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041

    【041】

    这时江骛突然看向洞口。

    夜色浓郁, 外面漆黑一片,没有人。

    “怎么了?”雷填填嚼着鱼肉,跟着江骛看了一眼洞外, 口齿不清感叹, “黑好快!”

    “没事。”江骛摇头, 拿着空掉的叶片回到火堆, 安静吃着他那份烤鱼。

    味道比他平时的水平强一点。

    大概是食材的原因,蓬莱岛的鱼会比别处灵一些。

    江骛几下解决了鱼肉,贺兰见他吃完了,马上开口说:“离考试结束只有7小时13分钟了, 不能再浪费时间,我提议我们马上原路返回, 还能有机会捉到妖怪不被淘汰。”

    雷填填咀嚼的动作慢下来了,他惊诧看向贺兰, “不在蓬莱岛捉了吗?”

    贺兰冷哼,“龙麟受伤了, 就剩我们三个太危险,我不冒这个险。”

    雷填填咽下鱼肉不说话了, 他不傻, 知道贺兰的考量非常合理,但他心里又有股气性, 好不容易找到蓬莱岛, 刚上岸就先打退堂鼓……

    他不甘心!

    雷填填马上看向江骛, “我还是想试试,阿骛你的想法呢?”

    贺兰也瞄向江骛, 其实他也不甘心就这样离开,只是龙麟是同辈里的佼佼者, 毫无声息就被未知对手打成重伤,而且龙麟还从最强战斗力变成了累赘,他们还得分心保护他,战斗力更加减弱,留下很大可能全军覆没。

    他需要江骛给他一个继续的理由。

    江骛察觉到贺兰的目光,猜到了贺兰的心思,他先把先前的所见所闻告诉了他们。

    “这片森林有怪物,数量未知,我判断没错的话,他们修邪道,平日喝活物的鲜血修炼。”

    雷填填吞咽着口水,“喝鲜血……”

    贺兰也僵住了。

    纸上谈兵和实战天差地别,以往他们都是在书里,课堂学习这些喝血吃肉的妖魔的知识,现在江骛却告诉他们,几公里外便是尸骨堆成的山地。

    传说中凶恶残忍的怪物,随时可能出现撕了他们。

    贺兰指尖止不住发颤,他悄悄用力握住才不至于失态。

    江骛看见了,他什么也没说,低头捡起几根树枝丢进火里,很长一段时间,洞内只有树枝燃烧的声音。

    很久之后,雷填填才小声,“未战先败不是雷氏家风,我还是想试试。”

    又安静了一会儿,贺兰缓缓吐了一口长气,他打开书包,拔出一柄泛金光的短刀,“只要抓到邪道魔物,第一名非我们莫属!我去!”

    雷填填也去掏他的书包,抽出一把长枪,“我也带了武器!是我家传家之宝,这次月考,我妈特地传我了!我今天刚好帮它开刃!”

    他们都决定去了,江骛将手中最后一根树枝丢进火堆,这根树枝淋了雨,还很湿润,并没有马上燃烧,反而火势熄灭了部分,往上冒滚滚浓烟。

    江骛起身,“好,走吧。”

    他两手空空,贺兰突然问:“你武器也掉了?”

    江骛回:“我没武器。”

    贺兰诧异,“陆理事没给你准备?”

    雷填填插话,“哪个陆理事?”

    贺兰没有理他,快步上前翻着江骛身上,低声说:“你是不是藏起来怕我们看见——”

    每个学生外出考试都会带自己的武器,那么关心江骛的鬼帝,怎么可能不为江骛准备!

    江骛此时就一件毛衣一件打底T恤,贺兰自然翻不到所谓的藏起来的武器。

    他目光错愕,仍是不愿意松开江骛,“为什么会没有……”

    雷填填看不下去了,上前拉出江骛说:“阿骛就是没有啊,他就是普通人家,没有武器传给他。”

    雷填填抓着江骛去开龙麟的书包,“待会儿要真刀真枪的实战,先拿龙麟的武器用吧,他也用不上……噫!”雷填填诧异回头,“贺兰你没捞龙麟的书包吗?”

    贺兰回忆了几秒,脸色铁青,“他就没带书包!”

    雷填填摸了摸鼻尖,“原来龙麟也没有武器!”

    这时他猛然想到一个问题,“龙麟怎么办?”

    谁来背他?

    他和贺兰交换着眼神。贺兰斩钉截铁说:“你!我们三个,你战斗力垫底!”

    雷填填噎住了,他的确打不过贺兰,至于江骛,经过前两轮考试,似乎、的确是比他要厉害一点点……

    雷填填认命了,弯身要去背龙麟,就被江骛拦住了。

    “有别的办法。”江骛从口袋掏出了收妖袋。

    雷填填和贺兰异口同声,“收妖袋?”

    江骛点头,解开了系袋绳,一缕白雾飞出,一个少年滚落在地。

    他上身赤裸,及地白发柔软光泽,下身是波光粼粼的鱼尾。

    生活在海底,他的皮肤白到透明,连嘴唇都没有血色。

    雷填填和贺兰又同时惊诧,“男人鱼!”

    人鱼乌黑的眼睛在洞内转了一圈,却没理他们,马上锁定了江骛,气得空灵的声音都劈叉了,“你欺负我!我不会放过你!”

    江骛也意外这条人鱼是少年,他笑,“我没欺负你,是你先要吞我。”

    人鱼理直气壮,“我天生以灵魂为食,要吞你是本能!”

    贺兰和雷填填双双惊呆了,江骛竟然抓到了一只白发男人鱼!

    人鱼生长期比神魔更为缓慢,要变白发,至少是上万年的年纪。

    这个看着年轻,却是白发的少年,至少有一万岁了!

    而且……

    不是一般的厚脸皮。

    江骛还是微笑,语气温和,“嗯,我反击也是本能,没有想欺负你。”

    人鱼,“……”

    忽然他抖了一下。

    陆地没有海里温暖,就算生有火,无法堵住的洞口不断钻进冷风,洞内还是冷得出奇。

    就在这时一样带有淡香的东西飞向人鱼,他下意识接住,低头看去,竟是一件淡蓝色毛衣,有着暖人的温度。

    他眼熟这件毛衣,抬眼又看江骛,江骛身上只剩一件白色短T了。

    火堆的火光照在那两条黝黑枯瘦的手臂上,人鱼在心里诽谤,他捞过无数落海的人类,神魔,也是第一次见……

    那么丑的人!

    但他的手被那件薄毛衣烫到灼手,脸颊也前所未有的发热,他就要扔毛衣回去,“不准你可怜——”

    江骛打断他,“你是我的俘虏,想重获自由,得做一件事交换。”

    人鱼怔住了,一时反驳不出,抓着毛衣直勾勾望着江骛,“什么事?”

    江骛也不废话,示意他看龙麟,“我朋友受了伤,你留下保护他,直到我们回来。”

    他喊上雷填填和贺兰离开,人鱼还是抓着毛衣原地未动,江骛快出洞口了,他才咬紧牙关说:“我输了一定会完成你的条件!你放心,我保证他一根头发丝都不会受损!”

    江骛没回头,人鱼又冲着他提高声音,“我叫敖定,别你啊你的!”

    这次江骛停住回头,他礼貌颔首,“我叫江骛。”

    *

    贺兰没想到江骛不仅捉到了敖定,还想到让敖定守着龙麟,一下就解决掉他们最大的难题,他既佩服,又不舍,“你真要放走敖定?”

    一只白发人鱼堪比两位数,甚至三位数的普通妖魔,他们运气好一些,只带回敖定或许都能拿到第一。

    江骛默认了。

    贺兰嘴巴动了动,还是把话咽了回去,旁边雷填填还在感叹,“第一次见到人鱼哎!长得好神奇,早知道带单反来拍照了!”

    贺兰嫌弃不已,他白雷填填一眼,“有时真是羡慕你的超绝钝感力!”

    雷填填琢磨了几秒,“好像不是在夸我?”

    贺兰哼一声,主动跑去找江骛商量,“我刚才检查过土地,有脚印往西北方向去了,要去看看吗?”

    江骛点头,三人就顺着西北方向,一路深入进了密林深处。

    往深处走,血腥味越来越浓郁,以及清晰的腐肉臭味。

    先前还有溪水的潺潺声,现在逐渐变得安静,只有他们的呼吸声。

    越安静,越危险。

    雷填填有些发毛了,他忍不住靠近江骛,紧紧抱着江骛的左手,压低声音说:“要不我们回去吧,开刃也不非要挑战最恐怖的。”

    贺兰绷着脸没说话,他的肢体却在悄悄贴近江骛。

    江骛沉默几秒,说:“来不及了。”

    贺兰马上看他,“什么?”

    江骛停脚,他抬眼直视左前方,目光穿越浓浓黑雾,锁定了那抹恶臭气味的来源。

    “他们来了。”

    雷填填双眼顿时瞪得浑圆,“他们?”

