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爱丽丝菲尔视野里漆黑一片, 她在黑暗中无声无息地眨眼,视野被遮挡后,其余的感官都变得非常敏锐。
她能感觉得到地板传来的微弱震动,是大地震颤才会产生的结果, 能做到这一点的唯有英灵之间的打斗。
……而切嗣的去向却不明了, 不知道久宇舞弥能不能及时支援他。
有着如雪般长发的贵夫人心里担忧着丈夫的状况, 身体却静静地躺在地板上, 毫无生气的模样像是人偶。
禅城真点亮了室内的一盏台灯。
老旧的灯泡被灯罩笼罩着, 从斑驳的灯壁中逃逸出来的光芒不足以照亮整个房间, 但却依旧让被取消封闭魔术的爱丽丝菲尔感到重获光明。
来者没有第一时间和她交谈的打算, 而是从走廊上搬来一座靠椅。
saber的御主在第三天的夜里就搬离了爱因兹贝伦的宅邸。
新的临时驻地有些简陋,爱丽丝菲尔从诞生起就生活在城堡里, 如同公主一般,但现在正值圣杯战争期间, 所以她并不感到十分艰苦。
那人轻轻抚了一把她的脸以后,才轻轻坐回靠椅上面。
在这样短的动作里, 人造人的目光和她交汇, 意识到本次的袭击者竟然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女。
“不再装人格丧失的模样了?”禅城真在笔记上写下一串记录,“小圣杯确实会因为接纳英灵的灵魂而人格解体, 但目前的程度只不过是让你精神涣散罢了。”
“saber没死, berserker没死, 你的丈夫暂时也没死……因为我很好奇爱因兹贝伦的人造人是什么样的, 才委托assassin将我带了进来。”
她思量般地在白纸上点了点,留下两道墨印:“我该杀了你吗?平心而论,我不想杀死一位母亲。小圣杯会随着仪式进行而逐步关闭人类机能, 但等到你的人格消失以后, 我会取走你眼睛部分材料作为礼物。”
“所以, 在结果出来之前,我们还有时间聊一会儿天……不想聊吗?不,没必要以那种神情看我,我倒不至于因为这种事情而不高兴。你当真一句话不想说,就这样沉默下去也无妨。”
“……你想聊什么?”
“随便聊聊吧,就当是某种临终前的关怀。”
禅城真说:“如果把你放在这里,换做我对自己的战略和决策侃侃而谈。太太您人生的最后一刻竟然是在听我的获奖感言中度过,那不岂是太残忍了吗?”
爱丽丝菲尔依旧沉默,她不认识禅城真,但从先前的对话中得知她是从未露面过的第七人御主。
至少在今夜之前,这女孩的情报从来没有浮现过水面,但以一个敌人来讲,相对言峰绮礼,她的态度简直有礼貌得不可思议。
“你难道不是caster的御主?”
“同时是assassin的,时臣那家伙骗了你们。老实讲,让caster叛变跑到我这里来,实在有些不容易。我知道你想为卫宫切嗣打探情报,这些事情告诉你也无妨,因为他大概率活不过今夜。”
爱丽丝菲尔突然攥紧了手指,既然禅城真会如此放言,手握两位英灵又和berserker达成了同盟,那么不由得她不为丈夫的战斗提起了心弦。
禅城真把她的反应尽收眼底,诚如之前所说,在失败者面前耀武耀威并非她意。
她合上笔记:“还是聊点有意思的吧,太太。虽然是个魔术师,但我时常无法理解其他同行们的脑回路……”
“根源也就罢了,大家时常把‘根源、根源之祸’之类的词语放在嘴里,我就姑且将其当做人类想要登月的美好愿景。但你们制作这个圣杯的时候,究竟在想什么呢?”
“我看了远坂家的记载,说爱因兹贝伦的愿望是用第三法救济全人类,玛奇里(间桐)家的愿望是根绝一切的恶。我瞪着字里行间看了半晌,发现你们的行为和目的根本沾不上一点边。”
“如果没有魔术师,这个世界恐怕会美好一点吧。没有自以为崇高就审判他人命运的家伙,没有自以为牺牲奉献却掀起了很多腥风血雨的家伙。人类是烂透了的种族,有没有可能他们根本就不需要这种强制性的拯救?”
“但切嗣却不同,”爱丽丝菲尔回答说,“切嗣他是一个把理想贯彻到行动的人。无论前路有多么困难,他都始终站在正义的那一边,所以我坚信他能达成愿望……拯救人类,杜绝所有战乱和鲜血。”
爱因兹贝伦的人造人有一张精美绝伦的脸,明明是育有一女的女子,却说出了如此天真的理想,好笑得近乎有些可怕。
如同稚子一般的话语,令禅城真原本酝酿的情绪在这一瞬间消失得空空如也:“完全说不通。”
“你们这些魔术师都是这样吗?还是说只是因为你是个傻瓜人造人?人的本性、生物的本性,就注定了充满矛盾。这种理想无异于将所有人拿去阉割……也罢,我也没有义务朝着你宣扬我的理念。”
在她叹气的关头,战争的进度推进得很快,转眼间百目鬼汇报说间桐雁夜死了——
禅城真留在驻地的使魔正好是阿堇,虽然间桐雁夜已经展现出了积极配合的模样,可这又不代表她能完完全全地相信这个人不会在关键时刻反水。
她重新用魔术遮蔽了爱丽丝菲尔的感官。
虽然小圣杯的机能设计地非常之好,对魔术的抗性绝佳,但禅城真既既非没有传承的新世代,又非没有天赋的三流魔术师,达成这种小小的效果自然不成问题。
堇详细朝她描述道:“间桐先生突然从台阶上滚了下来,顿时就没气了,想来应该是魔力消耗过多引起了刻印虫的暴动……”
“看来他最终做出了决定,还是没有用那块储备魔力的宝石。”
禅城真能推测出来间桐雁夜的真实心态:既然小樱已经有了不错的归宿,自己同时也命不久矣,干脆趁此机会在圣杯战争中干脆利落退场才是。
就算用手段将生命侥幸拖到战争后,那也不过是没有意义的苟活。
“但他撒手人寰倒痛快,却给我添了另类的麻烦……尸体处理好了吗?不要让小樱被吓到。你顺便去看看伏黑甚尔那里出了什么岔子,噢——”
禅城真把手机轻轻移开,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从爱丽丝菲尔身上浮现出的丝丝缕缕的金光。
她说:“不用去了,甚尔君的效率非常值得信任。”
禅城真的心情轻快。
把天与暴君招聘过来参与圣杯战争的决定果真没有出错,这个男人一挑二让两个特级咒术师吃瘪都不成问题。
她开始在心里盘算着要不要在结束的时候给伏黑甚尔再加点奖金。
虽然在同盟期间不止一次被间桐雁夜评价恶劣,但小真实际上拥有着非常体贴、友善、真诚的品格。
在看见圣杯出来的那一刻,她的第一反应是联系assassin和caster赶紧过来。
冬木市的圣杯魔力充足,如果不是实现到达根源这种bug级愿望的话,那么久足以同时实现御主和英灵的多个诉求……
因为这玩意瞧上去还是有些可疑——无论是御三家制作圣杯的初衷,还是连续举行好几届都失败的案例。
禅城真不打算用其实现什么豪华的愿望,姑且就像是小孩子装作给圣诞老人写信,实则是向自己的父母提出期愿那样,最好是许下点现实生活中努努力就能达成的要求。
……譬如说,要有很多很多的钱啦,让她在时钟塔通过政/治手段获得冠位提名啦,或者让禅城这个家族(除了她和小樱以外)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也不错。
甚至倘若还有剩余的魔力,倒不是不可以让伏黑甚尔来凑个热闹。
总而言之,最艰难的时间已经过去了,现在就是拆分蛋糕的时刻。
禅城真在这方面非常非常大方。
她坚信倘若不能给周围人带来利益,那么整个团队离分崩离析就没有多远了。
顺带一提,卫宫切嗣新准备的驻地实在是太差劲。
爱因兹贝伦可是从西历元年起就开始延续的魔术名门。
从爱丽丝菲尔能被照顾得如此不知世事就能看出来,他们家族虽然尽数都是人造人,但可都是半点都没有缺乏金钱的概念。
然而卫宫切嗣作为迎娶重要人物的豪门赘婿,果然还是改变不了自己的穷人本性,购入的宅邸竟然这样寒酸简陋,甚至楼顶还在因为久年失修而渗水。
……咦。
禅城真摊开手掌,掉落的水滴淌到她的手心。
她抬起头去望天花板,原本被圣杯照得金碧辉煌的屋顶正在一点、一点渗出黑色的淤泥。
以禅城真的魔术素养,自然不会将其视作偶然的等闲事件。
翻过来看手背,肌肤光滑如初,原本该浮现在此处的令咒不见踪影,她试图呼唤英灵,信息却如同石沉大海根本没有回应。
屋顶黑泥渗透的范围越来越大,几乎要将房顶给压垮。
禅城真突然意识到:这里不是卫宫切嗣的驻地,她如今身处的是圣杯的内部。
作为圣杯战争中仅存的御主,也是距离小圣杯位置最接近的御主,禅城真在圣杯开启以后不知不觉被它拖进了其中。
这就是自己费尽心机苦心孤诣所谋划之物……冬木市的圣杯,远比想象中的还要诡异。
第32章
山里的空气清晰湿润, 冷冽的雾气萦绕在禅城真的鼻尖,让她禁不住拢了拢自己的风衣。
禅城真对当前的环境产生了厌恶。
才被接回禅城家的那段时间,她在梦里重温过无数遍这里的一草一木,深山的旧宅里就只有叔祖父和她两个人居住, 对于还是孩童的禅城真而言, 时刻随着风‘咿呀’作响的门户就足以让她觉得恐怖。
如同朽木般枯槁的老头放养她, 出现的时刻总是要求禅城真吃点什么药, 或者是用冷冰冰的器械穿刺她的皮肤, 或者将莫名的液体注射进脊椎。
他的脚步声很有规律, 左脚落地的声音总要比右脚厚重半分, 无论禅城真躲到哪里都能找到她的踪迹。
她有时候实在受不了那种剧烈的疼痛,试图逃离这座老宅, 躲到阁楼的衣柜里,躲到野外的山洞中, 躲到成年人挤不进去的缝隙间。
然后忽轻忽重的脚步声渐近,因为老去而像鸡爪般充满沟壑的手探了进来, 抓住禅城真的头发把她拖了出去。
“这是每个人都会经历的阶段, 你只是被生长痛吓到了而已。”
随着时间过去,这些记忆已经逐渐黯然褪色, 禅城真原以为它们会随着自己的强大像是落叶在泥土中降解。
然而再重温故地, 她照样觉得有些不舒服——
得找个机会回去将那老头的魔术工房给炸了。
这次圣杯战争让禅城真赚得盆满钵满, 像往日战战兢兢苟且偷生的情景再也不会在她身上重演。
虽然抛弃了许多东西, 但那非常值得。
她可以不再被啜泣的母亲抱在怀里,听着父亲的咆哮和指责;可以不再躲在门板背后,和食尸鬼一样可怖的老人躲猫猫;更不用在时钟塔这个充满怀疑和阴谋的环境里, 谨小慎微地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
因为她早就在被那一滩淤泥化作养料之前, 先一步腐烂了, 现在应该那群人害怕她才对。
她想,她有这个能力。
所以、应该去施行报复,报复是强者的美德。
不要抱怨,不要躲避,不要做那个被拉进泥潭里作为祭品的被迫者。
倘若这个世界的定义就只有受害人和施害者,那么她就站在上面,烂在这一滩烂泥里。
“许愿吧。”
深山中弥漫着洁白的雾气,禅城真抬起头却望见了漆黑的天穹。
美丽的银发女人提起礼服的裙摆,赤着足翩跹轻盈地朝她走来,用温柔的声音朝禅城真款款说道:
“我们的立场是天然重合的,所以、许愿吧。只要你许愿,被填满的圣杯就可以拥有来到这个世间的形态。”
“你可以赋予它任意的姿态来到这个世界……这是你理所应当行使的权力,作为圣杯战争的最终赢家,只有你才拥有资格使它化为现实。”
“所以,祝贺你,赶快许下自己的心愿吧。”
“你是谁?”
禅城真感觉到那不断从天空中降下淤泥的不详,保守起见,她选择先与眼前的女子对话。
“你看上去像爱丽丝菲尔,却不是。你比先前那位夫人看起来开朗多了,我谋杀了她的丈夫……她深感于此而不愿意和我交流。”
“我是冬之圣女羽斯缇萨·里姿莱希·冯·爱因兹贝伦,”她说,“在两百年前成为开启圣杯的钥匙和祭品,你所认识的那位人造人应当是以我为原型制作。”
禅城真闻言笑了笑,她听过这位圣女的名字,但不代表她会相信她。
“所以我是在胜利结算的时候遇见了发放奖励的引导精灵了?——抱歉,我是出生在两百年以后的年轻一代,说话有些口无遮拦。”
“没关系,请按照你喜欢的方式说话吧。圣杯会为召唤的英灵灌输当代的常识,我的意识残留在圣杯之中,对现代的基础性知识仍旧可以理解。 ”
“哦,真不错。那恕我失礼,直接问了:如果我许愿,这里面会放出什么来?”
