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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枪响

    旅馆有前后两个出口。

    阮笙来时,是走的前门,离开时被童铭拿枪指着,走了后门。

    后门外是一片荒地,雨水充沛的热带地区,地上的杂草长得比人还要高,草枝上的茸刺刮在脸上生疼。

    饶是如此,在童铭的胁迫下,她不敢停下脚步,只能顺着小径往前走。

    直至穿过草坪,面前出现了一座废弃大楼。

    阮笙的喉咙咽了咽,在过度紧张的状态之下,浑身每一寸肌肉绷紧。

    她常年生活在治安良好的国内,但也看过些所谓的警匪片。

    在电影电视里,这样的废弃大楼时常与杀人越货,毁尸灭迹的罪行挂钩。

    自己只要走进去,恐怕就很难活着出来。

    她仍在试着与童铭周旋:“我说过的,我的钱都可以给你,只要你放过我……”

    “闭嘴。”童铭打断了她的话,“再不进去,老子就在这儿一枪崩了你。”

    凶横之际的话语,显然童铭流落海外这些年,应该也是看了不少警匪剧,才能说得出这样的台词。

    阮笙苦中作乐地想着。

    将这不合时宜的念头压下去,她只能继续往前走。

    脚尖撞上凸出的石包,她一个趔趄倒下去,又被童铭抓小鸡仔般拎了起来。

    膝盖处被石砺摩擦出血痕,阮笙忍着泪水和痛意,走进废弃大楼的那一刻,听到浪花拍打声。

    这是一幢建在海边的大楼,或许是因为投资人跑路,也或者是什么不可抗的原因,荒废了有些年头。

    大楼里没有灯光,水泥墙面在海风的侵蚀下斑驳不堪,四面八方都有海风的啸声传来。

    楼梯没有栏杆,用不着童铭动手,稍有不慎,她就能摔粉身碎骨。

    阮笙踩着阶梯一层层往上走,不敢向下看。

    一直到了最上面的一层,童铭笑了声:“行了,现在是时候请沈总过来了。”

    他拿起阮笙的手机,给沈知竹打了一通电话。

    电话那头沉着气,没有先出声。

    直到童铭按捺不住,将电话递到阮笙嘴边:“告诉你的情人,我们现在在哪个位置。”

    “沈知竹……”阮笙出了声,喉咙肿得不像话,“你不用管我,快些离开这里,他有……”

    剩下的枪字还没说出口,便听到童铭一声低骂,紧接着他举起了手中的枪对准阮笙。

    ——砰。

    子弹擦着她的耳边飞疾而过,阮笙耳中一阵旋鸣,模模糊糊地听到童铭对着手机开口:“听到枪声了吧我和她就在这儿等着你,不见不散。”

    这是阮笙离子弹最近的一次。

    在欧洲的时候,她被卷入葛维夏和marry的内讧当中,也曾遭遇过枪击。

    但当时她们开着车,很快逃离了现场。

    而现在她犹如瓮中之鳖,非但无处可逃,还沦为了将沈知竹引来的诱饵。

    身为一名无神论者,阮笙从未如此虔诚地祈祷着,希望沈知竹不要出现。

    然而她的希望还是落空了。

    十分钟不到,楼下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沈知竹的脚步放得缓慢,似是在每层楼都停留了片刻,寻找阮笙的身影。

    直到最后,她走到了最上面一层楼。

    在看到她的面庞那一刻,泪水从阮笙眼中滚落。

    她从未如此期望,自己和沈知竹不曾相识相爱过。

    为什么……明明她们才刚刚在一起不久,就要陷入这样的境地。

    是不是自己做错了,她和沈知竹注定就不应该走到一起

    与阮笙的失控相比,沈知竹神情要从容得多,她视线扫过阮笙的脸,又移向在身后持枪挟持着她的男子。

    “你想要多少钱”沈知竹开门见山。

    童铭呵了声:“钱怕是我拿了钱,出了这幢楼就要被警察抓住吧”

    沈知竹听出他话中的试探之意:“你大可放心,我没有报警。”

    “算你聪明。”

    童铭松了口气,眼底闪过一丝精光——他很清楚沈知竹对于阮笙的重要性,却并不清楚交换过来,阮笙在她眼中的分量有多少。

    出于试探的目的,他勒在阮笙颈间的胳膊收紧,带着她后退了几步,一直朝大楼的边缘褪去。

    沈知竹瞳中一颤,终究是再沉不住气:“我可以给你足够的钱,但只要你伤到她,就休想一分也得到。”

    “是吗”童铭笑了笑,“沈总果然大方,也不枉阮笙当初为了你——”

    “不要管我。”阮笙忽然开口,急忙打断了她的话。

    她竭力抑制着身体的颤抖:“沈知竹,你走吧,难道你看不出来吗……和上次一样,这只是我为了戏弄你,找人演的一出戏。”

    “你闭嘴。”童铭怒不可遏地打断了她的话,“神经病吧,谁他*有功夫陪你演戏!”

    沈知竹唇角抿紧,尔后对着他开口:“我们来做个交换吧,怎么样”

    “什么意思”童铭警惕地看着她。

    “你用她向我敲诈,就算我想将自己的所有资产转给你,恐怕公司股东会的人也不可能同意。”

    沈知竹道,“倒不如直接挟持我,向股东会的人要钱,我掌管着整个公司发展的命脉,他们不会不给钱的。”

    她说得不无道理,阮笙能够感觉到,童铭似乎在犹豫之中。

    ——反正他都是个亡命之徒,还在乎勒索的是个公司还是个人

    察觉到童铭的动摇,沈知竹举起双手,缓步走上前:“放心,你手上有枪,我不可能对你造成任何的伤害。”

    “你先站住,不准动!”

