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 > 都市小说 > 我做人偶养你呀 > 60-70
    第61章 引狼入室

    鬼墟里的时间没有意义,左时寒睡觉的时间不固定,醒来的时间也不固定,这次他醒后拉开床帘,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打算下床,却在看见窗户上趴着的人后停下了动作。

    祝饶不知道在他窗前待了多久,脸上一副百无聊赖的神情。

    左时寒大脑空白了有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的鬼墟里多了一个活人。

    “你为什么在这里?”左时寒的声音很疑惑。

    他疑惑于祝饶为什么没有在房间好好休息,正常人受了这么重的伤不都该老老实实养伤么?怎么只有这个人东跑西跑。

    祝饶却误会了他的意思,解释道:“窗户是你昨晚就忘了关,不是我打开的。”

    左时寒不关窗户是常有的事。

    架子床有幔帐挡着风,晚上睡觉不会受凉,开着窗户的话,每天醒来一扭头就能看见庭院里的花草。

    左时寒点点头,缩回床里面去,放下床帐,躲在里头窸窸窣窣地换衣服。

    祝饶努力让自己的注意力不要停留在那些声音上:“我昨天睡前想了想,你的执念是不是就是想报复那些伤害了你的人?”

    左时寒一边系着带子,一边声音冷淡道:“那些人已经死了有五百年了。”

    也不看看他们是什么时候的人,现在又是什么时候了。

    “是我杀的。”左时寒补充道。

    在提到仇人的时候,左时寒声音里带上了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冷意。

    祝饶敏感地捕捉到了这丝冷冽,也又一次意识到,左时寒看上去虽然是个孱弱少年,但实际上是一个存在了五百来年的厉鬼。

    他不仅一点都不柔弱,阴阳两界甚至能横着走。

    祝饶喃喃:“你的执念会是什么?”

    这句话问出来祝饶都觉得有些好笑,左时寒实在是太好说话了,以至于他竟然做出了当着厉鬼的面问他的执念是什么这种事。

    左时寒穿好了衣服,掀开帘子离开床榻,没有了床帘的阻隔声音一下子清晰了许多:“想知道的话,你就自己去找吧。”

    反正他们现在谁也别想出去,和生人打交道左时寒会觉得头疼的,不如给祝饶找点事做。

    为此,左时寒甚至给了一些提示:“这座府邸的绝大多数房间里都有我的记忆,只要你找到正确的钥匙就能看到。”

    说完,左时寒就跑到角落里翻箱倒柜。

    等他找到东西回过头,发现祝饶还趴在窗头没有走。

    左时寒投过去一个不解的眼神。

    祝饶向他招了招手。

    左时寒更加不解都走过去,祝饶又示意他伸出手。

    这人真是奇怪,左时寒一边伸手一边想着,难道是还不死心,想要趁此偷袭他吗?

    左时寒一点也不怕封师的血咒,在他的鬼墟里,一切都随他心意。

    一粒蜜枣落入他的掌心。

    鬼仙呆住了。

    “你很喜欢甜食吗?这个枣好甜。”祝饶遗憾道,“可惜我没有带糖进来,只能借花献佛了。”

    小人偶带早饭给他的时候,还带了一些零食,其中就有蜜枣。祝饶吃了一颗,只觉得牙都要甜掉了。

    想不到冷冷淡淡的小公子,私底下如此嗜甜。

    左时寒没有说话,心里却有一股陌生的,名为委屈的情绪漫涌上来。

    不是的,他不是喜欢这种对一般人来说甜得要命的事物,是他生时被灌了太多药物,舌头早就坏掉了,只有添很多很多的糖,他才能尝到一丝甜味。

    祝饶不清楚左时寒为什么低落起来。

    难道是因为他说的话?

    祝饶试探地伸出手,摸了摸左时寒的头顶:“要是你能出去的话,我带你去外面的甜品店,现在有很多专门卖甜食的地方……”

    祝饶说着说着声音就小了下去。

    怎么可能呢,一个厉鬼进入阳界会引起多大的乱子,只要他还活着,是不会让左时寒离开这里的。

    “咳,你怀里这些是什么?”祝饶生硬地转移话题,指了指左时寒抱在怀里的布料。

    左时寒低声说:“我想给木生做一件新衣服。”

    “木生?”祝饶问。

    左时寒指了指床榻上睡得四仰八叉的人偶,他身上的衣服料子和左时寒怀中的很像,想来那一件也是左时寒亲手做的。

    “左公子真是心灵手巧。”祝饶夸人的时候,语气总是吊儿郎当的。

    饶是左时寒第一回被人夸赞,也感觉自己被调戏了。

    他瞪了祝饶一眼,用力关上窗户,却听到祝饶的闷笑声。

    直到看着祝饶的影子消失在窗外,左时寒才心慌意乱地把窗子打开。他像往常一样借着天光做衣服,可这一次手中串了线的针却迟迟没有刺下去。

    过去,鬼墟的一切随左时寒心意。

    现在,鬼墟里却进入了一个他无法掌控的人。

    魂不守舍的后果就是,针脚稀稀疏疏歪歪扭扭,扯了再做做了再扯,半天过去一只袖子也接好。

    左时寒几十年来头一回生了气,将布料针线往抽屉一塞,就出门去找罪魁祸首。

    鬼墟的主人想要在鬼墟里找到一个人再简单不过。

    左时寒心念一动就知道了祝饶的位置,他就跟左时寒提议的那样,自己去找左时寒的执念了。

    他所在的位置左时寒很熟悉,离他的院子也很近,没一会儿就走到了。

    那是一间藏在书房底下的暗室,转动书架上的一只花瓶就可以启动机关,书架会移开,露出一道向下的阶梯。

    这些机关原先是有些隐秘的,但是由于左时寒没有将那些书籍重现在自己的鬼墟中,光秃秃的书架上一只花瓶就格外显眼。

    左时寒到时暗门已经被打开了,他走下台阶,看见祝饶就站在楼梯的尽头。

    听见脚步声祝饶回过他,脸上的阴沉之色还没有收起。他此时的神情太过可怕,好像要将什么人碎尸万段。他的眼神让左时寒心悸了一瞬,一时间停在原地没有再往下走。

    祝饶反应过来后,搓了搓脸:“抱歉。”

    他上前就想将左时寒拉到他的身边,但是听见身后响起的哭泣声,猛然间意识到了自己的身后正在上演着什么事,僵硬地移动身体想要挡住。

    左时寒轻声提醒他:“这些都是我经历过的事。”

    祝饶露出一个艰涩的笑。

    左时寒有些疑惑地抚上他的唇角:“很奇怪。”

    祝饶自己看不见,但想来他现在的表情是很难看的。他握住左时寒的手,问:“哪里奇怪?”

    “你是在笑吗?”左时寒神情茫然,“我没有看见别人这么笑过。”

    他们身边的暗室里就有人在笑,眼里倒映的景象愈是鲜血淋漓,他们的笑容就愈是快意,一个个神情狰狞好似妖魔。

    “对,就是这样。”有人握住左时寒持刀的手,“把他的皮剥下来,再剔干净血肉,只留下骨架。”

    刀尖对准的是一个只有五六岁的小孩子,四肢被锁链死死固定在地面上,嘴巴也被堵住,只能发出沉闷的泣音。

    左时寒神情苍白麻木,像是没有魂魄的人偶,被人操控着划下第一刀。

    “不要看了。”祝饶将左时寒拥入怀中,又捂住他的耳朵。

    这样的噩梦就算重复再多次,也会让人感到痛苦。

    祝饶几乎是强行把左时寒抱出了暗室。

    直到走出书房,来到天光之下,才彻底听不见那些让人绝望的声音。

    “他就是木生以前的样子。”左时寒握在祝饶的怀里,声音很轻,“他是大伯捡来的乞丐,大伯将他送到我的院子里时,说以后他就是我的玩伴。这是第一次有人被允许和我接触,就算他还很小,我也很高兴。半年后,大伯要我杀了他,把他做成人偶。”

    用生时的躯壳封住死后的厉鬼,这才是左家最想要的人偶。

    “木生是第一个,后来又有很多人被陆陆续续送来。”左时寒道,“梁女是被富商抛弃的妾室,郑丘是战场上断了腿的士兵,林秀才是被朋友暗算没能考上试的读书人……还有很多,大伯说他们都是失意人,苦命人,惨死后一定能变成厉鬼,我吞噬他们的界石后,就可以操控他们。”

    左时寒抱住祝饶的脖子:“我操控它们,左家操控我。”

    他们这些没有自由的人偶,一起毁灭了所谓的“主人”。

    “你只是想要找到我的界石的话,是没有用的。”左时寒告诉他,“这不是我一个人的鬼墟。”

    祝饶神情复杂:“你把弱点告诉我,不害怕吗?”

    若是让他自己去发现,只怕永远也发现不了这座鬼墟里有着不止一块界石。

    “我想起一件事情。”左时寒推了推他,要祝饶把他放下。

    怀里的少年柔软得好像没有骨头一样,祝饶心虚地假装自己没有领会到左时寒的意思。

    左时寒无所谓,他还意识不到祝饶这种行为亲密得过了界:“你真的不怎么聪明。”

    “我哪里不聪明了?”祝饶不服气,“我可是如今的封师首席!”

    史上已经找不出第二个比他还年轻的封师首席了,他明明是个天才好吗?

    “世间怎么可能有厉鬼能存在这么多年,避开判官的耳目?”左时寒敲了一下笨蛋封师的脑门,“封师,我是无常界的判官,你做的这些事情实在是多此一举。”

    做出封印鬼仙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不仅对鬼仙一丝伤害都无法造成,还把自己搞成了重伤。

    这不叫笨,什么叫笨?

    祝饶完全傻掉了。

    好一会儿,他才缓缓低下头,动作慢得好似脑袋和脖子连接的地方生了锈。

    怀中的鬼仙仰起脸看他,一双沉静的黑眸目光清明,不像许多厉鬼难以意识到自己已经死去,也不见一丝发狂的迹象。

    好像、似乎、应该、确实……他是个鬼仙。

    祝饶一瞬间不仅意识到自己真的是个笨蛋,还发觉自己之前说了不少调戏鬼仙的话。

    现在人还被他抱在怀里。

    对鬼仙不敬,只怕是会被灭口的吧?

    左时寒不知道祝饶的心理活动,继续说道:“等封印失效,你就离开吧。可能还要待在鬼墟中几月,你可以在这段时间养好伤。”

    说到伤口,左时寒提醒祝饶:“你这样抱着我,伤口会崩裂的。”

    他确实轻,但不管怎么说也是一个人的重量。

    祝饶下意识道:“没关系。”

    流点血算什么,死也值了。

    那也该把他放下来了,左时寒道:“我要回去了。”

    他这一会儿,已经想不起自己为什么要来找祝饶。

    也许当时也没有想明白,只是被一个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人扰乱了心境,才不自觉想要到让他心烦意乱的源头那儿去。但是现在,左时寒的心情已经平静下来。

    祝饶只是误入鬼墟的过客,如今事情也已经说明白,等封印消失他就会离开。

    等他走后,一切就会恢复原样,左时寒会继续在鬼墟里,过日复一日没有改变的生活。

    即便只是这样短暂的缘分,左时寒也要承认自己感受到了百年来少有的慰藉。他第一次意识到,和生人的交际会让他无所适从,但有时候也会让他感觉到不曾享受过的暖意。

    哪怕只有一点,也可以延续许多岁月。

    见祝饶迟迟没有把自己放下,左时寒想了想,把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你喜欢这样吗?”

    被美人乖乖巧巧地挨上时,祝饶的大脑已经要死机了,什么话都说不出。

    “你带我回院子吧。”左时寒声音放轻时声线是柔软的,“坐着抱会轻松一点。”

    祝饶艰难问道:“以前也有活人进来过你的鬼墟吗?”