“你不是很清楚吗?就和你许下的愿望一样。”
“我没有什么愿望,”禅城真说,“虽然之前也想过,要钱啊、要冠位评定啊、要把自己家的臭虫给像喷杀虫剂一样杀光光。”
“但仔细一想,这些事情我本来自己就能做到嘛!寄希望于奇迹反而会消减获得成果的乐趣,所以干脆还是不许愿为好。”
她故意将话题往轻松的方向带去,并且感到自己今天不会那么容易脱身。
正如羽斯缇萨小姐所说,圣杯战争的胜者才有资格许愿。
虽然英灵还没有死完,但谁叫这场战争中的御主除了禅城真的好同学韦伯以外全部都死光光。
先前果断的举动完全坑到了自己,弄得她现在连一个甩锅对象都没有。
【那个东西】既然想要拥有生命降临到这个世界上,那么铁定要仅仅扒拉着唯一的御主自己而不肯撒手。
禅城真说话的时候,‘羽斯缇萨小姐’默默含着微笑一直盯着她看,已经搞得她冷汗直流。
“你是真的没有心愿,还是不愿意直面自己真正的心愿?”
“这话说得未免太深奥了,我没有崇高的心愿,只是一个乱入战争的普通人……因为耍了一些阴谋诡计,所以才侥幸活到了最后。”
她自认为在这一点上没有说谎。
禅城真参与圣杯战争看似图谋很多,但说穿了不过只有一件土到掉渣的诉求。
那就是活得更强大的力量,方便自己活下去,生活在丛林法则的时钟塔里,她的生存状况常年受到挤压。
对于安全都是奢望的可怜家伙……又能有什么崇高的心愿呢?
就像是朝不保夕的乞丐向同伴许诺,说日后要在曼哈顿买下一幢摩天大楼,这梦想让旁边用纸板盖小房子的瘾君子听了都会暗自发笑的地步。
“真没办法,你是一个不诚实的人呢。”
冬之圣女伸出手,轻轻搭在禅城真的肩上:“这样的话,得好好让你看看自己的内心了。”
她瞬间坠入漩涡里。
——
禅城真再度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被一个女人抱在怀中。
暖洋洋的怀抱、只要嗅上一下便能做个好梦的馨香,只要被那擅长弹琴的漂亮双手摸摸脑袋,无论如何心情都能变得比艳阳当空还要晴朗。
禅城真喜欢她,她从她处来到这个世界,她是她的一部分,她曾经是她眼里最美丽最鲜活最可爱的个体。
当她还是一个小女孩的时候,她无比盼望月亮升起来,因为可以获得母亲一个柔软的吻。当房间里静得只有一个人的时候,她无比盼望月亮落下去,因为母亲早安的吻泛着一股甜美的蜜意。
然后有坏人将她们分开了,冷漠的父亲、还有家族里寻常见不到的那些陌生人。
轰隆隆地说着那些一点都不动听的话,让母亲哀愁地垂下眼睛下起了雨。
“尽快再生一个吧,这个孩子是留不住的。”
“如果后面的孩子天赋比姐姐更好呢?虽然真本身就比较稀有,但是不多买几张彩票怎么知道自己不会中奖?”
“不过哪怕只是生出一个没有天赋的孩子,也足以打发没有这一个的时间了。”
“多生几个,趁你和丈夫现在还年轻。”
禅城真的苦难从此开始了。
曾叔祖父不会体罚她,就像实验室里的人不会体罚一个小白鼠,然而对身体的改造就足够她喝上一壶了。
被带到旧宅不久后,禅城真肋骨下方第三指的地方开始痛,皮肤被缝合好的地方也在隐隐作疼。
投药的第三个月吞咽功能突然失灵,只能吃一些流食,她那时候经常吐,酸水从胃部涌上来,喉咙火辣辣的。
一觉起来,突然对自己的右手失去了控制,虽然没法行动,但知觉还在,好似将自己的手指塞进了强碱水里,又仿佛骨头正在被鬣犬咀嚼。小真流了许多许多的泪,不明白怎么突然到了这种地步。
只要回想起曾经遭受过的苦难,禅城真的心里就冷不丁窜起一阵冰冷的火焰——
这些魔术师、这些给孩童带来苦难的魔术师、这些妨碍人类生存的异物和肿瘤,难道不应该统统去死吗?
“那些让母亲和孩子分开的人该死。”
她在女人的怀里喃喃自语道,禅城真还记得那些亲戚对她们所做的一切。
御门院椿选择嫁给禅城道弘。
这是为了摆脱身后家族的阴影而达成的婚姻。
她原本以为只是嫁给了寻常的普通人,自己的子嗣再也不必蒙上那样的宿命。
但是很不幸,禅城家身为魔术师的血亲,虽然早在数辈之前衰败,但血脉中仍然流动着魔术因子,但是更不幸的事情发生了,两家的血混合在一起,随机组合之间却产生了令人惊叹的变化。
两人婚后生下了的孩子拥有惊人的天赋。
禅城真成为了无聊透顶之人追寻梦想的工具,而母亲成为了禅城家族眼里好用的胎盘。
她在即将离家的那段时间,这群人甚至不让禅城真与自己的母亲单独见面、单独说话。
这群人哪怕有半点血脉亲情,也该猜出来老到开始用手段续命的魔术师是一种什么样的生物。
……这群人也该死。
但是母亲是真的被迫抛弃了她吗?
在旧宅遭受那么多非人的虐待,她明明那么努力地活着了,好不容易撑到了老魔术师找到更好的材料,将自己这个改造到一半的废品给放弃。
明明她都那么努力了,等回到家里的时候,以为她的母亲看到自己的时候会高兴地落下眼泪,结果被告知说:那个女人已经和自己的父亲离婚了。
——为什么要离婚、为什么要在这个时间点离婚?既然婚姻不如意,为什么不能早早地离开?为什么你离婚的时候不能带上你的女儿我?
御门院椿根本就不爱她,御门院椿是个自私无比的女人……不,御门院椿那么善良柔弱,根本就没有能力保护她,她只是希望禅城真不要落到御门院家的手里……
可是归根结底,带着她远走高飞的决定就下得这么困难?
只要她曾经向禅城真提出了这样一个提议,禅城真就能自欺欺人为她找到许多借口。
可是这个女人却偏偏要在她被送走之后才选择离婚。
禅城真是一个被抛弃的人,她甚至做不到厚着脸皮朝别人说:“我母亲离婚的原因是为了我!”
她恨她、不,她爱她。
御门院椿先前口口声声说着‘小真是上天赐予我的奇迹’,所以她才会那么努力地活着。
挣扎、丑陋地挣扎、耗尽全力丑陋地挣扎。
像是渺小的虫豸一样。
除了活下去根本没有其他想法。
无论是说尽好话,无论是违背本性去应和,无论用是多么肮脏地手段,无论是被人戳穿怎么样唾弃。
每回做梦的时候,好像慈爱的母亲向她张开了怀抱。
她说:“要幸福呀,小真。”
于是小真连滚带爬也要回到那个家里。
结果被她视作闪闪发光的女神其实早就抛弃她了。
她现在恐怕早就已经重新坠入爱河、重新结婚、重新有新的小孩了罢——这种事情禅城真往日想都不敢去想,然而今天是个特例。
脑袋痛得要死,头晕的要命。
事到如今,她只想一拳打爆禅城家,一拳打爆御门院家。
也不知道这个世界究竟有谁获得了幸福,烦死了……干脆拧下所有人类的脑袋,不管不顾一拳打爆这个世界!
“master。”
身后突然有人开口。
紫色的女神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如既往非常闪耀、一如既往非常美丽。
她眯起如同霞光般美丽的眼睛,轻轻说:“我要走了,所以过来朝你告别。”
【作者有话说】
小真毕竟又当咒术师又当魔术师,所以精神状况非常美丽。
第33章
随着这一声清脆的‘御主’, 禅城真被黑泥蒸发的理智忽然回笼。
这里是圣杯的内部。
自称冬之圣女的女人是假的,山野里的旧宅是假的,出现在这里的母亲和禅城的族人都是假的,那些久久压抑着的、被煽动起来的愤怒也是假的。
只有此时不知为何出现在这里, 有如丁香般淡紫色美丽的女神斯忒诺是真实的。
唯有这一点她可以确信。
“啊啊……要离开了吗?怎么突然想要离开呢?”
禅城真无暇顾及圣杯和淤泥此类的事件, 连忙开口挽留:“我们不是已经赢了吗, 我不介意永远向你提供魔力, 我相信在接下来的时间里, 我们会相处的很愉快……”
“抢话可不是一件有礼貌的事。”
斯忒诺竖起食指, 搭在娇嫩的唇上轻轻地嘘了一声, 脸上流露出虚无缥缈的笑意。
女神的心情不错,甚至还带着愉快, 禅城真纵然有疑惑也忍耐了下来。
“我和妹妹美杜莎不同,是为了被爱而诞生的女神, 根本没有战斗的经验。虽然从一开始就声明我不擅长战斗……可毕竟是作为英灵给召唤出来了,还是拥有了些许的力量。”
“本来是打定主意在旁边看着就好, 偶尔呢, 和你待在一起,又觉得体验一下之前没有尝试过的经历也不错……但你直到最后都没有让我去战斗呢。 ”
“你是个多么谦虚的人, 在作为勇者的方面这么称职。在我说不想要战斗之后, 连求证的想法都没有。如果放在以前, 或许连雅典娜或者阿尔忒弥斯都会中意你。”
禅城真被夸得有些脸红了, 放在以前,她可是一个无论说什么都不会觉得羞愧的家伙。
——这于情于理都不应该,她在心里想到。
对魔力的抗性令禅城真意识到这是女神魅力的展现。
放在之前她可能会试着抗拒斯忒诺, 但此刻禅城真晕乎乎的, 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宁静。
因为目前女神的神性, 正将她的御主缓缓带离被「此世全部之恶」(AngraMainyu)诅咒的精神腐蚀之中。
“你已经明白如今的圣杯已经变成什么样的东西了吧?”
斯忒诺说:“原本无色的魔力已经被此世之恶污染,这些黑泥就是其具现化的表现,到现在为止,无论许下什么样的愿望都会被曲解为毁灭和灾难。”
她叹了一口气,仿若遇到了什么无可奈何的事情一般:“自己的勇者遇到污染,作为女神的我坚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不过你可不要误会,这可不是真正关心你,只是因为先前给过你胜利的祝福罢了。”
“那女神大人……?”
被女神闪耀所俘获的禅城真,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斯忒诺,恍惚又弄不清状况的表情像是只可爱的笨蛋小狗。
这聪明人难得一见的倒霉神态,令斯忒诺愉快地笑了起来。
“这样也没有关系吗?……这里是圣杯的内部,你又是圣杯召唤出来的从者……”
“我是天生的女神,这种事情你总不会不明白吧?因为有这个「神核」在,□□不会成长,也能阻挡任何精神系的干涉。”
“那么,为什么突然打算离开?”
禅城真非常艰难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她想不明白,既然斯忒诺不会受到黑泥的污染,又没有被其他英灵打倒。哪怕现在没有办法朝着圣杯许愿,可也没有必要那么着急朝着她告别。
现世虽然糟糕透顶,但依旧有许多有趣的东西,明明女神大人先前还玩得非常开心不是吗?
她们买了非常多的裙子,还有夏天在海滩边穿的衣服。
当然现在的冬木市并非夏天,可是总有一天夏天会重新回来——禅城真以为她和女神之间心照不宣。
“拿你没办法,真是一个贪心的人……”
斯忒诺点了点她的脸,她的手很冷,动作很轻。
和四周不断洒落的黑泥不一样,女神出现的地方带着明晃晃的白光,因此有种朦胧的神圣,禅城真近乎觉得这个亲昵的举动是她的错觉。
“你为什么要问我原因呢?master,尽管我习惯被爱着我的人干涉,但是你问出这样的话,不显得太奇怪了吗?”
“我从英灵座上被召唤来,和你本来就只有暂时结缔的契约关系。如果我不离开,又该到哪里去?而你又站在什么立场来挽留我?”
禅城真想回答说‘因为爱着女神的立场’,可是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就唤醒了身体主人的迷茫。
……为什么她非要斯忒诺留在她的身边不可?
想要女神大人的力量吗?可明显禅城真目前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了,斯忒诺虽然是完整的女神,可是她一点都不强……只要喀尔刻不打算离开她,她就不应该如此焦急才对。
而且斯忒诺一点都不亲近人类,一点都没有喀耳刻对她那么黏黏糊糊。一般来说,找到了自己中意的英灵,再耗费自己的魔力供养原本的英灵可以称得上是浪费。
这不符合禅城真的风格,她可是一切能利用的东西都会尽其所能榨干价值的家伙。
然而这次圣杯战争,直面危险亲自去教授的禅城真像是英灵,悠闲自在玩耍的斯忒诺才反而像是御主。
想通这一点后,禅城真的心情近乎沮丧了,可是斯忒诺没有打算放过她。
“说出自己的想法有那么困难吗?看起来你从来都没有直面过自己的内心呢。哎呀,真是一个迷茫又可悲的人类,我就破例引导一下你吧。”
“「此世全部之恶」说,破坏和毁灭是你真实的愿望……那么我们重新来吧,如果没有「此世全部之恶」,如果圣杯没有被黑泥污染,你会许下什么愿望?”
禅城真对圣杯有期盼,所以才会在步入冬木市的时候被选中为御主,然而她的目标没有其他人那么明确。
她最初的愿望是想要活下去……可这根本算不得什么愿望,至于其他,要钱、要冠位指定、要报复自己的族人,这些话根本无法糊弄斯忒诺。
禅城真曾经和自己的从者们设想过胜利之后处置圣杯,两个女神都给出了棱模两可的答案。
无法实现的愿望才是构成她们的真正要素。
所以禅城真产生了女神们不会离开的错觉,如果能留在她的身边一起生活真的不错——
她想到这里,心中一紧,然而旁边的斯忒诺依然催促道:“说话啊,你现在心里究竟想着什么?”
‘我想和你一起生活。’
这种话说出来恐怕不会受到什么好评价,其实这也无所谓,可是她为什么会冒出这样的念头?
