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开诚布公
路小佳一路寻去,风尘仆仆。
到了那镇子,又复而转向,朝另一个方向去,路小佳找着找着,察觉这实在不像什么忽而萌生出的踏青路线。
倒像是追杀。
像猎人追着慌不择路的猎物。
路小佳心中纳罕,荆无命和傅红雪一起追杀一个人?比起事实,这听起来更像是一个冷笑话。
那存在感一直很低的系统又出现了任务,只是这次的任务名称和内容全部都是问号和方块,只有一句话清晰可见,如落在宣纸上的墨点,显眼而怪异。
【仇恨是后天的,所以每个人都可以会恨错,只有爱才是永远不会错的。】*
系统虽然一向智障,可不会平白无故冒出一句不知所谓的话,路小佳疑惑,但也将这话记在心中,等后面出现相关的线索时再一探究竟。
路小佳越走,越感觉有些熟悉。
他忽然发觉,这似乎是前往江都的路线,只不过总是拐来拐去,不走一般的官路大道。
但路小佳是什么人,他一向人高艺胆大,即使是夜里一个人走那偏僻小道也不惧怕,再加上他对江都周围又十分熟悉,自然认出来了。
就快要到江都了。
快要到丁家庄了。
丁灵中欢喜之意溢于言表。
他原是要杀傅红雪的,本来计算的好好的,可不知荆无命与傅红雪之间发生了什么,他们竟并无争斗,反而追着他来了。
若不是他们还带了不通武艺的翠浓,只怕丁灵中早就命丧黄泉了,怎还轮得到他跑至江都附近。
他不甘心。
但他又知道自己的实力绝无可能正面对上傅红雪,遑论荆无命了。
对上就是死。
所以他只能逃。
他要回家,父母和姑姑肯定不会不管他的。等回了他的地盘,还不是他说了算!
丁灵中是富贵温柔乡里养出来的公子哥,不曾经历过多少挫折磨难,他勉力支撑到现在,全凭着这股信念。
“灵中?”
是母亲。
丁灵中惊讶地望去,他的母亲正骑着一匹骏马,身旁还有另一个男人也骑着马。此时母亲望着他,神色中有几分他看不太懂的情绪,不过丁灵中此时无暇顾及,他忙凑上前去。
“娘,爹和姑姑可都在家?还有大哥他们?”
张倩倩垂眼,说:“我不知道。”
丁灵中茫然了,他说:“不知道是指?”
“我是跟着你回来的,灵中,你做了什么,叫傅红雪他们一直跟着你。”
“我……我什么也没做,不知道他们为何如此紧追不放!”
张倩倩皱眉,但也不继续去逼他说些什么,她只一拉缰绳。
“那你先回去吧,我同你舅舅还有其他事。”
丁灵中这才了然,原来这不发一语的男人是他舅舅,难怪瞧着有些面熟。
“好,那我先回了。”
他几乎是有些迫不及待地离开了,走进丁家庄的大门,他才松了口气,觉得自己终于回家了。
丁云鹤见他这副模样,问他怎么如此慌张,不成样子。
丁灵中答:“那个人的儿子来复仇了。”
丁白云教授丁家兄弟剑法,也曾隐晦提过她有这样一段孽缘,所以丁云鹤听了丁灵中的话,也不震惊,他只冷下脸色,语气冷淡。
“傅红雪要来吗,真是来者不善,阴魂不散。灵中,你去把你二哥叫来,至于灵琳就不要让她掺和这件事了。早说她跟出去追着叶开跑没好事,她恐怕也与傅红雪相识,就别让她知道了。”
丁灵中答好,在离开之前又问自家大哥,他说:“大哥,你有见过舅舅吗?”
“见过,怎么了。舅舅跟娘亲关系很好,之前娘亲生病他也来探望了,前不久还来带娘亲出门游玩散心了,怎么,你路上见到他们了?”
“不过好像你确实没怎么见过舅舅,他以前来的也少,我也只见过三四回。”
丁灵中嗯了一声,说没什么。
听到丁云鹤跟平常没什么区别的回答,他放下了不知为何紧张的心,同时又觉得刚才紧张的自己有些好笑,摇摇头,走掉了。
丁家庄门口。
傅红雪已至。
只有他一个人。
丁云鹤和丁灵中持剑站定,丁二少爷在旁掠阵。
他们看着傅红雪。除了丁灵中,其他二人是头一回见到这以复仇为名的少年。
他的刀在刀鞘里。黑刀。
他的脸苍白、英俊。
黑刀紫衣,他站在那里,便叫人不能,也不敢忽视他。
要对付白家的刀,惟一最好的法子就是抢占先机,根本不让他拔刀出手。
丁灵中虽纳罕怎么只有傅红雪一人,但能把傅红雪留在这里也是好的。他对姑姑创造的剑法,这专门为了针对白家魔刀而创造出来的剑法有很大的信心。
连绵不绝,双剑回旋。傅红雪只能躲,他的脚步不可思议,剑光伤不到他分毫。
叶开这时来了。
他身旁同他一起走过来,然后站定的人是翠浓。
原来翠浓之前不见,是去找叶开了。
面上一直挂着微笑的少年看着交手的三人,发出了一声叹息。
翠浓来找他时已经将原委说清楚了,以叶开的脑袋,又怎么可能想不透这些事情。丁家兄弟这套剑法摆明了就是克制白家魔刀的,他们想杀的人是白天羽的儿子。
“我以为你会叫我帮他。”
翠浓微笑,她看着傅红雪,但话是跟叶开说:“我为什么要叫你帮他?我虽然不懂,但是我对他有信心。”
“确实,他也不需要我帮。”
找准时机,傅红雪出刀。
刀光一闪,丁云鹤被击得倒飞而出,胸口多了道血口子。丁灵甲忙跑过去给他包扎。
丁灵中勉力支撑,但终是不敌,傅红雪一刀击落掌中剑,再一刀,要割断他的喉咙!
快!太快了!丁灵甲想阻止也来不及。
叮的一声。
是飞刀。
飞刀与傅红雪的刀发生碰撞,叶开的飞刀阻了傅红雪的行动。
傅红雪没有收刀,他握紧刀柄,脸色苍白,眼里闪着火焰,厉声道:“为什么!”
叶开苦笑,道:“我总不能见死不救。”
“而且你不能杀他,你杀了他的话会后悔的。”
叶开知道傅红雪是把路小佳当朋友的,考虑到路小佳与丁家的关系,叶开这样说。
傅红雪冷冷道:“他要害路小佳,杀翠浓,要杀我,我不杀他,我才会后悔。”
刀光一闪。
一柄剑挡在傅红雪与丁灵中之间。
是路小佳。
也不知道他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忽然冒出来的,神出鬼没无影无踪,这大概正是这个少年剑客的写照。
他一出场,便挡住了傅红雪的攻击。
紫衣少年说:“我刚来,听到你说他要害我,这是怎么回事?”
“你也要阻我?”
“既然都提到了我的名字,总得让我知道发生了什么吧。”
傅红雪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只是看,看路小佳,也看丁灵中。
过了一会,他说:“叶开阻止我,我知道是因为丁灵琳,你呢,我知道你对丁灵琳很照顾,所以你也是因为丁灵琳吗?”
“有一部分这样的原因吧,话又说回来,你怎么把我的外衫穿上了,我跟翠浓说的是……”
“小心!”
傅红雪松刀,刀跌落,他无暇去顾及,他一把把路小佳拽了过来。
“啊!”
一声惨叫。
一把剑插在地上,剑身很薄很利,晃了晃。上面有血。
丁灵中惨叫出声,这血正是来自他的手腕,剧痛之下,他松开了手,一把小刀跌落在地。
这刀原本的目标正是路小佳的后心。
路小佳没有说话。他只看着剑。那剑他再熟悉不过了。
这柄剑看来虽粗劣简陋,但实际上是特制的,没有剑锷,薄而锋利,刚中带柔。
他自小就看着这柄剑长大,看着这柄剑杀人。
路小佳望去,荆无命不知何时出现的,他站在阴影处。死寂的,和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像没什么区别,好似什么都无法令他动容。
然而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顶尖的剑客,却叫他的剑离了手。
傅红雪拾起刀入鞘,开口了。
“你走了以后,我和翠浓也走了,翠浓受人胁迫,迫不得已去找一个剑客,要去激怒他,叫他杀掉她,也叫我送死。只没曾想那人是你的师父。”
“翠浓甫一见到他,就下意识唤了你的名字,我们起初还以为那是你的父亲。”
“翠浓说了原委,于是我们一同追查他,直到他来到这里。”
忽得,路小佳想起了关七的疯癫之语。他忍不住想,那位迷天盟的七圣爷只是见了他一面,便已然看破他的人生了。只可笑当时听了这话的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你的兄弟要杀你,你的朋友会救你,你们命运相连。’
那跟飞机联系在一起的预言在他耳边又一次响起。
路小佳想笑,可又不是那么想笑,他保持沉默,什么都没有说。
他不开口,荆无命自然不会做声。叶开更不会先一步开口。
打破这死寂,先一步出手的人是丁灵甲。他不知内情,可见到兄弟被伤到,他自然愤怒,提剑便刺去。
叮铃铃。
一个铃铛飞来,打断了他的攻势。
丁灵甲怒看过去,却看见了张倩倩,刚想说什么三弟被人伤了之类的话,见张倩倩快步走来,往他脸上就是一巴掌。
这一巴掌又快又急。不光是丁灵甲,连丁灵中都被给震住了。
张倩倩厉声道:“去,去把丁乘风给我叫出来!把你们的好姑姑也一并给我叫出来!”
丁云鹤说:“娘,你不能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就觉得是灵甲惹事,是……”
“你也闭嘴。灵甲,现在就给我去叫,我就在这门口等着!”
看着丁灵甲跑回丁家庄,张如忆慢悠悠走到路小佳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看这次怕是难善了,也好,断了省得那么多痛苦,你记得到时候多来燕京陪陪她。”
跌坐在地的丁灵中看着张如忆的动作,他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傅红雪的外衫,紫色的外衫上有暗纹绣花,透着光,隐隐能看出是什么花样。
是桂花。
他出生在丹桂飘香的时节,金粟霏霏,满院子都是桂花的香气。
张倩倩总是会在外衫上用暗纹绣花,丁灵琳的是百合,丁云鹤的是梅花,丁灵甲的是牡丹。
自从生了那一场大病之后,母亲就总是在缝新衣,暗紫色的,黑色的都有,丁灵中也见过,他当时还在想,这衣裳会是给谁的,结果后来一直都没有在家里人身上见过,就渐渐忘却抛之脑后了。
原来这外衫是给路小佳的。
丁灵中怔住了。
他的脸色惨白,他抬头看向路小佳,像是第一回见他,又在看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他失声,道:“你是……你就是,原来你就是……”
“……原来是这么回事。原来是你,原来你才是……”
他喃喃。
【作者有话说】
终于!
写关七的时候就想写这个回旋镖了!
第72章 一枕黄粱
丁灵甲去叫丁乘风和丁白云这么大的动静自然瞒不过丁灵琳。她见二哥惶急,脸上还有一个巴掌印,便问他是怎么回事。
“别问了,灵琳,你别问。回屋子里去吧。”
丁灵琳听这哄小孩的语气顿时气急,径直往门口去了。
“都到我们家门口发生的事情,二哥你却叫我不要问了,这世间哪有这个道理!我倒要看看这究竟是个怎么回事……叶开?!大哥?大哥你还好吗?”