    童铭呵住了她,目光带着打量,上下扫视着她。

    ——沈知竹来得很匆忙,穿的是很宽松的T恤和长裤,身上看不出来藏有枪。

    况且,就算是她真有枪,一个做生意的文化人,估计连枪要怎么用都不知道吧

    童铭又自信了起来。

    “你过来。”他用发号施令的语气道。

    阮笙咬唇,轻轻对她摇着头:“不要……”

    不要再过来了,没有关系的,你能够做到这样已经够了……

    阮笙有很多话想要说,喉咙却像是被一团棉花堵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她甚至连泪水都止住了,只能看到沈知竹带着安抚的目光。

    “没关系的。”沈知竹道,“阮笙,相信我,你和我都不会有事的。”

    她一步接一步走了过去,直至停在离两人只有半米远的距离:“我逃不掉的,你先将她放掉。”

    童铭打量了一眼四周,确定没什么可疑的人之后,嘿笑了声:“怪不得沈总生意能够做大做强,够有胆量,也够义气。”

    沈知竹对他的恭维不置可否,目光落在他掐在在阮笙脖颈处的那只手上,没有移开。

    童铭会意,枪口对准了沈知竹:“没问题,我现在就放人,劳烦沈总你过来吧。”

    下一秒,阮笙颈间的窒息感得到松缓。

    童铭在她后背搡了一把,被推向沈知竹的方向。

    也就是在那一瞬间,沈知竹伸手接住了她,并有所预谋般双手抱紧阮笙,带着她趴倒:“闭上眼睛——”

    童铭脸色一变,意识到了什么,他连忙朝躺倒在地上的两人抬起枪,指尖扣下扳机。

    砰——

    枪声响起。

    第102章 秘密

    枪声同时响了有三声。

    第一声离得很近,即便视线在不安之中看什么都是恍惚,阮笙也很确定,是童铭对着她们出枪了。

    自己是要死了吗

    不,她的大脑还能够运转,思绪也是正常的,她能够判断得出来,剩下的两道枪声分别来自不同的方位。

    而童铭也没再继续补枪。

    阮笙听到他发出一声闷哼,重重跌倒在地。

    太好了,阮笙松了口气——应该是有人藏在暗处出枪,击中了他。

    可这样的安心只持续了半秒钟不到,她闻到了鲜血的腥气,很近,还夹杂着地面泥沙的潮味。

    “沈知竹。”喉咙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掐住,阮笙发不出声音来,“你……”

    “不是我的血。”沈知竹回答。

    她声音平稳,将生死之际的余悸藏得很好。

    不是她的血,自己身上也没有任何痛觉,那就是——

    阮笙偏头朝童铭的方向看去,眼前却忽地被一只干燥微凉的手覆住。

    “不要看。”黑暗中,她听到沈知竹低声道,“他已经死了。”

    被子弹爆头而亡。

    阮笙眨了下眼,听话地没再动作。

    胸腔内的心跳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海风将大洋的潮热送过来,阮笙深呼吸了好几个回合,忽地问道:“是下雨了吗”

    没头没尾的发问,沈知竹却耐心回答:“现在天气依然晴朗,你听到的应该是风声。”

    阮笙微笑道:“那真是太好了。”

    沈知竹的掌心传来温热而又湿润的触觉,是阮笙流出的泪水。

    流泪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阮笙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倒地之际,手指紧紧抓住沈知竹的胳膊,指甲甚至嵌入她的肌肤之中。

    而沈知竹却没有喊一声痛。

    她下意识将手指松开了些,沈知竹却顺势紧紧扣住她的手腕。

    她远没有阮笙想象的那般冷静,不敢与她有片刻的分离:“警察已经将这四周都包围起来了,不要害怕,我们先换个地方。”

    为了不惊动到犯人,警车隐藏在附近的街区。

    十几辆车的队伍,其中还有一辆房车。

    车外,荷枪实弹的当地警察正朝着废弃大楼和旅馆的方向包抄而去,准备搜寻死者是否还有其他的帮手。

    车里,身着制服的女警给阮笙递了一杯水过来,又用泰语说了句什么。

    阮笙听不懂,但也猜得出来是在安慰自己。

    她接过水,用泰语道了声谢。

    沈知竹就蹲在她的对面,手中拿着一管膏药和棉签,为她涂抹膝盖处摔倒时撞出来的伤口。

    一边涂着,边轻轻对着伤口处吹气。

    小心谨慎的态度,仿佛阮笙是一个易碎的瓷人,却无暇顾及她自己身上被溅到的血渍。

    “不用担心啦,这点小伤很快就会好的。”阮笙故作没事人般道,“没想到泰国这边的警察还很厉害,这么快就能找到我。”

    “嗯。”沈知竹低着头,换了只新的棉签,将膏药抹开。

    “对了,出枪的是哪个警察,真应该感谢人家的,不知道这边的警局收不收锦旗……”

    沈知竹沉默了几秒钟,才出声解释:“不是警察,是专门保护你的保镖。”

    “保镖”

    “嗯,上一回你爸在救护车上出事,我担心你也会遭到什么麻烦,一直都安排了保镖暗中守护。”

    这也是阮笙一被劫走,沈知竹半个小时内就出现的原因。

    只不过这样的安排,她从未与阮笙提起过。

    阮笙唇角不由自主地上翘,忍不住伸手去触她的脸:“沈知竹,你……”