只是放在口头上说说便好,因为哄旁人开心或许会换来什么好处,可是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好陌生,禅城真权衡利弊,觉得没有非要做下去不可的好处。
“我想和女神大人待在一起。”
或许是抵抗不住那魅惑技能,禅城真最后还是选择坦陈:“我觉得好奇怪,我竟然会做这种亏本的生意……无论怎么样都亏了,好亏啊,女神大人,无论是拿圣杯许愿这种心愿,还是在圣杯战争期间那样保护你……”
把真心话说出来了。
禅城真的名字叫做「真」,可是实在不能称得上真诚。
口是心非说着各种动听的场面话,是她这些年来磨砺出来的生存技能。
她其实一点都不友善,一点都不温柔,笑着说话的时候时常想把面前的人的头给拧下来。
只会给别人一些无关紧要的好处,只要能有利益的事情什么都会考虑去做。
这样的话说出口,绝对会被斯忒诺讨厌……讨厌、讨厌、讨厌,告诉五条悟的话也绝对会被讨厌。因为他会发现,小真其实不是堕落成烂橘子了,她本来就和烂橘子是一丘之貉。
但是女神轻轻摸了摸她,很温柔,她让禅城真靠在她的膝盖上,行动中有着野百合花的清浅香气,淡薄的言辞中有着温热的呼吸。
“真可爱,御主。知道你为什么会做这样的亏本生意吗?……因为你在意我,想要保护我。”
“我想要保护你?”
禅城真不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话,实际上和五条悟在一起的时候,悟大人同她说过很多次。
她觉得那是两个人感情好的时候讲出来的甜言蜜语,只能代表当下的心情。要是把这种话当成了保证,就像拿着过期的兑换券去商场购物,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所以她不把五条悟的话当真,不觉得有人会一直保护她。
她因为想要变强而离开东京高专,同样没有说她是因为有点想要保护五条悟——因为那也太可笑了,已经告别了还要对以前的恋人说甜言蜜语。
禅城真确实真心实意地觉得自己不可能去保护别人。
这些话耍耍帅骗骗别人就好,实际上,她甚至都没有信心保护好自己。
然而,斯忒诺却说——
“……我想要保护你?斯忒诺,我不明白。”
禅城真说道:“我是一个满脑子都是‘活下去’的家伙,一个自私透顶的家伙。我是所有阵营里的异类,甚至把理想告诉其他坏蛋,也只能换来他们取笑我……即便这样,你却说,我想保护你?你把我想象得太好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回应你的召唤吗?”
斯忒诺说:“即便你用了我的圣遗物,也不代表我要一定回应你。让我现世的正是你的可悲……禅城,每回你对我说「我爱你」的时候,脸上的神情,就好像是在说:「求求你爱我」。”
禅城真彻底无话可说。
“我打算离开了,虽然你想要和我生活在一起,但现在可不行。”
斯忒诺用手遮住禅城真的视线:“我愿望是和妹妹们生活在在无形之岛上……可以破例让你和我们一起定居在那座岛屿,不过不能以人类身份哦。喀耳刻总想把你变成她的仔猪,我也不能服输——到时候就作为我们的宠物。”
反复无常的女神,就连宠爱也是反复无常之物。
【作者有话说】
因为马斯洛需求还卡在最基础的生存里,所以很多东西对小真是奢侈,好在有女神大人的帮助!
——
【女神的宠爱·概念摘出】:在圣杯战争中全程被保护的女神的回礼……‘要爱我,要满足我,要照顾我’,只有同时实现这三种要素的勇者才能得到的珍贵垂青。除了提升攻击力和弱化状态耐性之外,还有各种各样的其它效果,虽然好像没有什么用。
第34章
圣杯炸了。
没能降生至世界外部的「此世全部之恶」不甘心地溢出黑泥, 造成了一场罕见的大火。
从战场赶过来的caster将御主从废墟里刨了出来。
得益于女神大人的帮助和反转术式的存在,禅城真在事故发生后的第二日伤势便不成大碍了。
可是她伴随着清晨的第一声鸟鸣而睁开眼睛,迎面而来的则是舀着热气腾腾麦粥的汤匙。
“来,张大嘴巴——master, 这碗麦粥「休刻翁」可以补充所有你所需的营养, 要做配合大姐姐的好伤员哦?”
喀耳刻兴致勃勃地玩着医护play, 看见她如此有活力, 禅城真因为斯忒诺告别而拧起来的心瞬间放宽。
“圣杯炸了, ”她在女神的投喂中勉强找到了一丝说话的缝隙, “真没想到大家费尽心思追求的竟然是这么一个晦气的东西……这样就完全没有办法许愿了, 真抱歉,喀耳刻。”
“没有关系哟, 没有关系哟。”
鹰之魔女的眼睛像是月牙一样弯了起来,轻快地回答道:“毕竟就像你的愿望是仅仅有我就够了, 我的心愿也是和你待在一起哦!”
“圣杯战争已经结束了,我们一起去旅游怎么样?只要有你在, 我哪里都愿意去,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禅城真看着她,歪着脑袋, 喀耳刻也看着她, 眼睛里的色泽就像是闪闪发光的蜂蜜。
这在阳光照耀的清晨发生的事情太美好了, 无论女神有没有在招待她的粥里面加上点莫名其妙的魔药, 禅城真都决定伸手抱住她。
“怎么了?”
“我觉得太好了,有你在实在是太好了。”
喀耳刻的身躯太过纤细灵巧,以至于禅城真觉得自己像是抱着一只小小的鸟儿。
她把脑袋轻轻埋在她的颈弯, 温热的肌肤, 色泽瑰丽又顺滑的长发, 随着两个人距离的贴近,轻轻扫着她的脸颊,禅城真觉得自己的心也像是被毛绒绒的小动物造访过一般,禁不住地发痒。
“好像换了一下形象呢、喀耳刻,以前的头发好像没有这样长……”
“我偶尔也会因为一些开心的事情想要转换心情呢。”
喀耳刻不排斥禅城真这么做,她是一个喜欢被依赖胜过于被照顾的魔女,因此配合地被禅城真抱在怀里,甚至还像一个温柔的大姐姐那样,揉揉小真的脸,摸摸小真的头发,轻轻拍打小真的背。
“我喜欢喀耳刻,喀耳刻也喜欢我。听起来好像是不切实际的甜言蜜语哦。”
“毕竟你邀请了我嘛,魔女就是这样自说自话的存在。传说里,只要有凡人触碰了不该触碰的东西,就会被一辈子缠着不放,所以我绝对不会对你放手。”
“一定?”
“一定。”
有名的魔女有着容易爱上他人的习性,和捉摸不定的女神不同,这是另外一种爱。
害怕寂寞、会以诱惑去唆使凡人堕落,又慷慨地善于去回应,和甘愿堕落又充满缺点的禅城真非常相合。
“那么说好了,永远照顾我,我不会让你寂寞。”
“说好了。”
——
等到禅城真和哼着歌的英灵从卧室里出来,她才发现喀耳刻擅自给她喂餐的行为根本没有与其他人商量。
大概是赢得圣杯后的庆功宴的缘故……亦或者是伏黑甚尔专门在等她结清尾款。
总而言之,房间里的其他人都在等着她吃饭。
“哎呀,俗话说得好,想要抓住一个人的心,就得填饱她的胃嘛……御主沉甸甸的肚皮里塞满了我对她的爱。”
罪魁祸首昂然自得地如此陈述她的作案动机。
百目鬼堇在旁边若有所思,不知道是否打算将家政课的修行提上她的计划日程。
禅城真想到日后厨王争霸的盛景,感觉自己的上丘脑都在隐隐幻痛。
“某个人只是说去叫御主起床,绝对不会是因为昨天禅城真先接了我的料理才怀恨在心吧?”
“那种事情怎么可能?听好了,我绝对相信御主的眼光,在根本不值一提的家常餐点和美味佳肴之间一定会选择我。听好了,一定会选择我!所以像你这样的水平,连我的假想敌都算不上……”
禅城真走过去轻声细语地朝着小樱打招呼。
这孩子虽然还是有些不爱说话,但是看得出来已经比才见面的时候放松许多。
她觉得日后多带她出门玩耍,享受阳光,再交几个同龄人朋友,或许会渐渐地放下这幅防御性的态度。
远坂家要操持时臣的葬礼,所以原先答应间桐雁夜的遗愿暂时不必着急。
禅城真决定先回时钟塔一趟,为的是给自己寻觅一位在政治上能提供帮助的新导师。
华丽地拜入肯尼斯门下以后,她不再是以前那个费尽心机都要和贵族们运作关系的倒霉蛋。
尽管她通过不当方式获取的知识,有百分之八十是不能宣之于口的隐秘,但在这一年里她依旧发表了许多有真材实料的论文。
与被蔑视的新生代不同,任谁都瞧得出来禅城真拥有绝对不会被埋没的才华。
时钟塔的君主内,会抛开门第之见选择投机的政治性生物并不缺乏,她已然有了与虎谋皮的真本事,现在得做的是看看谁投来的利益更加高昂……
“master,你来评评理吧!究竟是谁做出来的东西更好吃?”
禅城真放下手机,目不斜视抿了一口黑咖啡,桌面另一端的手机紧跟着震动了一下。
“当然是你做的更好吃了。”
接到收款短信的伏黑甚尔顷刻间就撤回了自己的意见,禅城真这才慢悠悠地说道:“我们今天出发去伦敦,接下来还有许多需要拜托你的时间。”
“就是小樱有些不方便和我们一起去魔术协会,她妈妈生病了,不能照顾她。禅城家又是那副讨人厌的状况,不知道时臣死后多嘴的亲戚又会讲出什么话来……”
那么只能留下百目鬼照看小樱了,但没了她,多少会耽搁禅城真‘收获’战利品的进程。
留下喀耳刻照顾小孩不是不行,但是,她担心女神大人会为了方便将小女孩变成可爱的小猪。
伏黑甚尔接过话茬:“我可以帮你照顾一段时间。”
“——你?”
禅城真在【あなた】上面加重了语气。
“不要露出那么怀疑的神色,”天与暴君说道,“我的儿子好歹今年也……五岁、或者是六岁了。带一个是带,带两个也是带,看在你给我发了奖金的份上,姑且就帮你个小忙吧。”
禅城真本身就持不信任的态度,在伏黑甚尔想不起亲生孩子的年龄以后,更加确信了这是一个不靠谱的家伙。
“我记得你入赘了吧,原先叫做禅院,还是我的远房亲戚。”
她说:“把樱带过去,你的太太不会介意?”
“不会介意。”
甚尔君靠在椅子上,掏了掏耳朵,无所谓的模样像极了被甩以后破罐子破摔的男人:“毕竟我离婚了嘛,早就。”
禅城真不觉得意外:“也对,你那副三天两头就在赌场和酒吧里的做派,不被女人甩掉才怪。飘忽不定的男人做情侣还好,做丈夫简直就太糟糕了。”
“大小姐说风凉话的样子也像大小姐,你以为这件事怪谁?”
伏黑甚尔挑起了眉毛,语气的尾调也跟着上扬:“像你这样不分日夜地叫我干活,只要挑中了目标就要直接打电话过来。”
“拜托,那个时候我才刚刚结婚,好不容易找到一个非常好的目标,还没来得及稳定军心,就三天两头因为莫名的电话不着家……直接收获了扫地出门套餐,你觉得这是谁的责任。”
“听你这话好像是怪我?”禅城真的心里不剩下一点慈悲,“顾客是上帝,要说的话就是孔时雨的责任,他干中介的都不帮你好好包装职业,这是合情合理的加班。”
伏黑甚尔直接笑了,仿佛被禅城真自我的态度逗乐了般,眉宇之间有了一点心悦诚服的笑意。
“我知道你不是孔时雨介绍的。”
他说:“孔时雨不会把我的私人电话直接推给雇主,这点职业素养他还是有的。”
“确实,”禅城真被戳破以后不觉得羞赧,大大方方地承认了,“禅院直哉给我的,他是你的迷弟,忠实粉丝。天天在我面前吹嘘甚尔君有多厉害,如何如何,所以我就冒出了想试试看的念头。”
“禅院直哉?谁?”伏黑甚尔说,“禅院家的人取名字都是这种没有新意的风格。”
禅城真忽然有些可怜直哉了,他吹捧的英雄结果根本就记不得有这号人的存在,性别一换,就是高高在上的女神根本不在意禅院直哉这么一个舔狗。
“哎呀,别说了,怪可怜的。我都要为他掉眼泪了。”
她虚情假意地如此感慨。
“不过,你既然知道我不是孔时雨介绍来的客人,为什么还会接我的单?”
“谁知道呢,鬼使神差吧。俗话不是说得好吗?没有中介的生活才是真正的幸福生活。”
孔时雨又中枪了,这个对话里又出现了第二位受害者。
“这么说来,有我这位大方的老板就是幸福生活的秘诀了,甚尔君你要再接再励。”
禅城真顺理成章地为自己揽了一点并不存在的功勋,然后顺理成章地朝他举起咖啡杯。
“已经在接在励了。”
伏黑甚尔态度自然地将话题一转,随口说道:“从伦敦回来想吃什么?总不能空着肚子接小孩吧?”
caster果不其然发出了不满的声音。
禅城真用食指点了点太阳穴:“蒲烧茄子,有没有人告诉过甚尔君,你做的菜有一股妈妈的感觉?”
“你还真敢说啊。”
【作者有话说】
可恶的资本家老板小真在一年内用钱将甚尔君使唤来使唤去,已经让甚尔君产生一种被需要的错觉了!