    左时寒摇了摇头。

    祝饶欲言又止。

    他想告诉左时寒,如果有人这样抱着他,那那个人一定心怀不轨。

    确实心怀不轨的祝饶最后沉默了。

    之前以为左时寒是厉鬼的时候祝饶都克制不太住对他的想法,如今知道了左时寒是无需封印的鬼仙,那些想法更是在心里疯长,止都止不住。

    “好啊,”祝饶下巴蹭了蹭左时寒,“小公子,我们回你的院子吧。”

    祝饶想,这可真是,引狼入室啊。

    第62章 乱心

    木生快傻掉了。

    什么情况,这是什么情况?

    一觉睡醒发现左时寒不在跑去找人的木生一推门就看见,他要找的鬼仙正被封师抱在怀里。

    庭中花木正好,和煦的风穿堂而过,左时寒在祝饶怀中沉沉睡去。

    木生死去几百年,头一回见到这场面。

    小人偶不懂肮脏的大人暗藏歹心,单纯占有欲作祟,扑上去两手用力拽着祝饶的衣摆,唯恐吵醒左时寒,他没敢发出声音,只能用愤怒的目光试图让封师意识到自己大逆不道的行为,快些把左时寒放下。

    祝饶是悟了的,但他假装自己没懂。

    鬼仙死时还未长成,少年身骨软得不像话。祝饶抱着他时只觉得怀中人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多用上一分力都要怕这副纤细的骨架碎了。

    左时寒睡觉的时候很安静,不会乱动,连呓语也不会有。只在最初还未彻底入睡,半梦半醒间往祝饶怀抱里钻了钻,无意识地向暖源靠近。

    祝饶靠着栏杆,多日来紧绷的精神骤然放松,疲惫一扫而空,不知不觉他也睡着了。

    左时寒先一步醒来。

    鬼墟模拟了昼夜的变化,天上看不见太阳,却有着模糊的光源。此刻光源沉沉坠下,天空一片暮色,暗沉的光斜斜擦过屋檐,落在他们的身上。祝饶靠着柱子坐下前调整了自己的姿势,让左时寒背对着光。

    左时寒怔怔摸上自己的眼睛,他这一觉睡得很好。

    抬手左时寒才发现自己趴在祝饶的胸口,随着平缓的呼吸祝饶胸膛明显起伏着。不似他身上没有明显的肌肉,祝饶一副经年累月锤炼后精悍的男性躯体。异样的触感让左时寒有些茫然,下意识想要离开。

    但是看见祝饶紧闭的双眼后,左时寒又停下了动作。木生跑过来在边上蹦蹦跳跳,示意左时寒看他看他。左时寒竖起食指抵在唇边,叫他噤声。

    然后,才小心翼翼地要从祝饶怀里逃出来。

    睡梦中的祝饶,感觉到怀里空了些许,顿时不满地加大了力度。才退出去一点的左时寒骤然被按回了封师怀里,咬住下唇止住了惊呼,僵着身子许久没动。

    好像贴得更近了些。

    左时寒清晰地感觉到腰被一条有力的胳膊揽着,肩胛也被按住,另一个人过于强烈的存在感让鬼仙手足无措。

    木生抓着左时寒的衣摆,企图把他拖出来。

    几百年了,左时寒的情绪没有像遇到祝饶后起伏那么多次,他一时差点忍不住开口叫木生别像祝饶一样给自己添乱了。

    鬼仙仰起脸盯着祝饶,好像能用目光把人看醒似的。但将温香软玉又搂了回去的祝饶别提睡得有多好,最后左时寒愤愤抵着祝饶胸口,用力将人推开了去。

    一下差点把本来平稳靠着柱子的祝饶推下去,祝饶惊醒,睁眼就看见跪坐在他身前要起身走开的左时寒。祝饶全然不知自己方才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看着将将入夜时庭中化作一片阴影的花木,不太确实道:“我睡了很久?”

    祝饶还不太熟悉鬼墟里时间流逝的规律。

    左时寒点点头:“你要吃些什么?”

    鬼仙记得活人是要投喂的。

    祝饶回忆起那些他在鬼墟里见到的,样式明显很不现代,滋味也十分的寡淡的饭菜,突发奇想:“你这儿有食材吗?我来做晚饭吧。”

    左时寒点点头。他带着祝饶七拐八拐去到厨房,厨房里没有灰尘堆积,但也死气沉沉,丝毫看不出开过火的样子。

    祝饶指着看上去从未动用过的灶台:“你之前递给我的食物……”

    “是我的力量变换出来的,”左时寒道,“需要什么,告诉我就可以。”

    化虚为实,祝饶还是头一次知道鬼魂居然还能做到这样。

    鬼仙和寻常鬼魂虽然依旧有着许多共同之处,但力量上已经完全不是一种事物了。

    左时寒变不出他没见过的东西,好在他对外界不是一无所知,祝饶需要的东西基本给他弄全了。左时寒只见人处理过药材,还是第一次见人处理食材。

    他趴在一边的桌子上看祝饶忙碌,半张脸埋在胳膊里,只露出一双眼睛。

    祝饶自然是会做饭的,师父可不会像寻常人家的父母疼爱孩子那样照料徒弟的方方面面,祝饶从小就学着自己做饭,如今手艺甚至相当不错。但左时寒是看不出祝饶烧菜的姿势娴不娴熟的,他目不转睛看着祝饶,只觉每一个动作都很是陌生。

    祝饶就是不看案板切菜也不会出丝毫差错,他更愿意看着左时寒那双乌黑沉静的眼睛,虽然对方的目光完全没有放在他的脸上。

    “时寒有什么喜欢吃的吗?”祝饶问道。

    左时寒没有在意这个对认识不久的人而言显得太过亲昵的称呼,只是有些惊讶地稍稍抬起了头:“我也要吃吗?”

    祝饶失笑,他说了一大串食材自然不是自己一个人吃的:“难道让你坐在一边看我吃东西吗?”

    左时寒想了想,点了点头:“也可以。”

    鬼仙完全不觉得这样有什么问题。

    他各方面的欲望都寡淡至极,其中也包含了口腹之欲。

    “我没吃过什么东西,也说不上有什么是喜欢的。”左时寒又道。

    祝饶自然知道左时寒说的就是他心里想的话。

    他哪里吃过寻常人吃的食物,他带给祝饶的饭菜里都带着驱之不去的药味。苦涩永无止境,也只有那些蜜枣能带来微末的甜味。

    祝饶心里酸涩,语气还要装作若无其事道:“味道应该要重一些吧,我水煮鱼可拿手了,待会儿多加点辣椒进去。”

    左时寒不置可否,他没有欲望,但是别人提出的事他也没打算反对。

    祝饶怕他无聊,想同左时寒聊下天,然而话到嘴边又止住了声。又能聊些什么呢,祝饶觉得自己这二十来年的人生也算得上跌宕起伏精彩纷呈,风里来雨里去,出生入死数十遭,想着有今天没明天的该当及时行乐一不小心情史也丰富了点。

    左时寒存在的岁月是他的几十倍,可是生前死后都被困在高墙耸立的深宅里,绝大多数时间都被仇恨所困,不知道外面的天地是什么样子。

    就连好吃的食物是什么味道的,他都不知道。

    祝饶飞快做了三菜一汤端上桌来,调味料加得太多,以至于他还要时不时偷偷过遍水。祝饶摸清了左时寒是不会主动的性子,干脆直接往人手里塞了双筷子,果不其然左时寒迟疑了会儿后,顺其自然夹了片鱼片。

    红彤彤的汤汁流下,露出雪白的无刺鱼片。鬼仙面色不显,内心如临大敌,他从未吃过这些东西,也从未有人给他吃过这些。

    他做了好久的心理准备,才试着咬下一角。

    “还可以吧?”祝饶紧张不已。

    他知道左时寒很难尝出食物的味道,但毕竟没法切身体会,他也不清楚那究竟是怎样的感受,只能小心估量着往里面加调味料。

    “……我不知道。”左时寒面露茫然,给不出一个确切的回答。

    也许是好吃的吧,他不管吃什么都觉得寡淡如水的舌头,终于除那些别人口中甜得要腻死人的蜜饯外又尝出了味道。也些刺痛,又有些麻,这是不是就是辣?

    他握着筷子的手力气不自觉地加重,直到发觉指甲刺进了木头里,左时寒方才如梦初醒,匆忙撂下筷子,慌慌张张就往外跑。

    祝饶懵了。

    他突然心碎,难道是自己的厨艺太烂了吗?别这样再给他一次机会,他出去就报班啊!

    左时寒心乱如麻,以至于推门出去的时候忘了脚下,直接被门槛绊了一跤。

    他往前栽去,都忘了要护住自己,但是疼痛没有到来,不久前才从他腰上松开的手又抱了回去。

    祝饶惊魂未定地揽着左时寒腰肢将他按在怀里。

    “怎的如此不小心。”祝饶嘟囔着,“我一直抱着你走好了。”

    反正左时寒很轻。

    “你什么时候走?”左时寒冷不丁道。

    “啊?”祝饶被问傻了。

    左时寒声音坚定:“封印什么时候消失?”

    想到祝饶离开后一切让他心乱的因素都会消失,左时寒情绪也渐渐安定下来。

    他静静等着祝饶的回答。

    祝饶……

    祝饶突然弓起身子,气若游丝道:“伤口……伤口又裂开了!”

    第63章 看顾

    今夜的鬼墟兵荒马乱。

    左时寒就是再轻,那也是个有重量的人……有重量的鬼。祝饶又是将他抱着睡了小半天,又是在他快要摔倒的时候一把将人拉进自己怀里,以他那平时走动不太注意都要恶化的伤势,不裂开才奇怪了。

    渗出的鲜血,甚至染到了左时寒的白衣上。

    左时寒一时间手忙脚乱,他生时没少受伤,学会了怎么为自己处理伤口,却不太会将这些技巧应用在别人身上。

    上一回他为祝饶包扎时,祝饶正处于昏迷之中任他摆弄,可如今眼前的却是一个清醒着,还在不停喊痛的祝饶。

    单纯的鬼仙压根没意识到祝饶声音里带着的几分浮夸,也没注意到祝饶偷偷看向自己的目光。

    左时寒慌张地取来了伤药与纱布,一把扒了祝饶的衣服。

    哪怕光看渗出的血,也知道缝好的伤口必然是崩开了。

    祝饶虽说装可怜,想让左时寒把让他离开这茬忘掉的用意更多,但伤口裂成这样,痛自然是痛的。

    左时寒没有麻药这个概念,拆线重补,撒上伤药这个过程更是痛得能让一般人直接昏厥过去。

    祝饶哪怕再硬气,这会儿也不住地倒吸凉气。

    “以后动作不要太大了,你本来应该在床上静养的。”将缝补好的伤口重新包扎起来后,左时寒一边洗去手上血污,一边教训祝饶,只是他哪怕说着教训人的话,声音也是温和沉静的,“现在我还能帮你包扎,要是你一个人,伤口便缝不起来只能放在那儿了。”

    与时代脱节的鬼仙完全不知道外界现在的医疗水平,苦恼着此人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放他一个人出去岂不是无需多少时日便能将自己弄死了?

    祝饶留意到左时寒话里的松动,立刻打蛇随棍上:“可不是么,我要是一个人遇到今日这状况该如何是好。好仙人,你便再留我几日吧。”

    左时寒轻叹一声,没拒绝便是应了。

    左时寒心知自己打架还可以,医术委实一般,光是包扎的技术还是在自己身上练出来的。祝饶又是个不遵医嘱的患者,左时寒顿觉他前途担忧。

    而祝饶见左时寒真心实意为他的伤势苦恼,又忙安慰他起来:“我这伤其实也就看着严重,不碍事的。”

    左时寒心想,就是因为患者自以为是,伤才会迟迟好不了。

    祝饶看左时寒蹙着眉,不由在心里痛骂起自己方才伪装太过,连声保证自己的伤真的没那么严重很快就能好,恨不得出去跑个十圈来自证。

    祝饶没想到的是不久前他还信誓旦旦,结果当晚就被一场突突如其来的高烧打了脸。

    高烧自睡梦中起,等祝饶发现自己情况不太对劲的时候,他几乎要死在这场梦中。梦里是各种破碎的、不连贯的片段,上一秒还是儿时被师父逼着练挥刀练到手腕快脱臼,下一秒梦境就切换到鬼墟之中万鬼环伺之景。

    那些祝饶不会去可以触碰,濒死之时的回忆一一被翻了出来。

    以至于他迷迷糊糊之时都忍不住感慨,他能活到这个年纪真是命大。

    只是今日似乎要熬不住了。

    这一念头初初冒出脑海,额上便落下一片冰凉。

    祝饶拼命睁开眼睛,眼前模糊不清,但他看见了白衣的少年人轮廓,左时寒将一块湿毛巾搭在了他的额头上。

    左时寒只是单单坐在床边,祝饶便觉得高热降下去了一分。

    活过来了。他想。

    左时寒除了为祝饶搭一块毛巾,便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了,扭头去问边上的木生:“他会病死过去吗?”