一到门口,丁灵琳先是看见了叶开,叶开的身影叫她先是欢喜的,可随后又见到了自己大哥跌坐在一旁,脸色苍白,胸口好大一口子还流着血。
她忙过去帮忙止血。
丁灵琳既困惑又茫然,“大哥,这是出什么事了吗?”
“娘?”
见丁云鹤不答,她又望向她的母亲。
“叶开?”
叶开只苦笑。
他在一旁一直旁观,除了拦傅红雪攻击的那一飞刀以外都不曾出手,所以看得也清楚。
丁云鹤、丁灵甲和丁灵琳的娘亲,这位丁家庄的丁夫人可不是傅红雪说话的时候才来的。
她早就来了,是眼睁睁看着傅红雪对付丁家剑法的。
这也意味着,她更是眼睁睁瞧着丁灵中那预备要直捣路小佳后心的一刀。
路小佳不理丁灵中的喃喃自语,拔出薄剑,走到荆无命身边,将剑递给他,荆无命收剑入鞘。
“师父也来了。”
他干巴巴地说。
荆无命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路小佳又问:“师父怎么来了?”
“他想要杀你,我便来杀他。”
似乎不解路小佳为何有此发问,荆无命答。
“可杀了他,杀了他只怕丁乘风不会罢休……”
荆无命看他,冷冷道:“那又如何,跟我有什么关系。若丁乘风来找,一道杀了便是。”
荆无命的行动准则一向朴实无华,他以前从不多想,也不愿多想,后来上官金虹死了,他开始想,他想得比以前多了,但归根究底还是这么一个直来直去的野兽性子。
他是跟丁乘风因比剑而惺惺相惜,当初接受路小佳也是因为他因伤了丁乘风的腿,所以许给了丁乘风一个承诺,但别忘了,路小佳这么多年来是他一手带大的,他许给路小佳的从来没有不实现的。
丁乘风来了。
他走得慢,但稳,立在门口,看向这人仰马翻、兵荒马乱的场景。三儿子跌坐在地,手腕流着血,面色恍惚。身着道袍的大儿子胸口有伤,面色苍白,小女儿在为他包扎,一脸的慌乱无措和不解。
这本就与她无关。
丁乘风叹了口气。
他看向叶开,跟叶开问好,复又看向傅红雪。
他问:“你是来复仇的吗?”
傅红雪答:“我不是。”
“是我让灵甲叫你来的。”女声冷冷地说。
丁乘风看向自己的夫人。
“我以为你和张兄出门散心了。”
“我还当你对我每一回出门都很关注,原来你就只关注过那一次吗?”
张倩倩说的是哪一次。他们二人心知肚明。是她想要去找自己的孩子,结果叫丁乘风抢先一步,让荆无命把路小佳带走的那一次。
“那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了,你不要每次都翻旧账。”丁乘风无奈道。
张倩倩厉声道:“现在要翻旧账的可不是我,而是你这宝贝外甥!”
“我们本想这辈子就这么糊涂过去算了,可不依不饶的是谁?是你的好妹妹!是你的好外甥!非要把那些破事拖出来拉到阳光底下暴晒!好,你做初一我做十五!今天咱们就把这些事情在门口掰扯清楚!”
“去把丁白云也给我叫出来,我们兄妹两个都在,你们丁家兄妹也别落下,省得说我们欺负人!”
“……夫人。”
丁乘风苦笑,欲言又止。
“这么多年了,大嫂反而爆发了,不过我也能理解。”
这声音嘶哑低沉,好似刀割,听得刺耳,叫人浑身不舒服。
可说话的却是位黑衣女子,黑的衣,黑的纱覆面。隔雾看花,反而多了几分神秘的凄艳和魅力。
她缓步走到丁乘风的身后,丁乘风哀哀说你怎么来了,你不该来,她不听。
“但我也有话要说,若不是路小佳一直碍事,我可都听说了,连易大经和柳东来都让他给挡住了,若不是他,老三早就把那白家的儿子杀掉了!”
傅红雪一震。他的脸色苍白得透明,似天山上的冰雪。
“是啊,你瞧他多听你的话,你说杀人就杀人,你说杀谁就杀谁,你瞧他在乎谁?”
“白天羽当年风流多情,见到一个就爱一个,兴致淡了就抛弃至脑后,他爱过的女人也一样,个个都疯癫至极;你呢,刚生下孩子就因爱生恨去杀了你儿子的亲生父亲,对白天羽的其他孩子也想赶尽杀绝;丁灵中,哼,真不愧是你跟白天羽的好儿子,那副薄情寡义的做派都一个样,谁要拦他路,碍他事,他就要杀了谁!”
张倩倩骂起人来也是很懂得戳人肺管子的,她忍了很久,终于忍无可忍,无可再忍,索性骂了个痛快。
“你们丁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想叫你妹妹骨肉分离,不想叫你妹妹名誉扫地,便叫我母子二人骨肉分离,叫小佳在外流离,甚至想叫他去死!好!算我当年瞎了眼,看错了人,嫁给了你这么个东西!”
话说到这个地步,即使是原先一直云里雾里的丁灵琳也听懂了。她的脸色变得惨白,视线在路小佳和丁灵中之间来回看。
最终,她看向叶开。
“你知道,是不是,叶开……所以你当时问我,问我有几个兄弟?”
“……我也只是有所猜测。”
叶开摇头,视线投向路小佳。
“只不过路小佳他从没承认过。”
丁灵中坐在地上,他的脸色无比惨白。
他看向他的母亲,养育他长大,看他识字习武的母亲,如今这位一向稳重自持的夫人在因为自己差一步杀了路小佳而对着父亲和姑姑叫骂,这些言语中所展露的事实是他从没想过的。
他有些怨恨路小佳了。
这个被母亲重视的人。
母亲愿意为了他跟父亲,跟姑姑翻脸。
为什么要站在傅红雪那边?他不是易大经的小舅子吗?为什么要破坏他的计划?
退一步说,他不是自己的兄弟吗?他难道不想丁家人都好好地生活下去吗?为什么要破坏这一切呢?
只要杀了傅红雪,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为什么要千方百计阻挠他?
这时,剑锋的冷意抵住了他的喉咙。
丁灵中抬头。
是张如忆。跟柳东来齐名的剑客张如忆。也本该是他的舅舅。
张如忆冷声道:“丁白云,我知你有丁家庄撑腰,可现在丁乘风行动不便,你若是再往前一步,伤到我妹子,别怪我不客气。”
丁灵中愣了一下,看过去,原来在他脑子里胡思乱想的时候,母亲和姑姑之间愈演愈烈,丁白云的剑已经架在张倩倩的铃铛上了。
“灵中!”
丁白云忌惮不已。
她后退一步,剑锋离开铃铛,收剑入鞘。张倩倩也收回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
“你把剑从灵中脖子上移开!”
这嘶哑的声音提高音量后愈发难听,很难让人想象她曾经也是名动天下的美人。
傅红雪看着她满身的黑,并不曾生过嘲笑的心,因为花白凤也是如此,满屋的黑,沉重的黑,尖利的声音,无时无刻不诉说着仇恨和哀怨。
好像每一个与白天羽有纠缠的女子都是如此。傅红雪忍不住去想刚刚路小佳母亲说的话。
他这么一想,就分了心神。
再回神的时候,只闻见身后传来血味。
就在丁白云和张倩倩争执时,一个人,一拳,气势汹汹地朝路小佳袭来,从身后,从隐蔽之处,从出乎意料的地方袭来。
“小心!”翠浓惊呼。
可是似乎已经来不及了,这一拳已然出手。
是马空群。
他前些日子便来丁家庄投奔了丁白云。
如果傅红雪一路从易大经杀到柳东来,那马空群可能会因为基业已失,年老体衰而就此放弃执念。
可傅红雪这一道走来也没杀几个人,那些曾经在梅花庵出过力的人都因此犹豫不决,觉得有一个马空群在外头,他们不可能被查到,先前被说动的易大经和后来想算计的柳东来也都成了鸡肋,一路的算计全让那个从汴京来的捕快搅和了。
他心中自然记恨。
马空群没有正面对上过路小佳,他一直有意避开路小佳的锋芒,因为他知道这小子真的会杀人,而且杀人的速度很快。
可现在他毫无顾忌,马空群已无家业亲眷之累,只有他一个人在这世间,自然行事就没有以前那样考虑得过于谨慎了。
他一出手就是杀招。
一拳下来可以击穿人的胸膛,打碎肋骨。
可他停住了。
因为荆无命的剑已出手,冰冷的剑尖已抵住了他的咽喉。
如果他继续出拳的话,荆无命的剑一定会割破他的喉咙,而如果他被割破了喉咙,他的这一拳还能继续有威力吗?他付出生命也要打出的这拳真的能伤到路小佳吗?
所以马空群不敢,他只能停下。
“我一出手就可取你性命,你信不信?”
“信,自然信,你为何不直接杀了我!”马空群的瞳孔在紧缩,他的拳头依然保持着出的姿势,但他说话仍很有气势。
“你想死?”荆无命问。
“谁想死?我自然是不想死的,但输赢已定,我既然已落在你手上,是死是活自然由你来定。”
“很好。”
“我若不想杀你,你是不是就不想死?”
马空群怔住了。
他下意识看向路小佳。他原本想杀的对象。
紫衣少年偏头看向丁白云和张倩倩那出,看丁白云收剑后退,看张如忆的剑抵在丁灵中的脖颈处,反正就是不看他,就跟没有他这人一样。
“……当然。”马空群干涩地说。
“很好,你还是可以想通的。”
马空群听着这独臂黄衫人的话,心中一动,他面上露出笑容。他准备在黄衫人收剑一瞬间把拳打到路小佳身上,这样路小佳不死也得重伤。
“那我……”
“所以我现在可以杀你了。”
马空群的笑容僵住了。
“我从不杀自己想死的人。”
荆无命的剑划过他的要害,然后很快地,将剑插回剑鞘。
他杀人很快,快到没人来得及阻止。
至于路小佳?路小佳习惯了,他习惯师父喜欢在人死前变得话多,玩弄一下临死的猎物。
翠浓看着马空群倒下,有浅浅的哀伤涌出,怅然若失,可心中却松了口气。
她有些唾弃松了口气的自己,可接下来的日子里,翠浓知道自己已再无约束,再无掣肘,可以过自己想过的生活,跟自己想跟的人,不需要再继续去当一位名妓收集情报了,这样让她充满希望的未来,又怎么不会让翠浓感到心情愉快呢?
“马空群死了。”傅红雪说。
“不错。”
“他先前躲在哪里,又是从哪里窜出来的。”
傅红雪的这话没人接。这附近只有丁家庄,也只有丁家庄的人与马空群有旧事。
丁白云见马空群死了,冷笑道:“他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没用。”
当年梅花庵一事是她一力主持,马空群负责找人,现在只不过叫他见机行事,却死得倒快。
马空群转瞬死在荆无命手下,在场谁看不出来马空群是朝着谁去的。
张倩倩沉下脸,厉声道:“丁乘风,既然丁家庄不容我们母子,那我今天就跟你一刀两断,你走你的独木桥,我回我的康庄大道,日后就别再叫你妹妹和外甥来碍我的眼了。”
“至于灵琳你……叶开,你可喜欢我们家这古灵精怪的妮子?”
