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增的资料给我一份。”

    刘妍还没来得及和老板打招呼就被安排了工作,点头,“好的,裴导。”

    这么应着,刘妍还是觉得稀奇。

    裴正声什么时候对一个人这么上心过?他甚至是个从来都不记别人名字的人。

    不过好在刘妍早就整理过丹增的资料,突然的工作任务不至于让她乱了手脚。

    将整理好的资料打印出来,拿进裴正声的办公室。

    刘妍简单地概述,“丹增今年27岁,毕业于戏剧学院,正经科班出生,毕业进入热海,因得罪制片人雪藏五年,基本没有什么作品。但在毕业之前因为参演了学校毕业学生的毕业作品,小小火了一把。影片已经发至您的邮箱。”

    裴正声打开桌面上的资料,摆手,刘妍悄无声息离开办公室。

    “妍姐。”出门的时候和滑滑板的方里打了一个照面,那人干净利落地翘板,拿在手里,“对了,妍姐,之前的新员工怎么不在?”

    “你说丹增?”

    “或许?”原谅方里,她并不知道那人的名字。

    “上课呢。”刘妍道。

    自那天宴会结束,刘妍带着他在一众制片人和导演面前露了脸,丹增就被刘妍安排了一系列的学习班。不否认丹增的实力,但是雪藏五年,他要学的东西有很多,礼仪,形体等等都是必修课。

    方里有些失望的样子。

    “怎么了?”

    “我看他长得挺帅的,不知道有没有兴趣当我的模特。”方里耸肩,“你知道的,就我们工作室这几个人,除了老板,没有一个好看的,我总不能找老板当我的模特吧?”

    “那你别想了,丹增是工作室新签的艺人。不可能去和你做人体彩绘的。”

    方里撇嘴,啧了一声,有些遗憾,反应过来,吃惊道,“我们工作室也签艺人了?”

    刘妍点头,“对。”

    天知道有一大堆八卦埋在肚子里而不能说有多惆怅!

    刘妍整理的资料很有条理,因为雪藏的原因,能找到关于丹增的信息并不多。

    2302一片漆黑,正中间是一个巨大的幕布。考虑观影的舒适度,2302放的都是懒人沙发,方便移动,地面还扑了厚厚的长毛地毯,侧后方是空调和冰箱。

    总之一切怎么舒服怎么来。

    裴正声将自己陷进沙发里,无处安放的大长腿,随意放着。

    播放刘妍发给他的影片。

    灰暗的色调,影片开头熟悉的名字让他一怔。

    《等风的人》导演:吴越

    他也终于反应过来,那天李霄然说的那个一直喜欢他的人是谁。他大学时期的学长,总是以一种自来熟的姿态围绕在他的身边。

    吴越不仅仅是大他一届的学长,还是他的师兄,他们有着共同的导师。

    裴正声和他的导师关系并不好,那个严肃的老古板,虽然裴正声当时已经是炙手可热的新人导演,甚至学校很多老师都在宣传他的事迹。但是老古板从来没有对他有过夸赞,他总是说他的电影技巧过多,感情不足。

    裴正声对此嗤之以鼻。

    导演需要什么感情?