禅院直哉愤怒:早知道你那么容易被拿下的话……
不,好像只要有禅院这个姓氏就变成完全不可能了呢。
第35章
君主肯尼斯的突然死亡果真引发了矿石科的分崩离析。
不仅各种资源受到了外部势力的瓜分掠夺, 就连隶属于埃尔梅罗本身的分家和派系,也迅速在裹走足够多的财产以后跳离了这艘即将沉没的大船。
禅城真回到时钟塔的时间点不算太早也不算太晚。
毕竟埃尔梅罗教室里的天才弟子也算可观利益的一部分,她不出意料地大受欢迎。
甚至好几个一年以前对她爱搭不理的中立派系,都向着禅城真抛来了橄榄枝。
这一切都得益于她受肯尼斯的指导颇多, 手里有许多矿石科君主的手稿和阿奇博尔德家族的珍贵书籍。
她天资聪颖, 和聪明人交流总比一窍不通的蠢才要愉快。
肯尼斯虽然在因材施教方面缺乏耐心, 但只要是跟随得上他脚步的学生, 这个人绝对不会吝啬于答疑解惑。
这样瞧起来, 放眼整个时钟塔, 都不会有比做他的门生更好的选择……
可谁叫她和间桐脏砚战斗的时候, 卫宫切嗣竟然如此不讲武德,斩草除根做得太过果断。
在寻找下家的这段时间里, 除了在这次时间中吃得最多、直接夺取了矿石科学部的考古学科以外,其次朝她开出最优渥待遇的是在本次圣杯战争中同样失去了女儿的降灵科君主。
君主尤利菲斯认为以禅城真的学术资历, 完全可以在加入学部的一年后,直接出任降灵科的二级讲师。
这也多亏肯尼斯在担任矿石科君主的同时, 还在岳父的降灵科任职, 导致禅城真的部分论文涉及降灵方面的研究。
答应前者的招揽可以继续留在矿石科,但是听说考古学科的经济状况向来不佳。
禅城真担心这位君主的运行会连带着让矿石科也变得穷困潦倒起来。
降灵科看起来是很好的选择, 和矿石科有数代的渊源, 立场方面也不会受到“落井下石”的指责。
但是禅城真讨厌面容枯槁的老头, 君主尤利菲斯死气沉沉的气质让她不太喜欢。
要不然这时候回到全体基础科也不错……
禅城真过不了多久就打算申请评定典位, 相信凭借资历,挤进这个成员众多的核心绰绰有余。
她半点不觉得才甩掉‘新锐魔术师’名称的自己去追求第三顺位的评价——事实上除不可能的冠位,是君主之下的最高评价有什么不对劲, 毕竟间桐脏砚都可以是典位魔术师……
至于相差的五百多年的底蕴, 完全可以用政治来抹平。
但这时候天体科的君主向她寄信了, 马里斯比利·阿尼姆斯菲亚约她到学部的会客室里详谈。
因为天体科是研究范围包括占星术、天体运行之类的学科,这个学科的君主普遍喜欢深居简出窝在山里看星星,导致时钟塔的学生普遍对他们缺乏印象。
在禅城真的想象里,他应该是个三四十岁的中年男子。
没准像中世纪油画里天文学家那样留着长长的胡须和齐肩的剪发,要是受魔术师复古氛围的影响,可能还要穿着不合时宜的长袍。
但见面后,她惊人地发现这位君主简直年轻得不可思议。
他的头发确实是卷的,受到精心打理在脑后扎成辫子,是如同奶油般温和的白色。
此外肤色白皙,面容俊朗,漂亮的浅色眼睛如同琥珀,这使得天体科君主像是从莫奈的油画里走出来的青年,带着静谧美丽的气质。
马里斯比利竟然连交易都没打算和她谈,直接开口说想要收禅城真作为弟子。
“在时钟塔里,天体科被普遍认为是纸上谈兵的学说,希望你不要介意。”
禅城真一点都不介意,她甚至都不在意这位一直猫在山上的君主为什么心血来潮想要收她为弟子,这其中存在着什么样的考量或者谋划。
马里斯比利真正的想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恰如其分递在她面前的机会——
天体科在时钟塔内的政治地位且不谈,马里斯比利至今只有一个弟子,名叫基尔什塔利亚·沃戴姆,是名门中的名门的少当主。
禅城真原先所写的值得注意的学生名单,沃戴姆的名字赫然在此列。
她的手开始痒了,想到日后可以凭借这些要素在时钟塔大展身手,禅城真觉得一切都可以商量。
至于马里斯比利是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魔术师,可以把一切拿来处理掉作为实现悲愿的工具……
禅城真则是彻底不在乎。
反正她做的可能有凄惨下场的事情又不止这一件。
在答复完天体科君主的邀请以后,禅城真没有在魔术协会中继续逗留,而是买了从英国到波斯的船票。
从圣杯战争结束到时钟塔的归宿尘埃落定起,满打满算已经有了一个月的时间。
她的重点关注对象虽然不是韦伯,但还是仍旧在时不时注意他的行动轨迹。
Rider死后。他第一时间离开了冬木市,只在日本逗留了两天,就出发前往印度。
这个方向不难引发禅城真的联想——韦伯·维尔维特到了波斯以后,想必下一站就会前往和那位英灵有联系的马其顿。
和征服王共处的时间不长,却给了这个男孩极其深刻的体验……
相比以前那个愤世嫉俗,在同学之间风评并不如何、让所有人感觉到他把别人当傻瓜的家伙,现在的韦伯·维尔维特先生心态一定改变了许多。
他大概是觉得这样空着手回去有些难堪吧……也对肯尼斯死亡的消息充满了歉意,所以只能像个无头苍蝇一样此处乱转。
虽然向好友借钱时放言要‘做出颠覆整个时钟塔’的豪言没有做到,但韦伯同学其实并不是一无是处。
禅城真在他偷走肯尼斯的圣遗物后,草草翻阅过他的所有论文,可以得到一个结论:
这家伙虽然在魔术方面的天赋是灾难性的,但是在理论方面或许有着极其高超的才能。
面对曾经同为竞争者的同学的堕落,禅城真觉得自己有必要为他创造出一个蜕变的机会,令他意识到自己肩头负担着振兴埃尔梅罗学派的责任。
在韦伯·维尔维特到达马其顿,并且参观完当年征服王留下来的那些遗迹以后,她觉得时机已经成熟。
禅城真在当地的集市找了几个无所事事的小混混,每个人给了二十美元。
为了创造跟韦伯搭话的机会,她把即将从这里路过的老同学的照片给他们看过以后,紧接着和颜悦色地吩咐道:
“去,跟着他,到时候找机会偷走他身上的所有钱。”
【作者有话说】
多年以后,二世发现自己人生艰难的原因,竟然是有人默默在给他上难度……
第36章
韦伯·维尔维特觉得自己简直倒霉透顶。
先是下了火车以后, 被车站外招揽顾客的司机拖着行李强买强卖,硬生生上了他的黑车。
因为看韦伯是外地人,不仅没有将他送到目的地,甚至还敲诈了他一笔, 给他原本就不宽裕的经济状况雪上加霜。
等他带着自己的行李走街串巷找旅社收留的时候, 还和当地的小混混产生了争执, 好不容易用半吊子的魔术逃跑以后, 结果发现自己身上所剩无几的财产都被偷了。
现在仅剩下陪伴韦伯的就只剩下些没来得及被小偷盯上的贴身之物——
一个打火机、一张超市的购物票据、还有两个硬币。
那两块硬币还是他在冬木市买面包时店家找零的两百日元, 在遥远的北马其顿共和国里甚至不知道花不花得出去。
他这么一路旅游下来, 遇到过被偷窃、被刁难的情况其实不止一次, 但是像现在这样,连一个给亲友打电话借钱的钢镚都不剩下的情况还是头一回。
移动电话没有了, 证明身份的护照没有了,行李箱里的简易魔术礼装也没有了……
这一切都令韦伯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的绝望。
难不成今天真的要像流浪汉一样露宿街头?……不不不, 在这之前果然还是得操心吃饭问题吧。
要不然找一家当地人开的餐馆,告诉他们自己会说英语, 可以帮忙接待外地的游客……再不济, 刷盘子打一段时间工换回去的车票也行。
韦伯在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
相比之前的拖着行李时防备小偷的小心翼翼,失去一切以后, 他的步伐反倒走出了极大的自信。
他攥着拳头在拥挤的街道上气势汹汹地朝前走, 扬着脑袋左顾右盼, 视线在他能注意到的每一个人脸上扫来扫去, 试图找到那个偷走自己行李的罪魁祸首。
可惜事不如人愿,在这全然陌生的环境里,他不仅根本没有找到那个小贼的踪影, 甚至走来走去还把自己给绕得迷失了方向。
这幅外地游客的模样很快引来了部分有心人的注意。
一个手上拿着许多红绳的老头笑容满面地朝他走过来, 用充满地方风味的口音向韦伯打招呼:“Hallo, hallo?请问你需要什么帮助吗?”
在接到好心人的询问以后,韦伯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我的东西丢了,你知道这里的英国使馆怎么走的吗?”
那老头面上依然笑容可掬:“英国人?”
“是的,英国人。”
“英国人那就更是我的朋友了!我曾经去过英国,受到过很多热心人的帮助,”老人家从手臂上解下一根红绳,“这个给你,这个给你,这个是我们马其顿的幸运红绳,会给你带来好运……”
韦伯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骗局,他的身材瘦小,又留着半长不短的头发,容易一惊一乍的表情散发着涉世未深的温良气息。
所以这些骗子只要逮住了他就会使劲敲诈。
韦伯在印度的时候就因为接过小女孩递来的水果被坑走了十英镑。
事到如今,他付不付得起这红绳的费且不用说,紧要关头还被人当成肥羊,就算韦伯的脾气就算好得跟菩萨一般,也难免沾上几分火气。
“我不需要,你不要找我。”
他用力挣脱那老头的手,老人的年纪比韦伯要大,实际上力气却半点都不弱。
“free,free!”那人见韦伯想走,连忙说道,“这是马其顿人的祝福,这个红绳是免费的礼物。”
韦伯于是又被他按住了,半强迫性地被套上那根红绳。
他原本打算这人如果朝他要钱的话,就用魔术混淆他的认知。怎想这根红绳刚刚套上,原本空荡荡的广场上瞬间涌出来了好几个人。
那老头原本的满面笑容也跟着一变,翻脸朝着他伸手要钱:“五十欧元。”
尽管心里已经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想,但是韦伯的呼吸还是为这个价格呼吸一窒。
“不是刚刚才说免费的吗?”
“红绳是免费的,但是来自马其顿的祝福不是免费的。”
——马其顿的祝福收费个鬼!
韦伯心里有了一种近乎想骂人的冲动。
他想告诉这群人他们马其顿的国王前段时间还在和他一起参加圣杯战争,他还被托付了传颂征服王功绩的臣子的使命。
真要讲的话,他明明比他们更能代表马其顿,现在给他打钱资助他回家还有机会参与征服王的伟业。
只是这种‘我,征服王的臣子,打钱’的话说出来肯定没人相信,搞不好还会让这人以为韦伯在开马其顿人的玩笑而挨上一顿揍。
圣杯战争的那段经历简直是如梦似幻,但是终究有梦醒的一天,想到这一点,韦伯·维尔维特就禁不住地丧气。
他索性直接坦白道:“我没钱。”
“怎么可能没钱,出国玩二十欧总是要有的吧?如果你手里是英镑或者美元我也不计较。”
“我的行李早就被偷了。”
韦伯直言不讳向他坦白自己是个穷光蛋的事实,他无所谓地掏了掏裤兜,出来两个钢镚。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把两个硬币塞到老头的手里。
“喏,这是我身上唯一的钱了,两百日元。”
这群人不是很清楚日元和欧元的汇率,但也清楚日本的货币以大额著称。
另外一个人不信邪地把他拎起来,强迫韦伯和他脸贴脸对视:“少来这种借口。你是想交钱,平安无事地做成这笔生意然后走人,还是在这里吃上几个大嘴巴子再交费用?”
韦伯想要缩脖子,但是想到自己身上是货真价实的没钱,跟着变得破罐子破摔:“那你打吧,不过……”
他会在挨打之前催眠这个人放手。
但韦伯确实不擅长战斗的魔术,如果把他其他方面的魔术水平比作半吊子。
那么作为缺乏战斗经验而死掉的肯尼斯教授学生的他,在战斗方面更是半吊子中的半吊子。
待会究竟跑不跑得掉,还是得看接下来的运气。
他瞧见那个壮汉瞬间睁大了眼睛,好像是被他不把人放在眼里的态度给激怒了似的,手也跟着缓缓抬起来。
三、二、一……
正当韦伯在心里默数着数蓄势待发的时候,一个女孩喝止了那个人的动作。
“我来替他给钱吧,就算是你打他,也不会得到什么回报的。”
那个壮汉松手以后,韦伯一屁股直接栽倒在地上,这时候他才有机会抬起脑袋看来人的相貌:
——相貌美丽娴静的少女,年纪大概比他要小上一点,穿着剪裁得度的衬衣和苏格兰式的裙子,发梢和围巾在脸蛋旁构成甜美的曲线,好似才从霍格沃兹的城堡里钻出来似的。
韦伯·维尔维特简直为这一副英雄救美的场面感到羞愧。
等到他在好心人的帮助下站起来以后,发现自己还没有女孩高以后,心里更加羞愧了。
——
除了偷走韦伯行李的那几个小混混以外,其他的人都不是禅城真亲自去找的演员。
只能说一个人只要足够倒霉,那么任是谁都会想要去踩上一脚。
作为圣杯战争中唯二没有性命之虞的御主,或许能够全须全尾活到结束就已经花光了韦伯同学的所有运气。
禅城真有些可怜他,并且和那些为难他的人讲了价,最终以五欧元的手工艺品价格就让他们去寻觅下一个目标。
“下次遇到这种人就远远躲开,”她说,“骗子们都有一套专门识人的技巧,他们能看得出来哪些人不好说话,哪些人又根本不好意思拒绝别人。所以,你被只要缠上了,就不那么好脱身了……”
“那个,还是谢谢你。”
或许是因为觉得丢脸,韦伯道谢的声音简直细如蚊呐。
他说:“等我回家以后,我会把钱还给你的。”
那少女闻言,突然凑近了看他,吓得韦伯连忙将身体往后仰,这一下差点又让他摔倒。
禅城真这回没有好心去扶。而是眼睁睁看着他摇晃了好几下才稳住了平衡。
“有的时候我觉得你挺聪明的,有的时候又觉得你有些清澈的愚蠢……你觉得我为什么会突然冒出来救你?我看起来像是个会对路人做慈善的人吗?”