说到丁灵琳,张倩倩的口气缓和了不少,她看向叶开,等一个回应。
丁灵琳也看着叶开,期待的,忐忑的,不安的。
叶开点头,给了一个肯定的答案。
“如果她愿意,我会带她一起走的。”
“好!”张倩倩点头。
她走过丁白云,走到丁乘风面前,给了他一巴掌,打得他头偏向一侧。
“这是我当年在金陵的时候就想要给你的,当时就差一步就能找到我从未见过的儿子,我就差一步就能见到他,结果被你给托人带走了。”
张倩倩捋了下鬓发,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张如忆搁在丁灵中咽喉处的剑不动,丁白云气得发抖,却不敢有动作。她就丁灵中这么一个寄托。
待张倩倩走至张如忆身后,去找路小佳时,张如忆便划剑,他并不伤丁灵中的脖颈,他只是就着之前荆无命刺的那一道往深里去划,割断了他的手筋。
听着丁灵中的惨叫,丁白云心如刀割,她嘶声咒骂,尖叫。张如忆却微微一笑,说:“我可没伤他性命。”
张倩倩不管身后闹剧,她只看向路小佳,她问:“小佳,你要跟我一起回吗,我们回燕京。”
有着死灰色眼睛的少年摇摇头,顶着她失望的眼神,说:“去燕京反而容易叫我不太习惯,我自在惯了。”
他顿了顿,继续说:“不过我会给你写信也说不定,到时候如果收到不知从何处寄来的信,也不要紧张,那大概是我写的。”
“好…好,有空来看看娘就好。”张倩倩抱住了他,随后依依不舍地放开,手指拂过他的脸颊,捋了下他鬓边的发。
“你有一个好师父。”
路小佳点头,说:“嗯,师父对我很好。”
“那就好。”
第73章 水云身
【(已完成)任务:水云身】
【似僧有发,似俗无尘。作梦中梦,见身外身。*】
【结束了。
白家和丁家之间长达十几年的纠葛如今终于要结束了……这么说似乎也不尽然,作为白天羽之子的叶开与丁白云的侄女丁灵琳结为连理,成为一对神仙眷侣,这是不是意味着白与丁的纠缠仍旧不清不休?
不过这与你、与傅红雪都无太大关系了。
你作为兄长,在大婚前夕送了礼,不过并未作为任何一方的来宾参加这场婚礼。
傅红雪也是与你同样的打算。
他留了礼,带着翠浓离开了。他们预备去哪里,你不知道,但是你告诉他们,可以去山上来找你们。
你和你的师父。
傅红雪和翠浓听了,但并未全部应下,只说有空会去看看的。
无人时,荆无命看向你,问你要去哪里。
你想了想,说,我们回家吧。
他说好。
……
你曾经以为自己不过是寂寂无名的一滴雨,不过是天涯倦客,过眼路人,是的,也许对于其他与你无关的人来说是这样的。
你已有你在意的人和在意你的人。
你早已有归处。
来去自由,无所约束,自是水云身。】
路小佳将花生高高地抛起,一个接着一个,花生壳相碰,又用嘴接着落下来完好无损的花生米,花生壳则撞了个粉碎。
他面前桌子上原有一碟花生,现在已经有一大半都被他玩没了。
荆无命立在一旁,像石雕,像笔直的剑。他闭着眼,那双妖异的、死人一样的眼睛被眼皮盖住,这叫这黄衫的独臂人反而更像一个人而非一柄剑。
“师父你要出去一趟?”
“不错。”
“我跟你一起?”
“不用。”
“哦好,那师父你回来的时候记得买点米,米快吃完了。”
荆无命嗯了一声,睁眼,转身离开。
他走了一半,停下转身又望了回来,路小佳见状,手里抛着花生,也不吃,就看着他。直到荆无命再度转身离开才继续撞花生吃。
之前自从得知了白家和丁家一事之后就一直在外奔波,即使路小佳是柄铁打的剑,也不是这么个千锤百炼法。他有意在家里休息几日。
张倩倩的名字不知何时已经在系统寄信处挂着,铁画银钩,笔笔凝实,像是路小佳曾经忐忑无措的心思终于尘埃落定,有了定数。
现在再重新回想起来,当年的忐忑和强迫自己不去想的那些幼稚举措,路小佳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那些原本占据了内心深处的幽微难言,到头来,其实也并不算多么难以越过的障碍。就好像准备了六千四百七十天的高考结束后,再回想起来过去,那些埋头学习刷题的日子也不过恍若一瞬。
待荆无命回来之后,这样悠哉悠哉的日子也没有变,就跟路小佳十四岁之前的生活一样,波澜不惊。
直至叶开苦笑着找上门来,路小佳才知道他师父上次出门究竟做了什么事。
“我不知道你们的住处,只好去路家问了伯母,伯母也只知大概方位。不过好在后面我碰巧遇见了傅红雪和翠浓,这才找了过来。”
叶开费力找过来,与荆无命之前所为有关系,而且有大大的干系。
荆无命一直知道上官金虹的财宝所在,只是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自己也没有动用过,直到前些时候,他上门去寻了阿飞。
即使他们之中发生了很多事,林仙儿还是告诉自己的女儿,叫她去找阿飞。
阿飞一生流浪,比路小佳还夸张,路小佳好歹去燕京和金陵有个住处,阿飞没有,他带着这娇娇姑娘自然不好生活,所以阿飞便把这担子交给了偶遇的叶开。
没成想荆无命也找上了门,他来找阿飞,但不只是找阿飞,他要找的是上官金虹和林仙儿的女儿,他将那秘密告诉了她。
上官金虹的遗产。金钱帮的根基。
金钱。财宝。
这秘密足以令无数人疯狂。
“有太多人为了想要得到藏宝处而找过来了,我和小丁应顾不暇。所以我想能不能让小丁带着上官小仙在你这里躲一阵。”
叶开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他停下来并不是因为他说完了,而是因为路小佳正在以一种说不出来的、奇特的眼神看着他、打量着他。
这种打量没有持续多久,路小佳开口说:“我们这里怕也不是什么世外桃源。”
叶开苦笑,说:“我知道。”
荆无命像一条影子,悄声无息地出现在叶开眼前。他穿着黄色的短衫,整个人却比石头还要暗沉冷硬。
“不行。”
路小佳偏头看去,虽讶异,不过还是咽下原本打算答应的话语,朝叶开耸了耸肩。
荆无命说完了拒绝的话,便转身离开了。
叶开都没来得及再说几句。他也不好叫住荆无命。
他是李寻欢养大的,李寻欢和阿飞对于荆无命的态度都很复杂,连带着也感染了他。叶开对荆无命的感情是尊敬的,他尊敬这个师父故事中传奇的人物。
“小路,真的不行吗?”
“师父难得开口,他既然拒绝你了,那我也没办法。”路小佳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如果你需要有人来做杀人的活计,我可以试试。”
“你又在跟我开玩笑了,小路。”叶开笑了笑,不见眼底。
他这段时间确实很累,为了对付顺着消息而来的不速之客,这以前被马空群一向看不透的侠客眼下已经有了黑眼圈。
“丁灵琳的武功还行,但如果真的遇上危险,她一个人也保护不了自己和另一个姑娘,到时候还是你的麻烦。”路小佳说得很客观。
叶开露出凝重的神色。
“我知道,只是这些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我感觉应该有人在暗中引导,只是我暂时还没有找到,所以只能将计就计,待那人露出马脚。”
“你要比我聪明得多,叶开,你自己有主意就行。”
这么说着,送走了叶开,路小佳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外头发生的事情。山上消息不通,但以叶开的口吻和表情来看,一定是相当棘手的事情才叫他如此苦闷。
叶开化险为夷的能力他不担心,但丁灵琳也牵扯进来,路小佳有几分在意。
他下山,探查到叶开丁灵琳他们消息的时候,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路小佳快要听不懂的方向。
他们都说叶开死了,传得沸沸扬扬,每个人都有一个版本,说的好像他们自己亲眼见到叶开死在眼前了一样。
路小佳不信。
他绝不信叶开会死的这么轻易。
叶开在传言中死了,丁灵琳和那个什么上官小仙却没有在消息中表明她们死掉,路小佳下一步决意去找他的妹妹,丁灵琳。
丁灵琳觉得恐惧。
因为她被一个人盯上了。
一个道人,带着他的几个女弟子。
她先前带着上官小仙躲起来,丁灵琳保护她,以为她是一个神智只有七岁的傻子,逗她开心,给她讲故事,陪她和她的泥娃娃玩过家家。
但事实并非如此。
那是一个比蝮蛇还要可怕,比狐狸还要狡猾的女人。
她算计了他们。
叶开死了。
她也身陷囹圄。
这老道人打扮很讲究,锦绸道袍,碧玉簪,杏黄腰带,红润的脸上一丝皱纹也找不到,银丝长髯皆打理得干净整齐。
他的腰带上斜插着一根玉箫。
银发道人看着她,很不舒服的眼神,说道:“世人都说叶开死了,只是有人不信,那贫僧只好尝试着用你来把他引出来了。毕竟你是他的夫人。”
“你是谁……”丁灵琳颤声问道。
“贫道玉箫。”
东海玉箫!
金环无情,飞刀有情,铁剑好名,玉箫好色。这之中的玉箫便是东海玉箫,昔年被百晓生排在兵器榜第十。
“那贫道就将你先带回去吧。”
玉箫道人出手,他即将点住丁灵琳的穴道,却失败了。
是丁灵琳挡住了他的攻势吗?
不。
是一颗花生。花生击中的玉箫道人的手指,打得他的食指直接肿了起来。
花生!这花生让丁灵琳想到了一个人,她的眼中燃起希望。
老道人沉声道:“何方小人偷袭?”
女道人们也纷纷警惕起来。
“偷袭谈不上,只能说你没看到我过来。”
路小佳走过来,走到他面前,也走到了丁灵琳身旁。
“你来了!”丁灵琳欣喜地说。
老道人眯起眼,打量着丁灵琳和路小佳。
“看来是贫道小瞧叶夫人了,你也有不得了的朋友。”
玉箫道人常年在海外游历,对江湖众人有泛泛了解,如果不是特意研究某个人的话,他一般不太能对得上那些乍一看没什么明显特征的人的名号。他本人又是一个极为好色的男人,遇事也很容易往这方面想。
见丁灵琳与路小佳关系亲密,这老道自然想歪了。
“你不该来的。”他叹了口气。
他抽出萧,吹萧。
箫声很轻柔,很宁静,这是一个美好的幻梦。打打杀杀似乎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这时,路小佳动了。
玉箫道人只能看见他收剑入鞘的动作。
太快了。
快到他察觉到时,喉咙已经被割断,再无力去摁动机关,发出萧管中的暗器。
他死了。
女道人们不笑了,她们看向路小佳,看向玉箫道人的尸体,面露惊惧。
“你们自己走,还是等着我来杀你们?”路小佳冷冷地说。
被那双死人一样的眼睛盯着,女道人们没有反抗的心思,控制她们的玉箫道人已经死了,自己又何必为了他而跟着不知名的剑客拼命?她们头也不回地跑了。
路小佳没有追。他看向丁灵琳,问道:“你还好吗?”
