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合味口?”谢惟见他吃得极缓,不由得开口询问道。
思绪骤然回笼。
“……不是,挺好吃的。”孟惘忙往嘴里扒了一大口面,一下一下嚼着。
“师兄,”他漆黑的眸中隐有光泽流转,“当初你带我回南墟,是因为发现我有木灵伴生?”
谢惟静默半晌,轻轻开口,嗓音清润——
“……不然呢。”
他虽知谢惟也是从那个世界来的,但却不知谢惟到底是从何时重生的。
而且孟惘十六岁之前的记忆还是上一世的,他并不知道这一世他们的初遇是否有什么不同。
不过既是全然复制来的,想必这两个世界的发展方向也不会有太大差异。
当然目前是除了法场不稳这一点。
一张传音符突然浮现在谢惟手中,风乔儿略显急切的声音隐约自其中传来——
“师兄你们快回来,索苑境的人在山下等着执意要找三师兄,师尊正派人带他们上来。”
“他们不知道添油加醋说了些什么,师尊的脸色很不好……”
孟惘一怔,索苑境……
莫不是那个齐原。
竟把那茬忘了。
“好。”谢惟应了一句就收了传音符,看了孟惘一眼,却什么也没有问。
待二人御剑赶回南墟,境内弟子就见到这么一副景象——
走在前面的白衣人面色凝霜,风吹起鬓发露出疏凌俊秀的侧脸,“泠潮仙尊定是亲自兴师问罪来了,不然师尊不会让那群废物上山。”
他身后的孟惘则抓着他的袖袍,软声讨好道,“师兄,我的错,你别生气……”
本来要向前颔首打招呼喊一声“大师兄”“孟师兄”的一众弟子表情都十分精彩。
虽然孟惘年龄小,但也是天玄座下关门弟子,且入门时间又早,境内弟子见到了于礼也是要喊一声师兄的。
目送二人进了传送阵后,一位女修用肩膀碰了一下身边的朋友,“嗳,你看咱谢师兄和孟师兄,像不像凡间话本的……”
“什么话本?我不知道哈,什么囚什么强的,什么药什么床的我可什么都没看过哈,不管是核桃毛笔琉璃珠还是镜子窗台白玉桌我可没代他俩啊你别冤枉人……”
碰她的那名女修,“……”
一旁的男修,“……”
……
他们上山时,风乔儿正在山上候着。
头上有一片金光屏障遮雪,傅靖元站在她身后,双手揣在袖中,仍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他们去朱茵台了,师尊正等着小惘,泠潮仙尊也来了。”
“乔儿回屋休息,我跟孟惘过去。”
谢惟看了一眼她自枯月峰回来带伤的腹侧,转身朝朱茵台方向走去,孟惘见状连忙跟上。
“哦,好……”
风乔儿站在风雪里,薄唇不自觉压出一道平线,直看着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才转身回了殿中。
一进殿门,她心有所感地往里走了几步,随后转头一脸看傻子的眼神看向跟在身后之人,“你进来做什么?”
傅靖元自顾自地坐在桌旁,“师妹,给你二师兄上点茶……”
风乔儿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您老真是过惯了皇宫日子,怎么不回去继位呢?这副德性要不修仙怕是早被算计死了。”
他却认真地点点头,“确实,那些庶子夺嫡太吓人了,还是修仙安全。”
“有家不回,有位不继,嘁。”
风乔儿闷闷说了一句,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瓷瓶,打开瓶盖,淡淡的茶叶味萦绕鼻间。她捏出一小把放入瓷碗中,再浇上滚烫的热水,一股清醇茶香溢散开来。
傅靖元盯着看,蓦地来了一句,“乔儿,有你这么泡茶的吗?”
“不喝就滚!”
她现在真想一茶壶砸他脸上。
“为什么说到泠潮你就不太对劲?”傅靖元换了个话题,语气仍漫不经心,声线却平了几分。
握着壶把的手紧了紧,又有些不自然地抽了回来。
她这二师兄太过精明。
“我担心三师兄而已,你不担心?”