韦伯本来想说像,漂亮的女孩会在主角落难的时候跳出来仗义执言——那些漫画和游戏不都是这么写的么?
但由于禅城真特地强调了这一点,他也不想让她觉得他这个人极为扫兴,所以话到嘴边转了个圈,然后才说道:
“不像。”
禅城真跟着煞有其事地点点头:“那就对了。”
“你难道对我没有一点印象吗?我们两个是同在埃尔梅罗教室里的同学。”
即便少女的装扮再怎么像霍格沃兹里的巫师,韦伯也没有将她往魔术师的方向联想。
毕竟时钟塔的人根本不关注外部世界的流行趋势,像他这种会玩游戏的家伙简直就是如同大熊猫一般的存在。
更别说主动去模仿普通人作品里的神秘元素……就像巫师和麻瓜之间有壁一样,这行为怎么看都是一个局外人。
“我确实不喜欢社交……尤其是那些人情往来简直一窍不通。”
尤其是韦伯只是一个鄙视链最下层的新世代,他哪怕在图书馆借阅魔术书,次数多了也会引发管理员的白眼。
不参与这些社交活动是韦伯最后的坚持和叛逆,反正在这个评价体系里得不到高分,干脆直接关上门来沉醉在自己的小世界里。
到对于这女孩能记得自己的存在,自己又不能很好地叫出她的名字,韦伯感到了一些辜负她期待的愧疚。
“这样说如何呢?我是禅城真。”
在时钟塔里很少见的日本名字。
这块极东之地被时钟塔视作魔术的荒漠,但偶尔也会出现一些让人眼前一亮的人杰。
会在吹毛求疵的矿石科君主口中屡屡获得夸奖的禅城真绝对能算在其中。
哪怕对这张可爱至极的脸蛋没有印象,韦伯也绝对忘不了肯尼斯在批评完大家以后对她做出的特别表扬。
不过他当然不会对教授在提到这女孩的名字后又单独批评他而耿耿于怀,倒不如说这一年内,矿石科被耳提面命学术的进度要以禅城为典范才是常态。
“我读过你的论文……写得确实非常优秀。”
但同为家系延续时间不长的新世代,韦伯对她那浑然天成的优秀感到气馁。
联系到这一点,他可不认为这是一场命运巧合安排下的偶遇,语气紧跟着变得生硬:“不知道矿石科大名鼎鼎的优等生找我有何贵干?”
“都说你有些愤世嫉俗,看起来确实如此嘛。”
禅城真打了个响指,不紧不慢地说道:“韦伯·维尔维特同学,你在这里玩得很开心,但是埃尔梅罗的内部已经因为你闹翻了天,瞧上去你简直一无所知啊?”
提到埃尔梅罗,韦伯维尔维特就禁不住在心里打鼓——君主的死亡当然是时钟塔绝无仅有的大事件,他料想这件事传回去一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时至今日,冷静下来以后,他在心里不得不承认肯尼斯有着蔚为可观的魔术才华,否定他的论文也不是因为嫉妒他有了一个开创时代的新发现……
这么说来,被他盗走圣遗物的教授可算是经历了一场无妄之灾,就算他当众奚落自己的行为实在刻薄,也不至于落到个失去生命的下场。
韦伯一直觉得自己对矿石科君主的死亡有一部分责任,自己遭到严厉的报复也是理所应当。
可是真当有人前来问责,他顿时慌了阵脚,以至于根本没有去在意禅城真直呼姓名的无礼行径。
“埃尔梅罗……目前怎么了?”
“你还好意思问,简直惨得要命……先代的成果被掠夺,好多分家也跟着落井下石。背上了本来就不该属于自己的债务以后,就连教室都被挂牌出售了。好多学生目前都无家可归呢……”
韦伯抬起头看看禅城真,压根升不起半点为自己申辩的念头。
毕竟埃尔梅罗学派原先是那样一副盛况,有优秀的老师、有优渥的资源、有先进的设施,受到重视的她原本只需要埋首在其中好好做研究就够了,结果到头来全部都化成了泡沫。
“对不起……”
“说对不起可没有什么用,韦伯,是男人就该好好为这件事负起责任来。”
“就算是你这样说我也……”
无能为力。
韦伯垂头丧气地想到。
他自己为了参加圣杯战争还找好友借了钱负债,目前造成的损失就算是卖了他也补偿不了。
“我找你要的可不是一个空荡荡的态度,明明只是在日本待了一个月,怎么染上了这种认错不改正的习惯?”
禅城真拍了拍他的肩:“有兴趣做老师吗?韦伯。埃尔梅罗的势力虽然已经被瓜分得所剩无几,但是好歹还有一个名号在,就算是从零开始,也总比直接放弃要好。”
“回去整理肯尼斯老师的研究成果,买下教室、教授学生,一步一个脚印,没准在我们活着的时候,还能看见埃尔梅罗重新振兴的那一天……”
韦伯被禅城真的话打动了,他非常感激她能为他提出这么一个挽回过错的方案。
但他仍旧还牢牢记得自己只剩下两百日元的经济情况:“可是,我没有买下埃尔梅罗教室的钱……”
“我可以借给你,”禅城真说,“不需要利息,只当我作为埃尔梅罗的门生出的一份力。”
她不会做亏本的生意,本金所带来的利息不过是蝇头小利,只要韦伯接受了她的无息贷款,其中的人情包括对埃尔梅罗的影响才是重头戏。
而韦伯没有意识到禅城真的盘算。
虽然光复埃尔梅罗学派只是一个空泛的口号,但是有这么一位无私的志同道合的伙伴,他顿时感觉人生的道路并没有那么艰辛。
“此外,我还会在闲暇的时候整理肯尼斯师的笔记,不过,由于精力有限,在系统的归类和详细定义的阐释方面还是要拜托你。”
“是我要麻烦你,禅城同学,”韦伯由衷地说道,“我先前对时钟塔所谓的‘天才’嗤之以鼻,现在才知道我原来对你抱有多么可笑的偏见。”
“今后还是需要你多多关照了,但买下教室的钱是你出资,日后的运营也该以你为主……”
“啊,忘了说了,我不参与埃尔梅罗教室。”
“什么?”
韦伯为这展开顿时睁大了眼睛,就又听见禅城真说道:“我已经加入天文科了,所以埃尔梅罗的学派复兴计划目前只有你一个人。”
那之前说得这么义正辞严干什么……白白浪费了他那么多感情。
第37章
抛开圣杯本身已经被此世之恶污染不谈, 禅城真直接在这场战争中赚得盆满钵满。
收获了御三家的所学以后,她在喀耳刻的指导下掌握了希腊魔术,最后通过一系列操作在时钟塔内初步具备了影响力。
禅城真前途大好、心情愉快,紧接着约了自己久病初愈的姑母在地中海度假旅行, 目的是履行间桐雁夜的遗愿。
清瘦秀美的葵姑母就连出行的时候都穿着素色的长裙, 俨然一副为逝世的丈夫吊唁的遗孀打扮。
——也不知道在天国的间桐雁夜看到此情此景会做如何感想。
远坂家对外宣称自己的当主死于一场交通意外事故, 与之共同遇难的还有一位正直优秀的年轻神父。
言峰璃正老来得子, 原本对言峰绮礼这个独子万分疼爱, 却不想一夜之间却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同时操办老友和儿子的葬礼。
然而远坂葵的悲痛不少他半分, 为着时臣的死亡,她因为悲痛过度接连卧床了好些时日。
好在没有直面丈夫去世时的场景, 当初在时臣将她们母女送去禅城家避难时,令她对此有过心理准备, 因此好险没有抛下自己年幼的女儿紧随着丈夫而去。
否则的话,远坂凛的监护权莫约要落到作为舅舅的禅城道弘手里, 想到自己曾经的遭遇, 禅城真简直为这位表妹捏了一把冷汗。
幸运的是此刻的远坂凛的人生虽然因为父亲的事故添上几分阴霾,但由于可以再次见到被带走的妹妹, 也顿时恢复了孩童本该拥有的活泼。
远坂葵夫人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两个孩子, 轻轻倚着栏杆, 和禅城真分享同一个遮阳伞。
她说:“樱这孩子一定吃了许多苦。”
禅城真仔细打量小樱——
和才从间桐宅里将她带出来的时候相比, 禅城樱这时候已经长好了许多。
伏黑甚尔没有在伙食上亏待她,小女孩原本没有什么肉的两颊,有了和以前如初一致的婴儿肥。
他的儿子伏黑惠更是贴心, 才住进甚尔家的小樱不爱说话, 这小孩担心她在学校里交不到什么朋友, 于是拜托自己同班同学的姐姐照顾她。
这么一段时间下来,除了在遇到陌生人以后有些内向以外,禅城真觉得小樱和当年在庭院里跟在姐姐身后看花的小姑娘没有多大的区别。
要说其他不一样的地方,就只有头发从黑色变成了紫色。
可葵只是一个普通人,恐怕连魔术师的属性都搞不懂有哪些,又哪里懂得魔术师所谓的‘属性转化’?
因此她的眼神里难免带上了些惊奇。
葵瞧见禅城真如此疑惑,专门向她解释道:“我虽然对很多事情一窍不通,但却是一位母亲。”
在禅城真很小的时候,葵就已经冠上了远坂的姓氏,所以她对自己的这位姑母本身没有什么好恶,可是在葵说完这句话以后,她又感到非常惊讶了。
“孩子无论发生什么事,做母亲的人总是能够看出来。”
葵漂亮的眼睛蕴含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温柔:“将樱过继给间桐家是时臣的主意,他说为了樱的以后着想,远坂家已经没有办法为她提供庇护。”
“我不是魔术师,但也知道嫁给魔术师意味着什么。可时臣毕竟是个温柔慈爱的父亲,所以选择支持他的决定……”
“小真,你能把小樱带过来实在太好了。现在看起来,这孩子在那里生活得并不开心。”
温顺、无害、适合做妻子的美丽女人,所能想象的最恶劣的遭遇,大概就是自己的小孩可能会在间桐家受到忽视。
如果把小樱的遭遇如数告诉这个女人,想必她的姑母一定会经受不住这等可怕的现实,为世界观的崩塌而哭泣。
禅城真无意刺激她,所以打算在樱决定向母亲敞开心扉之前,都不主动提起此事。
……然而做母亲的女人们,既然觉得自己的心头对孩子们有无限的爱意,那么又为什么还能做到将女儿送走时,除了暗自神伤地掉下两滴眼泪外,还能表面上委曲求全地顾全大局?
坏人固然可恶,可是也没有像童话里的恶龙那样,向村民要求一定要献祭童男童女。
如果这个家里真的有人有错……作为父亲的时臣没错,作为母亲的葵没有错,那么错的岂不是可怜又可爱的小樱——以及当初的禅城真她自己?
真正的错误就是她为什么要出生在这个世界上……出生在普通家庭的魔术师,出生在魔术师家庭的第二子,出生在漠不关心的女人的肚子里。
如果多一些坚持是不是能回避这个悲剧呢?
给丈夫添点麻烦,不那么善解人意地大闹起来,要求他更稳妥更妥善地寻找解决方案。
想必那些对小孩有想法的坏人们一定会忌惮。
所以,可见好妻子和好母亲的身份是相悖的。
想到这里,禅城真为自己草率的想法觉得可笑。
抱着这样想法的她,恐怕做不了任何一个大家族眼里贤淑得体的家主夫人。
可是那样也无所谓,禅城真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弱小到需要讨好所有人才能活下去的女孩了。
无论是小樱,还是小堇她不会把身不由己的痛苦传递给周围的一切人。
她笑了笑,以稳定温和的语调回答道:“主要是曾经的姑父也在我困难的时候向我伸出过援手——间桐脏砚已经死了,继承当主之位的只是一个没有特殊身份的普通人。”
“小樱继续待在这个家族,没有任何前途可言,血亲分离更是没有了什么必要。于是我想,毕竟作为姐姐我有过在魔道上独自前行的经验,可以为她提供一些参考。所以小樱可以作为弟子待在我的身边。”
“谢谢你,小真,时臣在生前帮助过的人很多,但是没有想到只有你在这时候站了出来。”
“实不相瞒,是雁夜拜托我的,”禅城真说,“虽然他没有一定要我说的意思,但是我觉得还是应该告诉你。”
远坂葵顿时张望起四周:“那么他人呢?那他为什么不来亲自见我?”
