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悸动·获胜
蒋月华做了很多向春生喜欢的菜,那是一种无声的嘉奖。
向春生从小到大很少听到夸奖,她一直以为是自己做得还不够好,没能让母亲满意,可她这次是年级第一啊。
重点中学的年级第一。
蒋月华脸上堆叠着笑,依旧辛劳。
她不会在外人面前过分夸耀女儿的成绩,也不会过分贬损。
蒋月华只是一直说:“你别太骄傲。”向春生的自信每每都会被定义成太过骄傲,考差了也是骄傲导致的。
向春生的眼神很复杂,她不知道自己该用哪种情绪面对她。
外婆指着那些照片一张张讲过来:“那时你妈刚刚毕业就和我说要考驾照,考得还是A1,你说一个小女孩考什么驾照啊?”
向春生看到了那张蒋月华单手拉门挂在货车上的照片。
蒋月华年轻的时候居然还是暴走一族,朋克皮衣加五金,比现在的向春生还要时髦。
“她从小就皮,活脱脱就是只猴子,还是我们春生乖。”外婆的眼皮耷拉下来,但是丝毫掩盖不了眼中的光,她温柔地抚摸着向春生的脑袋。
那个年轻的、敢爱敢恨、快意恩仇的蒋月华,好像离得很远,却好像就在向春生面前。
向春生好似渐渐能理解了,她永远不会有陈念荒妈妈那样的温柔,她不可理喻,她暴躁狂悖,她易燃易炸,因为那本就是蒋月华的底色,一只无法被轻易折断翅膀的鸟。
向春生问道:“外婆,那我爸妈是怎么认识的?”
向春生以为最起码也得配一个异地相识,一起私奔,浪迹天涯的剧本。
结果就这么寻常、平淡、索然无味,相亲认识,结婚生子,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爱情自然地成了亲情。
那一刻,蒋月华就成了千千万万个菜板前,油烟机下的女人。
她原本可以背着包走遍天涯海角,成为这个世界最潇洒快活的女子。
向春生每一次惹她生气的时候,蒋月华都会回忆顺产时的剧痛,肚子上留下的妊娠纹,骂她狼心狗肺。每当这个时候,向成明就会装作耳聋,躲进房间视而不见。
她好像真的不该出生,可她没有选择的余地。
向春生觉得那是一种不幸。
“开饭啦。”张罗很久的女人们一声巨响,饿肚子的男人就上桌。
他们摆了整整三桌,再愚笨的人也知道,是庆祝喜事。
“小春真给向家争气啊,年级第一不是随便就能考出来的。”
“你看看小春姐姐,多努力啊,随时随地都拿着书看。”
向春生放下手机,讪讪地瞥了一眼,她无形中成了原本自己讨厌的“别人家的小孩”。
“多跟人家小春姐姐学学,别一天到晚玩手机。”
向春生对这样的场合实在是喜欢不起来,可她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坐下,因为话题的主人公是她。
“姐,小春马上不就高考,高考完上了大学,你们不就轻松了。”
她的语气带着调侃的意味。
“拼不拼二胎啊?”
此话一出,饭桌都热闹起来了。
蒋月华的表情明显愣了一下,脸色变得尴尬,敷衍地摇摇头,调侃自己:“都要更年期了。”
向春生出生的时候正好是一孩政策,现在开放二胎了,有很多和向春生一样大的成年人刚上大学就有了弟弟妹妹。
“小春,你想要弟弟妹妹吗?”他们见大人那边不同意,就开始挑唆小孩子。
向春生没想到她都十八岁了还会被问到这种问题。
“不想。”向春生面无表情地拒绝了这个冒犯的问题。
向春生家里虽然没有重男轻女的观念,但架不住别人硬要自作主张凑个“好”字。
她的回答无疑是堵住了这些七大姑八大姨的嘴。
“等你爸妈都离开了,你一个人要孤独的。”
“不会。”又是斩钉截铁地拒绝。
向春生除了向夏锦不需要任何弟弟妹妹。
她是一个自私的人,所以不会允许任何人的出现,内心有一块畸变了,总觉得那些还未出生的孩子在她争夺本就不多的资源。向春生小的时候爸爸妈妈都不经常在家,而弟弟妹妹出生就能享受到三倍的爱。
如果真有这一天。
她会替小春生委屈,她会控制不住嫉妒。
向春生和蒋月华对视了一眼,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愧疚,歉意,诡异的是,蒋月华的脸上还带着难以启齿的悲伤。
她离开饭桌,进了自己房间。
向春生差点装不下去了,开始通过写卷子来发泄愤怒。
【陈念荒:向春生,救命!!】
陈念荒老是在关键时刻出来打岔,她都怀疑有什么特别的触发机制。
【陈念荒:救命!】
【陈念荒:救!】
【向春生:怎么了?】
向春生看到一条条排列整齐的消息忍不住嘴角上扬,心里吐槽:陈念荒这人又犯病了?
【陈念荒:我有道题目做不出来。】
【陈念荒:猫猫流泪.jpg】
这个猫猫头不禁让向春生想到宋写宁之前讨论过的话题,如果一个男生莫名多了很多可爱萌宠表情包,那他大概率有好感的女生,并且聊天较为频繁。
向春生翻了翻自己的表情包,全是梗图。脸上露出一丝警觉。
【向春生:什么题?】
陈念荒自然没有问题,他就是诡计多端地想找聊天契机。
【陈念荒:这道解析几何好难?不会。】
【向春生:陈念荒,想我了可以直说,你明明会做,不用找这种借口。】
想、我、了。
这三个字就这么被她光明正大地说了出来。
陈念荒瞳孔放大,一脸不可置信,他们是能说这种话的关系吗?向春生,你说话前能不能先考虑一下别人的心脏,承不承受得住?
向春生发出去后就开始解那道题,手机扔在了一旁,刚写完一个字,电话响了。
“我想你了。”
接通后,猝不及防。
向春生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心脏还是漏了一拍。
圆珠笔落在草稿纸上,没停。
向春生认真仔细地听着,笑了几声,传到电话的另一头,震颤着另一颗心脏。
这一次,陈念荒的新年快乐不再欲盖弥彰,他真诚又热情。
耳边是她心心念念的男孩正在诉说一天的奇遇,向春生根本没有心思继续写题。她聚精会神地听,陈小花心机拜年要压岁钱的故事;周柏羽被蛋糕糊脸的搞笑瞬间。
她听见陈念荒紧张颤抖揉捏塑料袋,小心翼翼地提出质疑:“向春生,你不会在写题吧?”
向春生低头看了看被墨水洇晕的草稿纸,心虚地回答道:“没有。”
不知道从他说得第几句话开始,向春生的手腕逐渐放松,在草稿纸上不停画圈,两个圈融在一起,像一颗黑色的密密麻麻的心。
向春生极不自然地撕下那张稿纸,把它夹进黑洞洞的抽屉里,耳根红得慢了一拍,但她还是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脸在发烫。
“怎么了?”陈念荒听到一些细碎的声音,关切询问。
他原本还有些担心向春生一边听着电话一边写题,看来是多虑了。
向春生有点不舍得挂掉这个长达半小时的电话:“你继续说。”
“向春生,我都讲完了。”他有点委屈,报复性地摸了猫猫脑袋,“你根本没听。”
向春生急中生智:“你让陈小花讲几句。”
陈念荒:“?”
他不理解但照做,把手机放在了小猫肚子底下,陈小花非常识相地叫了几声,随后就把手机一撇。
“陈小花,你扔我手机干嘛!”巨大的碰撞声和他充满愠怒的声音一起传了过来。
向春生笑得不行。
小猫自然有小猫的想法。
向春生溺爱得不行:“你别吓到它。”
“别吓到我才对吧。”陈念荒生怕它的爪子误触,把电话挂了。
向春生鬼使神差地对小猫说了一句:“好啦,乖。”
半秒之后,她迅速地挂断了电话。
说者无意也好或者有心也罢,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陈念荒大可去家附近的冰湖里游一圈,约莫到了十二点,他才洗完了冷水澡,头上盖着一块干毛巾,身体里的热气不断与冷气对撞,他浑身弥散着凛冽的光。
陈念荒完全控制不住脑子里的胡思乱想:现在还没谈恋爱他都已经这样了,以后谈恋爱了还怎么做人?向春生根本没有心,老是这么不负责任地撩拨人。
听到那句话后,陈念荒全身的血液都在逆行,明明那只是一个指令不带任何缱绻,甚至对象还不是他。
没错,他又开始画地为牢自食其果了。
不过这次的他像是得到了某种神圣的批准,心情不再苦涩。
此时此刻,向春生回想起那句口不择言的指令,还是会气息紊乱,心跳加速。
陈念荒真是一个很神奇的存在,好像自己每次心情不好,他都能感应得到,好像每次他都在前面等她。
“向春生”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三个字,为什么每次听见陈念荒完完整整说出口的时候,她都会轻微地颤抖一下。
如果这件事没办法交由理性和逻辑的话,她只能遵循自己的内心,无法受到控制地,悸动下去。
17 Feb.晴
「如果,我们一旦有机会强烈地爱着,就将毕生都追求那种热烈和光明。」
第82章 笔记·获胜
“向春生,你的口红花了。”
她站在街上,回过头,一头卷曲飘逸的头发,猎猎秋风吹鼓起驼色的长风衣,从尖头高跟鞋延伸到脖颈中轴的线条都很挺拔,张扬又热情的红唇落在热拿铁的杯沿上,步步生风,魁北克的红枫在她脚下居然显得,格外平平无奇。
向春生失魂落魄地从包里拿出镜子,她根本就没有涂口红。
扭身回头的瞬间,她从梦中清醒。
向春生看清了那个女郎,是蒋月华。
醒来后的她有些失魂落魄,险些把洗手液挤到牙刷上。
人们很难不迷恋冬天的被窝,向春生也不例外。
尤其是遇上了这样令人心驰神往的梦。
这些对于高三生来说都有些奢侈,向春生洗漱完就得立刻去教室参加早读。
地理有很多需要记忆的知识点,她准备了两份笔记,一份记在教材上还有一份自己归纳完善记在笔记本上,那本至今下落不明。
自从一模结束后,就有很多人问向春生借笔记,问她问题。
向春生一直以来都是不吝赐教,来者不拒,基本上来问问题的她都耐心教导,来借笔记的她也很大方。
也就出现了一个较为严峻的问题——向春生现在不知道自己的地理笔记传到了谁的手里,她没法儿看。
那本笔记上不仅有她整理出的知识点,还写了那些知识点在历年真题中出现的频次和考向,可以说是绝无仅有,独一无二。
向春生有点苦恼,就告诉了鹤南梦。
鹤南梦做事向来风风火火,立即朝着教室大喊一声:“向春生的地理笔记现在在谁手里!请速速归还。”
转头对向春生小声地说道:“你不敢,就交给我。”
“谢谢你。”虽然这是一件极小的事,向春生也没有不好意思,她只是不懂得如何拒绝。
那些同学都是一群充满上进心的人,向春生觉得借阅笔记对她来说是一种认可,所以不想要这件事成为别人的负担。可久而久之,别人会对这种好心习以为常,觉得那些都是理所当然的事,甚至向春生不做都成了她的过错。