    下一秒,他的心瞬间凉透。

    漆黑树林里,逐渐显出灯泡。

    数不清,红色、小小的圆形灯泡,凭空出现在四周,密集着向他们三人靠拢。

    斑驳天光照着逐渐清晰,竟是一群密密麻麻的小猿人。

    那密集的红灯泡是他们的眼睛,常年生饮鲜血腐肉,他们眼珠皆为赤红,周身散发着骇人的恶臭。

    他们生有类人的脸庞,身长约一米左右,除了脸部,其他地方都覆盖着浓密的棕色毛发,密密麻麻的猿人挤在一块站着,足有上千只,齐齐盯着难得一见的美味食物。

    他们异口同声,声音有男有女,尖锐、兴奋着口水滴答。

    “是魔族!”

    “是神族!”

    “还有一个……”

    为首的那只小猿人贪婪地盯着江骛,口水从他腥臭的嘴角不断往下流,竟是黏腻浓稠的绿色口水,还混着颜色不明的腐烂肉块、断肢。

    他抑不住的狂热,“是他的味道!和他一样的味道!吃了他!你们都滚开!他是我的,我要独享他!”

    雷填填吐了,他按着胃蹲下,盯着地面狂吐,太恶心了,他第一次见到这么恶心的场面!

    他小声请求,“阿骛,太多怪物了,我们快撤吧,我害怕。”

    江骛却是笑了。

    他蹲下轻顺着雷填填颤动的背,安慰说:“别怕,他们只是一群乌合之众,我们会赢。”

    就在他们三人身后,近在咫尺的地方,陆嵊目光只关注着再次站起身的江骛。

    青年的背脊挺拔有力,声音同样的铿锵有力,“我们三个解决他们,足矣。”

    陆嵊忽然笑了。

    修长的五指轻松收拢,捏碎了掌心那团黑红杀气。

    第42章 042

    【042】

    听到江骛的话, 雷填填嘴巴张了张,声音更小了,“他们一共456只, 我们三……”

    江骛点头, “嗯, 够的。”他拉着雷填填起身, “他们没有思想,没受过教育,我们做好计划,数量不是问题。”

    一直全神戒备准备动手的贺兰手指微动, 瞥头看向江骛,树林里昏暗腥臭, 暗红色的光影偶尔掠过江骛的脸,分明是一张极为普通, 甚至客观上可以归为丑陋的脸,却莫名的闪耀。

    贺兰以极快的速度别过头, 握紧了他的短刀,低声问:“什么计划?”

    江骛没说话, 他在地上写了三个字——去溪边。

    他进这片树林就在观察, 树林里尸骨成堆,溪水干净清澈, 他之前就疑惑过, 只隔着一条溪流, 对岸的泥土与山洞却没有脚印尸骨,直到这群红眼猿人出现, 他就明白了。

    红眼猿人怕水,所以他们毛发被血浸透了也无法清理, 累积成了陈年的恶臭。

    同时他出声,“走!”

    利落转身往溪水跑。

    江骛一动,那群口水滴答的红眼猿人马上山呼海啸般涌来。

    贺兰先前观察过泥土,江骛一点拨,他,过来,脱口而出,“聪明!我刚才怎么没想到!”立即跟上了江骛。

    雷填填反应慢一些,一只红眼猿人窜到他面前,口水滴到他手背了,他才“呕”着提着他的长枪转身狂奔,“好臭!呕!”

    “嘿,跑不掉!你跑不掉了!”

    为首的红眼猿人只盯着江骛的背影,从喉咙深处挤出的声音嘲弄。

    魔音般的声音持续飘进江骛耳里,试图蛊惑着他停住,江骛充耳不闻,前方视野昏暗,乱草丛生,他却如履平地,目标明确奔驰,不多会儿,已经可闻潺潺溪水声。

    江骛根据溪水声默算了一下距离,逐渐放缓了速度。

    “在这里!他在这里!”很快浓烈的恶臭腥味靠近了。

    江骛眼眸沉着,在数只腐烂腥臭的手快碰到他时,他猛然加速冲向溪边,那群被他引诱的红眼猿人跟着他追,完全没发现溪流,江骛这时腾空而起,那群红眼猿人,接连不断的“噗噗”落水时和哀嚎声。

    “水、水,有水!”

    这一叫嚷,其他红眼猿人纷纷不敢再前行,趁此时机,贺兰挥动短刀,回身遍划出一道锋利的弧形金光,一只红眼猿人就嚎叫着撞开周围的猿人,捂住脖子倒地翻滚痛哭,汹涌的猿人群出现了一大块缝隙,贺兰抓住机会腾身跃到后方,挥着刀刃拦住后路,驱赶猿人群往溪流方向跑。

    雷填填同时也被紧跟他的几只猿人绊倒,在地面滚了几圈,撞到树桩发出一声闷哼,姿势分外狼狈,乌泱泱的猿人哄堂大笑,“哈、哈,神族不过如此!”

    雷填填眼前转着虚影,呲牙咧嘴撑着树桩起身,吐出口中的血沫子,攥紧长枪说:“士可杀不可辱!!跟你们拼了!”

    顷刻舞动长枪冲进猿人群,一路火花带闪电,树林边短暂地亮若白昼。

    江骛就站在溪水边,没有冲进溪流的红眼猿人暂时没敢上前,只虎视眈眈围着他,借着树林边鏖战的光亮,江骛观察着水里的情况。

    掉入溪流的猿人一共23只,溪水还是平平无奇地流淌着,毫无异样,猿人却如同掉进滚烫的油锅,鬼哭狼嗥着试图逃上岸,在快成功时肢体激烈扭曲,泡在硫酸里一样,迅速消融成几缕黑绿色,落到水面瞬间被冲走了。

    溪流眨眼时间便平静了,23只红眼猿人尸骨无存,水流依旧清澈见底,碧绿的水草随水摆动摇曳,几尾鲤鱼游出来,悠哉悠哉游走了。

    “……”

    江骛眼皮不受控地连跳几下。

    他突然冒出一个略显荒谬的念头,那朵花精灵说的无所不吃的怪物,其实是这条溪流吧?

    不过江骛很快收敛了分神,他抬眸看向前方。

    猿人群被眼前的画面震撼,恐惧了自乱阵脚四处逃窜,很快出现了踩踏,哀嚎遍起。

    江骛没有判断错,他们因为个头矮小,聚集成团体才敢蚕食岛上的其他生命体,一旦打破一个角,他们自己会土崩瓦解,溃不成军。

    除了领头那只红眼猿人。

    他高声咆哮,“不要恐慌,都停住别动!不要中计!他故意——”

    江骛出手了,他一拳砸向领头猿人的嘴巴,脑海闪过领头猿人先前咀嚼的残肢和腐烂唾液,在快碰到那两片似乎还黏腻着的厚嘴皮时,他没有丝毫犹豫改了方向,快准重地砸进了猿人的左眼。

    江骛能感觉他的拳头陷进了领头猿人的眼窝,领头猿人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后,后退重重摔倒在地,同一时间,领头猿人的左眼陷进了皮肉里成了一个坑,眼珠也不会转动了。

    领头猿人张开两片黑紫色的嘴唇,露出了尖锐的两根獠牙,“我的眼睛!我要杀了你!喝光你的血!”

    最后一个血字,他尾音又颤抖了,又恢复了狂热的状态。

    “对,血……世上最完美的血!”领头猿人那只凹下去的眼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强制凸出,两只红灯泡紧盯着江骛,两片黑紫嘴唇滴答滴答往外流着饥饿的口水。

    同时领头猿人的四肢开始膨胀,像是充了气逐渐长高,高过了江骛,又高了周围的树木,终于才停住了。

    目测高度接近三十米。

    江骛,“……”

    “我靠!”贺兰在不远处顾不上斯文,抽空爆了一句粗口,“他怎么膨化了!”

    雷填填闻声也看过来,登时呆若木鸡,“他变异了还是进化了?”

    江骛转身就往对岸跳,远远飘来,“不知道。”

    膨化的领头猿人毫不意外紧追江骛,他如今是大长巨腿,轻松越过溪流,还特别灵敏,并没有巨物的笨重感,循着那股美味香甜的气味追去,每一脚都跑得地洞山摇。

    江骛往山洞的反方向跑,同时他眼观四方,终于在路过一丛灌木时,他找到了趁手的武器——一根手指细的断树枝。

    江骛抓起断树枝,猛然回身原地跃起,右手攥紧树枝攻向变异的巨猿的眼珠。

    巨猿嘿笑,猝不及防蹲下,“我就知道你——”

    就在这时,江骛右手松开,树枝往下落到他左手,他握住树枝换了方向,毫不犹豫戳进巨猿的肚挤眼。

    【上古类人猿,与人类一样,在母体内通过脐带吸取生长能量,出生后再剪断脐带,因此类人猿的肚脐是它们最薄弱的地方。】

    云阶月地图书馆,106号藏书里如此介绍。

    因此在绝对的力量压制之下,江骛决定赌一一把。

    他的目标不是巨猿眼睛,一直都是他肚脐眼。

    只是刚才他没有武器。

    “你!”巨猿终于发现了江骛的意图,但来不及了,他狂怒着眼睁睁看着那根树枝戳进了他的肚挤眼,然后——

    咔嚓!