“可能像是罗宾汉那样,游侠一样做完好事后面溜走了吧。”
禅城真随口答道:“他多少是有些骑士精神和中二病在身上的,喜欢一个黯然退场的结局,你就不必继续在意他了。”
——
旅行结束后,禅城真便开始着手准备评选典位魔术师的材料,本来万事周全,只待自己的老师替自己打点一下各方面的关系。
可是在君主特兰贝里奥看过以后,像是以前她在全体基础科读书的五年里那样,直接夸奖她说:“这内容用来评选色位都已经足够了。”
于是在两位君主的支持下,禅城真开始以色位魔术师的标准重新准备论文。
以新世代的身份,在如此年轻的年纪遭到了这样的提拔,想来在日后难免因为这等恩德牵连进君主们的阴谋和斗争的旋涡。
毕竟禅城真的计划就是如此,汲取更多的资源、获得更大的力量,以便自己挤进旋涡的中心,决定暴风雨真正的方向……众所周知,台风的中心往往是最宁静的地方。
她要稳稳站在烂橘子们的最上面,成为主宰这一切、杜绝人生所有不幸的人。
但在那之前,因为走漏了部分风声,前来试探的无聊家伙将禅城真搞得烦不胜烦。
她用传真向老师汇报论文的进度,然后缩在东京的住所里整日深居简出。
因为家里有了新成员,禅城真把原来的两居室公寓换成了更大的独栋别墅,另外为小樱的朋友小惠准备了房间,伏黑甚尔这个软饭男不知何时跟着潜入了进来,作为家庭煮夫整天和caster吵得不可开交。
不过一家之主的地位到底和寄人篱下的情况不同,在禅院家和加茂家住的时候,虽然大家都很有礼貌,可是毕竟还是要迁就他们的风格生活。
而禅城真住在自己的房子里,每天写完论文,就懒洋洋地下楼去带着小孩们出门玩。
家里的琐事一切有别人照料,就算是轮班制的活动,百目鬼又及其喜欢把她的事,主动揽过去偷偷干好。
禅城真既不辅导功课,又不用催促小孩起床让他们早点去上学,自然能维持着极其稳定的精神状态,带他们去的还是自己想去的地方,每次都玩得尽兴而归。
这下她总算明白什么事都不操心的隐形人父亲,为什么会在传统家庭里更受孩子们的欢迎。
“小真姐姐,今天有一个有白头发的叔叔想把惠带走。”
当禅城真坐在客厅里组装模具的时候,放学后的小樱‘哒哒哒’地从玄关跑到了她的身边。
“他好像是专门在惠要走的路边等他,还叫出了惠的名字,说惠的父亲把他交给他的之类奇怪的话。”
“哦,是吗?那这段时间就让甚尔专门接送你们吧。不仅是惠,小樱你也得小心,搞不好也有白头发的怪叔叔对你充满执念……”
在自己家的小孩口中得知这个消息以后,她下意思地想要抬起脑袋对厨房里的伏黑甚尔嘱咐什么,俨然一副不愿意亲自干活的模样。
“那个叔叔和雁夜叔叔不同啦,眼睛是蓝色的。”
小樱说:“但是却带着一副墨镜,原本我和惠以为他是盲人,还打算给他让路……”
“那个?那就没必要担心了,多半是五条悟吧。”
伏黑甚尔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出了厨房,禅城真下意识从他手里的果盘里摸出一颗葡萄,塞进嘴巴里以后,汁水口腔中爆开。
在闭关论文的时间段里,快被养成为废柴御主、废材阴阳师、废柴老板的状态下,她逐渐失去敏锐度的耳朵终于捕捉到了伏黑甚尔口中的关键词。
“五条悟?——你是说五条,咳咳,那家伙怎么会出现在惠的学校附近?”
“他嘛……”
伏黑甚尔含糊其辞地说道:“之前因为星浆体的问题找我麻烦,因为老板你的电话,我为了赶紧脱身,就告诉他我的儿子任他处置了……”
伏黑惠面无表情地听着这一切。
禅城真觉得甚尔君可能要担心一下自己日后会不会被儿子拔掉氧气管。
第38章
要问五条悟为什么会时隔这么久才想起伏黑惠的事, 那就只能怪他贵人事忙。
禅城真只觉得这个家伙简直无处不在。
五条家的六眼正可谓是咒术界的顶流明星,本来已经不打算主动关注他的消息了,却还是时不时地从身边人的口中得知他的近况。
开学后的第一个咒术师任务,禅城真就和五条悟遇上了。
他好像是完全忘记了和禅城真分手后长达一年有余的冷战, 直接朝着她问道:“伏黑甚尔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和他混迹在一起?”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事到如今还这么不坦诚吗?我可都知道, 和他小孩一起放学的女孩可是姓禅城……”
五条悟的神情非常窝火, 好像是在饲主身上闻到其他猫味而骂骂咧咧的小猫, 炸成了白色的毛茸茸的团子, 下一秒就要朝着不知好歹的人类哈气了。
禅城真觉得他有些可爱, 但还是不慌不忙地答道:“姓禅城啊, 那又意味着什么呢?总不能意味着我和甚尔君有两个孩子吧?”
被余情未了的前男友发现自己和其他男人同居,这确实是一件很尴尬的事。
果不其然五条悟压根都不为这个回答感到满意:“你觉得我是一点生理常识都不懂的男高中生吗?”
“但是那孩子被送子鸟带过来的时候, 真真确切地已经有那么大了……”
她顺理成章接着始胡说八道,他闻言不爽地哼了一声:“你接下来该不会要说, 你根本无力养育这个孩子,所以打算和人共同养育?”
“很聪明嘛, 悟。”
“不要叫我悟, 黏黏腻腻的,结果根本和我不熟。”
“既然不熟, 那你是基于什么立场朝我问这件事的?”
禅城真说:“术士杀手虽然是个危险人物, 但是连咒力都没有, 根本就算不上诅咒师, 犯不着用咒术界的规矩管……”
“你是真不懂我在说什么……还是装作不懂?”
五条悟狐疑地看着禅城真,相比一开始的见面,他的态度略微松动了一点, 蓝色的眼睛果真漂亮得要命。
禅城真觉得这时候自己要是说几句好话, 搞不好猫咪会再度热乎乎地贴上来。
尽管分开了这么久, 看起来他还在自诩是小真最亲近的对象呢,她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才好。
……或许应该像女神大人教导的那样坦诚一点,但是坦诚了又该如何呢?
众所周知,猫咪不可能会和烂橘子在一起。
于是禅城真说:“是真不懂,悟。虽然不喜欢目前的形式,但我不打算改变它。”
五条悟顿时不说话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小真的拒绝,他一定明白她的意思——
毕竟悟大人是那样聪明,天底下从来都没有难得到最强的事。
他说:“你是个笨蛋吗?禅城真,或者该叫你御门院真,你觉得我……”
十八岁的五条悟个子已经很高了,相对于才认识的时候,他的身高已经长到了周围人普遍会觉得有压力的地步。
他这时候弯下腰来同禅城真说话,神情中不带半点笑意,又是直呼名字的不讲礼节的方式。
落在路过的好心人夏油杰眼里,就是无恶不作的不良少年在依仗身高优势校园霸凌甩掉他的前女友。
“不要对女孩子那么不温柔,悟!”
他顺手给了凶神恶煞的恶霸小悟一记人格修正拳:“要叫人家小真,再不济的话,叫小真学姐一声前辈啊。”
突然挨了一记拳头的五条悟眼神瞬间变得清澈起来,不满地抱怨道:
“你就是因为这点小事专门跑过来打我?还叫小真前辈,她?”
“悟,这样做一辈子都不会有女生喜欢的。”
“再怎么样,我也不想要她喜欢啦……杰,你完全被这种女人给骗住了。像她这么虚伪,干脆不要叫禅城真为好,直接更名为禅城假。”
正义使者夏油杰再次默默地举起拳头,笑眯眯的黑色狐狸直接赶走了骚扰人类的烦人猫。
他叹了口气,如此说道:“你们……还没有和好啊?”
禅城真点了点头:“还没有,不过我明白悟他其实对我没有那么坏……他有时候,很口是心非的。”
她照旧为五条悟说了两句好话,落在夏油杰眼里,这就是这姑娘痴心不改的体现。
“悟他确实心眼不差。但你还是不要这么纵容他。”
倒不是他作为五条悟的挚友却偏偏替别人说话,只是这两个人的相处模式怎么看怎么让人奇怪,好的时候两个人天下第一好,坏的时候五条悟就将禅城真视作天下第一坏……
可是无论如何怎么看,这个人还是很喜欢。
只是夏油杰本身不想太参与小情侣之间的事情,他突然帮禅城真说话另有原因:
“土地神的事,我从硝子哪里听说了。窗误判了咒灵的等级,要不是你出手,灰原和七海他们恐怕会凶多吉少。”
“帮助后辈是前辈的应有之理罢了,”禅城真说,“虽然现在没有在京都校读书。但咒术界就只有两所高专,每一个低年级的学生都是我珍惜的后辈……”
假话。
只是因为禅城真还挺喜欢灰原雄,所以做了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
但要是换成禅院直哉遇险,那么她大概率就没有那么泛滥且多余的善心。
“无论如何还是该感谢你,悟的事情也让你费心了。”
本身是一段没有什么深刻记忆点的谈话,一些例行公事的客套言辞,照理说,不久以后就应该被禅城真彻底抛到记忆中暗无天日的角落。
夏油杰也是一位特级咒术师,有可能是先一步遇见了五条悟的缘故,也有可能是因为五条悟的光芒过盛,令她的眼中看不到半点其他人的光彩。
禅城真从来没有对五条悟这个挚友有过多的关注。
正论的拥护者,秩序派的代表人物,和只会亲近身边人立场的硝子不同,一看就知道他绝对会和邪恶侧的魔术师会水火不容。
可禅城真没有想到那会是她和夏油杰以咒术师身份交谈的最后一场对话。
在得知咒灵操使在杀光委托者村落的所有普通人然后叛逃的消息后,她突然难能可贵地对这个人感兴趣起来。
——
起初的时候,是伏黑甚尔在买菜的时候被路边的大妈派发了盘星教的传单。
“我们家的教主是个热情、耿直、清爽的年轻人,并且非常神通广大,驱邪除秽无一不通……”
清楚自己的主顾原先业务并非如此的术士杀手对此生出了好奇,顺着拓展成员的大妈意思,跟着其他信徒前往盘星教内部会场瞻仰了教主的真容。
“你猜怎么样?”他说,“竟然是和六眼混在一起的咒灵使。我原先留了他一命,没想到后续果真能带来一些乐子。”
“他接手了盘星教?”
禅城真接过伏黑甚尔递过来的宣传单。
照理说,星浆体事件是促使夏油杰叛逃的主要诱因,他应该也非常厌恶悬赏少女性命的盘星教。
不用多想,现在盘星教一定经历了一场极为可观的大换血,普通教众大概是重新筛选过一遍,原先的教主以及部分高层或许已经身首异处。
“他大概非常缺钱吧。”禅城真很快下了判断。“这种邪/教基本上账目上不会有多少钱,信徒们的献金基本上都进了高层的私人账户。”
“要是继承了盘星教的所有积蓄,就不会那么急切地发展普通人教众……看来我们的新教主刚刚上任就为了一时意气,打草惊蛇杀了领头人,让其他人都抓紧时间携款逃走了。”
所以这个千年以前就信仰天元的秘密结社,才会出现教主亲自出现在新教徒面前演说动员的情况。
禅城真把传单翻到背面,拨打了那个盘星教热线电话,说自己愿意为盘星教的事业多多捐钱,想要换取与教主见面的机会。
翌日,等到穿着五条袈裟的教主本人,正在心里准备如何掏光猴子所有家产的腹稿,迈着悠哉悠哉的步伐踏入和室,瞥见正在品茶的某个人后,亲切可掬的微笑顿时僵住了。
“是悟拜托你做说客的?可以回去了。”
“我和悟还没有和好呢。”
禅城真放下茶杯:“我已经在你的伙伴口中得知你的理念了……杀光这个世界上的非术师,平心而论,我们两个的目标并不冲突。”
“这句话说得倒挺好,但我怎么相信你?”
“不需要相信,只是单纯的交易。”
她说:“你缺钱,钱只恰好是我最不缺少的一部分资源。正巧我需要布置自己的魔术工房,需要一些活咒灵作为样本素材。提供它们,不正好对你来说是最微不足道的事吗?”
夏油杰认为自己应该重新认识这位两校公认最友善最可亲的前辈。
五条悟总说她虚伪,夏油杰和家入硝子当然不会觉得她毫无问题。当初只是觉得稍微的表里不一其实无伤大雅,可现在……他好像知道了两个人迟迟无法和好的缘由。
第39章
“怎么了?”
注意到夏油杰的沉默, 禅城真在一旁悠闲地问道,好似主动发出交易请求的一方不是她似的,根本不担心遭到他的拒绝。
笑语晏晏,落落大方。
禅城真是个虚伪的人, 而她这时候又完全不掩饰自己的虚伪。
“你为我提供素材, 我帮助你进行资金运转。去亲自接触自己看不起的猴子, 很辛苦的吧?”