最后那本黑色厚本子传到回到向春生手里时,封皮都掉了,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内胆。
鹤南梦看到后气急,当着全班人的面大喊了一声:“全班最该扶贫的就是我,以后你们就问向春生问题好了,她的笔记全部被我承包了!”她一句话巧妙的解决了两个问题,既没让向春生难堪,也没让其他人下不来台。
向春生看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感激和钦佩。
向春生觉得自己无比幸运,因为她的身边都是她们这些善解人意细腻体贴的女孩。
鹤南梦朝她调皮地吐舌:“以后我的学习就交给你了。”
“没问题!”向春生非常乐意效劳。
鹤南梦表情复杂神色奇怪:“这是你说得,可别后悔。”
“绝对没问题,你很聪明的!”向春生眼神发光,呆呆地朝她竖起大拇指。
仅仅只过了两天。
“鹤南梦,你就不能背点书吗?!”向春生的眼里黯淡无光,说话声干瘪无力。
鹤南梦皮糙肉厚:“哎哟,小春,你让我再歇会儿。”
“你从进门开始一直歇到现在?”向春生都做完两张试卷了。
不教不知道一教吓一跳。
鹤南梦这个人和向春生一直以来坚持的学习方法简直就是,大相径庭、南辕北辙、背道而驰。
她选择物化地的一个重要原因是:不用背书。
鹤南梦讨厌背书所以选了理科,平时上课不是吃饭就是睡觉,考试前临时抱佛脚,随便一考就进了重点班,她但凡有向春生十分之一努力,年级前十都得大换血。
对于鹤南梦来说,每天最重要的三件事:第一是吃饭,第二是睡觉,第三是项东安的零食。
学习好像只是为了完成父母老师布置的任务。
向春生更加恨铁不成钢,她还没见过一个领悟能力这么快的人呢。
鹤南梦好像天生就和所有人的刻板印象作对,她是个看上去很乖的女孩,但是不爱学习,简直就是块牛皮糖,让小老师颇为头疼。
“鹤南梦,如果等我回来的时候你洋流图还画不完,我就告诉项东安。”向春生知道只有搬出项东安来她才会开始认真。
鹤南梦一脸哀怨地看着那个离开的背影。
向春生没去上厕所,而是折去学校便利店买零食,作为对她的奖励。
她左手拎着红色的塑料篮子,在货架前挑挑拣拣。
一截手臂越过她的身侧,顺延着货架拿到了最上面的一罐咖啡。
那罐咖啡直接进了向春生的篮子。
向春生扭头看,这个得寸进尺的人,正冲自己挑眉。
“陈念荒!”向春生脸上带着一丝愠怒,“很重的!”
陈念荒散漫地耸肩,十分自然地从她手中接过篮子,轻笑了一声。
向春生这人又在撒娇了,明明就只增加了一罐咖啡,能重到哪里去?
自从陈念荒知道向春生的心意之后,就变得愈发肆无忌惮,从进门开始就把视线放在她身上,然后不着痕迹地挪移至她身后,理直气壮地把东西放在她的篮子里,要向春生请客。
“向春生,我要喝这个。”他把酸奶也扔进篮子。
向春生敷衍地回了两声:“好好好。”
果不其然,这少爷光是喝一瓶罐装咖啡就得十几块钱,都够向春生买好几本草稿纸了。
陈念荒斜靠在门框边,笑着对向春生招招手。
他还如此心安理得,一点都没有感到替别人钱包着想的觉悟。向春生顿时感到无语,她觉得自己有必要结束对这个人的慷慨。
陈念荒无所事事地站着她结账,单手开了那罐贵得要死的易拉罐。
“好喝吗?”向春生脸上带笑,温柔的不行。
“嗯,很甜。”陈念荒单手举起咖啡,得意地晃了晃,“只要是你给的。”
美式怎么会甜?明明苦得发酸发涩。
“如果觉得太甜,那我请你吃苦。”向春生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颐指气使地指了指台子上的重物,“你来拎。”
向春生真是油盐不进,一点情话都听不得,陈念荒的那些都白学了。
台子上是整整三大瓶1.5升装的农夫山泉。
向春生示意他搬到自己的教室,她平时不怎么爱下楼灌水觉得那样很浪费时间,但是不喝水又不怎么健康,于是折中选择了这样的方式。
红色的塑料拉环把手心勒得发白,两只胳膊由于充血青筋突起,在陈念荒的脸上却看不出吃力。
“重吗?”向春生关切地询问,有点心疼他的手。
陈念荒丝毫不按套路出牌:“重。”
他摆出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就是为了让某人心疼。
现在他的目的达成了。
“那你分一个给我。”向春生皱着眉向他伸手。
“别了,我不给棉花娃娃配重。”陈念荒的嘴还是一如既往地欠。
他担心年级第一的手腕会被区区一瓶水弄伤,也有意刺激她想让她多吃点。
向春生翻了个白眼,语气公事公办:“那行吧,你把这几瓶水放在我们班门口,我就不上去了。”
“哈?”陈念荒脸上露出一丝讶异。
向春生寝室里还有个嗷嗷待哺的小徒弟呢,她再不走那别说洋流图恐怕连气压带都背不下来,只能委屈陈念荒了。
“向春生,你利用我。”陈念荒委屈巴巴地站在台阶上,没有想要离开她的迹象。
陈念荒本来还以为能两个人一起走路上还能聊聊天,没想到居然被当作苦力,虽然他也很愿意。
向春生笑了,幼稚地承诺道:“行了,下次你再利用回来。”
就连“利用”这样的词,从她嘴里说出来都这么好听。
陈念荒真是没救了。
不过,她总归要还的。
暮色抹去雕像的影子,隐没在黑夜之中。
夜自习的教室还是不免有昆虫打扰,不过他们也见怪不怪了。
向春生并没有收齐各科笔记,那本数学笔记是陈念荒送的,她一直沿用至今,放在家里不舍得外借,哪怕只是本复印册。
今天是周三,她要趁放学那段门口人流密集的时间回家拿,并没有提前通知妈妈。
向春生一进家门就看见了让人窒息的一幕。
外婆正在厨房炖汤,而蒋月华躺在床上。
毛毯有一半拖地,像是一只受伤的小猫蜷缩在脚边。
蒋月华的脸色苍白,唇上没有血色,干翘起皮,说话的声音很虚弱:“妈,你别煮了,小春周末才回家。”
她抬眼看见向春生的半秒,就连露出的诧异和惊慌之中都透着病态,无力地把头往另一个方向转,避开与向春生的眼神交流,避开那个充满狼狈询问的目光。
她的嘴唇翕动,开开合合,如鲠在喉。
向春生知道大人们总会严格地遵循“报喜不报忧”这个约定,可如今就连外婆都来了,那就注定隐瞒她的不会是件小事。
她看向母亲的眼神迫切却又温柔,想问却问不出口,曾经的母亲也是如此。
两个人间像是隔着一道透明的屏障。
“妈妈,你怎么了?”
“小春,我有事对你说。”
第83章 月华·败北
两个人同时开口,音轨重叠,虚弱与坚硬。
蒋月华拍拍床,温柔地示意她过来坐。
毛毯被她盖在妈妈身上,柔软的床只陷进去小小的一块,向春生只敢小心翼翼地坐在硬硬的床沿,她不敢碰。
向春生一直低着头,全身紧绷,双手攥紧毛毯,无法放松,她没办法理智地面对这一切,不停地警告自己别多想,但心脏还是不可理喻地收缩。
蒋月华牵起她的手,紧握住虎口,似乎也在给自己力量:“小春,妈妈生病了。”
向春生的心脏骤然停住了。
就连最坏的打算她都不敢想,可为什么她今天早上做得是美梦?
“妈妈一直都挺对不起你的。”她缓缓开口,几乎鼓起了全部的勇气,“在半个月之前,我怀孕了。”
向春生的呼吸变得急促,整个人有些窒息。
半个月前,不就是过年期间,她被起哄生二胎的时候。
向春生强忍着眼泪,心情很复杂,有一种被背叛却又硬逼迫自己接受的矛盾感,割裂又魔幻。但她又在瞬间卸力,最起码不是某种重大疾病。
总之在那一秒,她想的是如何接受,那个孩子。
“妈妈,其实你不用管我,没关系的。”向春生挤出了一个格外懂事的笑,笑得勉强,不知所措。
她的那些想法他们其实可以不用管的,因为根本就没有人会在意。
蒋月华的声音很小,她很难过:“几个月前,我查出来子宫里长了个东西,然后把节育环给取了。”
向春生从来没听过节育环,她在生物书里只学到过男性可以结扎。
那是蒋月华从向春生出生后就一直佩戴在身上的金属,整整十八年,向春生根本不敢相信这居然是真实存在的。
“那现在呢?”向春生很是迫切地想要知道结果,肿瘤是否为良性。
蒋月华避重就轻:“小春,你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的身体,来例假尤其不能喝冰的,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别生闷气,不然就会像妈妈一样。”
子宫肌瘤和情绪有极大的关系。
向春生听到这些话后,惭愧地低下了头,妈妈的大部分情绪其实都源自她。
青春期和更年期本身就不是能放在一起衡量的东西,她一面深思一面后悔。
那是一种群体霸凌,对即将步入中年阶段妇女的无视与轻蔑,向春生此前从来都没有考虑过。
哪怕很多年后,向春生回想到这次谈话还是一阵阵揪心地疼。
“小春,你不要讨厌来例假,这对女孩子来说是件好事,因为你的血液在流动生命还是充满活力。”蒋月华的眼角的皱纹像只蝴蝶,在扑扇翅膀,她其实害怕衰老,害怕失去子宫这个器官。
或许这次怀孕只是为了证明,该器官功能尚且良好。
向春生能理解她,也很心痛。
蒋月华可是曾经在摩托车上吃泡面的奇女子,她怎么会沦落到以此证明自己?如果这个世界没有向春生,那她受得就只有汽车尾气。
向春生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她无法停止自责的情绪。
也没办法不恨向成明。
不恨这个时时隐身的父亲。
如果不是他的一意孤行,不是他的虚伪势利,她们母女不至于到那种地步。
他太狡猾了,习惯性把矛头全部转向母亲与孩子的对立。
“妈妈,你生我的时候在想什么?”向春生的眼睛很透亮。
她其实对自己的出生有些幻想,幻想自己就是爱情的结晶。
“我只记得当时很痛很痛。”蒋月华很诚实,她不是那种从孩子出生就产生母爱冲动的人,或许那样的浓烈的情感来自于,小春生抓住她手的时刻。
听到这个回答后,向春生并不感到意外。
爱本非顺延着脐带,通过血脉流传。
“那你为什么还想要生二胎呢?”向春生无法理解,为什么一个女人明明痛得要死,还是不长记性,还要再生一个跟别人姓的小孩。
眼下的向春生大逆不道地想骂父亲。
他们一直都说小时候亏欠了向春生,想要弥补回来,原来是弥补给别人。
她都高三了,明明她一直很懂事也比别人家的小孩要努力,明明她就能够成为他们理想中光宗耀祖的小孩,难道不应该全力以赴地支持她去参加高考吗?为什么这么迫切地就想夺走本属于她的一切呢?