    清脆一声,树枝断成了两截,留在巨猿肚脐眼那一截,坚持1秒就掉下来了,卡在那粗糙黏糊的毛发里。

    江骛握着剩下那一截树枝沉默了。

    同时他前方传来了一声磁性的低沉笑声,并不属于巨猿,江骛眼睫动了动,那笑声又像他幻听了一样,再没有了。

    对岸抽空观战的贺兰和雷填填更是呆若木鸡,下一秒,贺兰咬紧牙,“皮真厚!”扭头吼醒雷填填,“我拦那些猿人,你快给阿骛送兵器!”

    雷填填被震醒了,“好!”拔出插在猿人肩头的长枪,朝着江骛方向精准掷过去,“阿骛,接枪!”

    江骛在巨猿反应过来之前,一脚踩上巨猿的肚皮,借力一个利落的弹跳,稳稳接住了长枪。

    “收到!”他回了雷填填一声。

    巨猿回味过来,立即挥动巨掌想把江骛拍下地,江骛预判了他的攻势,在巨掌盖下来的前一秒,灵活侧身避开,握紧长枪,干脆利落地再次扎进巨猿的肚脐眼。

    “啊啊——”

    巨猿擗踊号叫,只听一阵漏气声,巨猿开始急速缩小,重新成为一米左右的矮个,抓着长枪跪下,痛苦得无法说话,两只红灯泡眼飙出泪水,求饶地仰望着江骛。

    意义是他认输,拔走枪。

    江骛不为所动,他清楚这只领头猿人和其他未开化的猿人不一样,心思缜密,只要有机会就会搞事,他掏出收妖袋,斩钉截铁地连着长枪把领头猿人收了进去,等长枪飞出,江骛迅速扎了一个死结。

    收回长枪,江骛瞥到剑尖上插着一块东西,他取下看了一眼,瞳孔沉了沉,丢进水里,果不其然短暂浮现了一小丝墨绿色。

    回到对岸,贺兰和雷填填还没有结束战斗,江骛将长枪还给雷填填,赤手捉妖,不一会儿,三人的收妖袋都鼓鼓囊囊了。

    捉到最后一只红眼猿人,贺兰气喘吁吁看手表,脸上露出喜悦的笑容,“还有2个小时!我们现在原路返回学校还来得及!这次我们肯定是第一了!”

    雷填填本想坐下休息一会儿,闻言也动力满满,率先跑回洞,“我去背龙麟!”

    贺兰全身被汗水和血水侵染湿透了,整个人都很狼狈,他双眼却亮若星辰,亮晶晶地看着江骛,“阿骛,我是真的佩服你了!”

    他的称呼变成了阿骛,却见江骛似乎在走神,贺兰脸颊突然爆红,“你……你不说话是什么意思?我认真——”

    “你们先原路返回吧。”江骛突然开口。

    贺兰愣住,“什么?”

    “我有事需要确认。”江骛说,“带着龙麟不方便,你们先走,我确认好会追上你们。”

    贺兰还想说什么,江骛就拍了一下他肩膀,“还有麻烦你放敖定回海里了,学校见!”

    被信任的感觉从肩膀温热的掌心传递到了贺兰心里,他眼里升起淡淡的水雾,等他眨了眨湿润眼睫毛要回复,江骛的背影已经消失在寂静黑暗的密林。

    江骛胸口跳得不太规律,他跟着记忆,一路没有停顿,跑回了他白天经过的尸山血海。

    那些尸骨不是其他生灵,或者说不只是其他生灵,还有——

    江骛蹲下,找了块石头撬动满地凝固的尸骨,很快找到一小截还算新鲜的骨头。

    细碎的月光落在骨头上,依稀可见还没有腐烂的黑色毛发。

    与那群红眼猿人的毛发一样。

    红眼猿人所蚕食的,是他们自己的同类!

    这座树林除了溪水里的鱼,根本没有其他生灵,那些树林外折返的灵兽不是惧怕红眼猿人,而是无法进入。

    这座树林是一栋被封印的巨大监狱!

    江骛眼皮猛跳,他立即起身,四周的树林同时激烈摇晃,唰唰唰作响,地面乍然裂开缝隙,如同张开的嘴,江骛想使用招式腾空跃起,却发现内里没有丝毫力气。

    江骛的力量凭空消失了,重力往下坠落。

    无穷无尽的黑暗,无穷无尽的寂静,但江骛能感觉到快落地了。

    他忽然开口,“陆先生!”

    下一秒,他被搂进一个宽阔冰冷的怀抱,他赶紧抱紧,一起掉在了一块柔软的地方。

    黑暗里,温热的热气喷在他耳后,陆嵊淡声说:“我的灵力也消失了。”

    第43章 043

    【043】

    隔着质感顺滑的衣料, 江骛手掌紧抓着陆嵊的腰身,却没再闪现任何画面。

    自然也没能看见那位蓝衫天人。

    江骛眼睫动了动,松开了陆嵊, “您又救了我一次。”

    他手指摸索着地面, 柔软又坚韧的触感, 还有一点点的湿润, 应该是一片草地。

    身后细微的窸窣声,随即一束白光亮从江骛头顶倾泻下来,忽如其来的光亮他适应了一秒,就看到了眼前的一小方景色。

    真是葱绿的草地。

    同时陆嵊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你对我的出现不意外。”

    江骛看了一眼草地,很快站起回头, 陆嵊手拿着手机照亮,背着光, 他的黑发和衣着第一次显得有些狼狈。

    江骛轻轻拍打着裤管,咧开嘴角, “习惯了,我有危险, 您都会出现。”

    陆嵊深深看了江骛一眼, 转身照着四周观察,“接下来往哪儿走?”

    江骛问:“这算考试吗?”

    陆嵊手里的光柱照出一段距离, 隐隐窥见了一洞奇诡的钟乳石, 他很快收回光, 回头对上江骛的视线说:“不算。”

    江骛轻轻吐了口气,马上往前走了, “您跟好了,争取在两小时内出去。”

    此时距离第三次考试结束, 还有两小时。

    陆嵊眼底浮现笑意,他不再出声,落后江骛两步的距离照着前方。

    江骛走了一段路,草地到了尽头,取而代之的六个洞口。

    江骛停住了,蹲下分别摸了六个洞口的地面,其中左边两个洞口的地面有着微润的湿意。

    他们掉下来的洞非常干燥,唯独草地湿润,说明水流来自地底。

    这个溶洞至少还有一层地下洞,先找到水才有机会找到出口。

    江骛直接拔了他外套的一颗纽扣,起身问陆嵊,“您喜欢正还是反?”

    陆嵊没想过这个问题,他望着江骛问:“你呢?”

    江骛食指弹飞纽扣,又在纽扣落下瞬间接到掌心攥住,说:“我喜欢正。”

    “正。”陆嵊说。

    江骛攥着的手伸到陆嵊面前,“现在有两个洞要选,左数第一个和第二个,您来决定正反代表的洞吧!”

    陆嵊还是只看着江骛,青年的神色与他面对猿人群一样镇静,他又看向江骛的拳头。

    江骛的手和他的脸一样白,只是长年累月的劳作,每块皮肤上都有着深浅不一的手茧,但却散强劲、浓郁无比的蓬勃生命力。

    陆嵊垂眼,抬手缓慢揭开了江骛的食指、中指……

    他说:“正是第一个洞。”

    江骛的五根手指都被揭开了,干燥温暖的掌心里,他那粒贝壳扣正面朝上,在唯一的光亮里,折射着七彩琉璃的光芒。

    他们走了左侧第一个洞。

    狭窄的洞口,往前走了一段,视野渐渐宽阔明亮了,前方一大片淡绿色的闪烁光点。

    有了刚才红眼猿人的经验,江骛下意识拽着陆嵊的袖口护在身后,“先别过去!”

    刚说完,几只尾巴闪着光的萤火虫慢吞吞从江骛的眼前飞过。

    “……”江骛眼睫扇了扇,不动声色放开了陆嵊的衣袖。

    就在这时,熟悉的淡笑声响起,江骛别头摸了一下鼻尖,正要装作没听见继续前行,陆嵊的手反过来拉住他外套的连帽了。

    陆嵊说话都带着笑意,“在关押猿人的树林里,你也听见我笑了。”

    不是问句,是肯定,那时候江骛就发现了他的存在。

    江骛坦诚承认,“是。”他别过头,也问了他好奇的事,“那时候哪里好笑了?”