    剩下的话没能说完,陡然一阵眩晕袭来,阮笙眼前白光笼罩,重重朝沈知竹的方向栽倒了过去。

    “阮笙”晕倒之前,阮笙听到对方紧张的声音。

    沈知竹的思绪,随着她的晕倒再度变得慌乱。

    一瞬间无数个不安的念头在翻涌,沈知竹扶着阮笙的手在抖,她好像被抽走了所有的理智,变成了一个真空的人。

    就连呼叫救护车时,分明在张唇说话,声音却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而非出于她自己。

    ……

    将人送到了医院,医生诊断后得出结论——

    阮笙只是受到的惊吓过度,在安全后暂时陷入了昏厥的状态,休息上一段时间就好。

    沈知竹依旧不放心,要求做全面的检查。

    只是许多检查项目都需要病人的配合,阮笙现在还晕着,当然是做不成的。

    护士只能先给她抽了血,准备将血送去化验。

    沈知竹在病床前守着她。

    躺在床上的阮笙睡得很安静,唯独眉头紧蹙着,像是在为什么而不安。

    沈知竹抬起手,指尖轻轻抚过她的眉:“别害怕,阮笙,我就在这里。”

    像哄孩子般,她的口吻放得极低,如此重复几遍后,阮笙眉头当真逐渐舒展开。

    沈知竹吁气,习以为常地要双手拥住她,余光在看到自己身上的血渍后,又硬生生止住了动作。

    这次出游没有带助理,许多事都需要自己亲力亲为,沈知竹走到病房门口,给酒店那头打电话,让她们托人将衣物送些过来。

    之后,她在单人病房的浴室里洗了个澡,换上干净的衣物。

    在确定自己变干净后,沈知竹回到床边。

    她握住阮笙没有插针管的那只手,侧身挨着她躺到同一张枕上。

    阮笙做了一场乱七八糟的梦。

    梦中电闪雷鸣,大雨滂泼。

    她拼命地往前跑,也不知道自己要跑到哪里去,在建筑物的廊桥之间跌了一跤,爬起来又继续跑。

    闪电于刹那间亮得刺眼,雷声轰隆。

    如同受到某种召唤般,她停下奔跑的脚步,抬头看向天空。

    本该是漆黑如墨的天上,竟悬着发光的月亮。

    不,不对,不是月亮。

    那是一只冷灰色*的眼,无法聚焦,只渗着仇恨的杀意。

    转瞬之间,那只眼睛覆上一层鲜红色,鲜血沿着眼角滑落……

    阮笙打了个寒噤,从噩梦中惊醒。

    身旁的人似有所感应般,掌心贴着她的后背轻轻安抚:“别怕,我就在这里。”

    阮笙睁开眼,看到了沈知竹近在咫尺的脸庞。

    她将身体凑得更近,以驱散梦境中的寒意:“沈知竹。”

    “嗯。”

    阮笙没再出声,也伸手抱住了她。

    她隐约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此刻却是无暇多想。

    直到沈知竹问她:“你睡了大半天,要不要吃些什么”

    阮笙摇头,她还记得童铭倒下时飘来的血腥味,什么胃口都没有。

    沈知竹顺着她道:“那就再睡一会儿吧,医生也说你需要休息。”

    阮笙顺从地闭上眼。

    这一回,她很清晰地认识到,沈知竹就在自己身旁,她们都还好好的。

    梦境中很是安稳。

    沈知竹却并没有真的入睡,而是沿着她的发顶向下,轻轻抚摸着直至腰际。

    如此不知疲倦地往复循环,像是在哄一只酣然小猫。

    直到她敏锐地听见病房外的走廊,传来高跟鞋的脚步声。

    脚步声在靠近病房时,逐渐放轻。

    沈知竹缓慢松开怀中的阮笙,没有将她惊醒,起身朝门外走去。

    病房的门打开,门外站着的人正是蒋庄仪,她风尘仆仆而来,脸上却不见半分倦色。

    两人心照不宣,并没有在病房的门口交谈,而是朝着走廊的尽头走去。

    “沈总。”蒋庄仪开口,“我以为像你这样的人,应该有本事护得住她才对。”

    沈知竹颔首:“我承认这次是我的不周到,让她受到了伤害。”

    蒋庄仪沉默了一瞬:“绑架阮笙的那个男人,你认识他吗”

    “听警察说,他叫童铭,以前也是梅市人,他应该是一早就盯上阮笙,想要谋财害命。”

    半晌,蒋庄仪轻叹了声气:“看来,阮笙果然没有告诉你,童铭的那只左眼是怎么瞎的。”

    她话中别有深意,沈知竹目光沉下来:“你知道”

    蒋庄仪点了点头:“原本我答应过阮笙,永远都不要告诉你这件事,可现在我后悔了,她不应该独自背负着道德上的折磨……”

    阮笙睡醒了,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时间。

    只能凭借视线中的黑暗,辨出是在夜里。

    陌生的环境,枕边一片冰凉,她下意识要去摸手机,想发消息问沈知竹在哪里。

    刚偏过头,冷不丁却被床边的黑影惊到,发出一声轻呼。

    不过下一秒,意识到黑影正是沈知竹,心脏便又落回了原位。

    只是沈知竹大晚上不睡觉,就这样坐在床边做什么

    且她像是有些出神的样子,难得反应迟钝地过了几秒钟才开口:“抱歉,是我吓到你了”