    木生不确定道:“凡人生病应该还是得吃药吧?”

    “可是我不知道该煎什么药。”从没吃过常规药物的左时寒,实在是没有对症下药的本事。

    木生只是一个从小乞丐直接变成人偶的倒霉孩子,他更不懂这些。

    “擦遍全身?好像看到有人这么做过。”木生又提议道。

    左时寒觉得不太行:“他身上伤口太多,又才裂开过,频繁接触水不好。”

    左时寒正在苦想对策,但祝饶可不知道这些。他被高烧烧得糊涂了,连入耳的声音都是一片模糊,只知道左时寒在说话,却不知他说了什么。

    祝饶随着内心最真实的想法,摸索着抓住了左时寒的手腕:“小公子,陪我睡一会儿吧。”

    仿佛握着一块上好的冷玉,祝饶心里不由一声喟叹。

    左时寒还没有答应,祝饶便开始往床榻里头挪,要为他空出半张床来。

    左时寒一见他又忘了不要有大动作的话,顿时急了,伸手将其拦住,又翻身上床,虚虚坐在他的腰上,扯开衣襟仔细检查方才这一遭有没有让伤口裂开。

    检查半晌,确定伤口没有异样,左时寒才松了口气。

    而祝饶只感觉到冰冰凉凉的手指在身上滑动,每一下都带起难以言喻的燥热。

    才刚活过来,感觉又要死了。

    左时寒将祝饶衣裳整理好后,说什么也不让他再往里面挪了。

    他用手背碰了碰祝饶的脸颊,只觉得烫得吓人。祝饶烧得厉害是原因之一,他体温太低无疑也是一个原因。左时寒毕竟是鬼仙之身,身上虽不至于像尸体那样冰冷,却也常年寒凉。

    高烧的话……应该是要降温吧?

    左时寒不确定地想。

    伤口沾到水不好,刚好他身上也是凉的。

    左时寒拿定了主意,扭头便唤木生自己回去睡觉。

    木生听出话里的意思,顿时不敢置信道:“你不走啦?”

    左时寒拍了拍他的脑袋:“我看顾他一晚。”

    木生很想留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自己继续留在这个房间里,定位会变得奇怪起来。

    最后木生只能不住念叨着有事情一定要叫他,依依不舍地走了。

    木生离开后,左时寒便脱了外衣在祝饶身边躺下。祝饶毕竟是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就算再怎么往里挪床上留下的空位也不多,左时寒自然而然贴着他。

    感觉到身边的寒意,祝饶下意识想将左时寒抱在怀里,却被人制止了翻身的动作。

    “不要动。”左时寒认真嘱咐他。

    昏睡中的祝饶也不知是不是听了进去,但也确实没让动了。

    偶线一扯,灭了屋里的灯,左时寒抱住祝饶的一条胳膊侧身睡着。他平时就爱抱着人偶睡觉,今夜人偶换成了祝饶的手臂,倒也意外地贴合。

    活人身上总是热的,如今祝饶发了高烧,更是如此。

    左时寒并不讨厌,甚至贪恋这样陌生的温度,一边畏惧,一边又忍不住靠近。

    算啦,让他再多待几日好了。

    左时寒想着,脑袋抵住祝饶的肩膀,沉沉睡了过去。

    第64章 意动

    祝饶高烧来得急,退得也快,身体素质毕竟过硬,睡一晚上就好了。

    左时寒次日醒来时,祝饶已经不在床上。他被平平整整地摆在了床正中央,连头发都小心翼翼地拨出来,唯恐他醒时一不小心压到。

    左时寒坐起身,静静地发了好久的呆。

    难怪觉得怀里空落落的。

    他突然这般想到。

    左时寒碰了碰身侧的床榻,仍是温热的。木生不在,祝饶又走了,不习惯怀中空空的他没过一会儿就不适应地醒来。

    只是他在自己的鬼墟里时,虽然警惕性降低了许多,但怎会连自己被移动了位置都没醒来。

    左时寒有些疑惑,但他没有在这事上多想,穿好叠在枕侧的外衣便去找祝饶在哪。

    左时寒先是去接了一趟木生,然后倚靠自己对鬼墟的感应在厨房找着祝饶。正无聊地盯着蒸笼的祝饶听到门口的动静立刻扭头看了过来。视线相接的一刻,祝饶眸光躲闪了一瞬,很快又自若地直视左时寒的眼睛,问道:“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他醒时左时寒仍沉沉睡着,睡相很是规矩,贴在他身上时显得小巧的一只。他如活人那般呼吸,但呼吸极轻,使他瞧上去乖巧得让人心疼。

    祝饶低头看见他掩在自己肩后侧脸的那一刻,呼吸停滞了一瞬。

    现在想来,仍觉心悸。

    左时寒没有答他,醒了就是醒了。他目光移到蒸笼上,祝饶自觉道:“我做了小笼包。”

    鬼仙点了点头,弄清祝饶在做什么事后,就要转身离开。

    祝饶忙伸出手抓住左时寒凉玉一般的手腕:“我做了你的份。”

    左时寒脸上出现茫然的神色。

    过了很久很久,他才意识到自己是被投喂了。

    昨天那道晚饭居然还有后续,左时寒心中难免别扭,犹犹豫豫地在桌边坐下。

    为什么要为他做饭呢?

    一直到吃完属于自己的一屉小笼包,左时寒仍在思索问题。

    这道题对不谙世事的鬼仙而言无疑超纲了,他陷入无尽地沉思,以至于没有留意到祝饶今天的异样。

    以往祝饶的目光总是会专注地停留在他身上,而今日好似看一眼就要被烫到似的,祝饶目光游移。

    只有在左时寒也看过来时候,祝饶才会装出寻常的模样。

    想看,又不敢看。

    祝饶的内心无比煎熬。

    左时寒到底也没有想出答案,在祝饶收拾碗筷的时候,他抱着木生去往了药房。

    药房里收藏着不少医术,虽然左家医书里的内容都不太常规,害命还趁手救人挺难说,但几个书架总能找出几本有用的。

    最显眼的药架里,也有常规的药材。

    祝饶莽莽撞撞,崩裂伤口的事只怕以后也少不了,左时寒想了想觉得还是得配点靠谱的伤药备用着。

    他现学现配,左时寒本就略通医理,很快就出了成果。

    他捣药的时候,木生趴在他的膝上,可怜巴巴地抬头问他:“时寒,今天我们一起睡吗?你不会又去陪他了吧?”

    左时寒轻轻嗯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他还是决定解释一下:“昨天是特殊情况。”

    木生嘟囔道:“你以前都没有对别人这么好过。”

    左时寒道:“以前也没人进来过。”

    好像……好像是诶。

    木生轻轻哼了一声,算这封师运气好,他家时寒人美心善,也就时寒会不辞辛劳地照顾他,换了别的判官这会儿尸体早凉透了。

    左时寒从学习配药到做出成果,鬼墟内的时间才过了一上午。

    餐桌上又换了花样,一回生二回熟,第三次的时候左时寒一看祝饶在厨房忙活,就自觉地坐到了椅子上。

    吃完午饭后,不等祝饶收拾餐具,左时寒便将他带回了房间,也不解释什么就将祝饶按在了床上。

    祝饶一头雾水,但下意识没有丝毫反抗。

    看到左时寒随身携带的小碗中颜色奇怪的碎末,他突然间领悟:“这是伤药?”

    左时寒点了下头,依旧没有说话,直接扒开了祝饶衣服,自己也翻身上床。他昨夜检查伤口的时候,就发现坐在腰上要方便得多,今日一来便如此。

    却每意识到这让清醒的祝饶受了多大的惊吓。

    腰上传来柔软的触感,与来自另一人的重量,祝饶浑身肌肉紧绷,一动都不敢动。

    左时寒戳了戳他硬邦邦的肌肉,不满道:“放松一些,你这样对伤势不好。”

    祝饶一直很满意自己对身上每一块肌肉的控制力。

    毕竟如果不是将身体锤炼到这等地步,他都不知道在厉鬼手下死了几回了。

    然而今日祝饶折腾了好几分钟,才勉强控制自己放松下来。

    左时寒解了绷带,往祝饶伤口上涂抹捣碎的伤药。伤药与血口相接之际应当是极痛的,但祝饶愣是没吭一声,或者说,他的脑子现在已经很难对其余事做出反应。

    他原先看着左时寒,从这样的角度看左时寒温柔低垂的眉眼,更加惊心动魄。

    祝饶很快就狼狈地移开视线。

    他目光下移,难以在平躺的情况下看清伤口是什么情况,只能看到左时寒葱白的手指不停动作着。

    哪怕知道左时寒只是在给他上药,祝饶却很难心无杂念。

    他大脑变得乱糟糟。

    祝饶觉得他对自己有着准确的认知。

    他身材样貌没话说,虽不是时下网络最流行的花美男的类型,但像他这样有点痞帅的硬汉类型怎么说也不会没有市场。接着说武力,他这一身精炼肌肉可不是健身房练出来的花架子,那是经过了无数次九死一生的实战考验的。再说工作,虽然工种有点特别有那么亿点点危险,但何尝不是一口高薪铁饭碗呢?

    总结一下,各方面都比较优秀,是值得托付终生的好男人——反正祝饶是这么认为的。

    但这是在不细数他过往情史的前提下。

    如他这样行走在一线的祝师,下一次行动也许就是自己的死期。死亡的镰刀时时刻刻悬在颈后,他们这类人在高压之下通常都会找些麻痹自己的事做。

    有人飙车,有人酗酒,有人到处大撒币,而祝饶的做法就是去酒吧谈几个顺眼的男朋友。倒也不乱搞,毕竟他这工种好身体还是很有必要的,要因为什么病终止职业生涯,他直接去师父坟前自裁谢罪吧。祝饶基本就喝喝酒,逛逛街,陪人见见朋友。他带出去能撑面又舍得花钱,在前男友们的甜言蜜语里,祝饶恍惚间会觉得自己有了真切的爱情,死亡的阴影都在这一刻退避。

    但不和谐的声音总会从心底冒出来。

    偶尔骗骗自己就得了,可别当了真。

    麻醉剂的效用很快就会过去,祝饶会清醒一阵,但下次还找。

    可这一次,不是麻醉剂。

    祝饶很早就知道自己心怀不轨。

    毕竟一个单纯又貌美,清冷又乖巧的鬼仙摆在面前,祝饶性取向只要还为男就不可能不动心。

    但他也顶多在心里意动一下,行动上多照顾一下。如果说真去做什么,祝饶只觉得自己污了左时寒。

    毕竟他对自己的认知真的很准确。

    这些时日的萍水相逢已是此生大幸,他有什么想法,都该藏在心底。

    可此时左时寒坐在他的身上,好似原先遥不可及的明月落入了怀里。

    心中的贪欲,陡然升腾。

    祝饶伸出了手。

    左时寒看着自己因为被抓住手腕不能再动作的手,疑惑地歪了一下头:“药还没有涂好……是太痛了吗?”

