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短暂的休息,剧组的人员都迎来了更好的工作状态,当然也是因为吃瓜吃到精神亢奋,想要多看两眼瓜田的两位主角。

    他们当然不敢在裴正声面前造次,但是打量的视线却频频落在丹增贡布身上。

    他们这些人整日身处娱乐圈,本来对这些大瓜小瓜不感兴趣,甚至很多时候是抗拒的,因为会有耽误他们的工作的风险。

    比如正在拍戏的时候,主演爆瓜,惨遭封杀,他们的工作也没了,长时间投入下去的心血,直接白费,特别是道具和后期,真的是咬着牙骂。

    但那是裴正声!

    天才导演!

    除了之前有段时间风评不好之外,其他时候可谓洁身自好,还有人好奇说是不是那段时间伤了根本,或者染了什么病。

    这竟突然冒出个潜规则,主角就在剧组里,是个人都有八卦之心。

    就算有些人对副导收钱的事儿有所耳闻,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对丹增产生了好奇。

    “你没事吧?”张小小凑近坐在小板凳上的丹增,膝盖放着笔记本,签字笔的弹簧被她在封皮上无意识地按着。

    丹增刚下了戏,后面这场没有他的戏份,于是便安安静静,找了个地方坐着观察其他演员的表演,但是视线却怎么也无法从林秋迹身上移开。

    听到张小小的声音,还有些恍惚,“啊?什么?”

    “你在发呆吗?”张小小好奇地顺着丹增的视线,并没有看出什么特别,继续刚才的话题道,“我昨天不在剧组,我看你好像有心事,微博上的事情你别太在意,一些营销号就是喜欢乱写。”

    “嗯,我没事。”丹增摇头。

    这时候林秋迹也下了戏,他的化妆师正在给他补妆,两个人的距离挨得很近,从丹增的角度看上去就像林秋迹和人搂在一起,脸上还挂着温和的笑意,和人说着什么。

    丹增的眼神暗了暗。

    “丹增!”张小小突然放大的音量,成功转移了丹增的视线。

    “怎么?”

    张小小一脸严肃,“丹增,我希望你分清什么是戏什么是现实,赵昭是我笔下的角色,我很喜欢他,也觉得你把这个角色演活了,但是我不需要他真的活过来,你明白吗?”

    丹增心头一震,像是被人重重打了一拳,他侧过头,不敢去看张小小审视的目光。

    “我……明白的。”

    “最好是这样。”张小小看着丹增的样子,他就像是赵昭从文字里走了出来。她已经有些记不清,刚开始见到的丹增是什么样子了。

    张小小忧心忡忡,不知道裴导让她多加几场床戏,究竟是不是正确的。

    可是她又明白,丹增现在的状态,以他入戏的程度,拍出来的亲密戏一定会很惊艳。

    有情和无情,总归拍出来会有细微的差别。

    对人莫名的依恋,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少年并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什么是同性恋,只是忍不住依靠。

    赵昭又被父亲打了。

    雷声轰鸣,暴雨侵袭。

    他知道楼上的李陌寻能够听见他的声音,若是他呼救呢?

    会有人来救他吗?

    想到那人身上的淡淡的墨香,想到那个人温柔的眼睛。那个人会给他念诗,他夸他的眼睛好看,他说黑夜给我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他说昭昭就是我的光。

    你才是我的光啊……

    父亲的拳头落在身上,赵昭第一次有了想要反抗的心。但是他的拳头对于父亲来说还是太过于弱小。

    在暴雨声中,赵昭一瞬间绝望。

    谁能来救救他啊,好疼……

    不知道摸到了什么,一个硬的物体。屋里随处散落的酒瓶,那是将人变成魔鬼的东西,现在却成了赵昭保护自己的利剑。

    “砰——”

    父亲高大佝偻的身影瘫倒在地。

    赵昭愣了一下,他紧紧握着拳头,试探着上前,探了探鼻息。

    没气了?

    赵昭跌坐在地上,眼睛睁大,浑身惊惧,后背冒冷汗。

    鲜红色的血液从男人脑后渗出,赵昭终于忍受不住跑了出去。

    轰隆——

    电闪雷鸣,照亮了父亲紧闭的双眼和狰狞的面容。

    “咚咚咚——”

    “砰砰砰——”

    “李老师!李陌寻!”