她的心情不可能不受涤荡。
向春生,她不明白,究竟为什么!
“我打了。”
冷冰冰的三个字,戳着向春生的脊骨。
在她还没幻想到那个未出生的小孩模样的时候,被告知已经不复存在了。
向春生纠结中生出的一丝庆幸,变得更加难以启齿,这难道是她的嫉妒导致的吗?妈妈是因为她要高考才把小孩打了的吗?
向春生很久都没有如此“察言观色”,她想残酷找到一点妈妈不爱那个小孩的证明。
过了很久很久都没说话,向春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不知道该以何种情绪开口,窃喜,感动,或者虚假到不行的悲恸?
到她知道这个胚胎以及其死亡的消息不过短短的半个钟头,怎么可能产生深刻的情感,唯一让她伤心的只有母亲,只有那个虚弱不堪蓬头垢面的女人。
向春生宁愿被指着鼻子臭骂,也不想看到一个死气沉沉的蒋月华。
“向成明呢?”他们两个早晚都会爆发这场矛盾。
向春生极力压制已经快要崩坏的情绪,她死命地咬紧下唇。
“你爸爸也很伤心。”蒋月华的脸色很憔悴。
他当然伤心,他失去的可是能传宗接代的儿子啊!他失去了可以弥补年轻时的遗憾,一个逗乐的孩子,却只留下一个嘴硬心更硬的“小棉袄”。
“他应该很想要吧。”向春生的语气很生硬,不管怎样那个童年记忆里印象模糊的父亲,应该喜欢小孩。
蒋月华默认了,随后平静地说:“他没有选择的余地,选择权在我。”
向成明虽然想要小孩,他还是尊重蒋月华的意见,没有极端的大男子主义。
蒋月华艰难地从床头柜拿起水杯,认真地对她说:“小春,妈妈其实不想让你分心。”正因如此,她才麻烦外婆来照顾。
向春生如果没在这个时间点回家,那她或许永远都不知道发生过这件事。
可她眼下知道了,就会生出无限的自责。
是因为向春生要参加高考,蒋月华经受的这些痛苦都是为了她。
“妈妈,对不起。”
滚烫的泪水落在毛毯上。
向春生感受到的这份爱居然是血淋淋的。
“傻孩子,不是你的问题,哭什么,我又不是为了你。”蒋月华用大拇指抹去那一大颗一大颗眼泪。
向春生愣住了,哭着呆呆地打了一个嗝。
她叹了口气补充道:“我是因为自己。42周岁的高龄产妇,已经不适合生小孩了,那天我躺在床上身体特别难受,发烧中暑,觉得自己的身体有点不受控制,然后就做出这样的选择。”
向春生抽泣着点点头。
向春生激动又欣喜,一直以来只会为她着想的蒋月华女士,第一次说出“为了自己”这样的话。
她想要抱住面前这个女人,在耳边说一句“我爱你”。
或许是和一直以来含蓄的教育方式相关,这对向春生来说很难很难。她既不勇敢,也不直白,就是个唯唯诺诺的胆小鬼,就连向妈妈表达爱,都要在心里预演许多遍。
最终,她只是紧握住母亲的手,像缠紧的脐带般,抚摸着那双被经年累月洗衣液浸泡到干燥的手心。
“小春,你长大了,是妈妈的小骄傲。”蒋月华带着浓重的鼻音,“一直以来,逼你努力学习,是因为妈妈知道未来的社会是残酷的,希望你能提早适应。”
她把向春生湿润的发丝捋到耳后,温柔地说:“妈妈希望你能代替我,多看看这个世界。”
向春生再也忍不住了,扑进了她的怀里,柔软地哭着。
哪怕再苦再累,她也合该努力,因为那份世界的入场券还承受着一个女人被困住的半生。
她本该如月之恒,无不尔或承。
“妈妈,对不起。”向春生只能道歉,“我没办法代替你,你要自己去。”
向春生鼓励蒋月华能放下一切离开,离开家庭,离开她。
她笑着摸向春生的脑袋:“等你高考考完我就出发,318国道,直达拉萨。我再也不管你了!”
这次心平气和地聊完之后,向春生能够体谅母亲但她无法原谅父亲。
后来向春生同向成明大吵了一架,蒋月华没有插手。
向春生没有妥协,没有低头,永远不会和解。
她要快点长大,成为一个成熟可靠的大人,让母亲能够依靠。
那个非黑即白的向春生在回忆里渐行渐远,她知道哪怕这一切都从未发生,自己也无法完全和母亲切断联系。
因为母亲身上保留着一份独有的记忆,那部分记忆是向春生不曾有而蒋月华却牢牢把握的——她与这个世界最初的相遇。
第84章 鬼影·败北
距离高考仅剩103天。
那个数字还是夺目的红色。
自从月考变成周考之后,向春生就连做梦都在考试。
老师们的印刷机都快干冒烟了,美名其曰:多考几次习惯成自然,高考的时候就不会紧张。
同学们对努力这一词像是有了新的诠释,全力以赴、不计后果,也不枉青春一回,课本里画上鬼脸的爱因斯坦和写空的0.5笔芯,成了他们苦中作乐的证明。
他们对自己的目标很清晰,也承受着巨大的压力,Mp3里播放着英语听力和喜欢的歌,忙里偷闲聚在走廊看粉色的天空,播放着《Cherry》做一做开着敞篷跑车在薰衣草大道上驰骋并与爱人接吻的甜梦。
所有人都说,只要坚持下去,一切都会变得美好,到时候无拘无束,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每个人都是这么安慰自己的。
鹤南梦已经开始畅想考完的那个下午自己要干什么:“下午,我会叫上项东安去染个粉色头发!然后晚上做美甲!”
恐怕她走出考场的那一刻就已经拧开口红涂上了,她可以抛开一切肆无忌惮地打扮自己。
向春生没有扫兴,她觉得自己应该会再打上几个耳洞,随后换上闪亮亮的银色耳圈,去谈一场惊心动魄、面目全非的恋爱。
恋爱?
她想到这儿脑子里会条件反射地弹出一个人头,那个帅气的脑壳正在三百六十度地旋转大喊:“选我,选我,选我……”
吓得她赶紧拍拍脑袋把这玩意儿赶出去。
幻想结束后的向春生不敢停笔,一旦停下,她的右手就会不受控制地颤抖。
这几次月考她发挥得极为稳定,基本上站稳了年级前十的位置。
陈念荒也一直在意料之中,稳稳地占据了前三。
一班和五班的距离不过是一层楼梯二十几级台阶罢了,他每次经过那儿可以从五班的窗边走过都要精疲力尽。
“最近陈念荒老来我们班干嘛?”
“应该是来找老师的。”
“你好啊。”
面对陌生人,他疏离礼貌地颔首。
“”
陈念荒装模作样地拿着张试卷,在五班门口叫住化学老师。
很幸运他们两个班都是一个化学老师,老林。
他一面听着不时点头,一面往五班教室里瞟。
陈念荒疲于应对那些奉承和夸耀,他只想在每天辛苦学习结束后,看一眼向春生,补充点血糖。哪怕是远远地望上一眼他也满足了。
可问题是,向春生根本就没空理他。
哪怕他在人群里那么显眼,行为那么大胆,她连头都不抬一下,眼镜都快贴在书卷上了。
陈念荒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还有什么问题吗?”老师注意到他变化的表情,关切地询问。
“嗯,没问题。”
陈念荒没事找事找老师纯属借口。
“老师相信你肯定能行,这种题很简单的,就是高考考场上得注意……”化学老师格外喜欢陈念荒,脑子灵光,学习还上进,不耻下问。
化学老师是个地中海中年男人,只要有人主动找他问问题,他就能喋喋不休一直讲下去,陈念荒的那个高度很难不注意到他的发顶。
不过眼下他的心思早就飘到九霄云外去了。
“好的老师,我先走了。”
陈念荒主动问他问题纯纯就是找罪受。
“有问题就来问啊。”化学老师简直像极了招揽生意的老板,咬定荒荒不放松。
他就这样连着几天在放学前,去找化学老师。
老师连讲了几天,天天不重样,小到化学元素大到人生哲学,只要是能知道他基本上倾囊相授,毫无保留。
“我发觉你小子最近有些心不在焉啊。”化学老林扶了扶眼镜,“别以为我看不出来,那几个问题能是你小子做不出来的?”
他满脸警觉:“我们班是有什么稀世珍宝吗?一直东张西望。”
您才发现?陈念荒忍不住在心里吐槽:您老人家的课真心不好听。
“没有,没有。”陈念荒一脸心虚。
“算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也管不了,不想管。”几十年的老教师,能看不出来少年人心里的那些小九九吗?
