫌它吃得快,这俩玩意儿一碰眼神,就能打起来。
泡泡不敌缅因,它表面安慰自己年龄大了,背地里猛吃一通。
奶牛猫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战斗经验飞涨,导致谢松亭要收拾的猫毛只多不少,像养了两颗大号蒲公英。
晚上,夹杂着剪指甲、掏耳朵等杂事,一周固定拍两个视频,他把视频剪出来,然后给缅因梳第二次毛,抽空洗个澡——被缅因扒拉着门想进来,谢松亭不给进。
上床睡觉时,被子底下一定有一只毛茸茸的家伙等着他,一摸下去满手的温暖。谢松亭还没来得及动,就被猫蹭着脑袋靠住脖子,在他胳膊上踩奶。
他只好僵硬地和软绵绵、暖融融的猫靠在一起。
时间也就这么过去了。
值得一提的一点是,谢松亭拍视频依然只拍泡泡,不拍缅因。
不过他不像一开始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而是开始多平台一起发。
他的麦好,底噪几乎没有,不像以前几个月更新一次,如今每周定时更新两个视频,有了一批新观众。
谢松亭在别的平台也得到一些推流,目前一个月稳定入账两千多接近三千。偶尔某个月播放量多了,还能有四千块。
他自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吃的又不多,完全够用。
缅因也有了专属自己的水碗,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那张面无表情的猫脸,谢松亭总觉得它不太高兴。
时不时,他还是会见到棕虎斑用自己的杯子喝水。
十个月多接近十一个月的缅因猫骨架长开,脑袋也更大,以前还能把头塞进杯子里喝水,现在完全做不到了。
猫也聪明,用爪子蘸水舔着喝,被谢松亭当场逮住,捏着后颈皮教训。
但是屡教不改。
谢松亭也就随它去了。
阴冷的冬夜,潮寒着,接近晚上十点,这么长一条猫窝趴在他怀里,谢松亭冰了一天,总算暖和了点。
他结束电话咨询,打量猫两下,皱眉问:“你多重了?”
缅因不吭声。
谢松亭抱着它走到体重秤上,接着把它放下,加减一下数字,说:“……你十六斤了,小猪。”
缅因左耳朵往后偏了偏,不和主人对视,偶尔心虚地看他一眼,当没听见。
谢松亭看它一副有口难辩的样子,笑着蹲下来揉它的脑袋。
他是真喜欢这只猫。
不会说话,安静得像只假猫;
平时都待在他身边,偶尔谢松亭出门回家,门口它一定在等着,见他回来了又蹭又挤,像经历了什么生死离别;
睡前趴在谢松亭肩膀,让他入睡都变得没那么困难;
本来安静地趴在床上,谢松亭一靠近,没打开的引擎立刻开始哄哄响,蹭他的手要摸,躺下来露出肚皮给他摸摸埋埋。
是他刚养猫时做梦都想要的,粘人、温和又稳重的猫咪。
是他的就好了。
谢松亭看着它,想,等毕京歌从国外回来,咨询结束之后,他要去首都看看席悦,也去看看席必思。
差不多该把这只猫确定一下归属,然后给缅因起一个新名字。
但很快。
真的很快,快得不到一天,他就后悔了这个决定。
先前席悦把猫空运过来时说过,席必思买猫时怕小猫绝育太早对身体不好,所以特意没让猫舍绝育,打算性成熟之后再绝育。
她叮嘱谢松亭,让他先养着,经历第一次发情之后再去宠物医院。
当初谢松亭一口答应,在日历里滑到几个月后,按缅因十一个月性成熟算,定了个日期模糊的提醒事项。
鉴于后面缅因一直温顺亲人,没有丝毫这类迹象,他也就逐渐把这条抛之脑后。
他没想到,就在他把这只猫认定成自己的的当天夜里,缅因……
发情了。
半夜,完全控制不住兽性本能的猫在屋子里持续不断地嚎叫。
它得不到回应,垂头鼻嗅沉睡的人,不停舔舐裹在被子里的男人脖颈,试图将他叫醒。
“谢松亭……谢松亭……”
他没想到动物的发情是完全控制不住的,他把自己当了半年的人,却忘了身体完全是只猫。
他也没想到他会持续不断地叫谢松亭的名字,可他控制不住。这种动物荷尔蒙水平上涌的感觉陌生又强烈,根本不是人类意志可以压制。
它一边叫,一边混沌地想。
谢松亭醒了还不得被吓飞,到时候别再把他从家里扔出去,这怎么办?不然让泡泡在门里接应一下,给他开门,他总不能门都进不去吧……
缅因在谢松亭身边转着圈叫。
男人仍在梦中,未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