他们其实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面了。
丁灵中在那次事件中,被挑断了手筋,没有办法再握剑了,自此伤心失意。丁灵琳与他相处多年,情谊深厚,可路小佳难道不是无辜的吗?他还是她血缘关系上的三哥。
所以丁灵琳不知该如何是好。但路小佳没有给她这个尴尬犹豫的机会,他一直很体贴,尤其是在丁灵琳面前,路小佳留了礼给他们之后就从江湖上消失了,没有以任何身份参加他们的婚礼。
现在她遇到危机,路小佳又出现了。就像当年在边城一样。
还是那个很好很好的路大哥。
丁灵琳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她哽咽道:“路大哥……三哥,小叶,小叶他死了。”
第74章 和平终了
随着丁灵琳断断续续地诉说,路小佳才彻底明了这段时间叶开和丁灵琳这边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麻烦事。
上官小仙作为上官金虹和林仙儿的女儿,继承了她母亲的美貌,也继承了她父母的野心。她把自己伪装成一个七岁的傻子,暗地里却在经营壮大着金钱帮。
叶开和丁灵琳受阿飞之托照顾着她,然而却再度卷入了这血与剑的江湖漩涡之中。
路小佳说:“你说叶开死了,我不这样觉得。”
“真的吗,三哥,你觉得小叶还活着吗,我一直希望他能出现在我面前……要是真的就好了,我、我绝对不生他气,也不打他!”
丁灵琳又哽咽了。
“只要…只要他活着就好。”
路小佳说:“这话等你见了他再说吧,我可不当你们夫妻两个的传话人。”
“所以现在我们一是要找叶开,二是要应对上官小仙找来的敌人,最好能找到上官小仙破解她的阴谋,对吧?”
“对,是的。”丁灵琳擦擦眼泪,重新振作起来。
找叶开对于路小佳来说要比找上官小仙容易。他有系统,可以直接给叶开寄信,不过这个功能的缺点就是叶开没法给他回信。
但他觉得现在还没必要直接给叶开写信。
虽然他觉得叶开定然活着,不会死的那么轻易。要是死的那么轻易,他也枉为小李飞刀的弟子。
但是路小佳也摸不准叶开是不是有他自己的想法,比如用另一个身份去探查上官小仙的阴谋之类的。
如果贸然行动的话,别的不说,他倒是担心会打破叶开的计划。
丁灵琳已经与叶开成了婚,是江湖上人人都知道的叶夫人。她的周围想必也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看,尤其是叶开据说已经死掉的现在。
金钱帮那么大一笔财富,如果没有人窥探觊觎的话,路小佳反倒会觉得这个江湖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劲,暗地里是不是还潜藏着什么更大的阴谋。
一动不如一静,路小佳决意先跟丁灵琳在一起。
一来他这么大个人就杵在丁灵琳身边,这样寻常想要动手的人见了他也会有所忌惮,上官小仙的手下在出手之前也得顾虑一下是他们先能得手,还是会先死在快剑路小佳的剑下。
二来丁灵琳身边多了一个人,这么明显的情报如果叶开活着肯定也能知道,要是有需要他帮忙的地方,叶开必然会来找他,这样也不用他费劲去找如今不知道用着什么身份什么姓名的叶开了。
“三哥,咱们接下来去哪?”
“去客栈休息。”
“去客栈?”丁灵琳惊讶。
“你三哥我赶了一路过来,杀了人,可还没喝着一口水,吃到一口饭。”
丁灵琳弯了弯眉眼,她听出来路小佳有意在逗她开心。
虽然路小佳没有明说,但他显然对叶开的信心很足,莫名的,这信心也传染给了丁灵琳。
他们是夫妻,丁灵琳想,自己才是更了解叶开的人,所以她总该对叶开更有信心一些。
“那我来请客,请三哥吃饭!”
到了客栈用了食,回到房间里,丁灵琳一下子放松了下来,这么多天紧绷着的心神骤然松懈,她很快进入了梦乡。
路小佳就住在她隔壁,他没有睡,而是点着烛火,保养他的剑。
这一晚上下来,他就戳死了三个不速之客。管中窥豹,由此可见这次风波闹得有多大。
他原先杀人时熬几天几夜等待别人松懈的时刻是习以为常的事情,所以现在一宿没睡也不觉得困倦。
早上同丁灵琳一并用过餐食后,路小佳挑了几个颗粒饱满的花生剥了皮,头也不抬地说道:“我们今天赶路,换个地方住。”
丁灵琳先是一怔,随后答好。
路小佳是杀人的高手,也是追踪的高手,他善于杀人,也善于追踪。
所以他在带着丁灵琳连着两三天换了好几处地方之后才肯定地说道:“现在跟着我们的人没有了。”
“是我们甩掉他们了吗?”丁灵琳紧张地问道。
路小佳摇头道:“不是,我们赶路的速度并没有变,他们能跟上一次,也就能跟上第二次。应该是他们收到命令撤退了。”
“撤退了?”
“不错,我原本以为是追着你来要上官小仙踪迹的一波又一波的江湖人,现在看来并没有那么简单。”
“如果你没有其他想法的话,我们不如去汴京逛逛如何?”
“去汴京……?”
“对,来袭击我们的有几个武功中有关外教派的影子,还有一些奇形怪状的玩意。”
想起那些奇奇怪怪的武功暗器,路小佳啧了一声,随后继续说道:“汴京虽说明里暗里斗争不断,但说到底是天子脚下,也能叫某些人安分下来。”
换了一个身份的叶开听到了江湖上路小佳和丁灵琳去汴京的传闻,心中对路小佳看破世事的能力又忍不住提高了一层。
就如路小佳向丁灵琳解释的那样,汴京暗波涌动,可也叫在汴京没有势力能量的人忌惮不已。
叶开现在遇到的敌人大都与关外魔教有关,什么南海娘子多尔甲孤峰,一个比一个棘手。叶开落如此困境,不仅有关外魔教,还有金钱帮的干预。
金钱帮,就是荆无命原先在的帮派,当时的帮主是上官金虹,一个野心勃勃的男人,也正是他磨平了荆无命的感情,将他变成了一柄好剑。
上官小仙是上官金虹的女儿,但并不是他生前知道的女儿。上官小仙的母亲是林仙儿,曾经玩弄过武林无数男人包括飞剑客的天下第一美人,也是梅花盗的真身,后来被李寻欢堪破了阴谋。
她本想依附上官金虹重新崛起,却不料上官金虹根本不受她蛊惑,反倒叫她的基业被金钱帮吃干榨尽,最终落得孤身一人。
荆无命先前得知上官金虹的女儿在世,便找上门去,把金钱帮的财宝所在之处告诉了她们。
上官小仙有不输于自己父亲的野心勃勃和母亲的心狠手辣,她很快重建了金钱帮,搅起江湖风雨。同时她有意谋取魔教教主之位,为此多费周折,成为了魔教四大天王之一仅存的那一位。
叶开作为被她有意牵扯进来的人,不得不动起脑筋,对付这些不速之客,应对上官小仙的算计。
也不知道是不是白天羽和李寻欢命运的诅咒,上官小仙对叶开产生了情愫,叶开或许也产生了一些不忍,但他们最终还是决斗了。
“结果怎样?”
路小佳听完叶开言语不详的诉说,问道。
叶开这段时间来一直在苦笑,他现在也是。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输了,不过还活着,她承诺自此魔教不入关中。”
“看来这段时间你累得不轻。”
“是啊。”
“我听人说,你还扮女装了?听说挺漂亮的。”
“咳咳,你听谁说的……欸,你的情报来源一向都很神秘,也很准确,不错,我确实扮过女装。”
“这些天来多谢你照顾小丁了,不然不知道上官小仙还会怎么样让她受伤。”
路小佳哼了一声,抬眼看了叶开一眼,又垂下眼帘,对着花生猛瞧。那速度快得像要躲过什么不堪入目的东西一样。
“这就是你的不称职了,你才是她的丈夫。把人留下之后听说我来了就不管了像什么话。”
“是是,小路说得对。”叶开拉长调子。
又沉默了一会,叶开探头看向二楼客栈,还是没看到他前些日子一直在心中惦念的那道身影,那个总是让他感到轻松的女子。
他忍不住开口道:“小丁什么时候下来啊。一见面给了我一巴掌之后就哭着跑上去了,我连说话都没来得及说。”
“不知道,等着吧。谁叫你过来之后不直接找我们,非要跟姑娘们谈笑。”
路小佳一边扔花生玩,一边随口道。
不错,他刚才不想看叶开的原因就是如此。丁灵琳那一下是真没收劲,现在叶开脸上还挂着明晃晃的印子呢。
名利圈的鱼姑娘不知道听了多久,笑着过来,眼波一转,道:“路爷,这位爷,不如我上去瞧瞧?刚看那位丁姑娘其实不怎么生气,不过是太激动了。”
路小佳带丁灵琳来汴京之后,就住的是名利圈的客栈。这客栈虽鱼龙混杂了些,但多有公差衙役休息吃饭,又有名利圈老板坐镇,安全上还是没问题的。
当时他也不知道叶开什么时候能来,便直接在客栈定了三个月的上房,吃住休闲都不缺丁灵琳的。
叶开意动,又纠结了一会,摇摇头说道:“算了,小丁醋劲大,我还是在这等她下来吧,不然再叫她更生气了,我可真是难找地方说理去。”
“不过多谢了,这位……”
“鱼姑娘,或者好秋姑娘。”鱼天凉抛了个媚眼给他。
叶开又咳嗽,他好像嗓子痒。他跟鱼姑娘又道了次谢,然后坐端正,端正得比私塾里的学子还要乖。
对他这副做派,路小佳嗤笑了一声作为回应。
鱼姑娘看人不是一般得准,看男人看姑娘都是如此。
丁灵琳确实不怎么生气,她只是想叶开太久了,虽然在汴京安全之余也繁华,还有路小佳陪着,但她还是想她的小叶。
结果这个朝思暮想的人好不容易见到了,却在那里跟姑娘谈天说地,好不快活,丁灵琳一个气急便打了他一下。
一路跑回房间之后她才觉得不妥,但又不想那么快得下去。
她照着镜子,看看自己的头发,又看看自己的衣裳,怎么看怎么感觉差一点,不好看,便又急急忙忙翻出好看的衣裳首饰来精心打扮了一番,这才走出房间,下楼到叶开那里去。
叶开眼中的惊艳之色叫她欢喜,她笑着,看着那张久违的脸,笑着笑着又忍不住落下来泪。
她一下子抱住了叶开。
“小叶,我好想你。”
“我也是。”叶开抚着她的背,低声道。
“看来这是一对分别已久,终于重逢的小情人呢。”
鱼姑娘又凑到路小佳身边轻声感慨道。
“是啊,两个人没一个省心的。”
路小佳堆了一桌子花生壳,满意了。他起身,轻得像猫一样。
“对了,鱼姑娘,账叫那姓叶的结,我才不当这冤大头。”
“好嘞。”鱼姑娘笑着应道:“路爷有空再来玩啊。”
不知道抱了多久,激荡的心情终于平复下来。丁灵琳意识到这里是客栈,害羞地把头埋进叶开怀里不出来了。
叶开无奈地维持着这个姿势,“路小佳呢?”
“路爷趁你们两个你侬我侬的时候溜走了,还指名点姓说了,账叫那姓叶的结,他才不当冤大头。”鱼姑娘故意学着路小佳的口吻笑着说道。
【作者有话说】
九月鹰飞逻辑感觉怪怪的,不知道为啥,丁灵琳在里面老倒霉蛋了
总之叶开的事结束了!
作为大舅哥的小路功成身退(不是)
第75章 说来闲事
路小佳本以为这事结束了,便回了家,不再围观小夫妻谈情说爱。说实在话,在他们没成亲的时候看看叶开和丁灵琳还好,现在他们成了亲,路小佳感觉自己再掺和进去就不像一回事了。
所以干脆利落打道回府,结果还没等路小佳吃口花生酱享受一下,荆无命便告诉他,其实这事情还有一个支线剧情。
“所以……其实上官小仙还有一个姐姐?”路小佳用犹疑的口吻说道。
“不错。”荆无命点头。
“金钱帮的事情是她们二人一同操持的,但上官小仙的姐姐不幸爱上了李寻欢的儿子结果被抛弃了?”