    阮笙忍不住怀疑,沈知竹或许是被白天童铭的死状吓到了。

    沈知竹一向什么都不在乎,无所畏惧的模样,可她也并非金刚钻做成的,会被惊到也是人之常情。

    昏暗中阮笙抬手摸了摸她的脸,果真触到比平日里更冰冷的肌肤。

    “我没事,倒是你不睡觉,要开灯聊会儿天吗”

    说着,阮笙便要坐起来去按床边的开关。

    手腕却忽然被握住。

    沈知竹的黑影覆过来,罩着阮笙的上半身,将她重新压回了床上。

    随后,她一言不发,鼻尖抵着阮笙的脸颊,像条小狗般轻轻嗅闻着她的气息。

    鼻尖沿着阮笙的肌肤一寸寸向下,直至嵌入锁骨的凹陷处,睫毛也顺势擦过阮笙脸颊与脖颈交际处。

    纤密睫毛是湿润的,像是春天雨后草地里,沾着水珠的狗尾巴草。

    当阮笙穿着裙子走过时,它们会有意无意扫过裙摆下裸。露的肌肤,带来些许痒意。

    阮笙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沈知竹脸上过凉的体温,兴许是泪水干涸后留下的痕迹。

    她愣了一下:“你……是不是哭了”

    沈知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她拥着阮笙:“半个小时前,蒋庄仪来过。”

    阮笙终于想起自己忘记什么了——童铭给蒋庄仪打过一通电话,以自己性命为威胁,要她带着钱到曼谷来。

    连忙问道:“那她现在……”

    “她工作很忙,见到你没事,已经离开了。”沈知竹回答,“离开之前,她告诉了我童铭为什么会缠上你的原因。”

    阮笙的身体僵了下。

    半晌,她轻叹道:“都已经过去了。”

    “阮笙。”沈知竹抬起头来,“如果不是这次的意外,你是不是永远都会将当年的事瞒着我。”

    黑暗之中,阮笙本该看不见她的视线。

    可她却能够感受到她目光灼灼,似幽蓝的火山焰,朝她流着烧了过来。

    这并非是滚烫的温度,却死死缠着阮笙,要烧掉她早已无力招架的伪装,让她将所剩不多的私家秘密亲口袒露。

    “还记得在枪响之后,我问过你什么吗”

    “你问我——是下雨了吗”沈知竹的记性一向很好,“我回答你,天气依然晴朗。”

    “是啊,天气晴朗。”阮笙似陷入回忆当中,“好像这么多年过去,再没有一场雨下得比那天还要大。”

    第103章 答案

    雨水在狂风的卷挟下,越过教学楼的栏杆上方,铺天盖地而来。

    阮笙无视沈知竹的目光,双手抱着怀中的书包,低着头一步接一步从厕所离开。

    下一刻,她听到响起的耳光声,伴随着钱飞燕的谩骂。

    阮笙的身体抖了抖,分明是在五月的初夏,身体却急遽失温,冷得她牙齿上下打着颤。

    她背靠着贴了瓷砖的墙面,浑身无力地向下滑去——

    都怪沈知竹,是她活该,非要不自量力去招惹这些惹不起的人。

    阮笙自欺欺人地想着。

    身体在逐渐下沉,倏忽一道闪电亮起,刺得她眯了下眼,泪水不由自主地淌出来。

    她听到一墙之隔的厕所里,传来沉闷的重击声,像是有人在打沙包。

    沈知竹为什么不开口求饶

    她只要求饶的话,自己一定会帮她说话的……

    然而,阮笙等到的只是在喘息的间隙里,沈知竹冰冷而又坚硬的语调:“总有一天,你们都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啪地又一个巴掌。

    钱飞燕被她的话语激怒:“还嘴硬是吧,老子今天倒要试试,看你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雨水打湿了阮笙的校服衬衫,她的身体彻底滑落至地面。

    她双手紧紧捏住书包的边缘,直至拉链的卡扣嵌入肌肤当中,也浑然不觉得痛。

    这样下去,沈知竹真的会被打死的。

    她不可以出事……

    分明还记恨着她对自己的欺骗和冷漠,阮笙却没来由得快要喘不过气来,仿佛是雨水淹没了她,令人即将窒息。

    求生的本能叫阮笙挣扎站了起来,提着书包快步朝厕所的方向走去。

    走出半步后,又忽地停下来。

    不行,就算自己进去帮忙,对面有四个人,她和沈知竹加起来也不是她们的对手。

    不能犯这样的蠢。

    阮笙转过身,快步朝反方向跑去。

    狂风呼啸声中,楼道里的冷白灯光忽明忽暗,她穿过空无一人的教学楼走廊,经过衔接楼栋的廊桥时,冷不丁脚下一滑。

    好痛——

    大理石砖铺成的路面上,积水迅速打湿了阮笙的裙摆,脚踝处传来钻心的痛意,叫人一时间难以站立。

    阮笙伸手,扶住旁边的栏杆借力,费力地重新站起来。

    她的脸上冰凉一片,分不清是雨珠还是泪水,遮挡着视线。

    阮笙鼻头一酸,用力在脸上抹了一把,一瘸一拐地朝前头走去。

    学生会的办公室就在这幢楼。

    房间里亮着灯,隐约还传来音乐声。

    阮笙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她记得早上来上学时,姐姐随口提起过,学生会要负责舞台的布置和搭建,等她忙完,可以和阮笙一起回家。

    ——这段日子阮笙忙着放学后练琴,已经很久没有和她坐车一起回家。

    阮笙伸手,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房间里却不见蒋庄仪的身影,只有一个男生正跟随音乐哼着歌,在收拾办公桌。