    他第一次见陆嵊笑,就是刚才面对那几百只红眼猿人,他思索了一段时间,始终没想明白陆嵊笑的原因。

    “不是好笑。”陆嵊松开江骛的帽子,错步走到了江骛前面,“是——”

    江骛跟上只听了一个字,陆嵊就沉默了,江骛顺着他视线看向左侧,瞳孔剧烈收缩了一下。

    左前方的地方,堆满了森森白骨,那些发光的萤火虫,就是从白骨堆不断飞出。

    江骛又看右侧,一望无际的白骨堆源源不断飞出黄绿光的萤火虫。

    大约是光线不足,江骛没有见到红眼猿人时的不适感,反而——

    有一种十分宁静安宁的感觉。

    偌大的尸骨坑让人感受到宁静安宁感,这太匪夷所思了。

    江骛抬脚就要去白骨堆检查,一只冰凉的手迅速攥住了他手腕,“你在这儿别动。”

    江骛低头看手腕,陆嵊的手保养得非常高贵,一看就是常年养尊处优,江骛走神一秒,快速抽出了手腕,眼眸明亮,“现在还是考试中,还是我来。”

    他没等陆嵊回答,快步走到最近的白骨堆,撤出打底T的衣角,撕下一块包住右手,蹲下仔细翻找着尸骨。

    无论人,神还是魔,留在世上唯一的凭证就是尸骨,或许尸骨里能找到他们的来历。

    江骛思索着,很快从尸骨里翻出一块类似金属的碎片,他夹起放到眼前,借着萤火虫的光翻开,隔着布料,江骛能感觉到碎片上有纹路,只是萤光太昏暗,那些花纹又细小,他凑到跟前都还是看不清,忽然一束白光照来,稳稳照着碎片。

    江骛顾不上感谢,仔细端详着逐渐清晰的纹路。

    片刻他瞳孔张大,捏紧碎片跑到另一侧的白骨堆翻找,不一会儿翻出了大大小小,不同的碎片。

    他这次直接拿过陆嵊的手机照明,仔仔细细看了每一块碎片的纹路,抬眼和陆嵊说:“这儿曾经是战场。”

    陆嵊眉心微动,撩开大衣下摆单膝蹲下,看着铺在地面的不同碎片,到底没有触碰,江骛指着一块纹着云雷的巴掌大的碎片说:“我在书上见过这个图案,魔族自第1代开始,盔甲一直是云雷纹,而这一块。”

    江骛又挪到另一块指甲大小的碎片,“应该是铁甲。如果图书馆的文献没出错,这是400年前神族的李家军专用铠甲。”

    李家军,神族李氏的私人军队。

    云阶月地图书馆保存的史料里,有关蓬莱岛的最后一次记录,是李扶枝万年前在此斩杀魔族的赢绝。

    并没有洞内这一场400年前,李家军与魔族大战的记录。

    要么是他记错,要么是文献出错。

    “您见过李扶枝吗?”江骛突然问。

    “没有。”

    江骛偏头望向陆嵊,“您以前问过我是否认识李扶枝,应该不是为了考我历史。”

    陆嵊面不改色,“忘了。”

    江骛知道陆嵊没忘,但陆嵊避而不谈,他似乎也没撬开他嘴的办法。

    没有丝毫迟疑,江骛就揭过了这个话题,将话题再次引回找出口,“看来没走错,继续往前吧。”

    他拍拍手,扯下缠着右手的那块布料先起身走了。

    到底是有一点点的……

    生气。

    陆嵊注视着青年融入进萤火虫的背影,沉默了几秒才跟上。

    江骛刚走几步路就后悔了,他上一次生气,还是在很小的时候,小到他早记不清了。

    生气只对在乎他的人有用,他明白这个道理后,就再不生气了。

    江骛默默吐出一口气,刚要放慢脚步等陆嵊,身后先传来三个字。

    “对不起。”

    江骛错愕回头,“什么?”

    陆嵊落后他几步,等江骛停脚,陆嵊脚下加快,一个跨步就到了江骛面前,大约是第一次道歉不熟练,他组织了一会儿语言才继续,“我在向你道歉。”

    “……”江骛摸了下鼻尖,“其实您也没有回答我的义务。”

    陆嵊只是望着他,“再问一遍。”

    江骛胸口很轻地跳了一下,一秒后,他对上陆嵊的目光,很认真地问:“您见过李扶枝吗?”

    “没有。”陆嵊还是那个答案,只是这次不止步于此,“我有意识的时候,李扶枝已经死了。”

    听到陆嵊的前一句,江骛眼皮猛跳,但他没有打断满足自己的好奇心,静等着下文。

    这时一只萤火虫一闪一闪地飞来,轻轻落到江骛的刘海,忽明忽亮的光扫过他过于长的睫毛,陆嵊望了几秒,扬手轻拍了一下江骛的头顶,那只萤火虫才不情不愿飞走了。

    陆嵊收回手,自然走到江骛前方寻路,边走边说:“问李扶枝是因为你那只玉镯。”

    江骛这才接话,“玉镯跟她有关?”

    “确切说与赢绝有关,你的玉镯取自赢绝的修炼之地幽冥深渊。”

    江骛点头,这条信息蓝弘也给过他。

    “能从幽冥深渊取走东西的只有李扶枝。”

    江骛沉默了,他也想过这个可能,只是他很快否决了,神族最厉害的女战神怎么可能是他母亲……

    他收回心神,“事关李族长的私事,所以您刚才避而不谈?”

    陆嵊瞥他一眼,“她的事与我无关。是——”

    陆嵊脸色忽变,立即转身拽过江骛护在怀中,同时脚下猛烈晃动起来,满洞萤火虫

    全部失去光芒,成片往下掉进白骨堆,整个溶洞顷刻间沉入了黑暗。

    接连不断的雷电声震天憾地,偶尔夹杂着来自遥远地方的鬼哭狼嚎。

    江骛整张脸紧贴在陆嵊胸口,沉稳有力的心跳声清晰可闻,他听了好几秒才想起来问:“出什么事了?”

    就在江骛问话的瞬间,全部异状消失了,溶洞又恢复了平静。

    陆嵊依旧没动,等彻底平静之后,他低头看着怀里毛茸茸的脑袋,这才松开手,回答了江骛。

    “他越狱了。”

    第44章 044

    【044】

    他?

    江骛眼睫轻轻动了一下, 莫名想到了学校禁区的那个地洞。

    他抬眸,黑暗的视线里,陆嵊模糊的轮廓上不见异常。

    一个搅到海底岛都地动山摇越狱份子, 陆嵊并不在意。

    江骛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他问出两个字, “魔绝?”

    一声低笑, 空间似乎变得封闭狭窄了,低音炮一般的嗓音沉荡着江骛的耳膜,“不会是你放走的吧。”

    此时又有稀稀落落的萤火虫从尸骨堆中飞出,不及先前数量庞大, 但勉强能照路,离出口还有一段路, 两人又继续前行,过去一两分钟了, 江骛比平日语速要慢上两拍的问:“您刚才是在开玩笑吗?”

    陆嵊,“嗯, 不好笑?”

    江骛沉默了,快到洞口, 微亮的光影在他唇边勾起一条流畅的弧度, “嗯,不好笑。”

    短暂的越狱风波过去, 两人又前行了一段路了, 就看见了一个一米左右高的洞口, 隐约能听到滴答的水声。

    江骛毫不迟疑弯身,率先穿过洞口, 视野瞬间明亮,两侧石壁长满了拳头大小的矮胖蘑菇, 散发着淡金色光芒,铺满了通向下一层的小道,大约能容纳一个成年人通行,时不时传来滴答的水声。

    江骛侧耳静听,判断了两三秒的时间,回身和刚进的陆嵊说:“到尽头可能有三公里。”

    陆嵊先看了洞壁的淡金蘑菇,眉峰动了动,马上拉过江骛到他跟前,绕过江骛走到前方,“跟着我走,别碰到护门菇。”

    江骛在书中看过护门菇的科普,是洪荒时期才有的植物,传言是一根菌柄生着两朵并蒂菌盖,一黑一白,如若皮肤触碰到,轻则溃烂数月再死亡,重则当场毙命。

    与眼前人畜无害的,甚至有些可爱的淡金蘑菇风马牛不相及。

    江骛余光看向洞壁,一盏接一盏的护门菇白里透金,菌盖光滑透明,细嗅还有一股雅致的清香,实在看不出危险的样子。

    江骛吐出三个字,陆嵊脚步停顿了0.5秒才又前行,声音淡淡的,“在说谁?”

    “《植物异闻录》的作者。”江骛吐槽,“错误科普也往书里写。”

    陆嵊没回了,正当江骛以为就此结束时,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家中有藏书馆,回去带你去。”

    江骛马上抬头,“从这儿回去的回去?”