    吴越作为老古板看好的学生,总是以导师让他照顾裴正声为由,频繁找他。

    裴正声并非没有意识到吴越的私心,只是对于他来说,从小围绕在身边对他有想法的人太多了,他从来没有在意过。

    他甚至后来已经渐渐把这个人忘记了。

    影片的时间不长,仅仅是一个毕业作品,但还是获了奖,当时还小爆了一把。

    故事讲述的是一个藏族青年偶遇了车子在雪山抛锚的游客,因为大雪的关系,游客在藏区生活了一个月。

    可就是这短短的一个月,让他们之间产生了一些不一样的感情。

    那时候的藏区交通并不发达,海拔也高,去那里旅游的人很少。

    游客给藏族青年带去了外面的广阔天地,他对青年讲述着城市的繁华,讲述着他去过的许多国家。

    那些生动的鲜活的外面世界,深深吸引着青年。

    他喜欢注视着游客讲话,即使听得似懂非懂,他仍旧无法移开自己的目光。盯着他的眼睛总是闪闪发亮。

    可惜游客始终是个过客,他最终要踏上归途。

    游客说让青年跟他一起走,他们一起去见证这个广阔的世界。

    青年拒绝了。

    他说那曲的冬天很冷,他还有他的牛羊。他已经扎根于这片土地,这里是他的来处也是他的归处。他不能跟他走,就像风不会为他停留。

    最后上路的人仍旧是游客一人。

    很多年后当交通不那么闭塞,游客再次回到和青年相遇的地方,只是这次车子没有抛锚,也没有遇上大雪封路,同样,也没有再遇到那个藏族青年。

    他们像两条相交线,只一个交点,再没有下一次。

    裴正声看着影片里熟悉的身影,丹增的面容还十分青涩,是真正的青涩,也才十八九岁的样子,完全是本色出演,磕磕绊绊的普通话,纯真质朴的青年,对外面世界的向往以及对家乡土地的热爱都是真实的。

    早被裴正声遗落在犄角旮旯的记忆突然涌了上来。

    那时候吴越正对自己的毕业作品发愁,裴正声见他唉声叹气过很多次。有天突然说找到了演员,已经正式开拍,让他去指点指点。

    说他已经拍过那么火的电影,也帮他看看,不然他怕自己毕不了业。

    吴越磨了很久,裴正声有些不耐烦了,只好答应去看看。

    影片不是在西藏取景,而是在一个靠山的小村子。

    *

    裴正声接住了一个倒头就睡的青年,离拍摄地还有一段距离,他只是简单下车问个路,还没说几句,对面皮肤黝黑的小伙子,就往他怀里倒。

    第一反应就是碰瓷,裴正声摇晃怀里的人,发现对方真的睡过去之后,裴正声第二个反应是这小子有病。

    不清楚这种情况的原因,他不敢随意搬动青年的身体。

    于是只能靠着车,搂着人,硬生生站着吹了两个小时的冷风,好在青年的体温很高,挡去了大部分的风,裴正声并不觉得冷。

    他本身性子就淡,甚至有些佛,搂着人就像搂着块木头,懒散地支着腿,还有闲心打量周围的环境。

    因为是冬天,树木已经光秃秃的了,上面零星挂着雪和冰碴,山顶也染上雪白,倒有雪山的样子。

    四周的田地里荒芜一片,地上的雪积得不厚,太阳一晒,已经化的差不多了。

    打量完了环境,就开始打量怀里的人,很年轻,睫毛很长,很浓密,轮廓深邃,即使闭着眼睛都能看出帅来,就是肤色挺深,脸上还睡出了红晕。

    少年悠悠转醒,看见自己在别人的怀里,立马站直身体,拉开距离,脸上红得更加显眼了,说话也磕磕巴巴,有些口音,每个字的音调都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啊……对……对不起……没有……压坏你吧?”

    裴正声淡淡地扫过局促的青年,看清了那双刚才紧闭的双眼,眼睛很清澈,没有丝毫杂质,像宝石一般。

    “没事。”

    即使说了没事,青年还是很不好意思。

    耽搁这么久,裴正声想起自己的正事,向青年问路,本以为青年是这里的村民,没想到竟是吴越找到的主演。

    这么巧。

    青年今天上午回学校考试,下午来拍摄地,谁知道还没到地方,就又醉氧了,直接栽进问路的裴正声怀里。

    既然同路,加上吴越打电话来催,裴正声让青年上了副驾驶,给他指路。

    小村子的路并不好走,七拐八绕,有些地方还特别窄,要不是青年,裴正声还不一定能找对地方。

    到了地方,并没有马上开始拍摄,那人磕磕绊绊地背着台词,好几次还冒出一些拗口的词。

    察觉到有人看他,腼腆地冲着裴正声笑笑,“我……普通话不好。”

    裴正声淡淡点头,没有说什么,转移了视线。

    和吴越一起盯着监视器,吴越一脸兴奋地问他,“怎么样?有没有要改的地方?”

    裴正声紧紧盯着青年的身影,盯着他看向另一个主演的眼神,不自觉说了出来,“还不错,眼睛很好看,像宝石。”

    “谁问你这个了?我是说拍的怎么样?”