她说:“平心而论, 我找不到你拒绝我的理由。”
夏油杰心想确实如此, 虽然不排除禅城真是咒术师一方派来试探他态度的可能性, 但既然来者不是五条悟, 出于对自己实力的依仗,他没有对禅城真的提议升起太多的防备。
只需要让自己收养的两个女孩远离她即可, 至于其他不对劲的地方,夏油杰随时可以将糖衣收下, 将炮弹给退回去。
但他还是装作为难般地深思熟虑了一会,才接着勉为其难地松口:“没有办法, 被你这么一说, 好像不答应不行了。”
“那么,庆祝我们达成第一次共识。”
禅城真非常自然地伸出手同他握手。
比他更虚伪且更装模作样的姿态让夏油杰无言以对。
——这样看来, 相比于所有人眼中的悟在欺负她, 真相反倒是禅城真在欺负悟。
盘星教主在心里想着这些无关紧要的八卦。
基于自身的敬业, 他拿出营业的态度, 和禅城真轻轻握了握手:“那么,日后就要多多拜托你的注资了,禅城小姐。”
不出所料, 禅城真和夏油杰还是搭上了线, 做起了不可言说的秘密交易。
抛弃小猫的邪恶反派同盟最终达成。
她对咒灵操使的说辞是自己在准备研究一系列的秘术, 实际上真正做的事不过是在装点自己正式的魔术工房。
魔术工房是魔术师们的主场阵地,相当于可以通过准备而大幅度提升实力的战略性要塞。
由于这种东西可以代代继承,通过秘仪不断强化,一些家系源远流长的魔术工房,往往凝聚了数代人的成果与心血。
魔术师们花费几十年甚至几个世纪所搭建的防御工程,相当于会主动排除和限制一切非主人的存在。
一察觉到不速之客,就会不分青红皂白地将所有入侵者一律干掉。
从这个角度来讲,未经过邀请主动进入他人的工房非常危险,这块地方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比咒术师们的领域更加恐怖的东西。
但是这种‘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优越性,显然同时有非常大的局限。
东道主只要离开主动自己的阵地原址,就像是魔术离开了地脉的基盘,安全系数毫无疑问会大幅度下降。
圣杯战争时候,禅城真的前任老师肯尼斯从埃尔梅罗家带走了大量的秘宝和魔术礼装,在所下榻的酒店里临时搭建起工房。
他自以为布下了天罗地网,就连一只蚊子也飞不进去,无论什么样的御主或英灵闯入,都要吃上一番苦头……不照样被不走寻常道路的卫宫切嗣给直接炸掉了吗?
禅城真可不想自己一朝的成果尚未排上用场就吃上便当,就算她有咒术师的领域这最后一条路子可走,但是工房这魔术师最重要的王牌也绝不可轻易舍弃。
随着自己在魔术方面的造诣渐深,她不再局限于按部就班跟随着的传统道路进行研究。
禅城真的课题方向紧接着变得异想天开且随意起来——既然魔术工坊的问题在于无法移动,而生得领域的问题在于无法长久维系,那么能不能将它们两者结合起来呢?
但将这毫无关联的两者组装在一起无异于天方夜谭,她还需要一点技术方面的调和。
受伏黑甚尔驯养咒灵行为的启发,禅城真决定从领域特性的咒灵入手,期间还数次寻求了专业人士夏油杰的建议……
既然已经有了联系方式,禅城真总有办法从他那里问出真正的技巧。
毕竟她天资聪颖,禅城真所拥有的智慧是能理解世界上任何知识的奇迹。
即便是先前不层接触过的领域,只是需要些许组成最后一块拼图的线索。哪怕夏油杰只是根据她的话摇头点头,她也能根据为数不多的讯息摸索出真正的答案。
耗时四周,她成功把自己的魔术工房更改成拥有一定自我意识的‘活物’。
基于[瞬移]属性的幻想种作为基盘,融入具有生得领域的咒灵,再不断加入中意的其他属性的妖怪,她用毕生所学将它们糅合在一起,现如今因为不断地加固和改造,已经说不得能够被称作算是什么东西了。
希腊有一种被称作奇美拉的怪物,在科技的时代人们把它代指遗传学中的嵌合体。
如果咒灵能被称作生物的话,那么禅城真在制造合成兽方面的心得完全可以充作论文来发表。
虽然换个立场来讲,这个家伙的行为可能与旁人看待那些用人类炼成的炼金术师一样残忍,可惜在她毕竟是作为猎杀咒灵存在的咒术师,对自己的猎物一向没有多大的同理心。
魔术协会三大组织里的彷徨海是一片移动的山脉,禅城真的造物也如同它那样美妙,这种致敬是独属于魔术师们所能理解的浪漫。
她为其取名为‘□□-087’,因为工房通常随着主人的意愿,像是地下室一样停泊在就近建筑的地底,一直往下延伸,并且永无止境。
为了让它更符合这个名字,禅城真还特地花费心思在里面准备了各种小小的惊喜。
当然显现的形态绝不会那么单调,如果此间主人不想在黑暗幽闭的地下室或者楼梯间里会客,那么只要一声令下,这里就能咔咔咔地变换形态,成为明亮的、不断向上攀援却永无顶点的彭罗斯阶梯。
咒术师是善于变通的近战法师,而魔术师的第一课永远都是要学会因地制宜。
则禅城真是兼具两点,集齐大成的杰出者,能随时在自己的魔术工房里进行领域展开,想想都叫人高兴。
——
“我想成为特级咒术师。”
在加茂家的宴席上,禅城真突然这么朝着加茂家的家主说道。
加茂一族是贺茂忠行的后裔,尽管没有再从事阴阳师一职,但依旧和作为晴明后代的御门院家维持着良好的情谊。
安倍有行告诉她可以在加茂家暂时居住,目的是为了替禅城真寻觅一个搬出禅院家的落脚之处。
然而这个家族却从安倍有行亲近的态度中,误会禅城真是御门院下一任当主的热门人选,向来非常热情妥帖的招待她,尽可能满足禅城真提出的一切要求。
尽管她在评选的时候急于求成走了一些后门,但加茂家主依旧知道禅城真的实力足够胜任一级咒术师的职位。
出身名门的年轻天才,不仅于阴阳道上有所成就,在因为兴趣而成的咒术一途上也有极为可观的天赋——
他对禅城真给予了非同寻常的评价,因此态度总是如同一位关怀备至的长辈一般和蔼可亲。
在听见这女孩说自己想要成为特级咒术师以后,终其一生停留在‘特一级’评价的加茂家主并没有像是往常那样打压自家晚辈那样,批评禅城真的好高骛远。
而是一种鼓励的语气嘉许她说:“想要成为特级咒术师?年轻人就是应该有这种远大的想法!”
禅城真的术式是「力学的翻转」,最近正随着她对术式系统的熟练调控,逐步朝着「矢量操作」的方向发展而去。
自然,这一些微不足道的变化不曾为外部所知。但在咒术界人士的眼里,能翻转敌方攻击轨迹的程度,就已经能获得优良的评价。
尤其是禅城真同时掌握对自身的反转术式,拥有黑闪经验,在这些前提条件下担任一级术师简直绰绰有余。
至于一开始,被禅院家主推荐入学的时候,禅城真的资料上赫然写着的“无生得术式”,完全被所有人恰到好处地忘在了脑后。
尽管咒术界信奉才能天生注定的言论,而加茂家正好把禅城真所有不合常理的进步,默认为御门院家族内部的秘闻,而三缄其口绝不追究。
禅城真有时候不怎么喜欢烂橘子们的做派,但每到这时候,都非常欣赏这一派腐朽之下的自知之明。
在同加茂家主寒暄的空挡,她顺势问起了咒术界认定特级咒术师的硬性标准。
“普遍来说,咒术师的评级顶点就是一级。特级咒术师是特例中的特例,至少得拥有□□的实力……像这样的级别,没有其固定的标准。”
加茂家主斟酌着回答:“不过,倘若要寻找一个努力方向,还是尽快掌握领域展开比较脚踏实地。就连许多一级咒术师,都不见得能拥有自己的领域。”
“领域展开,其实不成问题。”
禅城真开口说道:“或许是在加茂生活的时间太长,致使我沾染了许多御三家的才气。实不相瞒,成为特级咒术师的想法不是我的一时兴起,期望您能成为我的推荐人,帮我向高层提起这件事……”
加茂家主只略微思索了几秒钟,就点头同意了这件事——评定特级兹事体大,不是靠他单方势力就能在其中斡旋,但仅仅是摆出一个提案,其实并没有什么干系。
咒术师的势力在日本延续深远,盘根错节又根深蒂固。
咒术界承平日久的结果,就是由于缺乏压力,内部屡屡因为权力的更迭生出各种怪相。
莫说只是举荐一个人当特级咒术师,早几年提出让咒骸任职日本首相的提案都有人提出。
加茂家主原先从来不参与这些莫名其妙的政治游戏,却清楚目前的特级咒术师别看就只有三位,但每年咒术界的高层都要否决许多不合格的人选。
他此刻顺水推舟卖给御门院后裔一个人情,禅城真要是胸有成竹,那么加茂一族从此就有了一位立场倾向他们的特级咒术师。
要是这姑娘只是热血上头,拿出来成果不够,那也能糊弄为年轻人不够冷静,还能让禅城真自觉添麻烦,更欠他的人情。
所以加茂家主几乎问都没问禅城真的领域效果,直接替她安排好了后日的考核,一副对她有着百分百信任的模样。
考核那日,咒术界的高层大半到场,所有人真面目全部隐藏在重重叠叠的屏风之后,在来人面前做足了居高临下的贵族姿态。
等到候选人迈入室内,负责端茶送水的辅助监督就替人传话,请她向所有人演示自己的术式特性和领域展开。
禅城真虚起眼睛一望,每一道作为屏障的门之上都附着同质化严重的咒力痕迹,推测是拥有遮蔽效果的咒具,使人瞧不出隐藏在这之后的观看者的真实身份。
作为侍从亦步亦趋跟随在她身后的百目鬼俯身上前,对着自己的阴阳师耳语一通。禅城真这才重新露出明朗的笑容,环顾四周,朝着一些熟悉的人士微微点头示意。
而这时候,场外已经有贵客因为候选者的磨蹭生出不耐:“已经可以开始了,禅城小姐,你打算同你的仆人私语多久?莫非日后祓除咒灵你也要如此前呼后拥吗?”
“不,今日我请大家齐聚此地,当然不是为了单单让大家看领域这么无聊的东西。”
这话说出来以后,顿时引起席间不少人的窃窃私语。
他们这时候快要确信这是禅城真的推诿之词了,并且感叹起加茂家主办事怎会如此疏忽,竟然不事先审核一番,就将名单给推了上来。
只见禅城真继续说道:“看过我之前履历的人都知道,在成为咒术师之前,我还是一位魔术协会的魔术师。”
“魔术师们靠一种叫做刻印的技术延续家系,借助此物,他们可以将自己掌握到的魔术和神秘代代相传……将其让渡给自身的继承者。”
“只要子代拥有魔力,便可以将其投入刻印之中发动魔术……从这一点看,魔术师的刻印和魔力,与咒术师的生得术式和咒力,有些极为相似的特性。”
然而极东之地的咒术师们也有着和伦敦塔魔术师们如出一辙的傲慢,他们对世界另一端的那个群体漠不关心。
随着禅城真的演讲,有一个人当即便打断她问道:“你说什么,你究竟想表达什么意思?我们可不想听那些无关紧要的消息。”
“这也太没有耐心了……”禅城真悠悠叹气,“如果我说,基于刻印这个理念带来的灵感,我掌握了将生得术式固化,并且将其移植给血亲的技术呢?”
“胡闹!”
“简直信口雌黄。”
“……愚弄大众也应该有一个限度。”
这话在众人之中引起了轩然大波,台下的人不可置信地议论说道:“咒术师的天赋是由上天赐予的,怎么可能经过后天而改变?”
“禅城小姐,这种颠覆咒术界的言论不可乱说,看在你还年轻的份上……最好还是爱惜自己的身份和前途。”
加茂家主藏在人群之中,闭口不言,但他后悔引荐禅城真几乎到肠子悔青了的地步。
做到御三家家主的位置,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加茂家的立场,这个家族本身就因为出现了“加茂宪伦”那个极其恶劣的诅咒师,这些年来一直被迫实行着低调保守的策略。
而他推荐的人现在又发出了这等荒谬绝伦的言论,保不准事后加茂家会再度因此面临着被怀疑的境况。
但禅城真却没有咒术高层话中明里暗里的威胁生出半点恐慌。
提出颠覆性的理论可能会被打上诅咒师的标签,但是真的掌握颠覆性的技术,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禅城真的计划是站在所有烂橘子的头顶,可是就连身为特级咒术师的御三家少当主五条悟,也免不了因为政治的原因被烂橘子们呼来喝去。
禅城真在咒术界更没有像五条悟那样的本地人优势,聚在她身边的完全是根本不牢靠的投机盟友。如果老老实实通过运作身边的关系爬上去,那简直不知道要爬何年何月。
想要迅速出人头地,比起遵守规则,还不如直接去创造利于自己的规则。
至于有没有可能因为太过惊世骇俗,而被所有高层联合封杀,这一点则完全不在她考虑的范围之内。
……当你可以随时杀光室内所有人的时候,你就会自然而然对他们的所有言论失去敬畏。
在咒术界高层面前大发厥词,绝对比夏油杰在他视作‘猴子’的普通人面前侃侃而谈,要舒爽得许多。
禅城真站在所有视线的中心,笑眯眯地拍动自己的手掌:“确实,确实,所以我才会说,为今天准备的东西绝不会让大家失望。”
百目鬼拉动了推门,一个穿着和服的男孩跑进了场地。
“……優吾!”
加茂家主的心跳瞬间快了半拍,认识禅城真的悔意前所未有地升到了高峰。
他的失声顿时引得了周围人的注意,为了描补自己的失误,加茂家主甚至不惜从屏风后面走出,使自己的脸直接暴露在众人面前。
“那是我和妻子的幼子,加茂優吾,因为他没有术式,所以只是把他养在家里,希望他像普通人那样过着快乐的生活。”
“加茂家主爱子心切。”
旁边有人不咸不淡地评价了一句。
只是所有人都知道他未必在乎这个嫡子,从许多年前这个男人的风流韵事就闹得众人皆知。
全因为加茂一族的继承人位置空悬,加茂家主心切地想要生出继承祖传术式的儿子,因此后院里塞满了漂亮的莺莺燕燕。
可能是自己不中用的缘故,别说继承赤血操术的儿子,就连勉强有天赋的嫡子都没有生出一个。
加茂家主平时没少因为这件事而感人生大憾,此时也顾不得自爆短处:“这孩子平时缺乏教导,因此不知道这是他该来的场合……”
“等一下,为什么不让優吾自己说说呢?”