    他的期待溢于言表,看不见的前方,陆嵊无声笑了,“嗯,从这儿回去的回去。”

    通道越走越宽阔,也越来越明亮,上古就消失的护门菇,不要钱似地在洞内疯长,照得整片洞明亮无比。

    走到尽头,不多不少,5.1公里,穿过洞的出口,入目是一片平坦干燥的地面,一条蓝色的洞内河宽半米左右,自洞内淌过。

    河流十分平缓,但仔细一看,河中间颜色浅而清澈,两岸的颜色却较浓郁,像是有断层,江骛停住四处观察——

    这个尽头洞约六七十个平方 ,与其他洞截然不同,洞顶没有奇诡的钟乳石,而是一整块平整,散发着柔和光线的玉石,像是开了一盏不伤眼睛的护眼灯,洞壁也没有护门菇,似乎那5.1公里的护门菇就是为了守护这个洞,平地干净无比,没有一块碎石头。

    江骛没有迟疑,并没有碰这个洞的洞壁,转身出去,手锤门口的地面,砸了一块颇有重量的石块,又回到洞内,隔着一段距离丢进了河。

    没有声响,没有波澜。

    那块超十斤的石块,悄无声息消失在了河里。

    “……”江骛抓了一下鼻尖,“这条河不会也是碰水就融化,或者生吞人之类的吃人河吧?”

    陆嵊没回他,目光一直看着河,似在思考很重大的事,江骛就没再开口影响他,无声在洞内走动观察。

    洞壁也光滑细腻,洞内温度像开了智能空调一样,他进洞前体感有些冷,进洞就温暖了,待到现在暖和了,甚至有些热,洞内的温度又降低了,简直是跟着他的体感实时调整。

    若不是那条突兀洞内河,江骛觉得这个洞简直可以算一个舒适的大房间。

    走到一个角落,江骛正要蹲下查看,忽然听见陆嵊说:“你来烤。”

    江骛扭头,就看见陆嵊脱了外套,仅着纯黑黑的衬衫,右手袖口解开了,挽到了手肘处,那五根养尊处优的右手指,此刻拎着几尾老实不敢动弹的鳜鱼。

    “……”江骛嘴巴微微张开,话到嘴边,到底还是没问陆嵊是如何徒手在暗涌流动的河里捉到了几条鱼。

    奇怪道:“您饿了?”

    他记得管家说过,陆嵊可以上百年不进食。

    “饿了。”

    陆嵊直接扔鱼,江骛马上起身接住,怀抱着几尾又活蹦乱跳起来的鱼,望着陆嵊拎着大衣出洞了,“我去找燃料。”

    江骛放空了两三秒,很快抓紧想要偷溜的鳜鱼,走到水边处理鱼了。

    这次江骛无比认真地处理鱼,等他处理好,陆嵊也提着“燃料”回来了。

    陆嵊把他的大衣外套丢在地面,滚出来了几朵护门菇。

    江骛,“……”他确认道,“护门菇燃烧了就没毒吗?”

    “它没毒。”陆嵊从口袋摸出一盒火柴,抽了一根出来划燃丢进了外套里,瞬间护门菇窜起很高的火焰,还散发出浓郁的清香味。

    陆嵊说:“碰到它会受伤是它会反弹,能量越大,死得越快。它的菌盖肥厚,菌杆有异香,是最好的燃料。”他看向江骛,“尤其适合烤鱼。”

    “……”江骛又默默在心里记了《植物异闻录》的作者一笔,抖了抖鱼身的水,提着去了火堆。

    这次烤鱼江骛前所未有的认真,然后成功烤出了糊味,他快速收回鱼,那几条鱼却也无一幸免,每一条表面都破破烂烂,一块糊了,一块又还没熟。

    江骛快速瞥了陆嵊一眼,见他还在闭目养神,他迅速用手赶了几下糊味,冷静把鱼翻面又伸进火里。

    等彻底烤熟,几尾鱼都糊透了,肉眼可见没剩下多少肉了。

    江骛缓慢把鱼递过去,陆嵊的不动如山,在看见那几条黑不溜秋的不明物时稍微裂开了一点儿,很快又接过鱼咬了口咀嚼,抿了下舌尖说:“还有进步空间。”

    又低头咬了口鱼肉,面无表情进餐了。

    江骛眼皮震撼地抖动着,一时也忘了回话,就错愕地望着陆嵊吞咽,不一会儿,他注意到陆嵊的右手。

    在那根修长的食指右侧,有一粒白砂糖大小的红痣。

    “你手上红痣挺好看。”江骛说完意识到他忘了用敬语,刚要找补,陆嵊咽下烤鱼说,“这颗痣从我醒来就跟着我。”

    江骛迅速捕捉到了“醒来”两个字,他扭过头,“醒来?”

    陆嵊又吃干净一条烤鱼,他擦了擦指尖,摩挲着指腹的红痣,换了话题,“考试时间结束了。”

    江骛点头,“是。”

    就在上一秒,云阶月地新生的第一次月考全部结束了。

    陆嵊又拿起一条烤鱼,“不怕被淘汰?”

    “怕。”江骛笑,“我还没找到天书,没打算离开学校。”

    陆嵊慢慢咀嚼着多糊少肉的鱼肉,“你不像怕的样子。”

    “是您告诉我的,魔绝逃狱了。”江骛收回目光,看向燃烧的火焰,“如果我没猜错,我应该没猜错,魔绝当年没死,被关押在学校禁区的那棵神树下,现在他逃出来,学校肯定乱作一团,他们暂时不会在意月考的事。”

    陆嵊肯定了他的判断,“魔绝天生天长,杀不死也死不了,李扶枝俘获他后,耗尽大半神力,加上万神之祖的法器将魔绝镇压在了云阶月地的地洞。”

    “万神之祖?”江骛低声重复着。

    “是他。”陆嵊的声音也变得缥缈起来,“四万亿年前,自陨救世的万佛之祖。”

    吃完烤鱼,江骛和陆嵊休息片刻,就潜入洞内河寻找出路。

    只是无论游多远,只要出水面,都会回到那个洞,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就默契地同时游上岸,没再浪费体力。

    “先休息一晚,明早再找出口。”江骛提议。

    陆嵊没异议,他又去找了一堆护门菇,烧起火堆,刚要喊江骛脱下湿衣服,就看到江骛靠着洞壁,歪着头睡很沉了。

    过去的24小时,江骛实在太累了。

    陆嵊把火堆挪到了离江骛更近的地方,没有休息,拿着一根树枝,安静拨动着护门菇。

    阵阵清香从肥厚的菌盖飘出来,江骛一片空白的梦境里,忽然出现了一熟悉的身影。

    还是那件蓝衫,丝绸般的黑发松松地挽着一根白玉簪,依旧背对着看不清容貌,手握着一卷书,在一眼熟的洞内缓慢踱步。

    江骛听见了隐约的默书声,那人的声音同他的背影那样高洁天人。

    心底有躁动破茧而出,江骛第一次无比焦急,他用力撞着隔绝他和蓝衫男人的那堵气墙。

    他想看他的脸,他想知道他的身份!

    江骛紧盯着那个还在默读的背影,肩头用力一撞,他跌进去了,却没如愿看到男人的脸,他的视野全黑了。

    默读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婴孩的啼哭声,急促密集,一声接一声,夹杂着水流声,陌生男人的哭喊……

    哀痛,绝望,锥心泣血。

    ……

    江骛猛然睁眼,先是一小簇红色,渐渐才看清是一堆燃烧旺盛的火苗。

    江骛满头虚汗,他低头,就看到胸前有一件薄薄的羊绒衫,特别温暖。

    盯着看了一会儿,江骛转过头,金色夹着红色的光影里,陆嵊就在他旁边,闭目靠着洞壁。

    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醒着。

    江骛就没有出声,静静看着陆嵊,直到那浓密的睫毛有动静了,他微微张开了嘴唇。

    “我知道怎么出去了。”

    第45章 045

    【045】

    江骛接着说:“其实出现在我们眼前的地洞, 一直只有两个,一个真实,其他是障眼法, 出口就在真实的洞里。”

    陆嵊看他一眼, 却没接话, 伸手去口袋摸出一块手帕, “做噩梦了?”

    江骛看着整洁的淡蓝色手帕,紧绷的神经瞬间放松了,他从小就看脸色,知道别人厌恶他, 他都会小心不碰到别人的衣服,书包……

    更别提一块干净的手帕。

    江骛盯着手帕两秒, 轻轻接住了,轻软细腻的触感像是握着太阳照耀着的雪棉花, 他拇指和食指重重捏了一下手帕,才低头认真擦着他满额头的冷汗。

    “嗯。”他低声, “一个可怕的梦。”

    耳畔响起一声低沉的笑,“你的梦的确非常可怕。”

    江骛微微抬眼, 有些不解, “你见到了我的梦?”

    “我是掌管生死薄,不是梦境。”陆嵊往火堆里丢了最后一朵护门菇, 起身说, “你不怕鬼神, 不惧妖魔,能惊醒你的梦, 想也知道可怕。”

    许久没喝水,江骛嘴唇有些干裂, 他抿了抿双唇,最后擦了一下额头,将手帕揣进兜里,拉下薄毛衣跟着起身,“实际梦里出现的景象并不血腥恐怖,是——”

    他回想着梦里的感觉,吐出两个字,“悲伤。”

    陆嵊低头,目光里江骛的脸色白得异常,有一种接近透明的虚弱感,他眉峰拧了一下,“这个洞穴有古怪,得赶快离开。”他问。“你有办法分辨真假洞吗?”