“不错。”
“被抛弃的原因是因为父辈的那些渊源,但是其实她腹中已经有了李曼青的骨肉,孩子现在已经生下来有一段时间了?”
“正是如此。”
“你当初去找阿飞也是上官小仙的算计?”
“不错,上官小仙要我再去告诉她一遍,我便去了。”
面无表情的男人完全没有成为别人算计一部分的自觉。
路小佳沉默了一会,说:“难怪当时你不叫叶开把人送到这里来。”
荆无命点头,理所当然道:“没有必要。”
“那孩子……”
“不清楚。”荆无命说。
“但你如果无聊了,可以去找他,养他。”
路小佳面无表情。
生活在一起很久了,他有时候还是弄不明白荆无命究竟在想什么。
“我养他做什么。”
“你很关注叶开。叶开和丁灵琳成亲了,成亲后会有孩子。”
“他们俩现在也还没有小孩,而且没有成亲也可以养小孩,你不就这么一个人把我养大的吗?”
路小佳的本意是指出荆无命的逻辑错误,结果荆无命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
“养你的时候,事情很多,每天都有不一样的事发生。所以如果你无聊,可以去养。”
荆无命语气平静。
路小佳怔了一下,随即摇摇头。
“……没什么必要,那孩子自有他母亲在,与我们也没什么关系。”
“而且我不无聊,现在这样的生活我已经过惯了。”
荆无命点头,“好。”
不过这个小孩还是不能放着不管,秉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想法,路小佳写了信给叶开,告知他有这么一个李家的孩子的存在。
这个世道讲究师如父,李寻欢看护叶开长大,叶开不知道就算了,若是知道李寻欢的儿子李曼青有这么一个与上官家有关的孩子,以他细腻的性格,他定然会多留意几分的。
通过系统功能寄过去之后,路小佳自认此事就算了解,荆无命也不再提是不是无聊这种问题。
路小佳算了算日子,他外甥应该长大了,虽然不知道路小莞有没有从易大经和路夫人那里得知什么真相,路小佳还是带着礼物去了。
路小莞见了他很开心,一直说些家长里短的,还说难得来一次,要小厨房特意做些花生点心云云。小外甥粉嫩可爱,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像极了他的母亲,路小莞要他叫舅舅,他也乖乖叫了。
这小孩胆子也大,看着路小佳那双死灰色的眼睛,一点也不怕,满脸是好奇,还小跑过来抓着路小佳的短衫就想往他身上爬。
路小莞只含笑道:“你姐夫经常同他这样玩,对,叫他自己爬上来,手稍微护一下就行,他现在遇见个人就想这么做,跟个猴儿似的调皮捣蛋。”
路小佳单手拎起外甥掂了掂,放回地上,叫他去寻他母亲,随后客观评价。
“有点分量。”
易大经看他的眼神倒有些复杂,不过在路小莞面前还是一派温和神色,什么也没说。
直到路小莞哄着孩子去休息,他二人独处时,易大经才开口。
“真没想到,你和丁三少的关系竟然是这样的。”
“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我才意外,你没有告诉姐姐。”
路小莞不是能藏住事的人,若是易大经将路小佳身世渊源透露给妻子,路小莞绝不是如今这个态度。
“路家都没说什么,我又何必多嘴做这个恶人。”
“有件事你大概不知道,丁白云来过一回,叫我给挡回去了。她不太甘心,便一直在这附近停留。你也知道,她精通医毒,我家孩子又小,实在是叫人不放心。所以我托人找了温家的人来帮忙,叫她安安静静地回丁家了,希望你不要介意。”
老字号温家,原出自岭南的用毒世家,不过人心散乱,各成一派,以洛阳温晚为最。易大经请了温家的用毒高手来,想也知道丁白云是叫他毒哑了才送回丁家的,说不定连武功也废了。
“无所谓,我跟她没什么关系。倒是你,你如今倒不怕得罪丁家庄了。”路小佳一口气喝完杯中茶水,将茶杯放下。
庄子上厨房糕点加糖太多了,吃多了有点腻。小孩子估计爱吃这种味道。
易大经笑了笑,给路小佳添了茶,慢悠悠道:“丁乘风腿伤未愈,丁老大出家修道,老二和老三不足为虑。只要不做的太过分把叶开和你招来,丁家庄我还是不怕的。”
就如丁白云和马空群给出的评价一般,易大经这人表面上看起来软的跟面团一样,实际上若是真把他逼狠了,这人能使出的手段绝对称得上是心狠。
路小佳哼一声,算是默认了他的话。
易大经一家子和和美美,路小佳待了几日便告辞了,他去金陵在路家小住几日,路家夫妇都在,路小佳也只当寻常那样处着。
于水柔不是那种能豁出一切去把事情摊开来说的人,路小佳当什么也没发生,她自然乐意,就这么含糊地当之前没发生过什么,她也没听说过丁家庄的那些事情。
只是在这沉默和寻常中,有一些可能还是不一样了。
“小佳,你怪过我吗?”
路夫人为他整理衣袖,抬眼,望向那双死灰色的眼睛,转而又垂下,低声道。
“没有。”路小佳说。
路夫人沉默。
路小佳放缓了语气。
“我没有在安慰你,母亲,我知道你也在意我,只是你想要的更多,你做不到不顾一切地去做什么事,而你想要的我也做不到。”
“如果我没有在小时候被师父接走,可能一切会不一样,我大概会沿着你希望的方向走下去,继承路家在金陵的家产,或者当个富贵闲散少爷。但世间没有如果。这些猜想都只是一种设想,没有实现的可能性。”
“比起富家子弟,我可能更喜欢做一名剑客,在江湖里飘荡。”
于水柔听着,听路小佳难得说这么多的话,泪水充盈着她的眼眶,但没有落下来。
她想,路小佳说的也许很对。
“即使如此,你也还是我的孩子。”
她抬手,抚摸路小佳的脸颊。
“如果是我能做到的事,就来找我,这里永远是你的家。就算是江湖浪子,也总有一个歇息的地方。”
路小佳短暂地笑了一下。
“我知道。”
离开金陵之后,系统又将路小佳送到了一个新的世界。
这个江湖依旧危险而残酷,和他之前生活的地方没什么区别,只是不同的是,这个江湖对朝堂没有那么有影响力,但是奇妙的是,有一个势力对于当地百姓来说,就像父母官一样亲切。
苏州。孙府。孙玉伯。
人们称他为老伯。
凡是遇到困难的去向老伯求助,老伯都会竭尽所能提供帮助。
路小佳不觉得这是什么坏事。朝堂式微,有一个江湖帮派能够担当起为百姓解决难题的职责,总比朝廷奸臣当道,江湖狼狈为奸要来的好。
百姓赞颂老伯的功绩,江湖人有的受老伯恩惠,是老伯的朋友,有的眼馋老伯的财富,是老伯的敌人。大多数时候,老伯都和气生财,不过若是遇到胡搅蛮缠的、损害他的势力和名声的,他手中也有蠢蠢欲动的利刃和鬣狗。
对于这样一个名声显赫的势力,路小佳一来无事,二来对他能替代朝廷的职责也有几分好奇,于是前往苏州一探究竟。
孙府的大门常开着。
孙玉伯欢迎所有友善的客人,他府里的花随意来人皆可赏,附近百姓有的在踏春的时节还会去孙府野餐。管中窥豹,略见一斑,足以说明孙玉伯为人胸中自有丘壑,也可见他对孙府护卫力量的自信。
路小佳到苏州,先是进孙府去看了一圈花。
他对花的品种了解不多,唯一可以对比的也就是花满楼的百花楼。不知为何,路小佳还是觉得百花楼的花卉开得更鲜艳、更明亮一些,或许是由于花满楼精心照顾缘故。
毕竟即使过了几百几千年,人们也还是会觉得花朵能听懂周围的语言,给它放歌听会让它有好心情,从而开得更艳几分。
路小佳在研究花的时候,孙府也有人在听说他。
是孙玉伯。
这无拜帖便来孙府想要赏花的少年有一身凌厉的气质,像他的佩剑。
孙玉伯本以为这又是一个像他的护卫韩棠一样的人,不喜欢人,不讨厌杀人。但实际上,这少年却有着其他江湖人没有的闲情雅致,说赏花,就真的在看花,没有研究孙府的阵法,也没有趁机研究孙府护卫的巡逻路线。
“把人撤了吧,既然人家专心来赏花,我们也不必派人盯着打扰看花的兴致。”孙玉伯含笑道。
属下听了,应声说是。
第76章 交手
有暗中注视是正常的,路小佳并没有在意。
他看完花,天色还亮,摆摊也好,集市也罢,人多喧闹,叫卖声不绝于耳。
人多了有些吵闹,不过吵吵嚷嚷,这大概就是江湖的一部分,路小佳已习惯。苏州的氛围在孙府的管辖下还是不错的,说句大不敬的,比道君皇帝治下的汴京好太多了。
“来袋炸花生。”
“好嘞!保准热乎的!”
路小佳接过袋子,往嘴里丢炸花生米。花生会给人带来熟悉的感觉。毕竟即使换了一个世界,换了一个地域,苏州的花生尝着跟其他地方的炸花生也没什么区别,清脆悦耳,还是一样的好吃。
说实在的,只要不是被毒药浸泡过之后再炸的花生,路小佳都能吃的很满足。
这次系统并没有布置只有完成了才能回去的任务,只需要待到相应天数后就可以选择返回。所以路小佳没什么需要着急去做的事。
自从【水云身】的任务完成后,系统任务就一直没有动静,直到现在跳转世界也没有什么任务出现。
自从第一次穿越世界开始后,不到十五岁的路小佳一直很忙,忙着穿越,忙着解决自己身世相关的纠葛,从叶开到丁灵琳,从翠浓到傅红雪,好像每个人都有问题需要他耐着性子去调解。
有时候他也会怀疑,难道自己这副相貌叫人很有亲近的感觉吗,像什么邻居家的好兄长?不然丁灵琳和傅红雪也就罢了,为什么叶开也把他当成感情调解师来咨询。
真希望叶开在开口之前可以意识到,路小佳不仅仅是他的朋友,还是他妻子的哥哥,他的大舅子。
现在总算所有事情都尘埃落定,不会再有什么定时炸弹出现。
不过荆无命先前提到小孩,倒让他联想到自己未来的外甥女或者外甥,叶开和丁灵琳出了海,归期未定,估计也会在海外养孩子,路小佳觉得自己没准可以期望一下日后傅红雪跟翠浓的孩子来找他玩,刀术轻功他是比不上傅红雪,但可以教那孩子做花生酱。
至于荆无命口中所说的那个上官家和李家的孩子……这中间还有十几年的时间要过,等那孩子长大,没准他都没听说过荆无命和路小佳这两个人,找麻烦也是去找他的亲生父亲李曼青的。
这样胡思乱想着,路小佳走到小溪边,溪边有一片树林。
他和荆无命生活在山上竹林旁,这样平缓的地势并不常见。
不过傅红雪生活的地方与这里很像,是教给他如何转移穴道、识别毒物、把翠浓的安危托付给他的年长的傅红雪。傅红雪与周婷居住的地方附近就有这样一条小溪。
想起那位教导他很多的傅红雪,路小佳难得有些惆怅。那个傅红雪认识的路小佳已经死了,死在谁手里,即使当时不明了,他现在也已明白。
如果十九岁的路小佳一定要死的话,他想,大概如关七的预言,死在了“兄弟”的剑下。
树林里沙沙作响。
有血肉之躯被拳打脚踢后发出的闷响,女人的哭泣和粗重的喘息。
路小佳嫌吵,眼皮抬也不抬,直接用飞刀的手法飞出去几粒花生米。花生米嵌在树干上,极深,瞧着扣也扣不下来。
树林里安静了下来。
可这安静并不是真正的安静,而是一种风雨欲来的安静。
路小佳很熟悉这种安静,他这才不再看溪水,死人一样的眼睛抬起,手不知何时已放在剑柄上。
先飞出来的是细针。
针如毫毛。好似下雨。
接着是其他暗器,少说也有十一二种。
路小佳脚掌借力,极速后退至溪上,在水面上如蜻蜓一般略过,避开的针扎在地上,绿草一瞬间变得枯焦。
这针上有毒,有剧毒。
路小佳啧了一声,踏着水面前进,踩出一朵小小的水花后径身飞进树林,他的剑已出鞘!