    敲门声渐渐急促,赵昭大声喊着屋内的人,迫切地像是要抓住最后的稻草。

    一开门李陌寻就被人抱住,他看到少年惨白的脸色,和身上的淤青血迹。只猜测可能是又被打了。

    赵昭紧紧抓着人的衣襟,那双灿若星辰的眼里猝然落下泪来,声音颤抖,“李陌寻!他……他死了……他死了……”

    李陌寻脸色骤变,轻抚人的后背,“怎么回事?慢点说。”

    男人的声音太过温柔沉静,被人紧紧搂着,赵昭感到一阵安心,渐渐冷静下来。

    “我父亲,被我,杀了。”

    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李陌寻不可置信,拉开赵昭的距离,手背擦过人眼角的泪痕,“别怕,不要乱想,带我去看看。”

    “轰隆——”

    电光闪烁,照亮了房间的景象。

    男人倒在血泊中,常年摄入的酒精早已腐蚀了男人的身躯,他十分消瘦,眼睛睁得极大,李陌寻骤然和男人的视线对上,那双眼睛突然闪烁着极亮的光芒,唇角嗫嚅。

    他在求救!

    李陌寻压下心头的惊惧,那一刻他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

    “我……我用……我用酒瓶砸了他……”

    赵昭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不敢去看这个相处十六年的男人。

    李陌寻镇定地走近,背对着赵昭,扶起男人的头,手却紧紧捂住人的口鼻。

    黑暗中,男人眼睛瞪大,受费劲抬起,像是要将李陌寻的手扒开,却最后失败了。

    他只能用那双灰白地眼睛做最后的挣扎。

    男人的眼睛骤然爆发一丝光亮。

    恶毒,愤恨。

    不知过了多久,几刻钟,又或是转瞬间,李陌寻手掌颤抖着滑过人的眼睛,将人突出的眼球盖住。

    猛然醒悟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李陌寻,压下心头的恐惧,镇定自若对着身后的赵昭道,“还……还有气,先送医院。”

    听到李陌寻的话,赵昭终于从害怕中走出来,心里燃起一丝希望,连忙上前把人扶起来。

    到镇上的医院时已经很晚,赵昭的父亲终究没有救回来。

    赵昭一直都是精神恍惚的状态,李陌寻默默上前,将人搂进自己怀里,喃喃,“昭昭别怕,昭昭别怕。”

    “啊!”少年的身躯在李陌寻的怀里颤抖,失声痛哭,眼泪打湿了李陌寻的肩膀,他只是静静地搂着人,安抚地拍着人的背。

    “没事的,没事的,有我在,昭昭别怕,昭昭别怕。”

    李陌寻眼睛发直,这一声别怕,更像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赵昭并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他终于死了,可是赵昭心里并不轻松。

    虽然过的并不好,他恨那个男人,但是突然涌向脑海的,是曾有过的温馨画面,和男人死前狰狞的面孔交织在一起。

    他以后……

    就只有一个人了啊。

    “卡!”

    裴正声视线紧紧盯着监视器,很满意自己看到的画面。直到表演结束,他才点燃手里把玩着的香烟,吐出烟圈,难得地说了一句,“演的不错。”

    只可惜他的夸奖,两位主演都顾及不到。

    丹增紧紧抱着林秋迹,无法回神。

    林秋迹的情况也差不多,丹增的演技进步确实惊人,他也被带着陷入进去,但是凭借多年的经验,他出戏自然比丹增快很多,更别说丹增近来的状态并不好。

    在有意无意的行为下,丹增已经分不清现实还是演戏了。

    “昭昭,能松开我吗?补个妆,再抱下去,裴导要生气了。”林秋迹调笑着。

    丹增被迫从林秋迹的怀里离开,就算lilly来给他补妆,他仍旧有些出神,视线紧紧追随着林秋迹的身影。

    “你还好吗?”lilly有些担心,“我看你的黑眼圈又重了很多。”

    “我没事。”丹增笑笑,只是笑容十分勉强。

    裴正声在远处默不作声地看着,作为导演,他是非常了解演员状态的。

    丹增明显是入戏太深,走不出来。

    但他不确定是否需要干预,毕竟演员入戏,对导演来说,无疑是一件好事。

    他咬着烟,深吸了一口,最终撇过头去,不再看那边。

    这时候演丹增父亲的演员已经换好了私服,身上乱七八糟血浆也清理干净,走到监视器后面,和裴正声一起看回放。

    演员如果在戏里演了死人,一般剧组都会准备红包,图个吉利,钱不多,但是不能过夜,当天就得花掉。

    裴正声将红包递给人,懒洋洋地说着,“诺,请剧组喝咖啡吧。”