    陆嵊丝毫不疑江骛的判断,江骛眉心突突跳了两下,他把还带有体温的毛衣还给了陆嵊,说:“留有护门菇气味的就是障眼洞。”

    洞内浮动着浅浅的清香,陆嵊鼻翼动了动,刚要迈步,又侧头看江骛,“你现在可以下水?”

    江骛不明所以,点头跟上,“可以。”

    这次下水,陆嵊始终落后了江骛半个身位,就这样来回上了六次岸,到第七次,洞里有隐约的潮湿气息,江骛马上回头去拉陆嵊,“就是这里!”

    陆嵊看着眼前苍白细瘦,滴着水的手,沉默着抓住了。

    江骛拉陆嵊上来还是废了点力气,喘了会儿气才认真观察着洞内的情况。

    除了气味,与之前的洞一模一样,唯一的出入口就是他们来时的路。

    江骛闭上了眼。

    他一帧帧回想着昨夜的梦。

    相似的洞内,那个蓝衫男人的背影,那只握着书卷的修长透明手,干净清朗的默书声……

    声音是从——

    左侧流动!

    江骛睁开了眼,他看向右侧那条漆黑的通道,又确认一遍,便大步向前,跨过那条横断中间的水流,走到左侧的洞壁,伸手摸索着凹凸不平的石头。

    陆嵊注意到江骛的举动,他也立即过去,在左侧的洞壁寻找机关。

    “咔。”

    一声细微的声响,江骛眼眸微亮,他收回手,按下去的那块石头又弹回了原位。

    与此同时,江骛眼前闪现刺眼的蓝光,他没有来得及动作,就被那只干燥冰凉的手严实盖住了双眼。

    视线骤然黑暗,等陆嵊松开手,江骛视线逐渐明亮,在他身前的洞壁凭空多出了一条通道,明亮的光线从外照进来,隐约可窥见远处山林的绿色,还有清新的青草香携着微风穿过通道,扑到了江骛脸上。

    只相隔了一日,江骛却有一种久违的感觉,不过有了前车之鉴,他还是谨慎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扭头去找陆嵊,说:“空气是真的。”

    他就要先行探路,手腕却被陆嵊拉住,陆嵊错步上前,“真假难辨,跟好我。”这次并未松手,牵着江骛进了通道。

    江骛也没反驳,紧紧跟上出了山洞。

    踏上实心的草地,江骛轻轻吐了一口气,他马上试着提气,体内的力量却还是软绵绵的,如泥牛入海消失不见,江骛舒展的眉眼又紧了,他马上问陆嵊,“你能运气了吗?”

    这是他第二次用“你”,陆嵊看着他,隔了两三秒才开口,“不能。”

    江骛表情有些凝重了,“难道我们还是在地下洞里?”

    “不是。”陆嵊打量四周,“我们已经出来了,只是这一块地方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封印了,擅闯者都会被压制。”

    江骛表情更凝重了,能压制陆嵊的强大力量,世上现存的除了那个刚越狱的魔王,只有远古的神魔了。

    死了力量还能如此强大,接下来或许还会有更大的危险。

    正想着,江骛耳尖轻轻动了一下,他立即循声看去,瞬间瞳孔张大,错愕地望着前方。

    陆嵊也看到了。

    巍峨连绵的山站起来了,十个头顶参天树木,胸腔是怪石嶙峋的石头巨人霎时遮天蔽日,抬起石头脚便是远超魔王越狱的地动水摇,一步一震,聚拢着围向二人。

    威严,没有丝毫起伏的十道石子音如万声唢呐齐鸣——

    “擅闯天居者死!”

    “……”江骛视野被溅起的飞树走石模糊了,在大脑运转前一秒,他反手抓紧陆嵊的手,目标明确朝着水流处跑。

    “有水的地方就有生路。”

    他张嘴就有飞沙草皮灌进他嘴里,他还是说完了这句话。

    到了水边,他刚要拉着陆嵊跳水,一块巨大的石脚就从天而降,直盖他们的头顶,速度比光还快。

    江骛完全没有反应的时间,就被推进了水里。

    四溅的水花,像是白日焰火,短暂地让江骛眼前亮了那么一瞬。

    电光火石间,他清晰看见了那颗米粒般的红痣。

    近在眼前,猛烈擦过他的额头,全无往日的冰冷,竟带着灼热的温度。

    然后他的视线就陷入了无尽的黑暗,只听到了陆嵊越来越遥远的声音。

    “回去等我,藏书室的门禁密码是212121。”

    随即是天塌地陷般的雷鸣声,江骛试图游出水面重回岸上,海里却忽然袭来一阵狂风,他刚游上去的身体瞬间被吸入又急又汹涌的海里龙卷风,毫无反抗余地往海底坠落,身体被紧紧困住,江骛耳畔只剩下了水流风声,渐渐的,连水流风声都消失了。

    他眼前褪去海浪,竟是又看见了那个场景——

    落日余晖,两人并肩站在湖畔,蓝衫黑发的男人与玄袍束冠的男人相谈甚欢,欣赏着落日。

    忽然玄袍男人回头看向他,是陆嵊的脸,锋利冷峻的轮廓,眼里是尚未消散的温柔笑意。

    一抹余晖划过那只修长有力的手。

    不、不是!

    江骛摇着头。

    这时忽闻一阵耳熟的骂声。

    “江骛你别摇啊!啊啊,要翻出去了,你们人类真的好烦啊!再不醒我就拆了你的骨肉当养料,喂给海里最丑的那头鱼!”

    “……”

    江骛艰难地掀开眼皮,细碎的光影落进他眼底,“鱼也分美丑吗?”

    “当然!”敖定语调自豪,“像我这样的就是美人鱼,像你这种黑不溜秋,眼小嘴大的就是丑人鱼……江骛你醒了!”

    最后是惊喜的声音。

    江骛视野逐渐明朗,入目仍是波澜的海水,他的身体却也干燥清爽不湿漉了,被敖定那条波光粼粼的蓝尾巴费劲卷着,拖着游向海面。

    江骛盯着海面隐隐明亮的光点,脑仁一阵一阵地疼着跳,他哑着声音问:“我们离开蓬莱岛了。”

    是肯定。

    敖定“哼”了一声,“我是海里的精灵,有我护航,送你离开蓬莱岛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他忽然咳咳两声,“当然了,除了我厉害以外,主要是你够轻吧,我这才可以从海龙卷里拉你出来!”

    江骛走神了,等熬定不满地在海里甩了尾巴,他才回神认真道:“谢谢你。”

    说完江骛就感觉到裹着他的尾巴急速变得滚烫,他愣了一秒,就听见敖定别扭的声音,“喂,我问你一件事,你不想回答就算了!”他语速超快,“你先前干嘛放我走?”生怕江骛听清一样。

    江骛笑了一下,“我知道你那时不是真想吃了我。”

    “哼!”敖定又把江骛卷紧了一些,确保他不会不小心滑进海里淹死,嫌弃满满说,“我才不吃人,你们什么都吃,臭死了!我就是想吓走你们。”

    敖定声音又气愤起来,“我们家族的使命要守护那个人,他们个个都想去找到他,烦死了!”

    “他是谁?”江骛问。

    头顶的光亮越来越近,敖定有些不舍了,他悄悄放慢速度,说:“我也不清楚,就知道是一个死人。”

    江骛,“……”

    “死很久了吧!好像是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祖先就开始守护他了!”

    江骛,“……”

    “哎呀,不说了,快出海了。”敖定声音有些失落了,“先说好啊,你以后有空必须来找我玩!你不放我,我也能逃走,但是你被海龙卷吸走,不是我出手你就也是死人了!我们的账不能一笔勾销,算起来、嗯,怎么算你都是欠我更多一点点!”

    他越说越理直气壮,“所以你以后得来找我,必须来找我玩……报恩!”

    江骛认真点头,“好。”

    他话音刚落,就被巨大的海浪卷起,从海水里腾空而起,被甩到了一片柔软的草地。

    同时敖定不见了踪影,只有他飘远的声音,“江骛,答应的事一定要做到!我会等你的!”

    江骛眼睫上沾着水,抬头就看见了熟悉的校牌。

    “云阶月地。”

    只是此时云字被生生打掉了半边,缺了底部一块,变成了二阶月地。

    循环的轰鸣声在上空盘旋,还有喧嚣激烈的打斗声自校内传来,江骛却不在意,他抬手拂掉眼睫毛上的水珠,撤开手,定定望着他的食指。

    没有,那个玄袍束冠的男人没有红痣。

    他不是陆嵊!

    第46章 046

    【046】

    “哐!”