风乔儿低着头收拾茶具,没抬眼看他,只知道对方很久都没答话。
“……有你大师兄在小惘肯定吃不了亏,但你大师兄宠小惘宠惯了,我怕泠潮一说点儿小惘的不好他能直接燃了。”
……
大门被猛地推开,寒风呼啸着卷雪进殿,孟惘和谢惟一前一后相继进了大堂。
泠潮仙尊一袭紧身黑衣正坐在客宾上位,外袍被她脱放在一边,双腿交叠,一双媚眼风情横生,肤若凝雪琼华,朱唇点绛,青丝垂地,葱尖玉指扶云柳拂尘。
她斜睨了他们一眼,声色柔细,但由于嗓音大,也勉强拿出了点儿尊主气势,“你们南墟境未免太过嚣张了些,罪人迟来,让尊主在这等那么久!”
她这声“罪人”着实把孟惘给吼懵了。
这就是索苑境的办事效率?这么快就给他定罪了?
感觉马上就要被打入大牢了。
“你就是孟惘?!”
说来奇怪,泠潮的视线一下就准确定到了他的身上。
“齐原,是他吗?”
齐原从她身后犹豫地站了出来,眼神阴郁,“对,就是他在浔仙道打的我。”
这时孟惘才发现原来齐原躲在了泠潮的椅子后面,见自家师尊确实有意帮他说话才壮着胆子站了出来。
“呵,”泠潮冷笑一声,从容地向后倚上椅背,“天玄,你座下弟子把我弟子打的左耳失聪左眼失明,半边脸瘫痪不能动弹,灵力也无法医治,你说怎么办吧?”
齐原的左眼好像确实是看不到了,戴着一个眼罩,看上去像是里面的眼球被震碎了。左半边脸发青发灰,血液不流通。
孟惘没想到那一巴掌竟然能做到这种地步,他自认为用的力道中规中矩,若是换百里夏兰扇一巴掌,齐原怕是十条命都不够用的。
上一世他被这样打过很多次,即便有自愈能力也能知道百里夏兰用了几分力道几分灵力,以及能达到什么程度。
他很确信自己当时只是嫌他烦,想让他昏过去而已。
孟惘抬起食指用指腹摩挲着下唇,来回打量着齐原和泠潮,嘴角噙起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天玄问道,“孟惘,是你做的吗?”
“我确实打他了,但是我想先问仙尊一个问题,”孟惘看向坐在椅子上的女子,正好对上了她的视线,“你想要我怎么赔偿?让他打回来,还是废我修为?”
谢惟藏在袖中的指尖捏了捏袖口。
“赔偿?”女人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在他脸上流连许久,眸中冷幻迷离,突然似笑非笑道——
“你陪我一晚……”
她伸出手就要去勾孟惘的腰带,“我就不计较了……”
未料指尖还未碰到他的衣服便被一柄冷剑格挡在空中,殿中响起谢惟清冽的声音,“仙尊,自重。”
垂眸看着没有脱鞘的无妄剑,孟惘嘴角一僵,本来想套出那人来这儿的真正目的,怎么会是这种回答?
久闻泠潮仙尊轻浮佻薄,云心水性,今日一见,传闻也并非空穴来风。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孟惘没敢去看天玄和谢惟的脸色,幸好泠潮识相地收回了手。
她拖着下巴不依不饶道,“这个年纪刚好,我就喜欢这种的……”
“仙尊若是再想些不该想的,就别指望能完整地回索苑境了。”谢惟冷冷地打断她。
泠潮嗤笑一声,“你什么身份,敢威胁我?”
谢惟却不再说话,一眼看入她的眼底。
那双浅眸中分明不带分毫情感,不尖锐,甚至有种诡异的平和。
泠潮却不受控地打了个寒噤。
她又顿时反应过来,觉得有失仙尊颜面,脑羞成怒地喝道——
“你……!”
“够了泠潮,我以为你来这儿是要给你弟子讨公道的。”天玄沉声开口。
孟惘悄悄看了一眼脸都绿了还不敢说什么的齐原。
“师兄。”他后退一步,侧过头在谢惟的耳边说了什么。
因为用了灵力,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
“压一会儿就行,我尽快问完。”
这件事以他的灵力还做不到,但是谢惟可以。
谢惟的视线拂过他的脸,微微颔首。
“我只不过扇了一下你的脸,怎么就成这样了呢?”他转头看向齐原,无辜地眨了下眼睛,“不至于啊……”
“去你妈的,你用了多少灵力你心里没点数吗?”齐原咬牙道。
孟惘被骂也不恼,简单直白地说道,“你说你半边脸瘫痪,其实是在仄冬荒中了礁鬼的毒吧。”
泠潮仙尊的脸色一变,却是怒目瞪向谢惟。
“哪里来的礁鬼?”齐原冷哼一声,直觉是孟惘想要诈他的话。
“别装,江子波和迟羽声都知道,需要我联络他们核实一下?”