    他看见祝饶额上冒出细密的一层汗,却不知这是因为他心里天人交战导致的。

    左时寒自然而然地用空着的那只手取了湿毛巾,俯身要将祝饶额上的汗擦去。

    祝饶按住了他的手背,轻叹一声。

    “左时寒,”他好像还是第一次这般正式地喊鬼仙的全名,“我有断袖之癖。”

    这个词汇太陌生,左时寒脑子转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是什么意思。

    “哦。”左时寒点点头,他对祝饶喜欢男人还是女人没有对余的想法,他只在意药还没上完。

    这个人怎么这么不配合大夫治疗呢?

    祝饶紧接着道:“我喜欢你。”

    左时寒的脑子艰难地又转了一会儿。

    然后转不动了。

    祝饶久久未得左时寒回话,迟疑下问:“呃,古代是用喜欢这个词的吗?那……我倾心你?我心悦你?”

    “断袖之癖的意思就是……”

    左时寒挣开了祝饶的手。

    他飞快涂完了最后一点伤药,立时从祝饶腰上离开,忙不迭地就要爬下床。

    他实在太过慌张,祝饶从未见过左时寒如此生动的模样,以至于一时间止了声。

    直到见左时寒手忙脚乱见快要跌下去,祝饶才急忙出声道:“小心!”

    左时寒扶住床沿,回头看了一眼。

    祝饶只见他如一汪静池的眼眸好似被人搅动,左时寒看着他的时候好像在看什么洪水猛兽。

    只一眼左时寒就移回目光,顺利翻下了床,连鞋都忘记了穿。

    祝饶这下子躺不住了,上前去掐住左时寒的腰将他抱回床上。左时寒本欲挣扎,可鬼仙这会儿还记得祝饶身上有伤,太好心的后果就是让恶人得了逞。

    左时寒无措地坐在床边,他刚刚听到的东西太超出他的接受能力了,两手此刻将衣服抓得皱巴巴。

    祝饶单膝跪下,一手抓着鬼仙清瘦的足,一手将鞋子往上套。

    穿好后,祝饶方才抬头看他,无奈道:“只是说了喜欢你,就这么害怕我吗?”

    第65章 心折

    左时寒所惧怕的,严格来说不是祝饶的喜欢。

    他所害怕的是于他漫长、乏味、不变的人生中,任何超出认知的变数。

    恰如时代的飞速更迭,恰如从未有人同他说过的喜欢。

    他恐惧于那喜欢背后暗藏的未知,这让他无法招架。

    他此刻的模样好似是被祝饶欺负了。

    祝饶挠了挠头发,半蹲在左时寒身前,以一种矮上一头、相对温顺无害的姿态等待左时寒缓过神来。

    许久之后,只有他们二人才能听见的细微声音才从左时寒口中传出来:“……为什么喜欢?”

    祝饶反问:“为什么不喜欢?”

    他神态这般真切,让人不由信服他喜欢左时寒是理所当然的,不喜欢反而才要千方百计找出个理由来。

    左时寒定定看着他,轻声道:“那你想要做什么?”

    祝饶不由失笑。

    都说先一步表白的人是将主动权交了出去,只有鬼仙,竟然傻乎乎地问他要做什么。

    他好似全然不知自己掌握着拒绝的权力,全然不知自己此刻掌控着祝饶的生死。

    祝饶勾住左时寒的小指:“我想带你离开这里。”

    不再停留在这座阴森死寂、充满了痛苦记忆的宅邸里,到焕新的人间去。

    左时寒当时没有给祝饶回应。

    左时寒藏了起来,只要他愿意,在自己的鬼墟里祝饶没有可能找到他。祝饶出乎自己意料的没有慌张,他忽然之间有了无限耐心,等待左时寒愿意见他的那一日。

    也许在下一刻,也许要等他蹉跎完此生。

    祝饶终于如左时寒所愿成为了一个老实的病人,每天都为自己上药,得了空就收拾一下屋子,或者修理左时寒庭院中的花木。祝饶审美一直不错,这些事情哪怕从未上手过,一拿起剪子也会做得像模像样。

    而每日都要进行的活动无疑是做饭,祝饶会做饭但做得不多,在来到左时寒的鬼墟之后,他第一回发现自己脑子里居然能搜刮出这般多菜谱来。祝饶每次做饭都会做上两份,对着空空的椅子吃完自己那份后,出去散个一小时的步再回来,就能发现另一份也空了。

    对于此事,就像每日都会多出来的新配伤药与食材一样,祝饶和左时寒心照不宣。

    祝饶每天都数着日子,在第十日的中午,他切菜的时候,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了动静。

    祝饶勾了勾唇,没有转身,而是问道:“我可以见你吗?”

    左时寒一手扶着半开的门,只露出小半个身子。

    他抿着唇,半晌才道:“如果我说不,你会不看吗?”

    祝饶道:“你说不,就不看。”

    又过了许久。

    “你过来吧。”左时寒道。

    祝饶立时抛下菜刀案板,几步走到左时寒跟前。他手上尚有水渍,所以没去触碰左时寒,只一俯身低头,碰上了左时寒的唇。

    左时寒傻掉了。

    祝饶心道,你说不,我就不看,但你要是同意,那我就要得寸进尺了。

    祝饶没有给左时寒缓和的机会,左时寒好不容易想清楚该如何与祝饶相处,他就会强行将他们的亲近关系再推进一层。

    鬼仙实在太过包容,从没给过强硬的拒绝。

    祝饶心里一边愧疚着,一边在某一日将鬼仙抱上了床。

    彼时祝饶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被哄上床的鬼仙毫无杂念。左时寒细心检查了伤口的恢复状况,对自己配置的伤药十分满意。

    却不知此时此刻的伤者,脑子里头全是黄色废料。

    祝饶仰躺在床上,看着坐在自己腰上的左时寒。

    他高烧昏迷的那日,他对左时寒表白的那日,皆如此时。弥散开来的欲念无穷无尽,祝饶牵过左时寒的手,笑着问他:“时寒可知晓人事?”

    左时寒回了一个茫然的目光,没听懂祝饶在说什么。

    “就是……以前那些人有没有为你指婚,然后教你同新婚妻子该做的事?”

    “没有。”左时寒摇摇头,答的是祝饶前半句。

    “我知道你意思了。”紧接着左时寒又说道,答的是后半句。

    “……但我不会。”左时寒最后道。

    阴阳交汇,他大致知晓是什么意思,然而左家不会教他于操偶无用的东西,没有人告诉过他其中细节。

    “我教你。”祝饶道。

    鬼仙又一次被忽悠了。

    祝饶试了试,发现左时寒虽为鬼仙之身,但那事还是行的。既然这最关键的一点满足,那祝饶也没问题了。

    不过他今日本就是做好了准备来的,不管左时寒行不行,他都没有想过要让左时寒居于下位。鬼仙死时还未完全发育开,祝饶哪舍得让他承受。

    他一边抚慰左时寒,一边教他接下来该如何做。

    未经人事的鬼仙此刻红了眼尾。

    他显然已经极难受,却依旧不肯如祝饶所说压下来,也不同意祝饶做大动作,带着微弱的颤音道:“你伤还没全好。”

    要命了。

    祝饶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他本是想让左时寒掌握更多主动权,这会儿直接脑子发热,按照最本能的意愿,将左时寒压在了身下。

    “那我自己来。”祝饶指腹擦过左时寒被他自己咬出齿痕的唇,“这样伤口就不会压到了。”

    *

    红灯镇,高阁之上。

    左时寒许久没说话,灵也憋闷得不行,终于忍不住道:“你想了些什么?”

    他方才分明是一副在想事的模样。

    左时寒方才只是飞快将祝饶来到他的鬼墟,与最后他跟着祝饶一起离开的经过过了一遍。

    “没什么,”左时寒语气一如既往淡淡的,“只是想了下,我过去是为何同祝饶离开的。”

    “啊!”灵也要跳了起来,“这问题就是我问的啊!你刚刚想了那么久,一个字都没有告诉我!”

    因为左时寒也不知该如何说。

    他们之间没有什么波澜壮阔的往事,他和祝饶在一起,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祝饶于他而言是这数百年来从未有过的存在,左时寒不自觉地开始依赖他。

    他现在对祝饶,是人们常挂在嘴边的爱,还是单纯对那抹温暖的依赖?

    左时寒说不清,但这对他而言也没有分别,他只消能感觉到祝饶在爱着他,他也确实想同祝饶一直在一起就足够了。

    灵也不停嘟嘟囔囔左时寒真是个闷葫芦,而当左时寒才回忆里抽身后,他忽然觉察出不对劲来。

    “灵也,”左时寒抬手按在灵也肩上,目光落到高阁下某一条暗巷,说道,“下面有东西。”

    第66章 人间幸事

    听到左时寒的话后,灵也探头探脑地往下看。

    “什么东西,我什么也没看到呀?”

    在他话音还未落下的时候,左时寒已经拔出了剑,窄、薄、通透的剑身在血红灯笼的映照下仿若一块沁了血色的冰。他自高阁上一跃而下,落到他指给灵也看的暗巷。

    灵也虽仍旧不明所以,但也忙不迭跟了上去。

    自外界看,几近不透光亮的巷子幽深无比,然而只消踏入就能感到这条巷子只有短短一截,一下子就走到了头。左时寒伸手按住末尾的墙壁,回头见灵也仍是一副一头雾水的模样,索性拉着他的手覆了上去。

    灵也顿时明白了。

    此处的空间,产生了不和谐的扭曲。有如一张被划出一道裂缝的纸,即便合上,两边也无法严丝合缝地彻底合在一起。

    这里曾被打开了一扇小门,开门者并非这个鬼墟的主人,做不到将打开的门关回去,到底是留下了些许蛛丝马迹。

    想到蝶姑鬼墟的特点,灵也不由得惊呼:“难不成有人进去了?”

    是谁避开了他们的耳目,进到了更深层的鬼墟里?

    此时此刻,答案只会是一个。

    通过检查魂魄留下的痕迹,左时寒很快便明白入侵者耍了什么花招。

    这世间所有的法术,总是存在某种共通的限制,恰如这世间没有完美无瑕之物。拥有强大力量的术法素来有着平衡法术强度的短板,恰如祝饶当年所用的封印禁术便是以自身为代价,不仅失败会被反噬大半条命,即便成功也免不了重伤。而这瞒过了他们所有人的入侵者,所用的就是将隐匿之能提到极致,这道偷溜进去的魂魄力量则会十分有限的术法。

    “祝饶对付的那个入侵者只是幌子,他的主魂已然往鬼墟更深处去了。”左时寒的话,被一只轻轻扇动翅膀的墨色蝴蝶带去了蝶姑那边。

    说罢,他便着手要从同一位置打开通往鬼墟下一层的通道。

    墨蝶很快就飞了一个来回,左时寒才将那条裂缝重新打开,耳边就听见了蝶姑压着怒气的冷静声音。

    “时寒,你只管去追踪与左家有关的事,不要考虑我,我的界石就是摆在他面前他也做不了什么,再等我片刻我便跟上来。”

    左时寒没有回复这些话。

    他踏入打开的通道,灵也自然而然跟在了他后头。灵也有心想要帮忙,只是他力量与经验都差左时寒太多,往往在他刚抓住一点线索的时候,左时寒已经开始去往下一层了。

    鬼墟内每一层的画面都与上一层不同。

    于灵也而言,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蝶姑鬼墟深层的景象,但左时寒显而易见不是第一回来了。

    灵也问起的时候,左时寒答道:“无常界判官的数量并不是恒定的,在我化鬼没多久,月娘也没有出现的时候,有很长一段时间无常界只有我与蝶姑两位判官……她那时候,带我来过。”

    左时寒在提起他的同僚们时,称呼也总是规规矩矩的,然而与灵也提起那段特殊的时光,他难得提了名字。

    左时寒自然不是一开始就是这副淡漠如水的模样。

    在他新死那会儿,杀光了所有正在左氏府邸里的左家人,又四处追杀那些散落各地的漏网之鱼,有大仇得报的快意,也有一身洗不去的血气,如今这双总是无悲无喜的眼中都浮上一丝戾气。如果不是蝶姑寻到了他,他这个根基不稳定的鬼仙说不准就要滑去厉鬼那一头,真真正正成为不管是鬼仙还是阳界封师都容不下的存在。