    听见推门声,他抬头看过来。

    见到是阮笙,他喜出望外地迎上前:“阮笙,你怎么过来了,是来找蒋会长的”

    阮笙认得他,他也是学生会的一员,叫童铭。

    之前每次遇见,童铭对她的态度都很是殷勤,阮笙就算再蠢,也能够察觉到对方的心思。

    要事当先,阮笙没有如往常那般客客气气地同他打招呼:“我姐姐呢”

    “这么大的雨,估计明天的晚会是办不成的了,她打算先回去,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都不接,好像是去琴房那边找你了,你来的时候没撞见”

    阮笙这才想到拿出书包里的手机,果然有好几个来自蒋庄仪的未接来电。

    她连忙给蒋庄仪回拨过去。

    房间里却响起了手机铃声。

    童铭回头看了一眼:“是蒋会长的手机在充电,你先进屋来等吧,她没找到你,应该会回来的。”

    阮笙只想着快些找到蒋庄仪,让她去帮沈知竹解围。

    她没太理会童铭的话:“不用了,我先去找她。”

    说着转身就要走,手却忽然被人拉住。

    回头看去,童铭已讪讪松开手。

    “从这儿到琴房的路有好几条,万一你一来一去,和蒋会长又错过了怎么办再说你淋成这样,先进屋来擦擦吧。”

    阮笙心中只惦记着沈知竹的事,无暇在意他的逾矩。

    且他说得不无道理,阮笙只能走进办公室,期望着能等到蒋庄仪早些回来。

    她身上沾了雨水,不好坐在位置上,只站在蒋庄仪的办公桌旁边,不安地等待着。

    饮水机响起咕嘟咕嘟的声音。

    童铭用一次性纸杯接了杯热水,递给阮笙。

    “谢谢。”阮笙接过水,却没有心思喝,顺手将它放在桌上。

    雨水顺着她的发丝而下,勾勒着少女脸庞的轮廓和身形。

    童铭看得脸红,就连说话都有些结巴:“你要不要擦一下”

    说着,他从抽纸盒里取出了几张纸。

    抽纸递到阮笙手边,童铭看着她白皙的指尖,有些着魔了一般,又忍不住去拉她的手。

    察觉到他的意图,阮笙后退了半步。

    “抱歉,我……”

    童铭原本是想要道歉的,一瞬间却又不知道哪里来的胆量,他一把握住了阮笙的手,“阮笙,我是真心喜欢你的,你做我的女朋友吧……”

    阮笙怎么也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这些话。

    更糟糕的是,她的力气无法与他相抗衡,拼了命也甩不开他的手。

    见状,童铭更加受到鼓舞般,想到许多哥们儿都是这样表白的,伸手朝她抱过去:“做我的女朋友,我会真心对你好的,啊——”

    滚烫的热水泼到他的脸上和身上,童铭叫了一声。

    先前给阮笙准备的纸巾,被他用来胡乱擦掉自己身上的水。

    余光中看到了阮笙冰冷的神情。

    在童铭眼中,阮笙是性情温吞的,是绵软的,绝不应该是这样浑身带着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怒意和自尊心同时作祟,他恶从胆边生,决定要拿出点男子气概来。

    几乎是想要不想,童铭上前一步,抱住了阮笙:“你躲什么,老子喜欢你难道不好当我的女人有什么不好的……”

    陌生的气息涌过来,阮笙几欲作呕。

    “放开……”她的力气不足以将人推开,只胡乱抗拒着,指尖在书桌上无意触到了什么。

    是做数学题用的圆规。

    阮笙牢牢将它紧握在掌心,于刹那间恍惚想到的,却是沈知竹。

    她似乎明白了,沈知竹为什么不肯求饶。

    ——凭什么

    凭什么求饶的,要是什么都没有做错的人

    “放开我。”在这本该紧张的时刻,她的声音却变得异常平稳,“否则,你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童铭似没有听到阮笙的话,似乎已彻彻底底融入了自己男主角的身份,双手捧住了阮笙的脸,作势要强吻她。

    阮笙闭上眼,同时抬起了握紧圆规的那只手。

    窗外电光闪过,伴随着童铭的惨叫声。

    有温热的鲜血,溅到她的手背上。

    阮笙看到向后倒在血泊中的人,忘记了呼吸。

    她只是想要给童铭一点教训而已,为什么……他就这样倒了过去。

    他……是死了吗

    阮笙试着用脚尖碰了碰,童铭依旧一动不动。

    他脸上和身上都是血,看不出被刺中了哪里。

    阮笙惊得浑身瘫软,向后倒去,撞倒了身后的椅子。

    正当这时,办公室的门被人推开了。

    蒋庄仪将雨伞放进门边的置物架里,她抬起头,便看到泪眼婆娑的阮笙:“姐姐……怎么办我好像杀人了。”