“……是!我是被礁鬼拉进墙里了,但你怎么就能说这是礁鬼的毒而不是你打的?!”
“呲啦”一声布帛破裂的轻响,齐原的衣服从衣领处裂到了侧腰,他慌乱中一抬胳膊,马上露出了肩颈处和肋骨处的大片青灰,“你撕我衣服?!”
孟惘指尖衔着点点寒芒——
“我前几句说只是打了你一巴掌,你也默认了,况且当时江子波他们也在场,你脸上的若当真是我打的,那身上这些呢,一样的伤,你怎么解释?”
齐原呼吸急促起来,紧抓着被灵力撕裂的衣服,想也不想就道,“那我左耳和左眼呢?你还想洗脱不成!”
谢惟抬起眼眸,神色漠漠,“方才泠潮仙尊也感觉到了,我用移灵术剥夺了你右耳听觉,你既左耳失聪,又是怎么听到孟惘的问话的?”
高阶术法移灵术,就像是上次古土秘境中他对孟惘用的,也是像炼印一样必须要依托灵丹才能使用的术法,所以只能用于修士之间,而妖魔不可用。
修为比自己低的人不会觉察,修为比自己高的人则会看穿术法运行的“线”,从而能确定施术者、针对者等等。
只是泠潮虽然察觉却没有打破术法,大概也是被齐原蒙在鼓里,想看看真相如何。
她若是立马打破了施在齐原身上的术法,那便是做贼心虚,与她那好徒弟私通勾结,刻意谋划的。
不说她那些风流史,堂堂一境之主,这点自觉还是要有的。
谢惟收了移灵术。
齐原愣在原地。
他方才没有察觉到谢惟用任何灵力,自然也不确定方才那番话到底是真的还是在诈他,不敢轻易答话,只得无助地看向身旁的女人。
“齐原,眼罩摘了吧,想也没什么事,你竟是用一点儿血就糊弄了本尊。”泠潮的声音冷了下来。
她起身快步朝殿门走去,“这关门弟子你也不必再当了。”
齐原反应过来后连忙追了上去,“师尊你听我解释!不是这样的!你不能……”
泠潮仙尊一手掐住他的脖颈止住了他的话头,顿住脚步,侧首婉尔一笑看向孟惘,眉眼暗递秋波——
“今日多有冒犯,改日定当赔罪。不过能得见当年在修真界荡起一波俗潮的小仙君真容,也是不枉此行。”
“如果有需要可以来索苑境,本尊随时恭候。”
孟惘,“……”
这仙尊是学变脸的。
修真界烂到什么程度孟惘都不想多说,外强中干纸糊的老虎,五境内里不调,各境间也没有联系,全仗着浔仙道培养提升那二十几个关门弟子以及五位仙尊坐阵。
能打的也就只有旋灵境和南墟境。
说旋灵境能打是因为里面的七千子弟个个随了浮鸿仙尊的性子,宁做刀下鬼不做亡国奴,往死里磕,尤其是那个迟羽声。
说南墟境能打是因为……
都是故人。
南墟境虽好,故人不可留,魔界虽令他痛苦,至少有两个真心之人——
荆连和百里纤纤。
今天泠潮来这儿闹的这场乌龙终于结束,辞别了天玄之后,他跟着谢惟回了月华殿。
孟惘脱了鞋倒在谢惟的床上,翻身抱着他的被子低低嗅着,是同主人身上一样的冷香。
闻起来很安心,感觉紧绷着的神经和身体都松懈下来,接着睡意袭卷大脑,他轻阖着眼,半边脸埋入松软的被中。
虽然谢惟连问都不问,他也还是想向那人解释一下自己是在何时打的齐原。可还没开口便觉有人解开了自己的腰带,身体本能地一僵,但意识到是谁之后,又渐渐放松了下来。
“脱掉外面的衣服再睡,不然太累。”熟悉的声音隐约传入昏沉的脑海。
孟惘听话地坐起身将外衣脱了,只着一件白色里衣,睡眼惺忪地抱住那人的腰往窗外看了一眼,嗓音又不自觉软腻起来,“是不是快到晚上了?”
“……嗯。”
“那你也在这儿睡吧,别去偏殿,”他怕谢惟拒绝,又可怜巴巴补充道,“我明天就回我殿里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