虽说老师们明令禁止不允许早恋,但还是有不少人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谈恋爱。
他一面嫌弃一面感慨,意有所指:“有些化学反应,烧完就没了,年轻人冲动很正常,但要想想冲动之后留下了什么。”
老林意味深长地看了陈念荒一眼,就背着手离开了,留他一个人在原地。
陈念荒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小老头还挺帅。
向春生原先思考难题的时候习惯把手指骨节压得嘎吱作响,现在的她习惯把玩坠在手上的那枚印章,她莫名相信这样能提高正确率,久而久之,白玉都有些抛光。
“向春生,你等等我。”
陈念荒放学会先把向春生送回寝室,两个人约好了,就是那短短的从教室到宿舍的距离,他都无比珍惜。
两个班放学的时间不经常重合,不是他等就是她等。
向春生最多只停留五分钟。
刚刚,她看了眼手表,五分钟过去了。
夜晚,放学回家的同学们很着急,没空停下脚步看前面的那对“情侣”是谁。
向春生双手端正地握紧书包带和陈念荒隔着两个人的距离。
“你今天累吗?”这是向春生思考过后的开场白。
“不累。”陈念荒只要能见到她就不累。
“可我真的好累,我们有地理听写,错题整理,英语作文面批。”向春生嘴巴上可以挂一个葫芦。
往常这些任务的时间都会错开,今天全部挤在一起,所以她很不开心。
陈念荒单肩背包,在没有路灯的地方,嘴角微微上扬,不着痕迹地向左一步。
心情大好,向春生今天没有看见他原来是因为太忙了。
两个人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向春生那个小小矮矮的影子靠在他的影子边上,沿着路灯画同心圆,忽短忽长,看上去就像是在跳华尔兹。
他只希望这样的日子可以就这么一直走下去。
那一串黑影像钢笔痕,陪伴会写下情书。
什么破学校,修得这么小,寝室和教学楼离得这么近。
“小春,你怎么还在这儿,快走吧,等下来不及洗头了。”鹤南梦揽过向春生的肩膀,往寝室楼带。
陈念荒的表情变得无比难看。
“哦。”向春生回头冲那个黑暗的人影打了声招呼,“我走了。”
他甚至连说再见的资格都没有,向春生就被别人拉走了。
接下来的几天,每一次都是陈念荒眼睁睁看着她被拐走,不是吃饭的时候遇见宋写宁,就是走在路上蹿出个林致优。
总之,他的时间全部都被这些家伙占用。
陈念荒很难不难受,就算他用力地弹了一下芦荟叶片也无济于事,心疼的还是他自己。
他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在第二天晚上换了一条新路线,这条路线是从宿舍楼后面绕了一圈,更长更偏僻,没人打扰。
“看着点路,往这儿走。”看着那个马上就要被石块绊倒的向春生,他莫名气急。
“哦。”向春生一下子想明白了,她其实可以不用执着于在英语作文里使用更加复杂高级的语法、词汇。这点老师之前跟她提过,有些时候会显得生搬硬套,故弄玄虚。
她被一块石头绊出了灵感。
“我想回去写篇作文,你别送我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徒留陈念荒在原地。
陈念荒深深地叹气,口腔内侧有溃疡,一碰就疼,他还是顶腮舔了舔,无异于在伤口撒盐。
向春生总是这样认真起来不管不顾。
陈念荒打算两天不理她。
这两天,她还是同往常一样等五分钟,没等到就走人。
她有点疑惑:明明一班的人早就放学了,怎么没看见他?
向春生丝毫没发觉陈念荒已经生气很久了,等她发现了,那个人早就气没了。
原以为陈念荒会坚持不了,没想到还真让他硬气一回。
向春生今天晚上特意绕道,从寝室楼后面的小路走,结果就撞上他。
路灯底下,他坐在长椅上,如同鬼魅,抬眼幽幽地望着她。
他的黑发凌乱无序地遮着眼睛,好像盯久了就会蛇一般竖瞳,露出冷冷的獠牙,阴气森森,不笑冷脸的时候生人勿近,是真的活人勿近,因为他看上去像鬼。
“笨蛋企鹅。”
就连说话的气声都跟鬼一样。
饶是向春生那样胆大的人都被吓了一跳:“你怎么在这儿?”
和向春生开多了玩笑,都快忘了他本身存在危险性。
他的双手完全放松搭在膝上,仰头时,喉骨在灯光下滚了滚,自嘲地轻笑了一声:“向春生,原来你能看见我。”
还以为我一直都这么可有可无呢。
向春生沉默了,她的脸上闪过一丝难堪,她确实不知道如何应对生气的男孩。
“我没有。”
向春生后知后觉,最近几天自己好像又疏远他了,立即狡辩道:“最近太忙了,感觉有好多东西没做,你不也是?”
她是吉他闷响的那段和弦。
“你从来都是这样,遇到任何人、任何事,就都会毫不犹豫地扔下我!”颤抖着问出声,口腔里像是含了刀片,沙哑地撕心裂肺。
陈念荒的眼眶微红,眼泪生冷。
第85章 春生·劲草
向春生默默地凑近,在他面前蹲下。
轻声细语地说:“陈念荒,你别得寸进尺。”
黑色的乱发盖住陈念荒的半张脸,那是他极度烦躁后抓乱的产物。
他死死盯住向春生,那张翕动的嘴唇。
理智让陈念荒继续听她说那些伤人的话,冲动却让他想堵住那张嘴。
向春生停顿了一下,难为情地说道:“你别像只落水小狗那样,因为我会心软。”
她会心软地摸摸他的脑袋,心软地想抱住他。
向春生说完那句话后,脸霎时红了,面对这张破碎又倔强的脸,还要她思考,这未免有些太残忍了。
心软?
陈念荒瞬间卸下所有,烦躁也好不安也罢,统统烟消云散。
脑海刹那间联想出种种:她居然会心软,她一直都很在意自己,她原来这么喜欢我呀。
陈念荒只是有一点点委屈:“我知道你们的关系很好,你也清楚我并非难缠的人,可我……”
可我眼下真的很难过。
他控制不住地有些失落。
“陈念荒,你知道的,在我这儿朋友会更重要。”向春生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她总是会率先观察到朋友的情绪。
陈念荒气笑了,他比不上学习也就算了,这会儿还比不上朋友。
他好委屈:“我难道就不是你最重要的朋友吗?”
这种语气仿佛是在说“我难道就不是你的小狗狗了吗?”他居然还退而求其次地用了“朋友”这个词,明明想要的更多。
陈念荒说完才反应过来,血液都烧干了。
向春生快被他给萌晕了,掩面叹息,忍不住笑,两个人都心照不宣。
陈念荒都这样了,她还怎么舍得说狠话:“下次不会了,你最重要。”
他的身心都得到了巨大的满足。
“那你过来。”陈念荒无可救药地想要靠近她。
他身后有风吹过,满墙的绿色甘愿做他的陪衬,畏怯的被驱使,像个山神。
向春生的脸还红着,心跳加速,她居然隐隐雀跃,有些期待。
她感到肩膀承受着一股巨大的力量。
陈念荒把头放在了向春生的肩膀上,怕这具小身板会散架。
他谨慎又克制地把头靠在向春生瘦弱的肩膀上,汲取她身上的气味,感受那源源不断的生命力,他那疲惫的心脏才会有片刻安定。
很好闻,像是人在极度饥饿时吃下的第一口大米饭,咬下第一块小面包。
蜷缩在衣领处的发丝钻了出来,向春生的脖颈侧很敏感,别人一旁就会起应激反应。
“喂,陈念荒,别把眼泪擦在我的,衣服上。”向春生就是无敌破坏王。
他的头简直巨无敌重,她完全坚持不住。
“向春生,你是要硌死我吗?”陈念荒也没比她好多少,“也该长点肉了。”
她肩膀上突出的骨头简直就像刑具。
陈念荒没敢把所有的重量都放在她身上。
向春生只觉得自己的脖子好痒,伸出手指把他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推开,成功获得了陈念荒一个哀怨的眼神。
在所有人的眼中,他好像受到了上帝的偏爱,一切好事都会顺理成章地发生在他身上,哪怕他反抗地做了很多离经叛道的事也会被他人的视线合情合理,这算是一种幸运吗?
向春生一直以来能看到他游刃有余、无懈可击的样子,似乎什么问题在他面前都不棘手,都能解决。
人会是一直坚强的吗?
以前的向春生不得而知,她只知道眼前的这个人有点敏感、有点神经质、有点任性、极度缺乏安全感,喜欢她喜欢到资不抵债。
向春生脸上的笑容有些意味深长。
她觉得自己某种程度上也是个卑鄙的人,喜欢看他破碎看他凌乱,看他瑟瑟发抖蜷缩在自己怀里。
如果生命崎岖难堪,那就让它枝枝蔓蔓,不必修剪。
陈念荒的眼里一直都有一个完整且清晰的向春生,他并不介意撬开自己,让自己在向春生眼中更加具体。
他一直喜欢春天,因为那是一个不必收敛的季节。
“我想哭。”
“时间过得好快啊。”
“真的好快,一下子就只剩下九十九天了。”
“校徽上的我,好傻。”
但她还是会拿起校徽一遍遍看,因为上面印着的是刚刚入学,准备以高冷人设面对大家的宋写宁。
过了那么多年,站在国旗下的她还是会忍不住和身边人聊天。
“送走了那么多学长学姐,现在总算轮到我们了。”林致优可是好好学生,不过她也会在班主任发呆的时候,偷偷讲小话。
卢瑞音站在学生队伍的末端,这届学生不出意外是最难带的,正因如此,他们才充满思想分外鲜活,看到意气风发的少年人,她不知道何时眼角有些湿润。
“咋又是这位仁兄?”宋写宁并不认同台上的人,“又给他装上了,明明我们小春才更应该上台。”
林致优没她反应这么激烈:“你忘了,小春社恐,让她上台不得紧张死她。”
“没轮到小春应该也是你吧。”宋写宁看不惯陈念荒已经是一件众所周知的事了。
林致优疯狂摇头,她有点难为情:“不行啊,我做不到,上台讲话什么的太窒息了,尤其是这种场合,有点矫情。”
最后这个苦差事自然轮到了让老师最难控制的陈念荒头上。
其实当时老师同时找了向春生和陈念荒两个人,他看向春生面露难色就主动接下了。
对他来说就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任务,对某人可能不是,她应该会抓狂到几天晚上睡不着觉,生怕自己把事情搞砸。
如果有人问为什么上台发言的人选总是他,那个时候,周柏羽可能会骄矜地来上一句“那是众望所归”。
毕竟不是哪个长相姣好的人,都言辞清晰,哪个振聋发聩的瞬间都同他这般耀眼。
一步一步踏上台阶,他罕见地穿得庄重,没有在开头没有插科打诨。
“敬告青年”
陈念荒选择打开稿纸的那一刻,教导主任悬着的心总算放下。
“大家,好久不见”
他又开始随心所欲自由发挥了。
台下的教导主任两眼一黑,明明稿子他都检查过,这种关键时刻又掉链子。不过台下的观众却是阵阵高呼,因为只有那样才不会沦为无趣一成不变的高中生。
就连宋写宁在内,那些不喜煽情的人,也会放下成见用心听。
向春生看着台上一本正经的他,眼中充满欣赏,她总是期待他说出的那些话。
想起来那个曾经的自己,也是这样,站在台下,被浇灌出野心。
“在鸡汤开始前,照例会讲个老掉牙的故事。”他挑了挑眉,表示自己也不例外,“不久之前,有个淘气的小男孩,蹲在马路上,看见一群蚂蚁正在搬运昆虫的尸体,蚂蚁每次搬上台阶,他都要居高临下地伸出上帝之手,把尸体弹开。”
他讲到这里居然还笑了,“很坏对吧,小男孩想,这蚂蚁怎么能搬得动,我帮帮它们好了。真是可笑,蚍蜉怎可撼树。”
下一秒变得义正严辞:“今天我站在这里并不是为了批判小男孩有多坏的。”
他的演讲并不遵循流畅、无错漏的模板,没有多么优秀的文辞,但总是极具感染力。
向春生每次都会被吸引,无条件看向他。
“蚍蜉怎可撼树,但世间万物总会有跳脱出本属于它既定法则的时刻。
——以轻盈撬动厚重;以单薄一骑当千。
正如,月亮牵引潮汐,蝴蝶轻扇翅膀,灯塔之光指引万吨巨轮。理想,仅凭它动听的发音,让几代人甘愿付出生命。死亡,为了抵偿它的安静,我们动用了一生的喧嚣。”
他停顿了一下,台下已经掌声雷动。
“朋友们,人生在世不过几十载。
何不,撼天动地,石破天惊地响?”