    童铭并没有真的死。

    否则多年后,他也不可能出现在曼谷,将阮笙绑架。

    他的晕倒,也不过是因为晕血症发作了而已。

    只是在当时的境况下,蒋庄仪和阮笙都还不知道真相。

    在蒋庄仪有条不紊的安排下,阮笙浑浑噩噩换下身上带血的校服,穿上储物柜里她备用的校服。

    然后,蒋庄仪让阮笙先回去,不要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这里交给她处理。

    阮笙听话照做。

    为了不将沈知竹牵扯进来,在回到霸凌现场后,她狠狠给了她一巴掌,与她划清干系。

    直到之后回想起来,阮笙才反应过来——如果童铭真的出了事,蒋庄仪的行为是在替自己顶罪。

    幸好老天只是同她们开了个玩笑。

    童铭被刺瞎了左眼,但于性命无碍。

    加之在那种情况下,阮笙一个未成年人的所作所为只是为了自保,还达不到触犯法律的程度。

    唯一的麻烦,便是瞎了之后的童铭随时都有可能报复阮笙。

    于是从那一天起,阮家便为她请了病假,阮笙不被允许上学,更别说走出家门。

    蒋庄仪考虑得比她们的父母更多,她调查一番,发现童铭只是童家的私生子,在家族中并不受重视。

    于是亲自与童家做出交涉,要求他们将此人送出国。

    童家拿了她给出的好处,忙不迭将他送到国外,并贴心地保证,再不会让他出现在梅市。

    这个人彻底从阮笙眼前消失。

    但无数个噩梦的夜晚,阮笙都会看到一片血色朝她漫过来,然后被惊醒。

    人就是这样一种好了伤疤忘了疼的生物,此时沈知竹陪在身旁,阮笙提起旧事时,语气一派轻松。

    直到她察觉到,颈畔似乎变得湿漉漉一片。

    她愣了下,问将脸埋在自己颈间的沈知竹:“你……是不是哭了”

    “没有。”沈知竹矢口否认,嗓音闷闷的。

    默了几息,她又出声道:“阮笙,为什么这件事,你要瞒着我”

    阮笙实在是不愿回答这个问题。

    可她能感受到,沈知竹不止是在流眼泪,就连身躯也因为隐忍着啜泣而在战栗。

    阮笙从来没想到,她是这么一个能哭的人。

    “之后我们不是好多年都再没见过面了吗,我就算想说也没有机会呀。”

    阮笙故作轻松地回答。

    这显然不是真实的答案,说出口后就连阮笙自己也觉得敷衍。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在面对警察审问之时,不得不坦白的犯人:“因为……我害怕得到你的原谅。”

    如果沈知竹得知当年的真相,她或许会善良大度地原谅自己,可在那之后呢

    一旦沈知竹不再对当年的事耿耿于怀,而是化作释然,她们又要怎么走下去

    以沈知竹高傲的性情,就算真相大白,早已破裂的友谊恐怕也难以弥合。

    之后最好的状态,也不过是不冷不热地打交道,成为彼此口中的熟人。

    阮笙难以忍受,她们会成为这样关系。

    她情愿沈知竹继续恨自己,恨是一种比爱更长久热烈的东西。

    这般迷雾重叠的心绪,支配着阮笙,让她做出许多口不对心的事。

    故意落在沈知竹车里的蛋糕,是想要和她有更多交流的机会。

    故意在她面前提起和旁人的婚事,是为了判断她的反应。

    阮笙口中似含着一个无形的口哨,当她吹响它时,只有沈知竹能够听得到哨声并做出反应。

    而她一次又一次吹哨,只是为了刺激沈知竹,等待着她的反应。

    这样说起来,自己似乎真的很坏啊。

    “对不起,我……”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沈知竹打断了她,“是我太自以为是,从来没有给过你安全感。”

    她抬起脸,握起阮笙的手贴上她的脸:“阮笙,你再给我几巴掌,就当做是惩罚……”

    惩罚她的无知,自大,狂妄。

    阮笙眼睛里本来酸酸涨涨的,又被她这句话逗笑了。

    “怎么我在道歉,你也在道歉”

    阮笙道,“我前两天还听简妮说什么拒绝内耗,与其委屈自己,不如为难别人……这样说的话,你和我都没有错,错的是那些坏人。”

    坏人,是带着孩子气的形容。

    就好像她们是迪士尼童话里的一对公主,本就该只属于彼此,所有在其中作梗的人都是反派。

    沈知竹从善如流地嗯了一声:“你说的没错,错的都是那些坏人。”

    而她们身为主角,便理应克服重重困难,最后幸福美满地生活在城堡里。

    这是注定属于她们的结局。

    第104章 约定

    游轮即将起航。

    早已上船的简妮靠在栏杆边上,向岸上眺望。

    距游轮离岸只剩下十多分钟,阮笙却迟迟没有出现,这让她有些担心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赶不上今天博古斯赛的最后一场。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着,简妮实在是等不及,给阮笙打了通电话。

    “马上就来了。”电话那头还有风声,阮笙语气轻快。

    下一秒,只见临港街道的拐角处,一辆明黄色电动车驶了出来。

    车上的两个人都有些眼熟——

    开车的人是沈知竹,阮笙坐在后座,一只手抱着她的腰,一只手还在接自己的电话。

    简妮

    这就是小情侣的乐趣吗

    分明以两个人的身价,能轻而易举地将这艘游轮买下来,却偏要坐电动车赶路。

    不需要的劳斯莱斯,可以挂在瓜子二手车上卖掉。

    经过安检口,阮笙和沈知竹是最后一波上船的。

    她们并非有意拖延,只是早上在医院,警方过来询问相关信息,这才耽搁了些时间。

    这桩绑架案被沈知竹和蒋庄仪不约而同地动用人脉压下去,除了几名当事人,没人会知道昨日的一场惊心动魄。

    阮笙还特意换了条长裤,将膝盖处的伤痕掩住。

    上船后,她对简妮撒了个小小的谎:“抱歉,不小心睡过头了,比赛应该还没有开始吧”

    “还有半个小时开始。”简妮无奈道,“已经可以准备进场了。”

    “那我们现在就过去吧。”