禅城真打断了他的话。
加茂家主顿时在心头对她生出了许多怨恨,又因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加茂優吾的身上,因此不得不装出慈父的姿态。
“你说吧,優吾,你是怎么过来的?一定要如实说。”
他在后面的一句话上加重读音,惹得加茂優吾的脸色因为这出人意料的‘慈祥’变得苍白。
“父亲大人,芽吹姐姐、芽吹姐姐,她……”
加茂家主强装耐心:“她怎么了?”
男孩稚嫩的声音拖成了一段哭腔:“芽吹姐姐……她把术式让给我了。”
禅城真站在他的身后,轻轻拍了拍加茂優吾的后背:“去吧,去向大家演示你的赤血操术。”
加茂家主没想到自己千求万求的继承人竟然以这种方式实现了。
虽然禅城真没有经过他的同意,就插手加茂内部的事物,但随着加茂優吾展现出了货真价实的[苅祓]、[百敛]、[穿血],他看着这个曾经被评价“究其一生都不可能有大成就”的儿子的眼神,禁不住变得炽热起来。
“这个技术已经初步实现,但是同样具有和魔术刻印一样的局限。譬如移植的时间过长,需要在年幼的时候一点一点移植,移植术式的对象最好在血亲中选取……”
禅城真在旁边悠悠地加入了不少实际上并不存在的限制。
但在场的所有咒术高层都充分地理解了这些不足之处:伟大的技术之所以伟大,就在于它是有些诸多严苛的前提条件的‘奇迹’。
倘若禅城真把自己的研究吹嘘得十全十美,反倒会引起在座所有人的疑心。
既然能移植赤血操术,那么也能移植其他的祖传术式,就算生得术式的回路也会老化,但是在座的高层们不得不因此而浮想联翩——
要是日后能组建由[无下限]、[十种影法术]、[赤血操术]组成的军队……
哪怕不考虑争权夺势,在座的人也难免有要为其未来做打算的晚辈,在自己百年之后,能将术式继承给中意的人选,那也能算做极为乐观的成果。
所以等到加茂優吾停止演示自己的术式,抽抽噎噎地站在一旁抹起眼泪后,禅城真委婉地朝着场外的人提醒道。
“所以,我能否有资格获得特级咒术师的评定,还得有赖于大家对于这项技术的评价……”
有别于禅城真刚刚踏入会场的时候,咒术界的高层纷纷对她展现出了格外热忱的态度。
“我同意禅城小姐的晋升申请。”
随着第一个人进行表态,其他人也很快跟着拍板做下决定。
“同意!”
“我同意!”
“特级……”
“当之无愧的特级!”
禅城真以毫无争议的结果,成为了当今第四位特级咒术师。
走出会场的时候,她的手还轻轻搭在加茂家主幼子的肩膀上,与加茂家主相谈甚欢。
这位仁厚的长辈完全不计较禅城真自作主张的行径,还如同当初那样,继续邀请她在加茂家久住,方便加深贺茂家与安倍家千年以来的情谊。
第40章
加茂芽吹已经很久没去咒术高专上学了。
这一切的起因都是自己最可亲可敬的前辈忽然有一天向着她问道:“你愿意无条件信任我的话吗?”
加茂芽吹点头。
于是她从两周之前就搬进了禅城真的房间, 加茂家用来招待这位御门院家的客人的房间足够大,哪怕同时住好几个人都不会显得拥挤。
小真前辈让她对外称病,不要施展咒术,不能做咒术师的日子让她重拾了作为加茂一族女眷的无聊时日。
加茂芽吹只能待在池塘边喂喂金鱼, 让仆人们每天送花过来装点她和禅城真的卧室。
这么久的时间过去, 她因为过于平淡匮乏的生活变得无精打采。
而加茂宅里也恰巧发生了一件大事, 小真前辈评上了特级咒术师, 她自己的弟弟加茂優吾因为姐姐的‘谦让’而拥有了赤血操术。
一时间所有的仆人在看加茂家嫡女的神色里都带上了微不可查的怜悯, 她的母亲在听闻这件事以后, 将加茂芽吹抱在怀里落下心疼的眼泪:“我的女儿是一个那么好的孩子, 何苦要牺牲自己这样做呢?……優吾,你的姐姐那么疼你, 日后一定要好好对你的姐姐。”
被点到名的嫡弟懵懂地唯唯诺诺,而父亲在旁边不耐烦地踱步:“这又有什么?芽吹日后本来就是要嫁到别人家的, 与其便宜了姻亲,倒不如留给優吾, 还能让赤血操术继续留在家里。”
在以往, 加茂家主其实在夫人的怂恿下,很有几分让芽吹招赘继承家族的松动, 可是如今更好的人选蹦了出来, 这个失去利用价值的女儿自然就变得不重要起来。
“既然優吾已经好了, 那么你就把养在南院的那个人给退回去吧。”
加茂家主听罢, 像往常那样敷衍道:“话却不是那样说的,人既然来了,可以给優吾做一个玩伴。日后他作为家主也好有一个可靠的左膀右臂。”
夫人不敢直接在明面上违抗丈夫的意思, 于是再度抱着加茂芽吹掉起了眼泪:“这又是什么话?莫非優吾的兄弟姊妹还不够多吗?芽吹的病还没有好, 你让她心里怎么想啊?”
房间里其他人的目光都落在加茂芽吹的脸上, 她心里觉得尴尬,但宅在家里的时日里多少对南院的事情有所耳闻。
加茂家主喜欢沾花惹草,给加茂芽吹弄出了一大堆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
近些日子外室的儿子觉醒了祖传术式,于是他便打起了充作嫡子来养育的主意,目前还没有在众人面前亮相,是因为加茂夫人还没有放弃扶持女儿上位的念头,暂时没有放缓她的口风。
可现在就不一样了。
往日加茂芽吹觉得母亲爱她,可现在为優吾争取的时候,加茂夫人却不惜把她推出来作为违抗父亲的幌子。
加茂家主的眼神在芽吹的脸上扫过,不咸不淡地问:“就算不是同胞兄弟,但依旧能算作你的血亲……见我这样厚此薄彼,可是对我有怨恨了?”
这个家族的男人,在不想讲道理的时候,就会摆出这样一副态度。
如果她说出一个‘不’字,一定会受到严重的呵斥。
母亲轻轻推了推加茂芽吹的手肘,让她从思绪中回过神,加茂芽吹忽而感到这个家前所未有的陌生——
她往前是家里最有天赋的孩子,又继承着珍贵的祖传术式,哪怕不是男孩,却受到了许多前面姐姐们都没有拥有的优待。
自己可以去咒术学校上学,可以做咒术师,不用每天待在家里学习茶道和插花,不用规规矩矩穿着根本不方便活动的振袖和服,连走路都要落后家里的男人两步。
可现在这些优待一瞬间就消失了,因为传闻中她失去了术式,也失去了被疼爱的价值。
加茂芽吹想要说话,说自己把术式让给弟弟不过是和小真前辈配合的一场戏,她依旧拥有赤血操术,而小真前辈还夸她快到达一级咒术师的水平了。
可是等她看到母亲在抱着她的时候,另一只手还不忘轻轻抓着優吾的手臂,加茂芽吹的喉咙瞬间就被棉花给堵住了。
她觉得母亲不容易,后宅里的女人除了生育以外就好像没有了别的人生价值。
自己有三个姐姐,可是有两位都不是和她一母所出。
从出生起,加茂芽吹就知道自己应该体谅母亲,前面的夫人因为生不出男丁被休弃了,所以新的加茂夫人不仅要生下嫡子,照顾继女,还要面对和丈夫有牵连的一大堆女人。
所以后来母亲生下弟弟,全家人都很高兴,只是加茂芽吹搬出了母亲的正院。弟弟五岁的时候被发现没有术式,全家人都很不高兴,但是唯有加茂芽吹有些小小的雀跃,因为她又搬回了母亲的院子里。
她总是被家里人评价粗心、没有心眼、大大咧咧,加茂夫人有时候会在她撒娇的时候用指甲戳戳女儿的额头,说:“你要是有御门院家的那位半成心眼就好了。”
加茂芽吹依偎着母亲笑而不语——
要是没有足够的钝感力,她哪里能活得像现在这样开心?
可是小真前辈却好像把她此前竭力避免感受到的一切都打破了,原来矛盾没有爆发,不代表着问题并不存在。
加茂芽吹知道现在发生的一切事都不能怪禅城真的神来之笔,哪怕她一直像是只无知的稚鸟承欢加茂夫人的膝下,可是南院的那个人来了,她总有和姐姐们的命运相同的那一天。
她想起离开房间时禅城前辈温润美丽的笑脸,她让她‘听话’的要求中其实只包含了生病,哪怕现在将秘密脱口而出,也不算是违背了此前的约定。
可是禅城前辈的眼睛那么漂亮,笑意盈盈的弧线带着一点动人的温度,忽而让人好想逃到她的身边。
于是加茂芽吹退出夫人的怀抱,忍着酸涩对加茂家主低下头:“女儿怎么敢呢?”
——
回到禅城真的房间里,加茂芽吹有些失魂落魄。
小真前辈依旧在书桌前写着什么东西,见到她回来后,才若有所感地从案牍中抬起头:“怎么样?”
“就那样吧……”
“没有格外说点什么?”
“有是有,说我既然不是术师了,又为弟弟做出这样的贡献。母亲请求父亲,让我以后的婚姻可以自己选择。”
禅城真轻轻地‘嗯’了一声,说话的时候,她手上写字的动作也未有停顿:“你有一个关心你的母亲。”
“关心我?”加茂芽吹提高了音量,“关心我的话,她就该……”
后来的话她不再说了,因为她发现在加茂家如此的环境下,她的母亲不过是做出了最好的选择。
“往好处想,关心确实是有,只是多寡罢了。”
加茂芽吹看着禅城前辈,想质疑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假使只是想验证自己的技术,那么不选择她的弟弟又能对结果产生什么影响?
或者说,假使……她真的失去了术式,受到这样的待遇也远比现在平衡。
只是她知道,倘若把这样的话说出口,那样美丽、危险的小真前辈绝不会回答她的问题。
毕竟这种想法太过怯懦,而她现在却收获了前所未有的自由。
于是加茂芽吹照样住在禅城真的房间里,她没有去咒术高专上学,毕竟所有人都认为她已经做不了咒术师……
尽管咒力没有消失,但任谁也觉得加茂芽吹无法忍受等级下滑的事实。
好在禅城真同样没有去咒术高专,她时而留在加茂家写些材料,时而出门会客。不受到管束的生活无所事事,加茂芽吹只好更贴近自己能亲近的唯一一人。
小真前辈平时一副很会照顾人的模样,但是工作起来时却有些无暇顾及。她有时候会在绘制图纸的时候,会把手搭过来,示意加茂芽吹帮她削铅笔。
等到加茂芽吹主动帮了好几次忙,禅城真这才意识到身边人是咒术高专的学妹而非自己的助手,才满怀歉意地朝她说道:“抱歉,有些没在意你的感受……如果无聊的话,我这里有些书可看。”
加茂芽吹摇头,从那一次见面以后,她的父亲和母亲就再也没有主动见过她了,因此她有一种迫切证明自己还有价值的想法。
禅城真瞧了她一眼,开始整理桌面上的文件:“我们出去逛一逛吧,秋天来了,你知道这儿哪里的景色最好?”
“不要紧么?……手里的事。”芽吹说。
“不是很要紧,是写给别人看的纸面报告。”
禅城真答:“反正他们也看不懂,所以只是随便写写。”
她最近移植术式的案例又成功了两起,整个咒术界的高层几乎都成了她的好朋友。
尤其是第二个案例,因为移植者是三代以外的血亲,导致术后的效果有些许不佳……这群重视血缘和家族传承的烂橘子,顿时抛弃了为数不多的顾及,一个接一个对禅城真热忱起来。
他们想要禅城真的笔记,试图复刻这门技术。可惜的是就连小学算术都没掌握的人,根本就不可能直接理解微积分定理。
魔术与咒术的基础认知就是存在着这么远的沟壑,放在对刻印有所了解的魔术师身上仍旧如此。
加上禅城真的笔记多数时候只有前提和结论,哪怕换做同时精通两者的人来看,也只会觉得这是言之有理的天书。
加茂芽吹听罢以后便不说什么了,等禅城真披好衣服起身过后,两人商讨一起去修建在加茂族地中的神社。
“是一间从平安时代就修建起的建筑。往日很少有人过去,不过你是贵客,父亲知道了不会说些什么。”
岂止是不会说什么,只要禅城真不把神社里的牌位搬下来当球踢,加茂家主恐怕屁都不会放一个。
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以自己与禅城真交好的决策为荣,家里时常有酒会——作为特级咒术师、御门院家后裔的禅城真是个大人物,一定会收到邀请,而加茂芽吹作为家中待嫁的女儿是不便出席的。
但是她也听得见席间的各种传闻,包括父亲在酒后当众夸奖禅城前辈,说他当初一眼就看出还是三级咒术师的禅城真‘绝非池中之物’,讲她在阴阳师中是麒麟一般的天才,在咒术一道也能搅动风雨化为龙。
末了,他拍了拍‘不成器’的儿子的肩膀,要他向禅城真学习,最好能拜她为师。
贺茂忠行是安倍晴明之师,如今加茂家的嫡子拜御门院的次代当主为老师,也算是一段佳话。
——当时的禅城前辈是怎样拒绝的呢?
她说:“令媛是我非常照顾的后辈,再收令郎为徒,恐怕会乱掉辈分。”
和辈分相比,其实日本人更看重尊卑,而长居英国的禅城真更没有这个概念。
加茂芽吹在听闻这件事以后说不出的高兴,她想好歹除了父母之外,这个世界上总有人重视她胜过優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