    蝶姑将他带到了自己的鬼墟。

    曾经在红灯镇里修身养性很久的左时寒,自然是见过它完整的模样的。

    眼下大开眼界的除了那个不知来到第几层的入侵者,便只有灵也了。

    除去最表一层,愈往里走,展现出的景象便愈是怪诞,愈不似人间,与红灯镇的本貌的差距就愈大。但鬼墟向来不是纯粹的虚幻之物,这些荒诞之景,又实打实地展现了一定程度上的真实。

    灵也看到惊蛰天,从天落下的连绵雨珠化为血色。

    看到富家公子铺满了整个贫民小院的彩礼,箱盖一启里面满满当当是覆在红纱之下的法器。

    他看到纸人抬轿,看到整座红灯镇往来皆非生人,上演着一场红纸灯笼映照下的木偶戏。

    最后他看到了脚踩大地,头顶天穹的妖魔如同一座座高山,将小镇团团围住。

    “……这是最后一层了。”左时寒道。

    灵也被他一语惊醒,从这些怪异的景象中抽回神来,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们方才竟是连着走过了十几层不同模样的红灯镇。

    鬼墟的最后一层,也是蝶姑的界石所在。

    左时寒抬起手,勾住悬浮空中的一截偶线。

    这些线并非他的,而是来自此地的另一位偶师。极轻极细的偶线几近无法察觉,也就是因为此刻空中悬浮着无数血色雨滴,才让它们瞧上去分明一些。

    他们发现得太晚,而入侵者进来得太快,对方的布置已经完成了。

    看到这些偶线,灵也心里有些发怵,实在是几乎毫无差别的线让他太容易幻视来自左时寒的那些。左时寒倒是毫无顾忌,稍稍弄明白偶线的排列后,抬剑就削下一根。

    “你跟在我后头,这些偶线会伤及魂魄。”左时寒道,持剑走在了前面。

    灵也紧张道:“那要是不小心碰到了怎么办?”

    毕竟这些线布得也太密了,还这么难看清。

    “……”

    左时寒一时无言。

    许久后,他才道:“你都是鬼仙了……就像是活人不小心划破一道口子,不会怎么样的。”

    看到以往只有左时寒会用的偶线,智商一下子跌到谷底的灵也不吱声了,尴尬跟上了他。

    无数道目光,一刻不离地落在他们身上。

    很容易就能发现这些目光来自将红灯镇团团围住的妖魔。妖魔共有二十三个,当数出这个数后,灵也很快就意识到这些妖魔是当年献祭了蝶姑姐姐的那些人在这层鬼墟中的化身。

    除了转动的眼珠子,妖魔没有任何动作,但这些像是随时会如一座山般压下的妖魔,光从视觉上就能带给人极大的压迫感。

    断裂的偶线震开空中的雨珠,雨珠每散去一点,灵也就能将周围的景象看得清楚一些。

    他发现左时寒并不是在镇中乱走,他的每一步都极有考量,很明显是在向着一个明确的目标去的。

    灵也没忍住小声问他:“我们是在找那个入侵者吗?”

    左时寒摇摇头:“去界石那边。”

    “诶?”灵也愣住,“可是那个闯进来的人……”

    “他已然要逃出去了。”左时寒道,声音几乎没有起伏,“线在收紧。”

    最荒诞处,最真实处,最强大处,最薄弱处。

    鬼墟的界石附近,不可能没有鬼墟的出入口。

    左时寒知道对他来说,最正确的选择应该是去追那个溜进来的左家余孽。他今日的每一步都走得很好,不知筹谋了几年,十几年,几十年,甚至几代人。不管是想办法放出蝶姑镇压的厉鬼,还是造出那道以假乱真的分魂,付出的代价之大足以想象。而若是叫他得逞,他的收获必然与付出的这份代价相称。

    蝶姑的鬼墟里,那些来自左家前辈的残魂,一定藏着足以威胁左时寒的秘密。

    但左时寒没有去管那个就要逃走的魂魄。

    如他所言,偶线正在收紧,而它们的中心,将要被绷紧时锋利如刃的偶线搅成碎片的即是蝶姑界石所在。左时寒几乎没有犹豫,就选择了去解决了它们。

    蝶姑自然不会因为这些小手段有什么好歹。

    但是……

    最后那些偶线断开落下的时候,被它们带动的雨滴让方寸之间下了一场小雨,在它们更外围的地方,雨滴也将落未落。

    等左时寒找到一把伞,将它撑在自己与抱灯女子的头顶。伞面张开没多久,天上的雨就彻底落了下来。

    灵也压根没想到这些一路来都悬浮着的雨滴原来是会往下掉的,左时寒拿伞时他还没有任何动作,这会儿吱哇乱叫着踩着一地破碎偶线,跑到边上的破屋底下躲雨。

    左时寒偏过头看了一眼与他并肩而立的女子。

    此间独独偏爱于她,在这妖魔环伺,血雨悬浮,灯笼里盛着血,小镇几乎沦为废墟的可怖景象中,只有她抱着一盏暖黄的,一看就无比温暖的灯。就连那些左时寒斩断偶线时震落在她身上的雨,都在衣服上开出了红色的花。

    对于先前发生的一切,女子无知无觉,她只是怀抱着一盏装有界石的灯站在破破烂烂的石桥边,好似在等待着什么。

    直到一个声音自身后传来。

    “小时寒!说了你不用管我,你一不回话我就知道要出事!”蝶姑怒气冲冲的声音自远而近。

    “可是,那样做的话你到时候肯定会很难过。”左时寒在蝶姑面前素来乖巧,这会儿就好像家里一直以来乖得很的小孩突然叛逆了一次,“而且,他对我同样做不了什么。”

    蝶姑让他不用在意自己的界石,如她这般强大的鬼仙,界石不是区区凡人可以撼动的。

    左时寒便用类似的话回她,他也是鬼仙,不是可以任由左家拿捏的鬼魂,那个余孽就是掌握了什么失传的左家秘法,也不可能真的将他怎么样。

    但是,又怎么可能一点伤害都没有呢?

    蝶姑无奈地想。

    在离伞下的二人还有十来步远的时候,蝶姑停下了脚步,静静地看着左时寒身边的女子。

    左时寒已然转过了身,女子仍背对着她。

    蝶姑知道,左时寒执意要过来,不是不相信她的界石不会因为那个入侵者受到什么损伤,而是因为左时寒清楚,于蝶姑而言,这鬼墟里最珍贵的从来不是界石。

    界石在她眼里,最大的作用也不过是做一盏温暖那人的灯。

    对一切都没有做出反应的女子,却在听到蝶姑的声音后眼睫轻颤。许久,她回过头来,对蝶姑露出一个温柔到了极致的笑。

    眼睛顿时酸涩,蝶姑想,我存于世间这数百年的执念,不过是还想得到你回眸一顾。

    可是那个人,已经再也不会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在等到她的时候,欢喜地回过头来。

    左时寒将伞交到了上前来的蝶姑,自己则被同样赶来的祝饶揽到了他的伞下。

    左时寒紧挨着祝饶,靠在他的胸膛上,小声问他:“你对付那人……”

    “是道分魂。”这会儿提起来,祝饶还有些咬牙切齿。

    左时寒其实是想问祝饶有没有受伤。

    不过听这语气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他也就没有再问,安安静静地任由自己被他揽在怀里。

    祝饶看了一眼前面的蝶姑与她姐姐的幻象后,便将目光放回了左时寒身上,一低头,就能看见左时寒漆黑的发顶。

    他是和蝶姑差不多时候过来的,虽然没有出声,但左时寒一转过身,目光便落在了他的身上。

    那一瞬间,祝饶的想法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和蝶姑重合了。

    于他而言,这世间最大的幸事,莫过于可得心上人回眸一眼。

    第67章 家访

    身处鬼墟之中,魂魄对时间流速的感知与在阳界是不同的。左时寒和祝饶进入红灯镇的时间恰好是正午,感觉上似乎在蝶姑的鬼墟里待了很长时间,离开的时候阳界太阳才刚刚落山。

    入侵者已经得到想要的东西离开,左时寒自然也没有必要继续待在这里。此行也不算一无所获,至少对于自己的敌人,左时寒有了一个更加清晰的轮廓。

    接下去要做的,就是把这个潜藏在暗处的左氏余孽揪出来。

    重新冒出来的木生由鬼童变回了人偶,被左时寒抱在怀里,他们心意相通,木生这一副就要打道回府的架势,彰显着左时寒也要走了。蝶姑看见左时寒乖乖被祝饶搂在怀里,两人一人偶愣是营造出一股一家三口的氛围,顿觉一阵心塞。

    虽说祝饶保护左时寒的动作和对战那道的分魂的表现差强人意,但蝶姑看祝饶这个将左时寒拐跑了的人,到底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的。

    于是……

    祝饶也想不太明白情况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

    他们眼下正坐在回程的大巴车上,蝶姑鬼墟所处的地方是实打实的穷乡僻壤,路只有坑坑洼洼的那么一条,来来往往的高龄大巴车也就那么几辆。回程时的车刚好和来时是同一辆,司机也不曾换人,左时寒和祝饶二人本就容貌出众,也就几小时的时间司机不至于忘了他们的模样,见到他们时还惊讶怎么刚来就走了。

    走时还多了三个人,恰巧全是未曾见过的生面孔。

    司机不知道,这一行五人中只有祝饶是真真正正的活人。

    祝饶买了车票,正要带着左时寒去里面坐下,却被突然挤到他们中间的蝶姑截了胡。蝶姑向着祝饶微微一笑,然后自然而然地揽着左时寒的肩到并排的双人座上坐下,甚至自己坐在外头,进一步减少了祝饶和左时寒交流的机会。

    左时寒的前面没有位子,后面倒是空着。祝饶正要过去,耳边响起女孩“借过借过”的声音,自己又被灵也一挡,眼睁睁看着苏月娘坐在了左时寒后头。

    祝饶:“……”

    灵也嘿嘿笑:“祝饶哥,男女授受不亲,你总不能和月娘姐坐一处,还是同我坐一块儿吧。”

    都是老婆娘家人,祝饶还能怎么样呢?

    当听见身后有人落座的声音后,苏月娘头也不回,她戴着遮光眼罩看上去已经开始睡觉,身体却不动声色地动了动,恰好挡住了祝饶看向左时寒的视线。

    祝饶感受到鬼仙们对他带走左时寒深深的怨念了。

    祝饶这会儿正望眼欲穿着,忽地,左时寒微微起身,回头看向他,脸上难得流露出安抚的笑意。

    虽然没有说话,但言语早就藏在眉眼之中。

    心里头那点子幽怨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祝饶露出一个旁边灵也都快看不过眼的傻笑来。

    “啧。”蝶姑无奈地摇了摇头,但也没有再棒打鸳鸯,只是稍稍偏过脸去,看向窗外的水库。

    她似乎有十几年没从这个角度看过自己的鬼墟所在了吧,此刻只见霞光洒满水面,一片暖红。

    等又上来几个乘客后,大巴很快就启动,车窗外的景色飞快向后掠过,随着车身一起颠簸。

    耳边的交谈声一直没有停下来过,这辆大巴车上除了他们五位,全是附近村县里的人,大多熟识,一上车就聊起天来。过于鲜活热闹的环境让蝶姑有点不舒服,但以往要比她更加孤僻的左时寒,神情没有显出半点不适应来。

    蝶姑忽然间意识到,在左时寒随祝饶离开的那段时间里,很多东西已经改变了。

    虽然她依旧没法融入这个已不属于她的时代。

    但是,蝶姑想,对于从未好好活过一次,几乎未从一个生人身上体会到一点温暖的左时寒而言,现在这般,应该是一件好事吧。

    大巴车开不了太远的路,就算还能往前开,他们也得换个舒服点的交通工具了。鬼仙们都不怎么需要休息,祝饶也精神尚好,虽然太阳已经落山也没在县城休息一晚,于高铁站附近吃了顿晚饭后,就坐上最近一辆开往绍县的列车。

    下了大巴车后,蝶姑倒是没再拦着左时寒和祝饶接触。

    虽然不太清楚蝶姑一路上想通了什么,但蝶姑一跟着苏月娘去看时刻表,祝饶就赶紧带走了落单的左时寒。

    距离列车靠站还有半个小时。

    祝饶让左时寒靠在他的肩上,低声问道:“困了吗?”