    同时半边无框眼镜甩到江骛脚边, 他抽出思绪抬头,一条人影横着直飞向他,他登时撑地起身, 稳稳站到了另一侧。

    那人瞬间重砸在了江骛先前停留的地方, 喷出了一口浓郁的鲜血。

    江骛瞥去, 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他的一个月老师——周思礼。

    周思礼此时狼狈不堪,衣不蔽体,眼镜不见了,两扇眼睫毛被血糊着, 双眼却仍迸射出贪婪的精光,嘴里不断重复, “我的,它是属于我的!杀了你们!杀光你们!”他浑不在意脖间滔滔不竭的血, 兴奋着爬起身又往前跑。

    而周思礼头顶,闪烁着一排暗红色的字。

    【周思礼, 125岁,男, 2025年1月26日下午2点31分46秒, 死于全身血尽。】

    今日就是1月26号。

    江骛抬手看时间,时针指着2, 分针31, 秒针在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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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江骛抬眸, 前方人行道上是一条鲜血淋漓的曲线,那道狂热的背影朝着校内奔跑, 几条还挂在身上的衬衫被血浸透,成了黑色。

    在周思礼快奔进学校的刹那, 他猛然停住,嘴里嚼着“它”字,直挺挺扑倒在血泊里,再无声息。

    紧接着江骛看见了更多的死亡预告。

    乍然出现,大片、密麻,拥挤的黑红色文字,重叠着堆在学校上方,顷刻染得白日天空变成可怖的暗红。

    当中不乏江骛见过的名字。

    八大学院的老师,新生报到处听过的学生,食堂工作人员。

    是魔绝?

    江骛脑海冒出一个名字,又迅速否定了。

    魔绝越狱是在昨日,真要清算神族,不会等到现在,看周思礼狂热的模样,更像被什么东西蛊惑了。

    “它是属于我的!”

    周思礼死前这样说过。

    她,他,它?

    江骛沉沉望向被死亡预告笼罩着的云阶月地,离他数百米,过去需要两三分钟,离开,只需转身。

    两秒后,江骛没有转身,他拔脚前行,路过扑在血泊里的几近赤裸的周思礼时,江骛停住,脱下外套盖到周思礼尸身,这才拾起周思礼手中脱落的半截剑,起身进了云阶月地。

    ——

    云阶月地里,花园,教学楼,食堂……大部分被毁坏了,四处都有打斗的人影,嘴里全复读机一样喊着与周思礼类似的疯语。

    “杀死你们,杀光你们!它就属于我了!”

    江骛脚步不停,他避开刀光剑影的大路,从偏僻小路赶往F区的宿舍楼。

    往日无人问津的偏僻小道也有学生在打斗,江骛路上顺手打晕了几个,塞进茂密的草堆,又地上散落着各式精致的兵器,他放下半截剑,挑了一把锋利的长剑,执剑更快奔向宿舍。

    离F区8栋还有六七公里,就听见了刀剑碰撞的动静,空中还弥漫着刺鼻的新鲜血腥气。

    江骛脑海倏地闪过蓝衫男人的默书声。

    在蓬莱岛的地洞内,那个男人的声音清朗温润,他在念——

    “心神合一,万物皆同,勿欲勿躁,道自来……”

    江骛鬼使神差地跟着默念,“来”字刚落,他眼前瞬间变化,竟是到了8栋宿舍楼下。

    *

    8栋宿舍楼前,白招行与一穿着快递工作服的男人在缠斗,平日梳理得一丝不苟的白发蓬乱沾有血,在他身后,是横七竖八躺着的密密麻麻的学生。

    李道也在。

    李道受伤了,坐在地上,左耳被削掉了一半,流出的血竟是黑色,他仰着头声嘶力竭吼着,“老白小心!这狗东西的刀有毒!”

    这时快递员一刀直砍白招行的脖颈,速度快似闪电,白招行使出一个后空翻踩上旁边的垃圾桶借力,腾空数丈才避开了刀气,落地后他踉跄着晃了几晃,赶紧落剑杵地这才没有摔倒,仍是不忘回怼李道,“少废话,知——”

    快递员松了手,他的刀却如有定位导航一般,锋利劈开冷风,直击白招行喉咙,李道嗓子都快喷火了,“老白快躲开!”

    白招行想怼一句,“他白招行的字典里就没有躲字”,但他没力气再发声了,唯一仅剩的意识,只再用力着攥紧剑柄,站得笔挺。

    死,他也要在学生面前站着死。

    视野逐渐迷蒙,白招行脱力地闭上了眼。

    他以为死前他会追忆他的一生,会再看见那个人,但实际他什么也没想,视野里漆黑一片,只闻一声清脆断裂声,随即全世界彻底安静了。

    这就是死后的平静吗?

    白招行正想着,耳边传来一道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您的剑借我用用。”

    白招行猛地掀开眼皮,朦胧不清的视线里,他清晰看到了江骛的脸。

    青年挡在他面前,手中握着一小截剑,被掺了墨一样的的绿色毒雾腐蚀,那半截剑还在源源不断往下掉着黑绿泡沫。

    江骛侧着头继续说:“这剑无法用了。”

    白招行,“……”一秒后,他沉默着把他的剑递向江骛。

    “谢谢。”江骛接过,回头看向诧异盯着他的快递员。

    “你是谁?”快递员难掩好奇。

    “你又是谁。”江骛反问。

    快递员哈哈一笑,“行吧,我先回答你。”话音落,他额前浮现一指甲盖大小的青蓝色图腾,似飞鸟,又似走兽。

    快递员一字一顿,“魔族,魔鹰。”

    江骛对这个名字有印象,是魔绝的护法之一,原来他也没死。

    江骛神情不变,不卑不亢回了两个字,“江骛。”

    魔鹰被他淡定的模样逗乐了,他手一扬,那柄悬浮在半空的短刀“嗖”一声回到了他手里,他指着江骛说:“我很欣赏你,给你一个机会,现在离开,我绝不伤你。”

    李道在后面吼,“老鹰你欺负后辈!几万岁欺负一个普通人!”

    魔鹰很是吃惊,他没理李道,发现新大陆一样,“你是人类?”他咂舌,“人类都能挡住我的螺青煞气了?”

    他歪头似是下了一个大决心,“欺负人类不是我的作风,这样吧年轻人,我让你一只手,你来挑。”

    魔鹰微微眯眼,似笑非笑,“我擅用右手。”

    江骛马上回:“右手。”

    “……”魔鹰笑容有些许僵硬,他没想过江骛会答应,年轻人不都是心高气傲,宁死不食嗟来之食?

    只是话已出口,魔鹰哼了一声,将短刀抛到了左手,想想还是觉得他被江骛摆了一道,磨着牙哼哼,“小鬼,还有半句没说完,我擅用右手,更擅长左手!”

    说完他转动刀柄,那把黑绿短刀便如同陀螺飞速旋转起来,随即上万道锋利风刀同时袭向江骛。

    “身为行,行若风——”熟悉的默书声再次响起,江骛立即跟着转动长剑,下一瞬,他身形如疾风般冲向风刀,右脚借力侧身踩上风刀墙,似脱水中的滚筒洗衣机一样,极速旋转挥剑砍断风刀。

    密集无形的风刀就如下急雨一般,以惊天动地之势自空中纷纷砸落在地,化为一滩又一滩柔软的绿水。

    魔鹰正骇然江骛的速度,就窥见一抹银色锋芒只逼他脑门,魔鹰当即想要逃开,却来不及了——

    闪着银光的剑尖没有沾染半点绿色,直直停留在魔鹰脑门正前方,一毫米处。

    魔鹰手中的短刀掉到地上安静了,豆大的冷汗滑落,模糊了魔鹰的眼帘,隔着半米不到的距离,他直视着没流一滴汗的青年,脑海里蹦出一个名字,他咬着牙骂,“你骗子!你不叫江骛,你是陆嵊!”

    江骛眼睫动了一下,他问:“要看学生证吗?”

    魔鹰还是不信,“你就是陆嵊!打赢我不值一提,我今日就是替我主人来下战书,明日九点,他会亲自来云阶月地找你!”

    江骛神色终于有了松动,“战书?”

    魔鹰又恢复了自信,他头高高昂起,目光扫过江骛,又飞速避开,睥睨着远处的白招行,李道等一群人,又恢复了最初的不可一世。

    “没错,战书。我主人听闻你是现在的神族最强,他要与你比试。”

    江骛忽然收剑了,魔鹰错愕着张大眼,就听见江骛说:“他明天不一定在,你可以走了。”

    魔鹰眼中满是不可思议,他盯着江骛看了几秒,“你真不是陆嵊?”

    江骛转身,“不是。”

    魔鹰,“……”他直勾勾盯着江骛的背影,直到江骛停住了,他才捡起他的短刀,这一次,他声音有了尊重,“江骛,我欠你一条命。”

    魔鹰转身走了。

    而另一边,江骛在昏迷的学生堆里找到了雷填填和贺兰,两人没有明显外伤,江骛松了口气,又在人堆里找龙麟,还没找到,他就被李道掰过身,李道大力地抱住他,欣慰说道:“就知道你小子能赢!”

    江骛看着李道的半只耳朵,“您的耳朵——”

    李道尴尬一笑,又很气愤,他松开江骛,咳嗽一声,“入魔了跟校长打架没打赢,被他削了半只耳朵才清醒……”

    江骛追问:“入魔?”