就是这句反问,激起了全部人藏匿在深处的热情。
台下久久难以平复。
他正打算走下台,似乎是想到什么,又陡然折返。
正对着五班的方向,笑着补充道。
“你本不渺小,你无与伦比。”
向春生从来没有如此清晰地感受到,那一刻命运的降临,几乎是不容她做多选择的。
没有人能避开,如此热烈直白的肯定。
她心下一沉,仿佛他那颗行星冲破一切,撞击了自己所在的坐标——那个亿万年都冷僻孤独的陨击坑。
所有人都被压抑得太深了,他们只被告知要继续努力,从来没有人如此肯定地告诉他们,自己个人的特殊性。在过去现在未来,被人为概括的时间观念里,他们几乎都选择用现在的辛苦为将来的未知买单,从而失去对当下的感受。
所以当世界出现一个人不再对未来有任何要求,只有无限肯定的时候,那一刻自我的感受才会无比强烈。
他下台的那一刻只觉得浑身轻快。
并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受到鼓舞,亮丽地前行。
少年一如既往地选择了跨越台阶的方式,毫不掩饰地表达自己的内心。
不知道是什么让他如此胆大妄为,放飞气球的仪式之前,偷偷摸摸地挨到向春生身边。
“很厉害啊,陈念荒。”向春生没有看他对着气球说话。
“向春生,我们去同一所大学好嘛?”
“当然。”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
向春生不会让他有选择的机会,她很勇敢也很努力,只要想做就会成功。
陈念荒激动地把气球给捏破了,还真是惊天动地地响。
向春生也还算慷慨,把气球的背面分给他。
红色的气球,写着同一所学校。
一行漂亮的行草,一行还算照猫画虎的字。
「想要,得到。」
「春生劲草。」
第86章 贝壳·螃蟹
在这个季节,恐怕悬铃木还没完全长出新叶。
他很喜欢走在那条街上的感觉,空气干脆又清冷,大口吸气,感觉整个肺叶里的气体都被置换了个干净。
一排排望下去,树影斑驳。
太阳初升,有些暖光,落在身上。
这个光秃秃的世界又充满了生机。
距离高考还剩下不到十几天的日子,陈念荒还是和往常一样,经过那条大道。
包里装了热气腾腾的饭团。
第一个想出让走读生带饭的人简直就是个天才,大少爷现在后背都是烫的。
为了让向春生能吃点好的,他简直就是煞费苦心,还极不符合自身格调地帮他们班那群住宿生带饭。
向春生桌子上早饭的花样甚至都超过了这些天的课表。
到了复习后期,老师能教得已经少之又少,他们只能一遍遍强调易错点,提醒学生们要保持良好的心态。
向春生也不是全都心安理得地接受,她也进步很多,如果原先只有限时五分钟的话,那现在已经调整到了不限。
如果一班放学晚了,向春生就会站在楼梯口看书,一直等他。
那个时候的陈念荒特别幸运,他能看见一个不厌其烦用拍手控制声控灯的小女孩,她正在认真看书。
临近考试,他有空的话还是会和周柏羽一起打篮球。
这时,小古董又上线了,非常不解人意地念叨:“陈念荒,你别做太危险的动作,容易受伤。”
“陈念荒,你别光顾着耍帅,穿得多一点。”
“陈念荒,别喝冰的”
“陈念荒……”
现在只要他一打篮球,向春生手里的水,就没一瓶能幸免。
听着她陈念荒陈念荒的这么喊着,他就是屡教不改,笑嘻嘻地想要挨骂。
不过众所周知,向春生的耐心非常有限,一般说两遍还不听,就不理他了。
“他也真是,作什么作。”周柏羽趁着替补的时机像村口大妈一样聚在她们这边大声吐槽,“不就是件校服吗?还能穿几天?矫情什么?”
向春生颇为无语地摇摇头,她又要哄他。
这次是因为她没看管好陈念荒的衣服,然后不小心被别人坐到,他就生气了。
气得还不轻,都不接她递的水,等周柏羽把水拿走了,他又要抢过来,简直就是莫名其妙。
就算是高考前三天,老师们也不会放弃讲课的机会。
放平心态成了他们最常说的话。
这是向春生高中生涯的最后一节语文课。
“所有人都放下手中的笔。”唐老师站在讲台上,指了指窗外,“看看外面。”
万道霞光铺满大地和天空,就连远云都在应景地滚动。
“晚霞一直都在那儿,一直都那么美好。”
那份色彩哪怕过去很多年,也会储存在海马体,等到被下一个此情此景触发,不过以后的人生很难再有了。
“你紧张吗?”
向春生说不紧张那都是假的。
她知道紧张没用,可还是不受控制地乱想,中考的时候她没有过这种情绪,所以现在她会怀疑是情绪太放松导致自己考差,还多了一部分报复心理。
向春生的内心深处对那次失利其实一直耿耿于怀。
或者是这次考试对她来说太过重要,哪怕只有一丝浅薄的希冀,告诉她紧张有用,她都会去做。
在看到那片晚霞之前,她整个人都是紧绷的。
“其他的事我就不强调了,准考证身份证2b铅笔一定要带好,黑笔多带几支,紧张就深呼吸,考试前可以听纯音乐放松千万不要听旋律洗脑的音乐,最后千万要记得考场纪律……”
她明明都说不强调了,可还是这么提心吊胆地说了无数遍。
“祝大家此去四平八稳,一帆风顺。”
放学铃响后,她们就要把桌子全部都收拾好,离开这里了。
这三年,明明向春生有很多很重的书,可是认认真真收完不过只用了一个小时,那长长的三年,那些痛苦煎熬的日子,就这么被浓缩成这箱终将蒙上灰的书。
不知怎的,有些感慨。
高考前三天,苏合一中作为考场,所有人都要放假。
向春生在几天前就一点点把书全部搬回家。
上次见他都已经是五天前的事了,陈念荒强迫自己不去打扰她,生怕和自己那个考同一所大学的心愿会给向春生造成压力。那种无形的压力会让人心烦意乱。
他内心惶恐的成分就像幽灵的影子,缠绕在他脚下,在每一个看见向春生的瞬间。
这人生气的时间也太长了吧!向春生那天并没有成功地哄好他,但是现在都已经超过五天了!眼下四周都没人,他总不能避开不和自己打招呼吧。
向春生把眼神放在不会挪动的承重柱上,保持上半身不动,匀速平移至他身边。
结果,陈念荒看了一眼后就径直离开了。
“小陈念荒。”小心眼的陈念荒,气量小的陈念荒。
向春生从来都是有话直说:“你干嘛不理人?”
他在楼梯口停顿了一下,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没有。”他没有不理人。
他只是在想,有什么方法能完全骗到她。
“向春生,跟我去个地方。”与其这样还不如直接带走她。
向春生完全没反应过来:“啊?”
就被拉着走了。
她还要回家,还要回寝室收拾东西,还要回家,可大脑怎么就不听使唤地跟着走。
曾经有个老爷爷告诉过他,如果有一天你的心情不好,什么都不用想,就去赶海,一切烦恼都会被浪潮带走。
所以现在的两个人,脚踩在了沙滩上。
“赶海?”向春生怎么都没想到,在自己本该认真复习准备考试的那个晚上,他带她来赶海。
简直太荒谬了!
向春生原本以为陈念荒会分享他独家秘籍,那种瞬间就能让大脑开发至百分之三十的秘诀。
“向春生,你准备得已经足够了。”陈念荒手上只有一把铁锹和一个塑料小桶,根本没有传说中的秘籍,“不要紧张。”
她知道,陈念荒想让自己放松下来。
周围的所有人都让她不要紧张,包括蒋月华,她这几天都乐此不疲地拉着向春生看电视上的肥皂剧,无一例外都被拒绝。
他们都变得更加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就刺激到她,还时不时询问她的感受。
向春生觉得反倒是他们更紧张,她有自己的节奏,保持平稳的心率,适度的压力。
“你觉得怎么样?”陈念荒这人也一样。
“我觉得挺好玩的呀。”向春生翻到了一块特别可爱的贝壳,举起来对着月光看,“不过我说,陈念荒你有事能不能等我考完再说,我还要回去复习呢?”
她来得路上就在想:这家伙不会是在准备表白吧?这么沉不住气?好紧张,我还没准备好呢?