    李霄然,裴正声一段时间的大学室友,高两届的学长,别看他戏里演赵昭的父亲,其实才三十三四,比林秋迹还年轻。

    没办法,长得显老,一出道就是演父辈的,要么就是接年代剧,但是因为外型的限制,拿到的剧本都是配角。

    演技完全没话说,拿过好几次最佳男配,基本大热的电影或者电视剧里,都能出现他的身影。

    最近两年奖拿够了,戏也演够了,开始回归家庭。

    不是好的本子,一般请不动。

    这次也是看着裴正声的面子来客串,虽然是主演的父亲,但其实关于这个人的戏份并不多,全排在一天拍完。

    “没问题啊。”李霄然将红包收下,安排自己助理去卖咖啡,村子里偏,咖啡需要去市区才能买,好在开车的话也快。

    “你从哪儿找了个这么好的苗子?”他盯着监视器里的丹增道,“演技很不错吗?体验派?新人?”

    就连他都看出了丹增的状态不对,明显无法出戏,一般这种经历只会出现在新人的身上,所以才会这样问。

    “嗯。”裴正声掸了掸烟灰。

    “有点儿意思。”他凑近裴正声,脸上的带着不怀好意,“我可是看了热搜的,怎么?有情况啊你?”

    裴正声从大学开始就是一朵高岭之花,这么多年身边也一直都没人,他实在好奇什么样的人会把这朵花摘下。

    裴正声压根不搭理他,但这并不妨碍这人自得其乐,“你知道你大学的时候,那谁喜欢你吗?”

    裴正声皱眉,“谁?”

    “就是那谁啊!”李霄然也有些着急,明明就在嘴边,却一时间想不起人家的名字,主要也不太熟,年纪也大了,自己班里的人都记不全,更别说还不是自己班里的,“叫什么……哎呀,就是你们总走一块儿那个。”

    见裴正声还是一脸疑惑。

    得,根本不用想,朝夕相处,竟连对人家一点印象都没有,能知道个屁了。

    “算了,没啥。”李霄然摆手,“你拍戏吧。”

    说完也不再继续打扰人,自己搬了小板凳在一旁坐着,默默观察别人演戏。

    越观察,越是觉得不对劲。

    林秋迹分明在刻印引导,让丹增无法出戏。

    想到这人的风评,李霄然嗤笑一声,怪不得能一部戏一个对象呢,还是有些手段的。

    想想好几个月的朝夕相处,戏里本来就是情侣,戏外还保持着戏里的状态,对你嘘寒问暖,搂搂抱抱,要不怎么说感情是可以培养的呢?换谁都遭不住,更别说还是这种涉世未深的小青年,最容易被错觉欺骗。

    天生正直的李霄然自然看不惯林秋迹这样的行为,于是他悄悄凑到丹增旁边。

    “你好,丹增是吧?”李霄然友好地打招呼,“因为时间匆忙,还没有正式认识,我叫李霄然。”

    丹增呆呆地点头,“我知道,电视上经常看到的。”

    “嘿,最近应该不常见了吧?”李霄然摸着下巴调侃,“我可是好久都没戏拍了。”

    “不,您演的剧,很多都值得反复观看。”

    “哈哈哈哈,你还挺有意思的。”李霄然大笑,“小朋友演技不错,很让人惊艳。”

    “谢谢。”被人夸奖,丹增十分谦虚。

    “演技好是好事,但是入戏太深的话,对自己的消耗太大,对以后的也会有所影响。好的演员不仅仅能快速入戏,也需要能够出戏。有些人的共情能力很强,相对的,出戏就会很困难。”

    他像是在和丹增拉家长,“很多优秀的演员都会出现这样的问题。建立与现实的联系,这就尤为重要,当然这个联系的锚点可以随时变动。比如刚开始拍戏的时候,导演的声音就是我的锚,现在,我的女儿就是我的锚。”

    李霄然晃了晃自己的手机屏保,是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子,两三岁的样子。

    “怎么样?很可爱吧?”李霄然眼神柔和,“一看到她,我就知道这才是我的生活啊。”

    丹增静静听着,唇角紧抿,良久,才道,“谢谢。”

    “这有什么?”李霄然拍着人的肩膀,“主要要你自己想明白。啊……”

    李霄然瞥见买咖啡的车回来,一把将人拉起来,“走,请你喝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