    左时寒细微地摇了摇头。

    他其实没那么容易困,只是因为无事可做才时常睡觉,而即便是无聊的时候,他也只有在让他安心的环境里才能睡着。

    像是……祝饶身边。

    他们来时坐的是绿皮火车,走时没有任务在身,自然选择速度更快的高铁,饶是如此,也在次日凌晨方才到达绍县。

    三位鬼仙此番虽然是去祝饶那家访的,但也十分体贴地照顾了寻常人生活作息,没在大晚上进行,而是各自寻了住处,直到当日下午才上门拜访。

    左时寒一觉就睡到了这个时候。

    他听到客厅里隔着一扇门传来的声音迷迷糊糊醒来。鬼仙委实是有些懈怠了,照理说听到一点风吹草动就能醒过来的他,愣是不知道蝶姑她们是什么时候到的。

    他揉着眼睛下了床,下意识想要揽过放在床头柜的人偶,手却碰了个空。

    左时寒呆了一会儿,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木生已经不在那儿了。

    昨夜入睡前,他习惯性地想要把木生放在床头柜上,祝饶却抱着他的腰,好像一只黏人的大狗把脑袋搭在他肩膀上,委委屈屈地说:“不是说好我们睡觉的时候,房间里不要留别人了吗?”

    左时寒这才想起自己在蝶姑鬼墟里答应祝饶的话。

    木生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祝饶:“你好恶毒!”

    才刚重新上位就不让时寒身边留人了,长此以往以后还不知道要干出什么事呢!

    左时寒是个信守承诺的人,而且他也不是以往那个不通人事的鬼仙了,自己也觉得木生再留在身边不太合适,只好一脸抱歉地将木生送到了书房。

    “我会给你做一张小床的。”左时寒认真承诺。

    痛失床头柜的木生今天也要诅咒祝饶一百遍。

    还没有彻底适应过来的左时寒在床上坐了好一会儿,才离开床榻推门出去。蝶姑含笑向他招了招手,左时寒便过去坐在她们特地留出来的空位上。

    鬼仙们围绕茶几而坐,祝饶不在这里,但左时寒很快就透过厨房透明的玻璃门看见正在切菜的祝饶。厨房的隔音很好,门一关严实,里面的声音传不出去,外面的声音也传不进来,只能看见祝饶用刀的速度很快,肩背的肌理随着他的动作流畅地耸动着。

    “看上去还挺像那么个样子的,”苏月娘托着下巴道,“也不知道水平怎么样。”

    左时寒心想,以前就很好,似乎这些年来,祝饶也没有停下过锻炼厨艺。

    灵也左看右看:“房间都是他打扫的吗?”

    虽然因为东西很多所以一眼瞧上去有点乱,但实际上摆放很有条理,关键是打扫得很干净。

    左时寒点点头。以前家务就基本是祝饶在做,虽然他也会帮忙,但祝饶动作更快,总是他才整理了一点祝饶就全部收拾完了。

    苏月娘道:“这个时代一个会做饭会做家务还不逼逼赖赖的男人,就能打败世界上绝大多数的同性了。”

    苏月娘是鬼仙里头与外界交流最多的一位,对当下男性群体有着远超同僚的认知。

    蝶姑捧着茶杯哼了一声:“勉勉强强,时寒随便哪个小人偶都能做。”

    苏月娘坐的位置是背对厨房的,她转过身又看了两眼,点点头道:“也算小有姿色,至少身体不会太差。”

    左时寒:“……你们先前都在聊些什么?”

    灵也小声道:“在聊祝饶够不够格……咳,娶你。”

    左时寒:“?”

    他觉得她们用词有点奇怪,但是又说不太出反驳的话。

    鬼仙们的讨论结果不出意料是虽然这个男人差强人意,但如果对象是左时寒的话那哪里都不太行。

    可是左时寒在她们心中已经是被坏男人一骗一个准的傻白甜,最后蝶姑只能拍了拍左时寒的肩,叮嘱他:“他要是再对你不好,你就直接回娘家,我去弄死他。”

    左时寒:“……哦。”

    等祝饶准备完一桌子饭菜,四鬼一人围绕餐桌而坐的时候,虽然鬼仙里除了左时寒以外都眼中带笑,但祝饶不知为何觉得她们笑里藏刀。

    总之就是心里毛毛的。

    饭桌上没有谈事,直到离开的时候,蝶姑才同祝饶提起那个逃走的左家余孽。

    “我同月娘她们会从无常界寻找线索。”蝶姑道,“但那人毕竟未死,如今官府寻人的手段也与过去不同了,也许你们这里找起来会更快一些。”

    祝饶点头:“我已经在通过封师协会追查那人的身份,只要他存在过,就必然会在这个社会里留下线索,想来不用太久就能有结果。”

    “那人吞噬了太多界石,你们对付起来会有些棘手,有了结果立刻告知我。”蝶姑将一只传讯的墨蝶赠予祝饶,离开之前,留下最后一句:“保护好他。”

    祝饶想,我自然是会尽心竭力护好他的。

    他回过头,恰好见左时寒从厨房里钻出来:“祝饶,家里洗洁精没有了。”

    祝饶这才发现他去送鬼仙们的时候左时寒竟然跑进厨房洗碗了。

    左时寒手上还带着水渍,正一脸无辜地看着祝饶。祝饶忙上前去拿了帕子给他擦干:“放着我来就可以啦。”

    左时寒道:“可是我看到有人说,做饭的人不洗碗。”

    祝饶有点疑惑:“你在哪儿看到的?”

    左时寒指了指沙发已经黑屏的iPad:“平板上。”

    祝饶总是担心他无聊,想要把各种好玩的捧到他面前。

    可过去左时寒更多时候还是抱着人偶发呆,直到祝饶归家,眼中才会生动起来。

    但这一次,他似是真的要到人间来。

    看了一眼水池里的碗还基本没动,祝饶自然而然地拉住左时寒的手:“家里有些东西是该添了,我们一起去超市?”

    左时寒迟疑了一下:“嗯……我是不是该换件衣服?”

    他此时身上还穿着古时的中衣,但祝饶这里也没什么合适的衣服,祝饶就翻出了自己的衬衫给他,暗戳戳满足了一把看爱人穿男友衬衫的心思。

    一边为左时寒扣好扣子,祝饶一边想,两个人不同于一个人,家里是要好好变动一番了。

    收拾完后,祝饶拉着左时寒一起下了楼,已然又是一个黑夜,没有几步路,就走到了人间的灯火之中。

    第68章 初雪

    祝饶有书房,但是用得不多,毕竟他也不是什么热爱学习的人。书房和杂货间最大的区别大概就是祝饶不会把零零碎碎的东西往书房里头扔,留出了不小的空间。

    在他白日于封师协会各个档案馆跑上跑下,忙着联系同僚查找与消失的偶师左氏一脉的消息时,左时寒自然而然独享了书房。

    走凡人的道路往返鬼墟要花上许多时日,但走鬼魂的道路一来一回颇为方便,没多久左时寒就带来了自己的工具,在书房里叮叮当当忙活起来。

    木匠活儿于左时寒而言做起来是得心应手的事,很快他就把木生的小床打出来,还缝好了配套的小枕头小被子。

    左时寒期待地看着木生,示意他躺进去试试。

    木生:“……”

    虽然确实很合适,但他还是想回到距离时寒更近的床头柜。

    “不可以,”左时寒看出木生心中所想,伸出手轻轻戳着他的脸颊,“我已经成家了。”

    他虽然还不太清楚凡人间的伴侣到底该怎么相处,但也知道伴侣睡觉的时候边上总不好有第三个人在的。

    木生心里酸溜溜的,但能有更多人喜欢时寒,时寒不用再一个人孤孤单单待在鬼墟里,他也不由感到高兴。

    左时寒并不是成日都待在家里的。

    他时不时也会出门去,引导死后意识混沌,迷失阳界未能及时归入无常界的亡魂找到正确的道路。绍县放在生人的世界里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县城,但是从无常界的角度看此地却为冥河所在,与冥河重合的地方更容易滋生厉鬼,诞生鬼墟,新死的亡魂也容易寻不到离开的路。

    封师里头有负责看守的冥河的艄公,鬼仙也会选择合适的鬼魂作为接引亡魂的摆渡人。

    左时寒站在槐树下,身边是一个只有他可见的破旧站牌,空气中弥漫着雾一般的烟尘。

    这自然不是真正的浮尘,而是阴阳交界之处,能够阻碍生人与鬼魂感知的迷障。

    一辆破破烂烂的公交车从尘雾中驶出,缓缓停靠在站台边。

    看到身体已经腐烂了一半的驾驶员,此番被左时寒送上车的鬼魂呜呜咽咽道:“好可怕啊,我一定要坐上去吗?虽然我也是鬼但还是很可怕啊!”

    左时寒:“……”

    其实你现在的模样也挺可怕的。

    不是所有的鬼魂都能保持生前模样的,比如绍县的摆渡人,比如这只哭哭啼啼的鬼。

    他此刻一副淹死后尸体被泡得不遑多让,堪称一个移动的小型巨人观,很难说他和烂成半具骨头架子的司机比谁更可怕。

    左时寒没有说话,面无表情地用视线将鬼魂赶上了车。

    整个过程中,司机同样沉默不语。只在车门将要合上的时候,他开口用嘶哑的声音问道:“……有线索了吗?”

    左时寒摇了摇头。

    司机留存于世的执念,便是找到他这一车人车祸的真相。其余的死者早在几十年前陆陆续续转世投胎,死前怨气尽数系于司机身上。他虽然是一个身怀鬼墟的强大厉鬼,却难得几十年如一日地保持清醒,无常界便与他定下契约。只要他每日接引迷失的亡魂去往无常界,鬼仙就不会前来绞杀他,也会帮他避开凡人间的封师。

    照理说查清车祸的起因对鬼魂而言不是困难的事,可当年那件事情并非普通人所为,有着术法的介入,是以至今还未揪出真凶。

    失望过太多次后,司机情绪已然难有起伏。

    他点了点头,按下关门的按钮后,车门缓缓在左时寒面前合上,广播声由清晰转向模糊。

    随着鬼公交的远处,烟尘尽散,周身的一切都清晰起来,耳畔传来嘈杂人声,左时寒身边的站牌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抬头看了一眼天上已经在下落的、红彤彤的太阳,踩着马路两侧供行人通行的小道,回去的方向却不通往家里,而是去往超市。

    等车的时候他抽空看了眼手机,祝饶说家里菜吃得差不多了,等他下班两人一起去买点。

    封师的工作时间弹性起来可以很弹性,完成一项艰巨的任务后能一请就请上几个月的带薪假。祝饶一直以来是个勤快的人,主要是他在这世上几乎无亲无故的,任务一个接着一个地做,可谓封师协会的劳模。

    不过那是左时寒不在的时候,男人一有家室就开始划水摸鱼。

    除却带唐文微那次,祝饶这些时日什么活也没干。从红灯镇回来也有快一个月了,他每日就去封师协会点个卯,然后理直气壮地泡在机密文件室里。

    同僚们不禁疑惑这厮到底是干前线的还是干文职的。

    一到下班时间,祝饶溜得比谁都快,问就是要回家给老婆做饭。

    左时寒和祝饶差不多是同一时间走到的超市门口。

    这个点是大多人下班的时候,超市里头人山人海,基本挤在生鲜果蔬那一块。祝饶一手推着购物车,一手揽在左时寒肩上,替他挡开挤过来的人群。

    “今天吃火锅好了,冬天吃火锅正正好。”祝饶一边拿下货架上一包锅底,一边说道,“烤肉也好吃,就是家里没条件做,明天出去吃?”