向春生慢慢蹲下,满心满眼都是那个男孩,海风吹鼓起发丝,锋利的轮廓覆盖着一层冷光,他却好似燃烧不尽的火把。
糟糕,还没来得及站起身,浪就把她的衣角打湿了,不出意外的话,她的衣柜里应该又会多出一件沾满海水味道的衬衣。
陈念荒酝酿了一阵,笑着拉起她,看着这个狼狈的模样。
“其实,高考就像是浪潮。比起做足了准备应对,我更觉得是一种毫无防备的袭来。每个人都是搁浅在海滩上面的生物。有的是小螃蟹,横冲直撞,最后冲向海底。”他一边说一边举起桶里两个人赶海挖来的小螃蟹扔回海里,像极了教小朋友认字的幼师。
向春生都还没品尝过这份美味,表情略带可惜。
“有的是小鱼,它被冲上岸不久后就挣扎着想离海更进一步。”他的眼中温柔又澎湃,“还有的是贝壳,嵌在沙土里。”
他那修长的指节举起贝壳,像件艺术品。
“只等涨潮,大浪会把这些全部带走,螃蟹因他发达的肢节率先进入大海,小鱼也如愿以偿回到海里,只有这贝壳还在原地,被烈日灼烧,沙土不会保留一丝水分,格外残忍。”
他看着向春生的眼睛,认真地问:“你会是什么呢?”
向春生没等到告白,等到了比告白更动听的话——一个贝壳的故事。
她的贝壳不幸吗?恰恰相反,它或许被小孩捡到成为一件重要的礼物,它或许被艺术家捡到磨成粉混进颜料成了举世流传的画作。或许成了向春生手中的那一枚。
向春生的眼睛被海风浸湿了,发丝不知疲倦地翻滚着,与眼镜腿缠绕。
“等等,别动。”陈念荒弯下腰逐渐靠近。
滚烫的热烈的气息正在靠近。
凌乱无序的发丝纠缠,她看不清他的脸,索性就闭眼做好了准备,有些任人宰割。
当一个具体鲜活的人缓慢靠近时,她没有理由不心潮澎湃。
似乎浪花都变得克制,缓慢地移动着并不想破坏空气中的那些暧昧不明,风还是不可理喻地吹着,也许是她根本不敢睁眼,因为睁眼就没有勇气了。
闭上眼睛,一切感官都变得格外敏锐,她只觉得脸上被一个东西触碰了,轻柔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力量。
陈念荒看着面前满心期待的女孩,笑着说道:“许个愿吧。”
笑得有些肆无忌惮。
他手上有一根从向春生脸上取下来的睫毛。
她的愿望可不能告诉身边人。
浪同时打湿两个人的裤脚,又从脚面穿过,看上去像个莫比乌斯环。
3.jun.晴
「站在岸头,任由浪潮席卷,将我们浑身,打个湿透。
记得最初,你总是和现在这样歪头看着我。
我的一生只有一个盛大的夏天,那个夏天之后,月亮就坠落了。」
第87章 高考·可能
高考,并没有向春生想象中的恐怖,还是他们需要连考四天的缘故。
总之她早上吃了蒋月华煮的一根油条两个鸡蛋套餐后,就背着包去考场了,并且在路上默默吐槽道:满分150。
她已经想要自己考完结束后要做的事——舒舒服服地睡个三天三夜,睡个好觉!
手心微微冒着冷汗,她有条不紊地走进考场。
距离考试结束还剩十分钟
铃响——
高考结束,一切的一切都在盛大和狂喜中落下尾声。
同学们的笑声震动了整座教学楼。
那点微不足道的失落会隐藏在那些飞扬的试卷中,他们总算可以扔了那些混蛋试卷。
向夏锦的情绪很复杂,她曾经有很多次都压抑地想要放弃,真当放弃了仍旧会不舍,如今却没有痛苦释放后足够与之相匹配的喜悦和满足。
心里空落落的。
向春生的全部考试在第三天就结束了,陈念荒并没有,他还有一门生物。
所以她早早就站在苏合一中的校门口等他,买好了花。
门口为了很多家媒体,报道最后一门科目结束,也就意味着22届高考的结束。
媒体自然随机采访到了向春生。
“同学,你是已经考完了吗?”
“嗯嗯,考完了。”
“你觉得考得怎么样?”
几乎每一个见过面的人都会问她这个问题。
“还行。”向春生一贯是这样回答的。
“你是在等同学吗?”记者看着她手里的花,嗅到了一丝别的气息,追问着。
“嗯嗯,等朋友。”
向春生从善如流。
第一个走出来了,所有的镜头都对准了第一个出来的人,包括这位记者。
“是男朋友吗?”他还是好奇多问了一句。
“可能。”
向春生从来没想过自己模棱两可的答案会上地方卫视的新闻栏目,并且循环播放。
陈念荒出来的那一秒,所有的镜头都怼着他的脸拍。
周遭嘈杂,他完全没有想到,人影憧憧里有个她在。
“同学,对着镜头你想说什么?”记者不管不顾地把摄像机往前面举。
这种帅哥打着灯笼都难找,绝对是校园男神级别,光凭着颜值放在短视频号里绝对能火,更不用说这里是直播。
他的眉宇间带着显而易见的烦躁,因为他感到冒犯:“别挡着。”
陈念荒把那个差点把向春生镜头挡住的镜头给推开了。
弹幕里不停地有人要求多拍点帅哥,那些镜头也一直跟着陈念荒移动。
“这么早出来,是因为考试很简单嘛?”记者拦住他继续问。
“不简单嘛?”陈念荒的耐心完全消耗殆尽,他只想赶快去向春生身边。
不知记者周围的路人都被他的狂妄给惊到了,他那生人勿近的气场愣是把周围辟出一条道来。
前一秒是劝你识相点的表情,后一秒在向春生面前立马温柔的不行。
那位记者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两个人,相机都快拿不稳,一直摇摇晃晃地对着两个人的背影拍。
“你怎么来了!”又惊又喜,“还带了花。”
陈念荒原本想要结束后就立马去找向春生,没有想过这样的惊喜居然会轮到他。
因为怕被人群冲散,所以他牵起了她的手,理直气壮的。
这次的他勇敢地紧握住那只手,清晰地感受到她的温度,比起陈小花那个惹人厌烦的垫子,他更喜欢这一只,小小的,软软的,光滑的像棉花绸缎。
“年年,你也真是命好,考完还有花拿。”宋观霜坐在车里看完了全过程,并且选择直接带老公离开,给他们了留下空间,“像我这么通情达理的妈妈简直就是世间少见。”
“是呢是呢。”陈鹤洲完全只听老婆的话,扔下儿子就把车开走了。
【宋写宁:怎么感觉考完了也就这样。】
【林致优:(哭笑)】
【周柏羽:在家躺着不爽吗?】
【宋写宁:本宫还要做美甲染头发学化妆,当然比你抱着台电脑没日没夜地玩要爽。】
【周柏羽:哎你】
两个人随时随地都能掐上架。
群里热火朝天。
另一边的向春生岁月静好,她早就闭关锁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睡起觉来。
【林致优:毕业旅行你们打算去哪儿?好不容易有个又长又没作业的暑假。】
【宋写宁:趁现在成绩还没出赶紧出去玩,不然就没机会啦,被数学刺伤的疤现在还没好】
【周柏羽:叉出去。】
群公告:本群禁止谈论和高考数学有关的话题。
由于高考改革,今年的数学考试难度飙升,当然这些人并不包括陈念荒向春生这种,难哭了一大片平时数学基础比较薄弱的人。
【林致优:去西藏?感觉那边风景很好。】
【宋写宁:新疆也可以。】
【周柏羽:我想去巴厘岛。】他对上次没去成的事还耿耿于怀。
【宋写宁:能别做梦了吗?】
【陈念荒:你们定。】
他久违地发言了,还是一句没主见的废话。
【周柏羽:说什么呢?你有选择的权利吗,你的选择权不都在别人手里吗?】这个别人特指向春生。
考试结束了,他们就连发言都变得大胆许多。
陈念荒点开和向春生私聊的聊天框。
【陈念荒:你想去哪儿玩?】
发完时候盯着屏幕看了半小时。
她没回,那她一定在睡觉。
每一次的手机震动都能轻易地加快陈念荒的心跳,微信弹出一条消息。
【周柏羽:bro,你什么时候表白?】
【陈念荒:快了。】
【陈念荒:别羡慕。】
【周柏羽:呵呵,祝表白被拒,祝单身。】
周柏羽也只是口头说说罢了,他比任何人都希望向春生能赶紧收了他,别再出来祸害人了。
从高考结束铃声响起的那一秒,他就开始构思这场表白。
告白应该是只属于他们两个人,所以他没有想要询问别人的意思,哪怕是今生第一次。
她到底会喜欢那种告白?像电影一样,两个人散步在阳光明媚的街头,随机找一个长椅坐下,互相接着玩笑话说出真诚的告白,还是老派又自然地站在路灯下递出情书?
如果这些能像导数题一样简单就好。
向春生和爸爸妈妈都说过,任何人都不要来打扰她,她要睡个三天三夜。
结果最后任务只完成了三分之一不到,她睡了十七个小时就醒了。
向春生一边笑一边翻着手机里的聊天记录,陈念荒的那个头像沉寂在底部,她好心把那个头像捞了上来。
【向春生:周六有空吗?】
对面秒回。
【陈念荒:有。】
【向春生:我想带你出去玩。】
【陈念荒:去哪儿?】
【向春生: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向春生显然在酝酿什么大计。
虽然还没到三天,但是为了遵守游戏规则她死活不肯从床上下来,最后是被向夏锦给拉去染发了。
“姐,你说我染这个颜色会不会被打。”向夏锦正在用假发试。
向春生一脸狐疑:“你确定?”
“这颜色我挺喜欢的,只是……”向春生有些担心。
她手上拿着的是绿色的假发片。
最后向夏锦又在理发师的怂恿下选择烫发,烫一头羊毛卷。
向春生对自己的发型比较满意,虽然比之前的短发长一点,尾端到肩膀那里不安分地翘着,但她还是不太想把它交给别人。
她对理发这件事一直很长情。
“下一步干嘛?”向春生不知道她还要捣鼓多久。
“购物!”
人越来越壮大,宋写宁她们都来了,一起参加这个改造计划。
向春生觉得自己有点像化妆台前的芭比娃娃,她们则是热衷于给娃娃换装的漂亮女孩。
向春生被睫毛夹夹疼了,问道:“我们是要去参加什么化妆舞会吗?”