树林里有两个人。
一个是醉汉,还有一个是女子。
女子蜷缩在地上,白色的斗篷已变得灰扑扑、脏兮兮的。
醉汉站着,他有一双堪称冷酷的眼睛。刚刚的暗器正是他发出的。因为那几颗花生米正正巧巧就在他面前的这棵树上。他有些恼火,觉得花生会坏了他的好事。
但在花生之后出现的是剑。
是一种不输于韩棠的冷。
韩棠是一个灰色的影子,老伯的影子,他并不凶恶,也不野蛮,但眉宇间的冷漠好似将他与世界中的所有人隔开。
剑。韩棠的剑是冷的。醉汉见过他出手,令人发寒,带着一种茹毛饮血的残忍。
现在朝他刺来这一剑却不一样。
同样的冷,同样的令人发寒。却比韩棠的剑要更险、更诡、更毒辣!
醉汉立即发出暗器,他的手很灵巧,暗器对于他来说如身体的一部分。
可是剑却更快!
快!太快了!宛若地狱中来的恶客!
醉汉连忙去挡,可他却估计错误了剑的轨迹,来者在他扔出暗器的同时侧身躲过,快得像一道幽影,转瞬间改变了握剑的姿势,反手持剑,躲开他藏有其他暗器的手臂,转而沿着膝盖骨狠狠割开一道口子。
刺痛从腿部膝盖处传来,血流了出来。
他遇到过无数剑手,可没有一个人的剑如此辛辣诡谲。
在感觉到疼痛的同时,他偏头,一瞬间与来者对上了眼。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
一双死人的眼睛。
死灰色的,对视的时候只感觉不舒服,冷冰冰的,不像活人的眼睛,眼珠转动时,竟给人一种玻璃珠子滚动的惊悚感。
醉汉此刻一点也不醉了。他要是还是醉意朦胧,任凭身体本能支配自己,那才是怪事!
他这次出门没带多少暗器,意识到不妙的第一时间便按动机关发射暗器,同时扔出一颗珠子,珠子未落地时便爆出烟雾。路小佳后退,待烟雾散去过后,醉汉已经没了人影,只有那姑娘还在地上呛咳着。
路小佳上下打量着,发现这姑娘没有中毒的迹象,看来那烟雾无毒。
“那人是谁。”他问。
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姑娘不答话。
“你是谁。”他又问。
姑娘还是没有回答,只是蜷缩得更紧了,她用斗篷将脸挡住。
路小佳没有得到答案,也无意为难她,转身欲走。
他的剑他自己清楚,似这样伤人先伤腿的招数不多。离开的那人膝盖处中了剑,日后应该很好找。
“等等……”
路小佳停下动作,偏头看去。
“你,你快点走吧,离开这里。他是个很可怕的人,你会有危险的。”
姑娘的声音颤抖着。
“听上去你害怕他。”路小佳转过身来,蹲下身,尽量平视她,但并不走近。
“我要杀了他。所以你尽管可以告诉我他是谁。”
“不!我不能……他是个很可怕的人,我见过被他杀掉的人,被吊在树上,像被人用乱棒打死了的野狗……”
她呜咽了一声。
“即使我离开这里,他也一定想要杀我。”
“怎么会……你只要离开这里就……”
“因为我伤了他。就这么简单,我要找他也很简单。受了剑伤的人很多,但膝盖被剑割伤的人却很少。”
路小佳说完,一边起身一边道:“你自己能回去吧。”
路小佳背对着那姑娘离开了。
他心情还不错。虽然那姑娘不愿意告诉他那人的身份,但是她一直在强调离开这里,就说明那人在苏州有不小的势力。苏州是孙玉伯的地方,那人只有可能是孙玉伯养的狗。
擅使暗器和毒、能把暗器使得又快又好的人在江湖上一向不多,不然当年青魔手伊哭也不会那么出名,路小佳现在只是吃了没有情报来源的亏,所以不清楚那人是谁而已。
路小佳有点兴奋。
他已经好久没有单纯地为了杀一个人而行动了。
他好像又回到了十四岁的时候。
荆无命接了杀人的单子。他们追踪目标,寻找合适的机会,好像猎人追捕猎物。
现在也是一样。
那个人想要杀了他,所以他也想杀了那人。那么那个人就是他的猎物。
不需要多加调查,路小佳就听说了了孙玉伯身边适龄的、擅长使暗器的人的身份。
律香川。
他是孙玉伯的得力助手,在江湖上以暗器闻名。路小佳遥遥看了一眼他代孙府在外办事的模样,文质彬彬,温文尔雅,与那醉汉判若两人,截然不同。
不过最让路小佳确认一定是这个人的缘由倒不是他的直觉一类理由,而是因为他在与那使暗器的人交手后没几天,从外面回到住的客栈时遭到了袭击。
试问这苏州地界,除了老伯的人,还有谁有如此的掌控力?而他又得罪了谁值得派人来暗杀袭击?
答案再明显不过了。
他杀了袭击者之后便离开客栈,去城镇之外寻了间破败的庙居住。庙里的香火并不旺,神像上的金漆都已剥落,不过神案还是完整的。
躺在客栈的床板上睡是睡,在寺庙的神案上睡也是睡。路小佳翻身上去,抱着剑便闭上了眼。
第77章 猎杀时刻
派去杀了那少年的人都死了。
尸体上没有其他伤口,致命处都是喉咙上的一点殷红,红的刺眼,让律香川心中升起恼火和忌惮。
他派出的并非是他手中最精锐的心腹,可即使如此,如此轻易地死在对方手中,还是让他忍不住对那少年的评价再高一层。
如果他没有亲身对上那少年的剑,他可能还不会有忌惮的感觉,可他对上了,他先体会了那角度诡谲、出手凌厉的剑,如今膝盖处还隐隐作痛。
现在已经不是他自己对孙蝶做的事情会不会暴露出去的问题了。
少年毫不犹豫地杀了那群去袭击他的人,说明他将律香川的这次试探视作挑衅。接下来,他必要做出回应。
律香川扪心自问,如果他是那少年,是不是也会来杀他,杀这个派人去袭击他的人。
答案是肯定的。
律香川跟随老伯多年,遭遇的刺杀数不胜数,他本该将这次视作寻常,可无论他怎么调查也查不到少年的剑术来历,江湖上的剑术流派就那么多,从未有出手如此奇诡刁钻的剑。
查不到身份的人。
这让律香川想到了快活林,快活林也养了幽魂一样的杀手,出手从未有过败绩。可他会是快活林出来的杀手吗?律香川不敢肯定,却也不敢否定。
他得罪的人也不少,如果有人向快活林买他的命,只要金额足够,快活林也不会不接。
那少年没有杀孙蝶,那日孙蝶是自己一个人回来的,还是他见到时的那副打扮。他去问了孙蝶,孙蝶只惊慌摇头,向天保证自己什么都没有说,那人也没有管她,直接走了。
孙蝶说的是实话还是谎话,律香川还是看得出来的,所以孙蝶应当并未与那少年建立什么联系。
这让他在非常微妙的地方松了口气。
律香川不敢把这件事情摆在老伯面前的原因正是因为孙蝶。
他与那少年交手的时候他正在殴打孙蝶,他喝醉了酒,沉迷于这样的施暴中。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并没有在屋内与孙蝶二人一起,这是他的失误。他本该可以继续下一步,而不是被人扰了兴致和节奏。
他怕自己大张旗鼓用了老伯掌控下的人手去找那少年,那杀手会把事情捅到老伯面前。他的野心还没有实现,可不能因为自己对孙蝶的欲念而功败垂成。
可棘手的是,那少年好像消失了一样,他的人手一直没找到对方的踪迹。
这让律香川的心情一天比一天沉重。
与律香川相反,孙蝶的心情还不错。
律香川很久没有深夜喝得醉醺醺后来找她、殴打她了,她得以睡了几个好觉。就连她的侍女兰兰也说小姐瞧着心情很好。
她来到酒馆点了酒,她的酒量很好,几杯下肚也不会醉。
酒上来的同时,还有一碟花生米。
孙蝶刚想说她没有点,但当她跟上酒的小二对上视线时,即将出口的话语却消弭在无形之中。
“……是你?”
如果不是那双死灰色的眼睛和熟悉的脸,孙蝶几乎无法确认面前这个少年是那日曾几招逼退律香川的剑客。跟那日冷酷的模样不同,她今天见到的少年要更随性温和几分,正是这样的不同让她难以辨别。
“他对你不好,你为什么不去找老伯?”
“我听说这里的人遇到困难都会去找老伯帮忙。”
孙蝶的脸色变得苍白,不过在听到第二句话时,她意识到面前的少年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他只是听说了父亲的名声。
“……别说了,我有别的原因。”她垂下眼,轻声道。
“好吧,记得别跟律香川说你见过我。我这几天都在这里打工,看着他的人总是到处跑,查那些江湖人还挺有意思的。”
“你……你已知道他是谁了?!”孙蝶惊讶地看去。
“这不是很明显吗,暗器能使成那种水平的,整个苏州也没几个人。”
路小佳的眼睛依旧是冷冰冰的,但他的表情有些莫名,似乎不理解女孩为什么会这样震惊。
“那你为什么还不走?”
“我为什么要走,不是跟你说了吗,我要杀他。”少年的笑容冷酷而奇特,只有一瞬,孙蝶几乎要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她希望是自己的错觉,但她也知道,这是事实。
“你是他妻子吗,建议你趁早收拾细软吧,别怪我没有先提醒过你。”
少年说完后走开了,孙蝶看着他回到后厨,不见了踪影。她的视线落回桌上的酒,然后拎起,大口喝下,脸上涌现出红晕来。
路小佳在酒馆里打零工,晚上要么睡在厨房,要么在城外的破庙里,他冷眼看着律香川一天比一天紧张。律香川并不是一个情绪会轻易外露的人,如果是,他也不会直到现在还能继续获得老伯的信任了。
可是当律香川派出的手下一无所获时,即使再心思深沉的人也会下意识累积起压力来。
路小佳发现,律香川会去一个地方喝酒。
他和那会在生意兴隆的酒馆喝酒的姑娘不同,他去喝酒的地方并不显眼,很隐蔽,就在老伯的花园十余里外,有个小小的酒铺。
律香川总是半夜才去,快天亮时便骑马回去,他并不在这里久留。
在律香川又一次骑马深夜去酒铺之后,路小佳也跟了过去。
他敲了敲门。
一阵沉寂后,有人来打开了门。是一个年轻人,伙计打扮,脸方方正正的,瞧着不是很聪明,但很镇定的样子。
“我们打烊了。”他说。
“不,你们没有。你大可转身回去问问他。”路小佳说。
年轻人沉默。他没有听律香川说今晚有客人,可既然对方能找到这里来,他也不确定是否是律香川需要见的人。
“你等一下。”他最后说。
年轻人关上门,走回去,律香川已经倒好酒喝了一杯了。
“怎么了?”