    阮笙恨不得直奔后厨而去,却还是先偏头看了沈知竹一眼,弯起眼眸:“那我先走啦。”

    “嗯。”沈知竹面色从容,“我就在外面,等你比赛结束。”

    “好。”阮笙转身离开了。

    沈知竹停留在原地,看着她走远。

    阳光亮得有些刺眼,不过一眨眼的工夫,阮笙的身形便已消失在大厅的那扇旋转门后方。

    沈知竹心中一空,下意识提步要跟随而去。

    直到迈出半步之后,才发觉自己的反应过激。

    ——她和阮笙是活生生的人,都有各自的工作,本就不可能随时都黏在一起。

    真是太让人遗憾了。

    沈知竹慢慢走上前去,循着阮笙走过的路线,来到和后厨只有一墙之隔的餐厅。

    她在靠窗的餐桌坐下,找侍者要了份咖啡和牛角包。

    咖啡是自己喝的,牛角包用来喂在甲板上盘旋,飞进窗户里讨食的海鸥。

    餐厅的牛角包做得精致小巧,不到十分钟就喂完了。

    沈知竹又陷入了一种无事可做的状态。

    她当然有工作等着处理,可此时她不想去碰它们。

    她也可以看书当做消遣,却没有这样做。

    偶尔有几个人过来搭讪,也被沈知竹礼貌中带着疏离地拒绝了。

    沈知竹很清楚,自己坐在这里是在等阮笙,等她从后厨的那扇门出来。

    除此之外,她什么都不想去做,也不愿意去想。

    如果阮笙知道此时沈知竹的状态,她恐怕会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通常而言,这种分离焦虑,只出现在离开主人的狗身上。

    它们会眼巴巴望着主人消失的方向,不吃不喝,无视周围任何有趣的事情,只等着主人再度出现。

    时间从没有这样漫长过,餐桌上咖啡杯的影子由长变短,又由短变长。

    杯影悄无声息地移动,像是蚂蚁爬过般,在她脑中发出簌簌的声响。

    餐厅里用午餐的人陆续到来又离开,连侍者都注意到在这里坐了一整个上午的沈知竹,过来问她是否有什么需要。

    沈知竹客气地回绝了对方。

    这时,后厨方向的那扇门打开了,有人走了出来。

    沈知竹眼底蓦然亮起,起身快步迎过去。

    每一张陌生的脸上,都有不同的神情——有人失落叹气,也有人意气风发。

    只需一眼,就能够辨得出她们在这场比赛中,得到了什么样的成绩。

    阮笙是最后走出来的。

    她挎着随身的帆布包,低着头,叫人看不清神情。

    一直走到沈知竹跟前,停下了脚步。

    沈知竹的唇线不觉抿直,安慰的话已经到了嘴边:“没关系的……”

    阮笙猛地抬起头来,眼睛亮得像夜里闪过的流星:“我们是第一名,世界冠军!”

    她从包里取出水晶奖杯,高兴得像一个孩子:“你看——这是独属于冠军的奖杯。”

    沈知竹一怔,因为她的兴奋而开心了起来。

    就连当初公司上市敲钟的时候,自己好像都没有这样开心过:“恭喜你,阮笙。”

    阮笙眼底盛着些晶莹的水光,她吸了吸鼻尖,没有让泪水掉下来。

    “原来我真的有这么厉害……我这就给店里的员工打电话,让她们不用找下一份工作了,我可以想办法让店撑起来……”

    沈知竹又是欣慰,又是心疼,为她揩去眼尾的泪珠:“嗯,你可以的。”

    ……

    两人草草吃了顿午餐。

    午后,作为获胜组的成员,阮笙和简妮一起接受赛事纪录片制作组的采访。

    她们被问了很多的问题——对甜品工作的看法,获奖的心情,未来的职业规划。

    以及,为什么会选择烘焙事业。

    简妮耸了耸肩,很是坦诚道:“家里农村的,没钱,连大学都读不起,就想学点技术多赚点钱。”

    轮到阮笙回答了,她愣了几秒钟,脸上笑容隐下去:“我……是想将美味分享给身边的人。”

    和前者相比,是一个公事公办的回答。

    记者选择追问简妮:“那想必在这条路上,也会经历很多的困难吧,可以和大家分享吗”

    ……

    采访结束,宣告着赛事彻底进入尾声。

    阮笙终于可以开始痛痛快快享受游轮上的时光。

    白天晒日光浴,去歌厅看表演,品尝美食。

    夜里……当然是和沈知竹难舍难分地缠绵。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好像在曼谷的一场事故过后,沈知竹对她变得更加容易心软了。

    往常阮笙要想翻身做主,都要缠着她求上好久。

    可现在阮笙不过试探着开口,沈知竹便轻叹了声气,似有些认命地翻了个身,沦为躺下去的人。

    乌黑的长发凌乱搭在肩膀上,沈知竹半阖着眼,看向阮笙的眼神带着些纵容。

    莫名的,有一种高岭之花跌入凡尘之感。

    阮笙坐在她的上方,喉咙咽了咽,没出息地脸在发烫,心在狂跳。

    沈知竹发出一声极低的轻笑,似是在嘲笑她的色厉内荏。

    阮笙眼一闭心一横,俯下身去,笨拙地贴上她的唇。

    唇齿交融。

    在不太适应的轻微僵硬过后,沈知竹原本搭在阮笙肩上的手,沿着她的脊骨不知不觉滑落到她的腰间,用抚摸作为无声的鼓励。

    两人的呼吸不约而同变得更加急促。

    阮笙脑海中像是一部无法连接信号的电视机,嗡嗡作响,黑白色的雪花闪烁。

    她只能,也只会循着本能去做。

    舔,咬,吮。

    回应她的,是沈知竹的哼声。

    和她冰冷的声线不同,这时候的沈知竹像化开的坚冰,在逐渐攀升的温度中变得黏黏糊糊了起来。

    也或许,这才是她隐藏在冷漠外表下最真实的模样。

    从初次相遇开始,她就是这样子。

    说起初次相遇——

    事后,洗沐过的阮笙趴在床上:“沈知竹。”