“答对啦!”宋写宁给她涂上睫毛膏,“班群里发了,学校要举办成人礼。”
向春生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点陌生,她之前画过最浓的妆就是合唱比赛那次,而面前的人,比那次还要美。她深刻感受到化妆技术的差距对人造成的影响。
“真的太厉害了!简直就是化腐朽为神奇!”她毫不含糊地夸赞。
宋写宁有点害羞:“你本来就长得好,鼻子高,眼睛大,脸蛋小,皮肤白。”
这些漂亮是世俗定义之下的审美。
宋写宁近距离给她化妆才发现:那个黑框眼镜有缩小人眼睛的功能,漫画里那种摘掉眼镜后容光焕发,戴上眼镜后泯然众人的桥段其实是真实存在的。向春生就因为这眼镜,被挡去大半的颜值。
她很漂亮,是那种温和又充满棱角的美,能让人看得进去,鼻梁和眉骨都很立体,很英气。
“我想学。”向春生在化妆方面还是个新手,不过她觉得那很好玩。
向春生一直认为化妆会让她更加仔细地观察自己的皮肤,眼睛,鼻子,照镜子时那些小瑕疵会被无限放大,会让人焦虑,可她今天觉得化妆会是一件能让人更加自信快乐的事。
她想学。
所以周六那天,向春生是顶着两坨巨大腮红和超长眼线去见得陈念荒。
第88章 银杏·初吻
陈念荒在前一天晚上就精心挑选了一套穿搭,放在床头,第二天一大早起来就开始收拾自己,经过宋观霜几次三番的确认后才得以顺利出门。
向春生也同样,忐忑不安地换了好多件衣服,最后选择了白色泡泡袖水手服搭配黑色短裙长筒靴,戴了一顶可爱的贝雷帽,脸上的妆化了整整两个小时,她摘掉眼镜戴上了美瞳。
所以她不允许陈念荒说丑。
“你脸上的两坨是被打了嘛?”他明明满眼惊艳,却还要不解风情。
向春生气得在原地跺脚:“那明明是腮红!”
陈念荒这人就是故意嘴硬,不好好说话,用那种小学生捉弄女孩的小把戏来缓解自己过分紧张的内心,而这些都被向春生看穿了。
“很漂亮。”陈念荒的真心里不会掺杂半分假意,“一直都是。”
恐怕向春生哪天肿成猪头他也会说漂亮,可是在陈念荒眼里向春生一直都是这样,事实如此,他没办法说假话。
向春生的酒窝浅浅地抬了一下,神秘兮兮地对他说:“快点闭上眼睛,带你去个地方。”
陈念荒过分信任她,他不想让向春生的任何奇思妙想落空,所以听话地让向春生给自己的眼睛缠上丝带。
“向春生,你不牵着我吗?”陈念荒指的是牵手,不是像现在这样牵袖子。
向春生嗤笑了一声,紧紧牵住,手心贴着手心。
全程他都死死抓住向春生,趁机贴紧她。
他用除去眼睛的其他感官观察周围,他们应该是在走上坡路,四周有鸟叫声,有湿润的风,有树叶的翕动,有心跳声。
他们走过木栈道,那是一片漂亮的金灿灿的银杏林。
“好了,可以睁眼了。”
向春生的声音甜甜的,动作却决绝。
朝陈念荒用力地推了一把。
由于上半身重心失衡,在摔倒前,他迫切地想要抓住一个东西,而离他最近的就是向春生。
陈念荒抓住向春生的手,出于本能,他把向春生护在身前,自己充当人肉垫子。
“砰砰砰——”
胸口的心跳震耳欲聋。
他惊奇的发现背部是柔软又干爽的草垛。
一只手摘掉眼罩,看见了怀里正在嬉笑的向春生。
向春生自己也没料到,就这么摔进了他的怀里。
陈念荒身上的味道是如此具体又明晰,没有木质调的辛辣,纯粹干净的像是躺在草地拥抱一整片绿林,她好想深深地埋进他的胸口,就这么一直待下去。
“我喜欢你。”
这句话盖过鸟叫声,盖过风声,盖过两个人的心跳声。
陈念荒的心悸一阵一阵。
前一秒是吊桥效应的惊魂未定,而这一刻是情难自已的无限心动。
“你再说一遍。”
陈念荒觉得自己控制不住,将她越缠越紧。
他的眼眶微红,似乎挂有泪花。
向春生的表白只有一遍,她坐起身,顾左右而言他:“怎么样?这个惊喜满意吗?”
陈念荒实在是满意得不行,前一秒怀疑自己将要被最心爱的女人推下山崖谋杀,后一秒迎面而来的就是铺天盖地的喜欢,他从身到心没有一刻不为之震颤。
“嗯嗯。”他有些语无伦次。
那个日思夜想说女孩居然就在面前,说:“我喜欢你。”
陈念荒紧紧地抱住她,不舍得放手,生怕下一秒一切都会在眼前消散,因为,面前的场景美好到让他怀疑这是向春生构建出来的童话电影。
向春生如果回到小时候,她会选择狠狠跳进路边清扫干净堆叠起来的落叶堆,拥抱大地,顽皮淘气,无忧无虑,所以她希望陈念荒可以一直调皮捣蛋,无拘无束下去。
他躺在向春生准备好的干软落叶堆上,仰头看是成片的银杏,在这里存在了成千上万年,换算成人类渺小的寿命,似乎那都可以当作是永恒。
耳边是做梦都想听到的话。
他何其有幸?
“向春生,我喜欢你。”
是超越时间空间,生死隔绝,永恒地爱你。
陈念荒在遇见她之前,不会对永恒这个具有绝对性的静态词汇有其他理解,也从来不会做那些虚无缥缈的承诺,因为人心瞬息万变。
向春生在认识他之前所感受到的世界都是冷暖自知。
陈念荒的眼神变得无比坚定,他无可救药地爱上了面前的女孩:“向春生,你知道的,永恒是一个足以让人害怕的词。”
“但我觉得永恒只有在生命的互爱里才能共存,这种情感并非把我们各自封锁在对方的生命里,并非绝对的独占,而是在理解中互相流动,互相穿透。”
他的告白胜过一切情话,陈念荒很少像现在这么认真。
陈念荒现在觉得永恒是一个动词。
向春生坐了起来,郑重地从包里拿出了一个小挂件和一个u盘,放在他的手心。
“这个给你。”向春生从脸到手关节全部染上红晕,“你不是很喜欢企鹅?”
“嗯,我一直都很喜欢。”
陈念荒喜欢企鹅和陈念荒喜欢草莓酸奶一样。
“这个是?”陈念荒根本藏不住笑意。
向春生害羞地低下头,这是她完全意义上的
第1部 作品:“这是我剪的视频,你回家再看。”
小企鹅挂件是向春生转空三个扭蛋机才掉出来的“幸运儿”,视频和他有关。
那个陈念荒心心念念的男N号,在视频里,是绝对的主角。
“这个你也回家再看。”陈念荒从胸口处的口袋掏出了一封白色的信。
他分外虔诚,低下头,双手递信。
向春生把它小心翼翼地收进包包。
两个人坐在干草堆上,不知所措,有些尴尬。
也没人告诉他们表白完了应该干什么呀!?陈念荒的心跳简直要完蛋了,好在向春生比较有先见之明,提前把手表给摘掉了,如此一来就不会发出更加强烈的电子信号。
陈念荒看着她开口道:“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所以我们现在的关系是?”
向春生鬼使神差地冒出一句:“情敌?”
陈念荒正准备重装的心脏受到又一次暴击,虽然她这么说也不是全无道理。
向春生看他快要气吐血的样子立马哄道:“好啦,男朋友,行了吧。”
“所以我们在一起了?”他的眼神透亮,带着患得患失的不确信。
“嗯嗯。”这次向春生很用力地点头。
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的他,整张脸烫得出奇,说句玩笑话,恐怕鸡蛋放在他头顶都能被煎熟。
“我可以亲你吗?”
陈念荒紧张地睫毛都在颤抖,这句话里的每一个音都落满了橙色的光。
“可以。”向春生的声音青涩又柔软,眼睛亮闪闪的,仰起头,她在期待。
两个人气息先一步纠缠不清,一呼一吸,起伏难安。
她原以为这个吻会落在唇上。
不料,他拉过她的手翻转,在腕心落下了一个克制又湿润的吻。
不同于手背,绅士的吻手礼。
这个吻有点像啮齿类动物在嗅着血管,带着浓浓的占有意味。
他握住向春生纤细的手腕,拧转,露出青绿色的脉管,细细的吻上去。
是啮齿类动物在做标记,仿佛在说:别躲了,你的心跳无法隐瞒,你爱我。
向春生能感受到自己血管中的血液在沸腾,四肢末端的神经变得无比清晰,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个吻。
陈念荒无比珍视面前的女孩,甚至到了有些自卑的地步。
他攥紧她的手心,不舍得放手。
向春生轻轻地叹了口气,盯着他看了许久,从发梢的银杏叶到眉骨、鼻梁、嘴唇、下巴。
最后,抓住他的衣领,往自己面前带,莽撞又笨拙地磕到了牙齿。
她怎么也没想到第一次的唇齿相碰居然如此狼狈。
他从来都没有如此强烈地感受过自己肢体上的僵硬,大脑一片空白就连呼吸都凝固了,等到那片捉摸不透的云离开时,他才反应过来,从发麻的嘴唇一直颤抖到指尖。
这次没轻没重的亲吻,哦不,只能算是一次转瞬即逝的肢体碰撞。
给向春生感觉不是很妙。
她要不负责转身就走的时候,手被钳制了,没站稳又重新摔进了那个怀抱。
陈念荒这次仔细地找准时机,在那个轻软的唇上落下一个纯粹干净的吻。
猛的,他被那个陌生的质感给怔住了,几乎是出于本能,他的手掌住了她的后脑勺,往自己身上带。明明那些动作都生涩得不行,可是他的一呼一吸,都让人有些动情。
向春生的双手搭在了他的肩上,看上去像个老手,无比放松。
毕竟那是看过上百部爱情片的向春生,虽说未曾亲身体验过,但是她对那些角度力度都颇有研究,和面前这位初学者比起来得心应手多了。
向春生自在轻松的状态似乎激起了某人的胜负欲,陈念荒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慢慢地从生涩幼稚变得有些强势和不容置疑,他的脸是烫的手是凉的,气息紊乱,心跳没有任何恢复正常的迹象。
她有些眩晕,眼眶泛起潮意,瞳中只有他的倒影。
他好想把这个瞬间暂停,一直这样。
因为。
无数风的心脏,在他们吻的上方,跳动。
第89章 十八·十九
他本想继续加深这个吻,最后被向春生无情推开了。
“停停停,陈念荒,你什么时候能换牙套!”向春生两条毛茸茸的眉毛皱在一起,带着愠怒。
她吃痛地抹了一下嘴唇:“痛死啦!”