“有人想找你。”
“有人跟着我过来了。”律香川的眼神冷了下来。
“是什么样的人?”
“一个少年,看着年纪不大。”
“佩剑吗?”
“佩剑。”
“还有其他特点吗?”
“他的眼睛,乍一看有些瘆人,像玻璃珠子。”
“是他。”律香川脸上已没了表情。
路小佳耐心等在门口,过了一会,年轻人回来打开门,后退一步,说:“请进。”
路小佳走进门。
就在他跨过门槛的一瞬间,自侧面发出如雨一般密集的暗器。
年轻人藏在背后的手拿出,刀瞬间挥出,稳定得跟他的表情一样。
右边和前面是密密麻麻的暗器,左边是砍过来的刀。
然而路小佳只是冷笑。
他在同一时间跃起,快得只能看到残影,轻巧躲开暗器。剑在空中闪过惨碧色的光。他的剑已出鞘。
律香川不知道他的暗器有无击中对方,但少年的剑显然不受影响,已经朝他刺过来了!
三十六下一瞬刺出,律香川躲得狼狈,他的手臂不幸被刺中,被划了好几道口子,有深有浅,渗出了血。剑光却穷追不舍,像一条张大嘴巴露出尖牙的毒蛇,不咬死猎物誓不罢休。
“夏青!”律香川叫那年轻人。
不用律香川提醒,夏青的刀也朝路小佳砍去,可是他根本砍不到,也劈不到,甚至连衣角都碰不到。甚至夏青自己还被刺来的剑光吓了一跳,肩膀中剑后刀挥得更慢了。
这深夜一人前来的少年确实有值得令律香川忌惮的地方,不说他的剑术,他的轻功和身法也足以称得上是可怕。
律香川的腰腹被划了好几道,肋骨处开始流血,肩膀、手臂、大腿、他的身上不断出现血肉翻开的道子。律香川想飞出暗器,可路小佳离他太近了,而且没有破绽,他只能随手拿其他棍子硬抗锋利的剑。
像被刮鳞的鱼,还活蹦乱跳的。
夏青的脑海中不适宜地出现这样的想法。
律香川从小就比他强,一直都比他强,所以他认为律香川吃的、穿的、用的比他好都是应当的,他听律香川的吩咐,从不与他争抢。
夏青从来没想过,原来律香川也会有这样狼狈的时刻。
夏青的思绪影响不到律香川,也影响不到路小佳。路小佳的瞳孔散大,兴奋之意显而易见。
他出剑毒辣,招招都想要律香川的命!
大臂不动、小臂发力,这是一种控制力度的出剑手法。可以减少消耗的力量,但也对使用人要求很高,因为它要求剑手对剑的掌控、对力的掌控一定要精确。
路小佳的手臂微微一动,剑尖戳入律香川的喉咙。
律香川睁大了眼,惨碧色的剑光,喉咙处的痒意和疼痛,以及面前那双死人一样的眼睛。这组成了律香川最后所见的光景。
律香川倒下后,路小佳小幅度甩了一下剑,将血甩掉。他偏头看向夏青。
夏青吞咽了一下口水。
“你想死吗?”
“我不想。”夏青说。他说得非常快,就好像已经思考了三辈子那么久的时间一样。
路小佳笑了一下,他的笑冷酷而奇特,夏青没有从他的眼中看出任何情绪。
“那你就去把尸体送回他家。”
“孙府那边……?”
“不用你管。”
第78章 后续
夏青把律香川的尸体带到了他府里,兵荒马乱自不必多提,律香川的夫人林秀在一系列的惊慌失措后选择向老伯求助。
她什么也不知道,一心一意信任着律香川的假面,相信着他表现出的忠于老伯、彬彬有礼的一面。林秀一直都觉得律香川是一个温和良善、与她相敬如宾的好人。
如今律香川死了,她的悲伤一点也不作假。
老伯宽慰林秀后,派人带了律香川的尸体和夏青来,他知道从林秀这里问不出来什么,所以他问的是夏青。
以老伯在苏州的掌控力而言,即使路小佳没有让夏青到孙府来当这报信人,老伯也不会让夏青跑掉的。
出乎老伯的意料,夏青是一个比他担任的信使的角色知道的更多的人。他本人是律香川的朋友,律香川总去他那里喝酒,喝得烂醉。
这与老伯对律香川的印象不太一样。在他的记忆中,律香川一直以来都是一个饮酒非常克制的人。
而且老伯发现自己对夏青的存在并不知情。律香川似乎有意让夏青避开孙府的耳目,律香川去夏青的酒铺喝酒也是如此,皆避开了孙府眼线。
只是去和朋友喝酒,需要做到这样隐蔽的程度吗?孙玉伯面上为律香川的死而沉重着,心中却不由得产生一丝阴霾。
律香川死了,夏青为了未来可以有更好的生活,将他所知的情况一一告知了老伯。老伯面上不动声色,沉默听着,只问问题,未曾发表任何看法。
孙蝶在自己房里没有睡,她晚上一向浅眠,听着外面的动静,她意识到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她起身,走出房门,问外面的人发生了什么事。
被她问到的人犹豫了一下,还是回答了这位大小姐的问题。
“是律公子,律公子出事了。有人送来了他的尸体。”
孙蝶怔愣了一下,兰兰听后哎呀一声,一边说怎么能跟小姐说这样令人不安的事情,一边给孙蝶披了件衣裳,担心地同她说小姐我们回去吧。
“……尸体被送来了,那凶手呢?”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凶手还不清楚,老伯很重视,亲自问话,也派了人去查。小姐不必担心,老伯一定会查出真凶,还律公子一个公道的。”
孙蝶的牙齿在打颤。
律香川死了……律香川是她父亲非常看重的人,比她的兄长孙剑还要更甚,父亲器重律香川的细心和谨慎,爱惜律香川的能力,有意将自己的一半基业交付给他。
如今律香川死了,父亲一定会追查到底!
她想起那少年冷酷的话语和奇特的眼睛,还有那句一定会杀了他。
真是他杀了律香川吗?如果是,那他现在岂不是惹祸上身?是因为当日的缘故吗,如果是,她岂不是也成了灾祸的缘由?
她想到那些以往因为喜欢她而被律香川像野狗一样杀死的少年。
是不是她总会给别人带来灾难?这样想着,孙蝶的脸色苍白无比。
“不行,我要去看看……”孙蝶喃喃道。
“小姐?老伯一定希望你在安全的地方休息呢,这种事情咱们要不就不掺和了吧。”
“不,我必须得去。”
路小佳杀了人,叫夏青去送尸体,他自己则留在夏青的酒铺里取了布擦剑。
将剑上的血擦拭掉,这样才不会在收剑入鞘后让剑缓慢地生锈。剑一旦生锈了,拔剑的速度就会慢,剑的锋利程度就会减弱,那时候就离死不远了。
路小佳是不会犯这样的过错的。
在路小佳隐蔽行迹、跟踪律香川寻找可以杀了他的机会时,系统的冷却时间已经到了,他随时都可以从这个世界抽离出去,回到山上吃花生酱。
只不过他一心想完成这次捕猎,所以才在这个世界耗费了这么长时间。
如今律香川杀是杀了,但路小佳还没有尽兴。
律香川以暗器出名,暗器上也有附毒,只消一瞬便可飞出三四十种暗器,将人扎成刺猬。可说实在的,他的水平并没有天下第七高,至少路小佳是这样认为的,所以他杀完后只觉得还差一些,他仍兴致勃勃,期待着有人来为律香川报仇。
最好是个高手,剑术高手最好,暗器高手他也不挑。
夏青的水平更不必提,比律香川还差,只要对方没有提刀来他面前找死的打算,他都懒得出剑。
恰好夏青也不是什么一定要替好友律香川报仇的人,路小佳自是乐得省了这份功夫。
他在酒铺等,没等一会,便听见门口有人敲门。
“门没锁,进来。”路小佳扬声道。
走进来的是一个很普通的人。
普通的身材,普通的脸,放在人群里很快就会隐没不见。与他擦肩而过的人只怕也不会记得他的模样。
路小佳的剑一直没有入鞘,他站起来,看着面前的人,心中有些兴奋。灰色的眼睛死死地盯住那人。
原因无他,来者不一定是暗器高手,但一定是一个很会杀人的人。从他的眼神和走路的步伐就能看出来。
“老伯要你去见他。”来者说。
“要尸体去见他吗?是不是要求有些过高了?”
“不,老伯要活的,他有话要问你。”
路小佳的回应是冷笑一声,惨碧色的剑光一闪,剑锋直指来者咽喉!
韩棠出剑,挡住了路小佳的剑势。路小佳很快后撤,避开这比他的剑更为厚重的剑,也避开这份来自中年人的强劲力道。
他的剑更轻、更薄,所以出手也更快、更险!轨迹更为多变!
韩棠并不慌乱,他出手很稳,别有一番凶煞之气,比起人类,他出手更像一头兽。一头面临自己领地受侵犯的兽,试要用来犯者的鲜血洗刷耻辱。
他见猎心喜。
韩棠是一个不喜欢人的人。他只喜欢杀人。他知道,这世间有太多的职业可以隐瞒身份,可是杀手不是。同行永远可以被辨认出来。
现在与他交手的少年毫无疑问,是一个以杀人为生的杀手!
奇诡刁钻的出剑角度令人防不胜防,韩棠也有几招没能防住,叫剑光划开了好几道口子。不过这些伤口不影响韩棠的出招,也并非是他致命的破绽,所以路小佳没能杀了他。
这少年的剑无疑是很锋利的,散发着森森寒意,一定染了不少人的血。这样又薄又轻的剑很适合杀人,速度快,偷袭悄无声息,在中途改变轨迹也轻而易举,但相应的也昭示了其弱点。
韩棠一剑斩出!
那就是力道!
他的剑绝对经不起太大力道的碰撞!
路小佳不退反进,与韩棠擦身而过。他反手持剑,自下而上,剑划过韩棠的腿,带出血迹,紧接着侧身回防,用多次的碰撞化去韩棠剑上所带的力。
剑身嗡鸣,金石相撞声不绝。
最后一刺,路小佳直接剑尖抵上了韩棠的喉咙,相对应的,韩棠的剑也横着抵上路小佳的胸膛。
“怎么不砍?”路小佳问。
“你怎么不刺?”
韩棠模仿着路小佳的语调。
紧接着,韩棠道:“我不杀你,因为老伯要见你。就我个人而言,我也不想杀你,因为你是一个杀手,留下你活着,能杀更多的人。”
“那么我也是因为老伯要见我,所以需要你引路。”路小佳冷哼一声,收剑入鞘。
韩棠带着路小佳来到孙府,孙玉伯见了人,发现竟是那特意来看花的少年。
他面色温和,道:“少侠可是与香川有仇怨?”
“不错。”
“什么仇什么怨,值得你一定要他的命?”
“因为他先想要我的命。”路小佳纠正道。
“哪怕我现在要你的命,你也这么说吗?”