    “嗯”沈知竹有一搭没一搭抚玩着阮笙的长发,眼底的柔意几乎快要流出来。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是在什么时候吗”

    沈知竹手上的动作忽地停下来,没有出声。

    阮笙的希望沉下去,失落正一点点浮上来。

    沈知竹开口了:“我记得,那时候的山竹还很调皮。”

    阮笙的眼睛一下亮起来,她用力抱住沈知竹:“你记得,你居然真的记得,我还以为……”

    沈知竹被她撞了个满怀,哑然失笑:“你以为什么,以为我只记得我们是同学关系”

    阮笙被她戳中了心思也不气恼:“那你还记得吗当时山竹叼了秦阿姨摊铺上的肉就跑,我们一起去追它,我实在是跑不动了,又不敢一个人留在树林里等,是你拉着我的手跑下去……”

    沈知竹唇角含笑,听她说着从前的事。

    在阮笙的视角,这似乎是一桩极具冒险性的趣事。

    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和她在公园深处找一条狗。

    但对沈知竹而言,那一天她真的过得很窘迫。

    先是好好地准备生意,因为一条突然出现的狗被打乱,又为了去追它淋成落汤鸡,低血糖还发作……

    最后,阮笙像小公主一样,坐上阮家来接她的车离开。

    而沈知竹和秦秀华,还要淋着雨将摆摊车推回附近的家。

    阶层的差距,在那一天前所未有地清晰呈现在眼前。

    这当然不是阮笙的错,但从开学第一天起,一眼见到同为新生的阮笙,在自尊心的驱使下,沈知竹便有意识避开她。

    “其实开学头一天,我就认出你来了,不过那时候你总是冷冰冰的,我也不敢来打招呼。”

    “直到运动会上我摔了一跤,连带着将你也扑倒,你非但不生气还来关心我,我就知道你只是看着有些冷……”

    沈知竹的脸色变得有些莫名:“你觉得,我当时是在关心你”

    阮笙反问:“不是吗”

    沈知竹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真的是在关心。”

    她叹了声气,不是为别的,而是为那时候的自己——真是性情太别扭了,明明是关心的话,竟然也能说得像是在挑刺一样。

    也亏得阮笙能接收到其中的情绪。

    这样一想,她和阮笙似乎真的是天生一对。

    沈知竹唇边浮起笑意:“阮笙。”

    “嗯……唔……”

    猝不及防的吻,堵住了阮笙的声音。

    沈知竹握住她的手腕,就这样压过来,在勾着她的舌亲吻许久后——

    “其实……开学的第一天,我也就认出了你。”

    “看到你和姚明珠是最要好的朋友,我会莫名其妙地不高兴。”

    “和你成为同桌那一天,我很开心。”

    “你送的小蛋糕,每一种口味我都很喜欢。”

    “当你问我,我们的关系是否算朋友的时候,我看似给出了肯定的答案,内心却觉得我们不该只是朋友那样简单。”

    沈知竹每说出一句话,阮笙瞳中便轻轻一颤。

    她从来没有想到,在这么多年过后,自己能从沈知竹口中,再回忆起当年的种种细节。

    一字一句化作热息,沿着阮笙的耳廓往心里钻,叫她的胸腔开始发烫,连带着眼眶发热。

    沈知竹与她脸贴着脸,继续代替年少时的自己出声:“每一天最让我期待的事,就是上学后能够见到你。”

    “刚开始练琴时,我学得很慢,是因为单独和你在一个空间,总是要忍不住分心。”

    “没办法陪你练琴那段日子,我很抱歉,只想着何老师的事过去后,会向你解释清楚。”

    阮笙的喉咙咽了咽,既想要听到恋人关于旧*时光的更多坦白,却又胆怯地不敢听她提起之后的事。

    “我都知道了,你……”她深深吸气,“你不用再说了。”

    沈知竹听话地停下来,明白她在害怕听到什么。

    静默几息后,她言简意赅地开口:“阮笙,当年我唯一记仇的,只有你的不告而别。”

    终于,沈知竹可以坦坦荡荡道出自己的感情。

    不再别扭,不再沉默。

    她垂着眼:“阮笙,我真的好喜欢你。”

    阮笙好像还是头一回,听到沈知竹这样清楚明了地告白。

    她眨了下眼,鼻尖发酸。

    即便沈知竹的语气没有太大变化,阮笙也听得出来,她是在对自己撒娇。

    “怎么办啊,沈知竹”她嗓音软软的,带着些哭腔,“你这个样子,我恐怕变成鬼都要缠着你了。”

    沈知竹失笑:“不要说不吉利的话。”

    “好。”阮笙点头,“那就说吉利话吧,我们俩一定会长命百岁,长长久久,永远都在一起。”

    “嗯,那就这样说定了。”

    沈知竹抬起手,对阮笙晃了晃尾指。

    阮笙会意,勾住了她的尾指:“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小狗。”

    两人异口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