陈念荒羞涩地挠头,不好意思和心满意足同时出现在他的脸上。
向春生的嘴唇都被他的尖牙勾出了血。
“对不起。”他简直乖顺的不行,明天就去摘牙套。
比起接吻唇内侧出血这点小伤算什么?他都敢去中世纪的战场用冷兵器与左轮手枪决斗,还有什么能抵抗这样的决心?
其实那一秒,向春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游刃有余,她的眼神迷朦,双腿发软,那股好闻的味道一个劲儿往她鼻子里钻。感觉马上就要跌进黑暗里去了,要不是陈念荒扶着她,她根本坐不稳。
所以强装镇定地推开他,给自己缓冲的时间。
因为她不会换气。
快把自己憋死了!
一脸无辜的陈念荒牵住虚张声势的向春生,散步在银杏树林里。
电视剧里那些浪漫结束后都应该干什么?我要说什么来转移话题,死脑快给我想啊!向春生头上的贝雷帽耷拉着几根破碎的树叶和凌乱的毛,丝毫掩盖不了主人的焦躁。
风蓬蓬地打在她的脸上,瞬间清醒,抬头问那个处于高温异常的陈念荒:“你,之前应该没有过吧,看上去很没经验的样子。”
“当然!”陈念荒脖子都红的青筋凸起。
他当然没有经验,这可是第一次。陈念荒不知道向春生喜不喜欢没经验的,他有些惶恐,立马握紧了手上的力道,指关节都微微发白。
陈念荒眼神都变得恳切:“向春生,我学习能力很强的。”我可以学。
“是得好好学学呢。”向春生笑得有些猖狂,调侃他。
陈念荒反应过来了,牵过她的手,像只小狗一样,“恶狠狠”地咬了咬,惩罚她。
他伸出手,将向春生头顶的那片叶子给摘下,名正言顺的。
与原先那次相同的是,不管怎样,他的心脏都会因为这样短暂与她相触的瞬间,心动,千千万万次。
“夏天,他们总是在告别,如果不是秋天来得太快,我们总会再见上一面。”
清亮如水,她的声音温暖又熨贴。
陈念荒看了无数遍。
那个朦胧不清的,像素较低的画面,似乎蒙着一层欧根纱,旋转木马,绿林和他。
镜头微晃,里面的他不说话。
在她镜头里的陈念荒,总是带着一层寡淡的忧伤,汹涌的爱意似乎藏在那双深色的瞳孔里,不显不现。周遭的喧闹嘈杂,衬出他性格底色中的冰冷孤独。
那是向春生眼中他的样子。
满眼流动的绿色,是夏天的热浪。
她的
第1部 作品,有着流水般沁人心脾的功效,像是久违地回到外婆家,塑料风扇吹动纱帘,一鼓一鼓,躲猫猫的小孩藏不住脚。
像是正在树荫底下酣睡,正用蒲扇打着节拍的哄自己睡觉的她。
质朴又童真。
也是陈念荒看过最好的电影。
他想起了两个人第一次擦肩而过的场景,小小的肩膀就这么撞过来,她有些无礼,心情郁闷,肚子里应该憋着一股气,连歉都不道。
那时的陈念荒心情很好不和她计较,有心炫技,索性就掀开钢琴弹了一首。
过了那么多年,他还是相信世界上有关宿命的说法,如果那天他没有一时兴起弹那首《春天奏鸣曲》他们是不是不会遇见?
不是这样的,即便这些都没有发生,她也会在某个雨后放晴的日子与他命运般对视。
自此他便爱上了那个雨天。
“啊啊啊?什么?这就亲了?”
女生堆里爆发出尖锐的叫声。
“在一起了啊?”
男生们都好奇询问。
“嗯。”
两个人在不同的地方,异口同声。
“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们的迟钝小春居然开窍了。”宋写宁的语气带着一股淡淡的惆怅。
突然话锋一转:“宝贝,感觉如何?你可是我们这群人当中最先品尝到男人滋味的。”
“啊?”向春生被她们调侃地满脸通红。
每个人的脸上都涂了腮红很难看出,她们也很害羞。
向春生换上吊带裙,认真地回答:“不怎么样,他的吻技太差了。”
另一边的陈念荒打了个喷嚏。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林致优笑得不行,“小春,你简直就是个翻脸不认账的渣女。”
向春生挑了挑眉,找补道:“其实还不错。”
香香的、软软的、像果冻一样。
后半句她没说出来,怕被打。
向春生在对着镜子涂上唇彩的时候还在回忆那时的场景,她品尝甜点的姿势并不文雅,但是小蛋糕的味道香甜。
“咦——”
众人齐齐调侃。
今天是苏合一中给应届毕业生推迟举办的成人礼,特地在操场上搭建了一个舞台,给同学们颁发毕业证书,并且邀请家长和老师前来观礼。
女孩们都穿上了礼服,男孩们也打起领带,把头发梳成大人模样。
向春生穿得是她最喜欢的绿色,缎面的质感流光溢彩,她的头发被卷了起来并不长,摸起来弹性十足,她们几个人都爱不释手,当然也有借机揩油的心思。
操场上的人都在同朋友老师们合照。
那是她第一次见陈念荒穿西装。
黑色的西装贴合身体曲线把他衬得肩宽腿长,这家伙还特别骚包地把扣子解开,露出若隐若现的红色内衬,这简直就是引人犯罪,向春生根本没办法把视线从他身上挪开。
他也是。
面前的女孩有些太过光彩夺目,短短的卷发落在颈侧,她带了闪闪的耳环,绿得耀眼,绿得透亮,纤细的胳膊抱胸支撑着,似乎要跟他争个高下。那他无条件甘拜下风。
向春生就这么站在原地,勾了勾手。
陈念荒都不需要狗骨头。
他拿着花跑过来的样子一点也不沉稳,幼稚得很。
“你男人,太帅了。”林致优附在她耳边小声感叹。
“毕业那天,我才认可,他就是校草。”宋写宁在她另一个耳边说道。
向春生嗤笑了一声:“长得漂亮只是他最不起眼的一个优点。”
“啧啧啧。”
她们被狗粮喂饱了。
他们一群人在操场上格外显眼,两个人被围在中心拍了照,照片还是老林拍的。
陈念荒在她耳边小声嘀咕:“牵一下嘛。”
“不要,这么多人看着呢。”向春生婉拒。
“你到底什么时候公开。”陈念荒很委屈,他一直盯着向春生攥紧裙子的手找不到任何机会,“我就这么见不得人?”
“大哥,你能不能别矫情,我们早就知道了。”声音来自宋写宁。
“小春早就和我们说了。”林致优也表示不耐烦,她穿着抹胸蓬蓬裙,要保持拍照的姿势特别不容易。
他的眼中又惊又喜,趁向春生不备包住了她那只不肯放松的手。
所以那张照片里能够明显地看到向春生眼中的诧异和陈念荒得意忘形的侧脸。
操场上的女孩离开校服后不同程度地打扮得成熟,只有向春生一如既往,穿得比较保守。
陈念荒站在她身边拍照的时候都不敢仔细看她,如今放松下来他才发现,向春生的裙子是露背的,一直到腰。
看多了她穿校服的样子,告白那天已经是陈念荒的接受上限了,他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居然是真实存在的。
突出的脊刺像是铠甲,白得有些刺眼,她实在是太瘦了,像一只长颈白瓷瓶,他稍有不慎就会碰碎,这些日子里她真的很苦很苦,肉眼可见的瘦了很多,陈念荒心痛不已。
陈念荒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一直不动声色地站在她身后,挡去全部的风,她走哪儿,陈念荒就跟到哪儿,他的眼睛全程只敢往上看。
向春生猛然抬头,脑袋磕到了他的下巴。
“陈念荒,你一直站我后面干嘛?”
向春生比他慢一步揉自己的脑袋。
那只大手轻轻地揉了两下发顶,明明下巴更疼。
“我给你挡风。”他耐心地吹吹向春生的头。
“你先帮我和室友拍照。”向春生的意思是让他先走远一点,“等下再过来。”
陈念荒委屈地站在原地举起相机,给面前抱在一起的四个人拍照,那只手就这么明晃晃地搭在向春生的肩上,还有一只揽住了腰。
明明都是他的位置。
“小春,我想和项东安拍单独的,你先过去吧。”鹤南梦看到了一脸哀怨正在拍照的陈念荒,感觉他拍得一定不怎么样,索性就放下向春生。
向春生点点头,乖巧地接过相机检查结果。
结果有点出乎意料,照片里的四个人都很漂亮,他很会拍。
“我要和你拍。”陈念荒有点小脾气,向春生不及时哄可能好不了。
西装覆着滚烫的热意,披在了她的肩上。
陈念荒揽过向春生的肩头隔着一层温热的布料,理直气壮的。
向春生有些无奈的笑着,头偏向一侧孩子气的他。
这下,陈念荒应该可以把那张抽屉里的拍立得给换掉了。
林杏楼的红色标语被拆下,那个精心准备了三年的礼物在这个夏天拆开,高三五班的教室空荡荡,讲台上落着半截粉笔和一层灰,黑板上留着水渍,仔细看还是能看清底下浅浅的刻痕,那是同学们在高考前一天写下的祝福。
一转眼的功夫,她好像和这个地方的联系不大了。明明不久前,向春生还为每天要爬这么多级楼梯烦恼,宋写宁还在后门望风慌慌张张地躲在教室后排偷吃泡面,林致优还趴在窗台上饶有兴致地观看操场上的体育生,周柏羽正偷偷把板擦藏在黑板的最上方不给老师找到,陈念荒正在恶劣地把椅子向后靠挤占她的空间。
走廊有他们和日落共同剪下的一角,楼梯间有嬉戏打闹中弄撒的水渍,晾干了,晒透了。
他们收到了一张薄薄的毕业照,一本红色的毕业证书。
毕业就好像是一瞬间故事。
他们原以为,自己的十八岁结束会顺理成章地迎接十九岁,十九岁的生日过完就会回到十八岁,如此循环往复,可是事实并不是这样的。
“接下来我们干嘛去?”周柏羽激动不已,他想要马上去网吧。
宋写宁扶额:“饿死了,去吃饭!”
一行人刚要走就被叫住,卢瑞音的声音还是和之前一样尖细:“陈念荒,你们几个人,帮老师把操场上的这些椅子全部搬回教室。”
他们假装没听见,纷纷不情不愿地回头,又被当作可怜的劳动力了
“老师,我来吧。”顾长靳接过了陈念荒手中的椅子。
他看着向春生他们,眼神晦暗不明:“你们走吧。”
顾长靳一个人把椅子全部归好位。
或许,他也曾有一秒,是参与过,他们的青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