    左时寒没有意见。

    一个多月前他来到绍县的时候,穿着古时的衣裳,乍一看像是误入这个时代的古人。但这些时日他换上了新购置的衣服,此刻臂上还挂着因为室内开了空调脱下的厚实风衣,长发也在脑后扎成马尾,看上去只是个过于漂亮的少年,与这世间的其他人也没什么一眼可见的分别了。

    买完今晚的火锅食材与能吃上几天的蔬菜生肉,祝饶又带着左时寒直奔零食区,直到将购物车装得满满当当才离开。

    路过收银台前的货架,祝饶没忍住多看了些特殊物品两眼。

    左时寒小声提醒他:“你会被当成坏人的。”

    祝饶:“……”

    他就看看,没那胆子拿。

    第一回他带着左时寒买这些东西时,就被收银员用是不是该报警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了许久,学乖了的祝饶之后都老老实实网购。

    毕竟左时寒虽然是个几百岁的明朝鬼,但看上去年纪委实小了点,还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祝饶简直走哪都被当成诱骗懵懂少年的怪叔叔。

    购物车里的东西整整装了两大袋,祝饶一只手轻轻松松提起。

    离开超市的时候,才发现外面竟是下起了小雪。

    “天气预报真是一如既往的不准。”祝饶不由得吐槽。

    他们谁都没带过伞,左时寒又跑回超市买了一把。他出来穿好风衣后,又给祝饶也扣好了扣子,祝饶从他手中接过伞,打开撑在二人头顶,揽着左时寒走入细雪中。

    绍县说到底是个南方的县城,虽然位置偏北,一年里总能下几场雪,但雪下不大,真如轻薄的柳絮被风徐徐吹落。

    超市是老小区附近的超市,没几步路就走到了家。此时的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但是屋里的灯亮着,打开门只见木生叉着腰看着他俩。

    灯自然是木生打开的。

    木生还给左时寒带来了拖鞋,不过祝饶肯定是没这待遇的。

    木生帮忙热锅底,祝饶则是在厨房料理食材。他们两个准备晚饭的时候,左时寒跑去照料阳台的花花草草,免得一场雪将它们冻坏了。

    等左时寒将外围的花草搬进室内,祝饶他们那边已经料理好了。

    木生也分到一个小碗,它化作鬼童的模样,眼巴巴地等着最早放下去的鱼丸出锅。

    窗外仍旧下着雪,室内却十分温暖,热气蒸腾,氤氲了左时寒较常人更加黑沉沉的眼睛。

    祝饶拿出温好的甜酒,问他:“要不要试一试?”

    左时寒犹豫了一会儿:“……不太习惯。”

    他想起之前在酒吧喝的Gin Tonic,听别人的描述这似乎已经是度数很低的酒,但酒精味对他来说还是有些刺激。

    “这个是甜的,像果汁一样。”祝饶道,哪怕不喝,左时寒也确实嗅到了一股水果的甜香。

    又想了一会儿,左时寒缓缓点了点头,拿自己装可乐的杯子换了祝饶新倒好的酒。

    入口的酒液果然甜滋滋的像混合果汁一样,左时寒一边吃火锅一边喝,祝饶会及时给他满上,不知不觉间喝下去不少。

    祝饶其实全然没有过灌醉左时寒一类的心思,但一顿饭后左时寒依旧微醺了。

    左时寒喝酒不上脸——可能和这酒确实与果汁差别不大也有很大的原因,他瞧上去不似醉了酒,只是有些困倦了。

    等祝饶洗完碗从厨房出来,左时寒已经洗好澡坐在了床上,此刻正抱着一只枕头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

    等祝饶也洗好上床,才发现左时寒穿错了衣服,穿成了祝饶以前拿给他的自己的衬衫。

    “穿错了。”祝饶捻起明显长了一截的袖子提醒他。

    好一会儿后左时寒才懵懵懂懂地点头:“……哦。”

    微醉的鬼仙反应相较以往实在慢了太多。

    左时寒抱着抱枕,祝饶抱着他,两人静静看了一会儿落雪,起初心里头也没什么杂念,但某一时刻忽地觉得有点热。

    “空调是不是开太高了?”祝饶心里想的才不是这个谎话。

    他发现自己的衣服穿在左时寒身上不长不短,若是看作衬衣有点长,但如果当作睡裙的话,又只能堪堪遮住大腿根。

    明明身体接触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事,可是当活人指尖的热度落在腿根时,左时寒还是微微颤了颤。

    可是他没有拒绝,而是抬起头来,亲了祝饶的下巴一下。

    抱枕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掉到地板上的。

    但左时寒仍被祝饶抱在怀里,侧躺在床上,低头就能看见祝饶与他交缠在一起的、黏腻的手指。

    沁了一尾水红的眼睛合上时,泪珠从颤抖的眼睫下滚落下来。

    祝饶一直耳边小声地安抚他,左时寒那点酒好似醒了,意识却仿佛更混沌了。

    渐渐的,似乎只能感觉到祝饶的存在。

    连雪是何时停的都没有意识到。

    第69章 旧案

    正如左时寒之前所想,左氏余孽若是想要向他复仇,前后谋划不是一年半载能够完成的,甚至花上几十年也未必做到,只怕是在好几代前,这一计划就有了雏形。

    他们对鬼仙的力量或许没有足够的了解,但一定慎之又慎,一旦躲藏起来轻易无法找到。蝶姑等三位判官又找到了许多被吞噬掉界石后的鬼墟残骸,但再也没有新的事例出现,祝饶这边一时半会儿也没通过封师协会的关系查明那个入侵者的身份。显然他在大闹一通红灯镇后,知道阴阳两界都在追查他的踪迹,这会儿休养生息绝不会冒出头来。

    一直到三个月后,新年都要过去了,祝饶才从他的师兄那里得到一条线索。

    祝饶看完师兄发给他的资料后,立刻订了两张飞往东北的机票。

    左时寒没有多问,他没有什么要收拾的行李,带上几件衣服就好,便是空手过去,他鬼仙之身想要幻化出一身衣服也不是难事。当天夜里,他抱着木生坐在床上,一边看祝饶往行李箱中塞东西,一边听他絮絮说起他的师兄。

    “我好像没同你讲过我还有一个师兄。我师父就我们两个弟子,他出师得早,我入门得晚,虽有师兄弟的名头,但待在一起的时间满打满算也不超过三年,算不上亲。”祝饶顿了顿,又道,“不过在师父两年前过世后,相比那些亲戚,这世上我第二亲的便是师兄了。”

    排在第一位的显而易见就是左时寒。

    左时寒面上表情虽然没有变化,但眼眸里带了很浅的笑意。

    只是那笑意很快便散了:“你师父?”

    左时寒记得他与祝饶“分手”前,祝饶的师父仍在世。虽然他们未曾见过面,但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在祝饶师父面前过了“明路”,那一年的春节他还让祝饶转交给左时寒他的红包。

    这是自娘亲过世后,左时寒头一回从一个承担着长辈身份的人那里收到压岁钱。

    虽然只见过照片,但祝饶的师父于他而言,绝不算是无关紧要的人,乍听到他的死讯还有些怅然。

    “嗯,老头年纪大了,平平安安活到快九十岁寿终正寝,在我们这行已经十分难得了。”提起过世的师父祝饶难免有些难过,不过语气还算轻快,便是寻常老人,这个年纪过世也已经算是喜丧。

    但想起某些事后,他眉头皱了皱:“师兄告诉我的那件事情,其实同我师父也有些关系。”

    正在往行李箱里塞小零食的手停住了,左时寒也坐得端正了些,知道祝饶要开始讲正事。

    “我师父三十多年前接过一单委托,雇用他的人是一个矿老板。当地的几个矿都被那老板承包了,那是个小地方,本地人不够用,所以还雇了不少外地工人。那么多年前管理有些混乱,有些心术不正的人就会拐骗流浪汉一类与亲人联系不深的人来挖矿,对外则谎称他们是亲戚关系,再在矿里偷偷将流浪汉杀了,以亲戚的身份领走矿老板的赔偿。”祝饶说道,“这些人一般都是几个人一起作案,一旦不给钱几个人闹腾起来麻烦还是有点大的,矿里多多少少又会有点安全问题,矿老板为了息事宁人,一般都会把钱给了,那个老板也不例外。”

    一件最后要祝饶师父出手的事情,显然不是简简单单的谋杀案那么简单。

    祝饶继续说道:“不料给了钱没多久,矿里就闹起鬼来,当时许多工人都声称见到了鬼魂,有一些还受了伤,一时间再也没人肯下井。矿老板不信邪自己下去看,同样遇到了怪事,险些没能上来。我师父过去后,查了几天查出是有人通过杀人骗取赔偿金,死者化为厉鬼,仇人一拿到钱就逃离当地,他又被矿井所缚没法离开,失去理智后便开始无差别攻击人。师父他超度了厉鬼,又协助当地警方将那伙凶手缉拿归案,这件事还登上了当地报纸,最后赔偿金也追缴了回来,那被害死的流浪汉确实查不出身份,可能已经没有亲人在世,便由矿老板将其好好安葬了。”

    乍一听上,坏人得到了惩罚,警方侦破了大案,死者沉冤得雪,老板也降低了损失,似乎是一件皆大欢喜的好事。

    可这件事情,在二十年后竟然有了后续。

    “案子告破的二十年后,也就是距今十多年前,那个矿老板又出了事。这次换了一个矿,是那个老板开采的第三个新矿了。事情的开头和上回有些类似,也是一个工人不知不觉死在了矿里,不过这一次没查出骗取赔偿金的事,那个工人有身份证明的家人也找了上来。矿老板想按意外死亡来进行赔偿,但死者的家人认为工人的死另有隐情,虽然警察没有查出他杀的痕迹,他的家人也拖着不肯安葬,非说死者是被人害死的,隔三差五就去矿上闹事。”祝饶缓缓道,“事情离奇就离奇在半个月后,死者的几个家人被发现死在了矿里,据说是偷偷下井想要寻找死者被人杀害的线索,然后由于不适应井下的环境,纷纷猝死。”

    几个人同时猝死,这便巧合得有些说不下去了。

    “出了这种大案警方自然要来查,验尸后未发现他杀痕迹,矿井内也没有发现当日死者以外的人留下的痕迹,最后便当作意外处理。警方那边虽然没有将矿老板怎么样,但是没过几日,矿里就闹起了鬼。矿老板因二十年前的关系又找上我师父,然而我师父当时已经退休了,他的身体情况已经没法再出山,便吩咐我已经出师的师兄过去。我师兄花了一点时间超度厉鬼,其间没有发现蹊跷之处,认为这应该和警方的判断一样,确实是一桩十分巧合的集体暴亡事件。”

    “我师兄渐渐也将这桩奇案淡忘了,但是三天前,他突然收到了那个矿老板的求救。”祝饶找到手机翻出聊天界面,放到了左时寒的面前。

    师兄转发的聊天记录很简洁明了,几眼就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那矿老板的煤矿,竟然又双叒叕闹鬼了。

    左时寒道:“不对劲。”

    进入过鬼墟的人体质确实有一部分比较特殊,容易在之后被频繁拉入鬼墟。如果按体质特殊者的频率看,矿老板进鬼墟的频率太低,如果只是普通地撞见厉鬼,这频次又太高。

    而且祝饶方才的讲述里并未提到鬼墟存在,即便他所知皆来自自己的师父师兄,他们二位也不该将这么关键的地方略过。是以左时寒认为,这两件事里应该是没有鬼墟存在的。

    “一而再再而三,若说这是巧合那实在有点说不过去,我师兄没有立即答应下来,这几天都在查那个矿老板,还真被他查到了一点事情。”祝饶神情微微凝重,“那矿老板前前后后承包了四个矿,开采后资源量全部远超专家预计。有人怀疑他有什么独门绝技,这些年没少人来找他打探,矿老板只说是运气好。但是他有一个朋友透露,矿老板在一次醉酒后说过他能有今天,全是靠了一位贵人……”

    左时寒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答案。

    果不其然,只听祝饶说道:“那个贵人,姓左。”

    左时寒问:“那人叫什么名字?”