    “还行。”

    在他看来,每个人拍东西的喜好习惯都不一样,他不能按照自己的喜好给人提建议,也不知道吴越的风格,只能给出模棱两可的答案。

    他并不知道青年是否听到了他们之间的对话。

    现在想来,丹增或许在见到他的第一面就已经认出他了,不是导演裴正声,而是学长裴正声。

    怪不得。

    怪不得会叫他学长。

    而他那时竟会以为是情趣。

    “唔……”

    丹增打开2302,被里面的人影吓了一跳,“裴导……”

    他结束了一天的课程,想着回去也挺无聊的。不如就看看2302究竟有些什么电影。

    他并不知道今天裴正声来了工作室。

    因为这人其实很少来这边,大多时候公司更像一个巨大的空壳子,只有公关部那群人做着轻松的工作,直到今天为止,公关部的人丹增都没有认全。

    也正是因为这样,丹增才会没有任何心里负担进入2302。

    只是没想到,丹增都不知道该说一句太巧还是真不巧。

    “过来。”

    大荧幕一片漆黑,丹增并不知道裴正声在这里看了什么。听到人清冷的声音,他疑惑地上前。

    被人捏住了下巴,丹增弓着腰,腰腿发力才不至于摔倒在人的身上。懒人沙发虽然舒服,就是这点不好,没有支撑。

    裴正声虽然坐着,但丹增还是有种被人居高临下打量的感觉。

    2302虽然没有开灯,视线很暗,但不至于不能视物,距离很近,丹增甚至能感受到裴正声清浅的呼吸,带着淡淡的烟味,并不讨厌。

    二十七岁的丹增和十八九岁的时候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变化,只不过面部轮廓更加坚毅,多了很多故事感,这是时间留下的痕迹,是一个人最宝贵的财富。眼睛依旧明亮,似两颗澄透干净的宝石,散着光辉。

    长久的沉默还是让丹增有些不自在,再加上这个姿势太累,他快要坚持不住了。

    “你的眼睛确实很像宝石。”裴正声冷冷淡淡道,松开了人。

    丹增轻轻怔了一下,这是裴正声第三次这样说了。

    第一次是他拍学长的毕业作品的时候。那时候他并不知道裴正声是谁,他普通话不好,还经常醉氧,对外界的感知很慢,学东西也很吃力,光是学校的课程就已经很让他吃力了。

    裴正声三个字对他来说仅仅是一个不认识的人的名字,虽有耳闻,却从来没有关注过。

    他只知道自己在一个陌生的青年怀里睡了两个小时,那个人不仅没有生气,没有觉得他有病,没有投给他异样的眼光,后面甚至还夸赞他的眼睛。

    拍戏中的丹增听到了他和学长的对话,脸上热得发烫,只是他那时候脸上本来就有没有褪去的红,所以根本看不出来。

    这真是一个好看且温柔的人啊……

    丹增默默感叹。

    后来才得知这竟然就是导演系的天才学长,裴正声。

    那之后的丹增,总是会情不自禁默默留意裴正声的消息。越来越关注这个人,是对他才华的惊叹和敬仰。他就像是竖了一个榜样,牢牢扎根在丹增的心中。

    尽管专业不同,但这并不妨碍他想要变得和那人一样优秀的心。

    即使后来裴正声毕业,丹增仍旧会关注那人的电影,几乎每一部都会看。他不奢求参演裴正声的电影,只是想要见证那人的优秀。

    尽管很细微,裴正声还是将人的反应看在眼里。

    看来是听见了啊……

    他拍了拍旁边空余的位子,“想看什么?”

    丹增会意坐下,脱口而出,“《野玫瑰》。”

    说完就有些后悔了,两个男人,两个有肉/体关系的男人坐在一起看一部同□□情电影,还是一部有亲密戏的电影,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

    他会不会以为我另有所图?

    好在裴正声并没有太多的反应,打开了电影。熟悉的片头出现,丹增已经不知道看过多少次了,可是还是对这部情有独钟,或许是因为这是裴正声的第一部电影吧?

    丹增偷偷打量旁边的人,发现裴正声并没有看电影,而是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裴正声很少睡觉,所以丹增也不太确定。

    借着电影的灯光,如同每年去往冈仁波齐朝拜的虔诚信徒,丹增将那人雪山山脊般的清俊面容,尽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