“自然。他是你得力的副手,我杀了他,要你断了臂膀,要我的命,理所当然,只是要看你究竟能不能做到了。”
孙玉伯沉默片刻,开口道:“香川为什么想要你的命?少侠有所不知,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我知道他性情谦和,一向与人为善……”
“性情谦和?不一定吧。评价一个人,要瞧他做了什么,而不是他说了什么。我见他时,他正在欺凌弱小,我嫌他太吵,便扔了花生去,他回了我暗器,那我也不得不回以剑了。”
孙玉伯摆摆手,让欲要因为路小佳态度而出手的属下退后,他自己问道。
“你们何时便有了冲突?”
路小佳报了个日子。
“当时我划伤了他的膝盖,然后被他跑了。”
孙玉伯看了眼韩棠腿上的伤,对路小佳的说辞信了三分。
“你说他欺凌弱小,可有证据?”
“我。”
路小佳未开口,一道女声便先开了口。
走过来的是孙蝶。
她的脸色苍白,白得可怕,可她的眼睛是亮的。
“是我,父亲,当时在场的人是我。”
“小蝶……你?胡闹,这种事情你来插什么手。”
路小佳嗯了一声,他看向孙蝶,“原来你不是律香川的妻子吗?”
“我不是。”孙蝶答道。
“我巴不得他去死。”
在她父亲面前,这个原先似蝶一样温柔美好的女孩第一次表现得如此尖刻。
第79章 结束
既然已经开了个头,孙蝶也不隐瞒,面对着父亲,她将自己这些年来压抑的苦难一并诉说。
还有那些死去的少年……那些仅仅是因为喜欢她就被律香川杀掉的人。他们死的时候被挂在树上,已经被狠狠地打了一顿,就像被打死的野狗一样。
难道他们是犯了什么错,所以死掉的吗?不,即使有错,错的也绝不是他们。错的是仅仅为了一己私欲就毫不顾忌地杀人,将孙蝶视为他自己的东西的律香川。
眼见着孙玉伯的脸色越来越沉重,除去路小佳和韩棠仍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其他人都恨不得自己没出现在这里,低着头把存在感缩到最低。
“小蝶,你说的是真的吗?”
“句句属实,绝无作假!”
“好,别怕,为父替你做主。”孙玉伯沉声道。
“不知少侠怎么称呼?”
“我姓路。”
“路小友,这些天请你在孙府住几日,由我儿款待几天如何,也好表达一下此番无礼请你过来的歉意。”
“不必了,我也不留下来碍你的眼。你女儿看人倒是比你要敏锐的多。”
路小佳说完,转身扬长而去。
孙玉伯没有派人拦。
路小佳走出孙府,走出苏州后,走出繁华世界后,点了系统上的按钮,返回自己的世界。
那姑娘已经跟她父亲把话说清楚,律香川也死了,想来以后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路小佳想,这回不仅杀了人,而且做的还是惩恶扬善的好事,心中很是愉快。
这份愉快在他见到冷血时依然存在,冷血见了他,好像也被这份小小的愉快感染,笑了一下。
“好久不见,路小佳,发生了什么好事吗?”
“做了件不错的事。”
“听上去很好。”
“你来金陵,是有什么犯人需要追查吗?”
听到路小佳的问题,冷血原本脸上挂着的微笑消失了。
“有一个采花贼流窜到这附近了。”
“采花贼?”
“不错,他轻功很好,隐藏功夫也不错,我一直追到附近,也还没有找到他。”
“那我也来帮忙吧。”路小佳说。
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写金陵的诗有无数,薛大汉对杜牧之的这首,最喜欢前两句。因为他喜欢酒,喜欢喝酒,至于后面两句,他只觉有些清淡。
薛大汉是薛斌的儿子,他的父亲曾经参与过梅花庵旧事,是少数活下来的人之一。马空群被人杀了之后,薛斌姑且不提,薛大汉却有些担心自己父亲过往的这件旧事会牵扯进来,于是勤快几分打听了此事。
在打听的时候,被如今江湖上消息非常灵通的几人之一注意到了,易大经派人给他递了话,让他们薛家尽管放心便是。
虽然话语模糊不清,但意思是明确的。薛大汉便把心放进了肚里。
一来易大经声誉不错,不会在这种事情上特意耍他,二来薛斌曾经发觉过当年旧事之中一人的身份,护花剑客柳东来。
柳东来一直活的好好的,那薛斌也没必要太紧张。只死一个马空群就将此事了了,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心神放松下,重操旧业,抢了别人的镖,带着大笔银钱去金陵挥霍潇洒。
他在酒馆要了酒,好酒,好几坛好酒,一个人坐在那里喝。
他在喝酒的时候也有留意周围的人。
离他不远处,有一个瘦小个,瞧着弱不禁风,正在吃饭。
不过瘦小个不是他关注的重点,这样的人在江湖中没什么好看的。
薛大汉注意到在那小个子的侧后方,坐着一名佩剑的少年,那少年的面前只有一碟花生,此时少年正慢悠悠地把花生拋到空中,看着两颗花生碰撞,壳裂开,然后花生落下来,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少年的嘴里。
他心中生了兴趣,提了一坛酒,走过去坐到少年面前。
“吃下酒菜怎么能不喝酒?”
少年瞥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道:“我吃花生不是为了喝酒。”
“不喝酒,吃花生有什么意思?”薛大汉大笑,取了碗,给少年倒了一碗酒。
“我请你!”
“那你要稍等一下。”
扎着高马尾的少年抬头,薛大汉这时才注意到他的眼睛。很罕见的死灰色,瞧着冷冰冰的,他的脸上还挂着笑,和眼神结合起来看是很奇特的笑容。
少年起身,薛大汉看着他往小个子那边走去,站定,并未拔剑。
“采花贼?”
薛大汉听到少年这样问。
瘦小个听到他这一句,什么都不反驳,起身就逃跑,一下子便做实了他采花贼的身份。
薛大汉虽行事不怎么正派,可对采花贼也是不耻的,他放下酒坛,正欲插手帮忙,却只见惨碧色的剑光一闪,小个子一声也不发便倒下,喉咙处渗出一点鲜血,远远瞧去,像一颗嵌在上面的红豆。
没人看见少年是怎么出剑,又是什么时候收剑入鞘的,薛大汉也一样。
“我杀人前,只能吃花生。”少年用堪称愉快的语气说道。
“你是快剑路小佳!”薛大汉说。
“不错,我是路小佳。”
薛大汉大笑,“原来你就是路小佳,我姓薛,薛大汉,现在我要请你喝酒,你喝不喝?”
“酒,我不喝。”
“你不喝?”薛大汉语调上扬。
“我不喝酒,酒会让拔剑的手发抖。不过你这个朋友,我倒是可以交。”
气氛一下子松懈下来,薛大汉哈哈大笑。
“好,我薛大汉也交你这个朋友!”
薛大汉又加了几个菜,他抱着一坛酒,路小佳捏着他的花生。
“快剑路小佳,很久之前就听说你的名声了。”
“说的好像我有多老一样。”
“正是因为你年轻,所以才可怕。年少出名的少年侠客不少,能一直活着的、而且一直有名气传出的才可怕。”
路小佳只哼一声以此作答。
薛大汉又灌了一大口酒,“我这次出门本来是想帮父亲解决难题,不过没成想问题自己就没了,也用不着我。”
“那不是很好吗,那些事情再也不会困扰你、困扰你们家了,尘归尘土归土,过去的往事就让它过去,影响不到现在分毫。”
“哈哈哈,没想到你这杀胚说起话来还挺有出家人那种感觉的,不会这个年纪就清心寡欲了吧。”
薛大汉笑罢,又道:“不过确实也如你所说,过去的那些仇怨牵扯不到我们,都结束了,说实话,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心里还松了口气!”
路小佳拣着吃了些菜,与薛大汉随意说了些天南天北的废话。
“我有个事想拜托你。”薛大汉说。
路小佳抬眼瞥他一下,“我们才第一次见面。”
“你不是已经是我的朋友了吗,拜托朋友做些事,有什么不可以的。”
“好吧,说来听听。”
“我要赶回去同我父亲说一下这个好消息,但是还有我的钱在这里,想让你帮忙看一下,要是能送回我家最好。”
“你拿我当镖局?”
“我拿你当朋友。”薛大汉洋洋自得。
路小佳失笑,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再不答应也说不过去。”
“那是自然。”
薛大汉乐呵呵地把五十万两银子交给了路小佳,然后回了家,告知老父不用担心白家后人复仇的事情。
“你说是易大经特意联系你的?”薛斌问。
“是。”
“那就好,那也好,这事纠缠了我这么久,总算是真的结束了。”薛斌松了口气。
他对白家后人也是忌惮不已。
直到现在,他身上还有一条刀疤,从喉头直穿脐下,光是这道未曾消失的疤痕便已在未言之中表明了当年的凶险。
若不是他特别侥幸,若不是对方力已将竭,白天羽这一刀已将他劈成两半。
“你等会就出门吗?留下来待几天吧,我这孙子可没见过几天父亲。”
“留,自然留的,这是我家,我哪能走啊。”薛大汉打了个哈哈。
他在家里待了几个月,待的都有些发毛,他老父都问起他是不是在外头惹事了所以才一直不出去,路小佳才姗姗来迟。
薛大汉看向独自一人来的路小佳,一愣。
他不由得问道:“我的钱呢?”
“花了。”
薛大汉大叫道:“什么?你花了?”
他在家待了这么久,就为了等路小佳带着他的钱来,结果路小佳说他花了?
路小佳耸了耸肩。死灰色的眼睛一如既往冷冰冰的。
“我们既然是好朋友,朋友本就有通财之义,你的银子我为什么不能花?”
薛大汉怔了怔道:“你……你怎么花的?”
“全送了人。”
“送给了谁?”
“一大半送给了黄河的灾民,一小半送给了那些丈夫被你杀死了的孤儿寡妇。”
他没有让薛大汉开口的意思,接着道:“你的银子来路本不正,是抢了别人的镖得来,我却替你正大光明地花了出去,你本该感激我才是。”
薛大汉怔了半晌,忽得仰面大笑。
“不错,不错,你说的不错,看来你不仅杀人杀的大快人心,花钱也这么痛快,连我都有点佩服你了。”
路小佳哼笑一声,道:“我早就知道你会佩服我的。”*
薛大汉又笑,“快剑路小佳,名不虚传,我家有好酒,可惜你不喝,不过好菜和好花生你总吃得,难得来我家,由我来款待你一番!”
两人说说笑笑走进了好汉庄,薛大汉如他所说,盛情款待了路小佳,路小佳直至第二日中午才离开。
好汉庄前头的路穿过一片秋叶林,山是枯黄色的,秋林也是枯黄色的,正午的阳光洒下,金灿灿的,给枯黄的山和叶也染上了一层暖融融的色。
自古逢秋悲寂寥,可如今路小佳看来,只觉得秋意也似乎暖呼呼的,并不凄冷、凄寒。
这是否是因为他的生活再也没有了其他束缚和负担,所以导致他看事物的眼光也发生了变化?就像庐山,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他的系统仍在,以后系统也可能会继续带着他穿梭到各个世界去,但他已没有了必须要赶在什么时间之内回来的紧迫感,系统带来的意外已融入他的生活,成为路小佳的一部分,成为他这个人的一部分。
他以后还会继续穿越,路过别人的故事,路过别人的世界,别人也会从他的故事中路过,如果有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情,说不定还会成为文字,被书写在路小佳写给师长亲朋的信中。
这是值得期待的未来。路小佳想。
【作者有话说】
*是边城浪子里薛大汉和路小佳的对话
那么正文就到此结束了,小路解决了自己过往家庭问题,成为一只潇洒的小路,他的生活也会继续下去,路过很多个世界!
后续会写写番外……然后大概会申请一下完结入v,嗯,提前跟大家讲一下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