    祝饶摇了摇头:“矿老板没有透露,师兄也没有查出来。能知道的是这几十年里矿老板没和姓左的人有过联系,不然这几回出事,他也不必千方百计和封师搭上关系。”

    祝饶只在讲述的最开始停了停收拾东西的动作,很快就开始收拾行李箱,这会儿刚好将其塞得满满当当,只留下一个小小的空。

    木生瞅了瞅那个空位:“这个空是给我准备的吗?”

    祝饶:“你说呢?”

    “呜哇,他好过分!”木生脸埋进了左时寒怀里,“时寒时寒,这种不喜欢小孩的男人肯定没有爱心,我们还是快点走吧!”

    祝饶心道你算什么小孩,几百岁的小孩?

    左时寒无奈:“我抱着他就好,过安检的时候再让木生待背包里。”

    虽然一个抱着人偶的男生有点奇怪,但左时寒素来不会在意这些目光。

    “哼哼!”木生得意地回头看了祝饶一眼。

    休想将他和时寒分开!

    左时寒折起木生的小枕头小被子,填上了那个空隙。他早看出来这个空塞不进木生了,祝饶刚刚压根是在逗他玩。

    他看着祝饶合上行李箱,问道:“零食会不会带太多了?”

    “没事,再来多少我都拎得动。”祝饶说道,毕竟他们这回要去的地方有点远,左时寒喜欢吃的东西那边未必有卖。

    说着他一手就提起行李箱,空着的另一只手还单手将左时寒抱了起来,让他坐在自己的臂弯上。

    猝不及防之下左时寒低低惊呼了一声,最后按着祝饶的肩没忍住笑出声来。

    “我这段时间一直在打听姓左的偶师消息,师兄也知道了,一查到这些他便告诉了我。”祝饶直接抱着左时寒出门,“他一边稳着矿老板,一边说他一个人解决不了这件事,要等我也过去。矿老板坐了三天有些坐不住了,我们得抓紧时间,免得他又找其他人,徒添变数。”

    祝饶买的两张机票恰是今夜凌晨的,明日一大早就能到达目的地。

    左时寒无所谓,休息对他来说不是必要的事情。祝饶一直将左时寒抱到楼下才松手,切实显示了一把他的力气有多大,约好的车没一会儿就到,深夜的道路十分空旷,网约车开上高速,一路疾驰将他们送到了隔壁大城市的机场。

    天气很好,飞机没有误点,几个小时后顺利落地。一离开机场,祝饶见看见了机场外多年未见的师兄。

    举着牌子呲着个大牙接机的师兄一看见祝饶身边的左时寒就愣了。

    祝饶来时没和他说过还带了别人,师兄疑惑道:“这位是……”

    祝饶揽住左时寒,一脸得意:“你弟媳。”

    空气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半晌后师兄怪叫:“你和未成年谈恋爱?!”

    第70章 矿老板

    祝饶信誓旦旦左时寒已经成年,程尧光怀着对师弟道德品质最后的信任,勉为其难止住了接下来批判的话。

    只是一路上仍时不时透过后视镜用狐疑的目光看向左时寒,多看一眼对祝饶的信任就动摇一点,还是怀疑师弟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不做人了。

    直到祝饶出声问他那个矿老板又出了什么幺蛾子,才将程尧光的注意力拉回正题上来。

    通过手机到底没法将事情讲清,其中细节还是得当面细谈。

    “矿上又出了人命案子,和以前几回一样,人也死在了矿井下。这一次倒没有牵扯出什么稀奇古怪的死因,验尸单显示死者一时间吸入粉尘过多,咳嗽的时候一不小心将自己呛死了。矿老板按照规定做出了赔偿,家属也接受赔偿金拿钱离开,结果家属才走没几天,矿上就开始闹鬼。”车没一会儿就开上了高速,煤矿所在的小县城没有机场,直接开车过去要比坐高铁方便许多,开上半日就能到。

    在收费□□了钱,放行后程尧光才继续道:“下井的工人起初倒是没遇到什么怪事,事情都出在晚上。这些工人基本住在煤矿附近搭起来的员工宿舍里,许多人晚上做起了相似的噩梦,他们梦见自己从床上起来,周边正是熟睡的工友,一时间还以为自己是真的醒了,据他们所说,这梦也确实真实得不像话。梦里他们起来后,下意识就出门往外看,看见天上的月亮很圆,很亮,月下的矿井前,站着一个黑漆漆的影子。梦里的人往那个影子走去,走到跟前以后,发现那居然是他们前几日死掉的工友。”

    程尧光的语气很平静,常年和灵异事件打交道的他什么骇然的场面都见过了,但足以想象工人们描述起这个梦时语气该是多么惊恐。

    光是梦境的内容本身就足够吓人了,更别说他们醒后一通气,发现做了这个梦的人不止自己。

    普通的噩梦一下子就往闹鬼奔去。

    “第一天不算完,第二天这个梦还在继续。这一次做梦的人稍微有了点意识,不敢再出门,但梦境里却没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仍旧往门口走去。一出门就看见天上的月亮和头一天一模一样,月亮底下的黑影却不再站在矿井入口,而是朝员工宿舍又走了一点。”程尧光屈指敲了敲方向盘,继续说道,“有些人会梦到,有些人却没有做梦。我去看了看是体质原因,做了梦的人体虚易被阴气入体。每过一晚上,那人就会离员工宿舍更近一点,很快就有人禁不住逃了。这几日还没出十五,大多人都已经回家过年,还留在矿上的人本就不多,这一走就只剩下零星几个,我去问了那些离开的人,都说一离开矿井就不再做那个噩梦了。”

    祝饶回忆着之前和程尧光在手机上的聊天内容,问道:“那矿老板说他也做了这个梦,他也在矿上?”

    “对,他就住在员工宿舍边上的一幢独栋小楼里。”程尧光点头道,“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那么急?那鬼魂在他梦里都快走到他家门口了!我是真没办法才叫你连夜赶过来,查到的东西还不够多,那老板已经坐不住了,只能赶紧叫你过来自己看看。”

    “谢了,师兄。”祝饶真心实意道,程尧光一边查矿老板的底细一边还要稳住他,这几日显而易见也没怎么歇息。

    “这倒不必,那人身上的事实在太怪,就算没有你我也要查到底的。”程尧光回头看了他俩一眼,目光着重放在左时寒身上,嘴里的话却是问祝饶的,“倒是你,怎么带了人过来,也不怕他伤着?”

    左时寒一副乖巧无害模样,虽然祝饶再三赌咒发誓他真的成年了,但程尧光不管怎么看左时寒也是少年的纤弱身骨。矿老板背后的水有点深,他们师兄弟一起出马都不知道兜不兜得住,程尧光只觉祝饶将……咳,将弟媳带过来实在是太不理智。

    “我都还没给你俩正式介绍过,师兄,他是左时寒。”祝饶又轻轻拍了拍左时寒的肩,“时寒,这位我师兄,协会坐镇东北的大封师程尧光,前程的程,尧舜的尧,光明的光。”

    祝饶没有确切告诉程尧光左时寒是哪三个字,但光听姓氏的读音,程尧光就知道不一般。

    “我还以为是你给自己查的事呢,原来是给媳妇查的。”程尧光嘀咕道,他倒是小瞧这个看上去没有修为在身的少年了。

    祝饶在查左氏偶师,那位他显而易见动了真情的少年又姓左,恐怕这位也是个偶师。

    以程尧光的见识自然对偶师有些了解,曾几何时偶师也是封师里头的一大派系,好几百年前因为不知名的原因在极盛之时迅速衰弱,现在好似只在海外能看到几个了。偶师修习的术法没有流传下来,只是根据典籍记载,似乎有点邪门。

    不过左时寒看上去就不是什么坏人,程尧光对祝饶喜欢的人的人品还是放心的。

    程尧光没有深究左时寒的底细,有必要说的事情祝饶不会瞒着他,没说程尧光也不会追根究底。

    知道左时寒有自保能力后程尧光放心了许多,继续给他们讲矿上发生的事,不过大部分都已经通过手机发来的文件和刚才的讲述说完了,现在也就是补充一些细节。

    几个小时后,汽车开到了煤矿所在的成林县。

    成林县是东北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县城,占地较小,人口不多,发展缓慢,交通不畅,劳动力流失也十分严重,直到矿老板在这里挖出了一座大矿,才给成林县带来一些起色,只是十几年过去,成林县又显出了日薄西山之气。

    “挖了十几年这座矿已经被开采得差不多了,就是没出这件事,何老板不久也要离开去找新矿了。”程尧光一边左打方向盘让汽车拐上专门为运输煤炭修筑的公路,一边对车后座的二人说道,“何”正是那位矿老板的姓氏。

    矿老板本名叫何伟业,没过多久祝饶就看到了这位只在程尧光发来的文件里看过照片的人。

    程尧光开进成林县后就给何伟业发了消息,何伟业知道他们快到,一早就在路边等着了。车门一开便忙上前去,迎着他们几人下来,一边说着客套话恭维话,一边领着他们去吃饭。

    何伟业和广大这个年纪的中老年男人一样,穿着料子舒适的休闲服,挺着个大大的啤酒肚,脑袋已经呈现出秃顶的趋势。何伟业满面不健康的油光,眼睛底下两个重重的眼袋,显而易见这几天是没睡过一个好觉,神经已经在绷断的边缘。

    不过饶是如此,他也记得先给远道而来的大师接风洗尘一下,不过流程简单了些许。不像程尧光来时何伟业是带着他去县城里的酒店说的事,程大师的师弟这会儿来接风宴就只能办在矿区里了,请来的厨子饭都做好了一半,只等着祝饶快点吃完好给何老板看看矿里到底闹的哪门子鬼。

    祝饶也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他此遭是来查清何伟业和姓左的人究竟有过什么牵扯的,也不想在没意义的事上浪费太多时间。不过他一路来粒米未进,确实该吃些东西补充□□力。

    除了关注何伟业,祝饶的注意力便放在左时寒身上,很快他就发现左时寒一下车便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何伟业。

    “有看出些什么吗?”祝饶小声问。

    他能看出何伟业阴气入体,被鬼魂所扰一事确没作假,更多的东西一时半会儿看不出。但活人看不出的东西,鬼仙却未必。

    左时寒点点头,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清的声音说道:“界石。”

    祝饶倏然一惊:“他身上有界石?”

    左时寒摇摇头:“接触过,不在他身上。”

    何伟业和左氏余孽的牵扯,眼见着深了一分。

    何伟业此刻全然不知左时寒一到就把他的底挖出来了一些,他只在左时寒刚下车时因为他的容貌多看了两眼,问了程尧光几句。得到这位少年是他师弟男朋友的回复后,虽然这关系对何伟业来说有些超前,不过都在这紧要关头他哪还有工夫在意祝饶喜欢的是男是女,只要能解决事情祝饶喜欢的是鬼何老板都要夸他俩是天作之合。

    饭桌上,何伟业没少对祝饶嘘寒问暖,虽然祝饶看上去年轻,但何伟业早从程尧光那里得知祝饶是他们这一行当代的领头人,不说本领高出程大师许多,就是比之他们去世两年的师父廖大师,也早已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何伟业越看,越觉得祝饶气质果真不凡,看上去就是个深藏不露的高人。

    这位高人对他许诺的重金答谢兴致缺缺,注意多半都落在了他带来的男朋友身上。

    何伟业深知投其所好的道理,顿时意识到要和这位美貌少年打好关系,一边举起酒杯夸他俩郎才郎貌,一边问祝饶他男朋友叫什么名字。

    左时寒不爱说话,与外人交谈时,倒确实经常由祝饶替他说。

    祝饶道:“左时寒。”

    他一直注意着何伟业的神情变化。

    果然哪怕还不知道这是哪一个字,光听见读音,何伟业的神情就瞬间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