    李道摸着下巴,转过头不说话了,倒是白招行,一边弯身查看昏迷的学生,一边平静说:“镇压魔绝的上古神器——被封印在鸡冠刺桐树里,吸收了万年邪气。魔绝逃脱,神器复活,激发了所有人的贪欲,现在有数十万神魔族在云阶月地争抢它,就算陆嵊在场,也控制不了这个局面。”

    白招行背对着江骛,“没人能破这个局,想活命、长久活命,就快点离开云阶月地,永远不再掺合神魔之事!”

    他刚说完,层层叠叠的金色云层瞬间汇集到8栋宿舍楼上空,风云变色,电闪雷鸣,黑光和红光交错闪烁,金云被瞬间劈开,露出一条笔直的缝隙。

    一柄一半黑一半赤红的长剑,通身环绕着熊熊火焰,强势地破空而来,直朝江骛。

    同时震耳欲聋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涌来,乌泱泱的人群追逐着黑红长剑,高声虔诚喊着,“神剑是我的,它属于我!”

    唯有李道和白招行骇得灵魂出窍,朝着江骛喊:“江骛快跑!”

    江骛没跑,他看着那柄通身火焰的黑红长剑,携着漫天火光,以迅雷之势直直插进了他脚尖前方。

    大地轻易就裂出了一条深不见底的沟壑。

    不容众人争夺,神剑的剑把忽然变弯了,低着头一样小心翼翼将剑镦伸到江骛的手掌之下,剑身的火焰突突跳了几下。

    像是在求摸头。

    喧嚣拥挤的人群,全闭声了,不可思议全望向江骛。

    江骛怔了一秒,手缓缓下落,越靠近那柄剑,他感受到的温度越灼热,他试探着拍了两下剑镦。

    剑的火焰立即雀跃着熄灭了,半黑半赤红的剑身瞬间通体成了通透的天蓝色,自己把自己从地里拔出来,随即——

    “嗖!”

    飞进了江骛手中。

    第47章 047

    【047】

    同一时间, 即将下压的铺天黑云逐渐消散,弥漫其中的紫色邪气也荡然无存,天际再次恢复灰白清明, 空中泛起了冰雪干净的气息。

    纷纷扬扬的雪飘落到发梢, 躁动的人群清醒了。

    “这是哪儿?”

    “我、我怎么在这儿?”

    “……什么情况?我做了什么!”

    “那人拿走了神器!”

    “他是谁?”

    被淹没的地方, 谢清源遥望着万人中央熟悉的身影, 以及那柄闪耀着光芒的冰蓝长剑,他捏紧拳头,转身撞开了往前挤的人,逆着人流头也不回离开, 拇指重重拭掉了指尖的黏腻鲜血。

    那个人是!他是——

    “江骛!大家看到了!神器已经认主江骛了!”李道急切高昂的声音划破了上空。

    白招行被李道这一嗓子喊回神了,他眼球溅进了小片血迹, 眼前那道清瘦、手执冰蓝长剑的身影无比模糊,也无比清晰。

    他怎么会……

    白招行十根指尖先是小幅度颤抖, 脸色随即黑青,抬脚便去抓李道, 李道却已奔到江骛身前,激动着再次高声, “神器有灵, 它承认之人才能驾驭它!这人就是江骛!你们全散了吧!”

    白招行脸彻底黑了,却也无法再上前带走李道, 只僵硬停在原地, 灰蒙蒙的眼睛扫视着前方, 乌泱的人堆里,每个人的目光都紧锁着江骛。

    艳羡、惊诧、不甘……

    白招行又看向江骛。

    江骛却安静着, 他望着手中长剑,剑尖萦绕的凛冽寒气顺着剑身沁进他掌心, 他脑海再次出现了那道蓝衫身影——

    持着通体蓝色的长剑从天而降,一剑斩杀了为祸的巨型怪物。

    血染红了海面,撕裂般的哭泣声里,江骛听见了男人低低一声叹息,收剑降落水面,所过之处,水面纷纷恢复清明。

    暗红的漩涡中心,浮满了人鱼尸体,两只幼崽人鱼被一只成年人鱼紧护怀中,成年人鱼早已冰冷,巨大、破损的鱼尾僵直浮在血红的水面,唯独两手柔软且严实护着她的儿女。

    两只幼崽人鱼张着眼,对未知的世界充满茫然,他们还不知死亡的意义,本能恐惧着,在母亲冰凉怀里惊恐痛哭。

    男人俯身,周遭的血海瞬时恢复湛蓝,他单手合上这名母亲眷恋担忧的双目,那两只幼崽人鱼渐渐止住了啼哭,又圆又大的蓝眼睛盯着男人。

    江骛眼前也清晰了,第一次看清了男人的眼睛——

    低垂的浅棕瞳仁,似波光粼粼的海面,似合未合,悲悯着世间万物。

    男人温柔抱起两只幼崽人鱼,扬袖轻扫,海面漂浮着、无边际的人鱼尸身顷刻化为了一道道金色、银色的鳞光,海天交接的模糊天边,月亮重现天际,成千上万的鳞光在海面跳跃着,汇聚着萦绕到男人身旁。

    告别过后,那些枉死的魂灵安静着落入大海,重归他们的来处。

    海面彻底恢复寂静,男人抬手擦掉了两只幼崽脸颊残留的泪水,抱着他们消失在了原地,跟随男人的冰蓝长剑,也化作一道蓝光,消失了。

    ……

    这时江骛手心微凉,他眼睫轻轻动了一下,望着那柄长剑化为蓝光消失,他手中落空的同时,手心多出一道若隐若现的剑形蓝光水纹,很快便不见了。

    江骛没有动作,人群纷纷炸锅,“神器哪去了?”

    “又消失了!”

    “什么情况?”

    “我看到了,好像是……”有人不确定地发声,“江骛收进手掌了。”

    “一起过去看看?”

    “云阶月地的师生立即全部回家!其他人哪儿来回哪儿去!”远处猛然响起校长不同以往的严厉沉声。

    几乎是瞬间,柴校长手握长剑瞬闪到李道身边。

    柴校长周身都是鏖战后的疲惫,他脸上有几处伤痕,他余光瞥了一眼江骛,又看向不动的人群,神色越发凝重,“关押万年的魔王魔绝已经逃脱,他明日要来血洗云阶月地,想活命的就快离开!”

    这话一出,人群总算有了动静,尤其是被神器蛊惑而来的魔族,他们听闻魔绝二字就惊恐起来。

    所有魔族出生所学的第一课,就是魔绝出世,一夜屠戮数十万魔族的历史。

    魔绝与神族为敌,对非他族类的魔族也从未友善。

    他们最后看了眼江骛,刚要迈步,只见天际劈开成片的紫光闪电,一道低沉的声音如期而至。

    “江骛。”

    江骛抬眸,他前方就落下一道伟岸宽阔的人影。

    男人两米出头的身高,齐腰的黑紫长发,身披战甲,淡紫色的瞳孔只望着江骛,削薄的双唇又念了他的名字。

    “江骛。”

    柴校长脸色瞬白,“魔绝!”

    在场的魔族只能看到魔绝的背影,他们不受控纷纷跪地,磕头齐刷刷朝拜:“魔尊!”

    这时魔鹰也从天而降,落到魔绝身后三步的距离,满脸仰慕兴奋地跪下,恭敬磕头,“恭迎主上!”

    谁也没想到魔绝会突然出现,现场鸦雀无声,还站着的神族学生面面相觑,有些默默跟着魔族跪下,还有的不愿跪,却恐惧魔绝,两条腿颤得比转动的风扇还要快。

    昨日魔绝破封印而出,天地变色,云阶月地崩裂,他们都是亲眼目睹了。

    白招行随便在地上捡了一把剑,快步上前抬起剑尖直指魔绝,“魔绝!你下的战书是明日!”

    魔绝仍没有搭理任何人,那双深不见底的紫眸只在意江骛,他抬起左手,一柄黑紫色的阔刀凭空出现在他手中,他勾唇笑道:“跟我打一架。”

    “……”

    在场之人皆倒抽凉气。

    白招行黑着脸,又上前一步,剑尖颤动着,“你认错人了,他不是陆嵊!”

    魔绝终于理了白招行唯一一句,“我只找江骛。”他目光始终不离江骛,慢条斯理说,“其他人,滚。”

    几秒的时间,拥挤的场地无声快速恢复了空旷,只剩魔绝,魔鹰,柴校长,白招行,李道,以及江骛、他身后那一堆未苏醒的学生。

    魔鹰见柴校长他们还在,一言不发就亮出兵器以一挑江骛之外的柴白李三人,强引去了另一块地方。

    瞬间,宿舍楼前还有自主意识的就只剩魔绝与江骛了。

    魔绝空着的那只手抬起,朝江骛勾了一下,“开始?”

    江骛原地不动,他礼貌颔首,“我认输。”

    魔绝眉峰抽了几下,“什么?”

    “我打不过您。”江骛神情坦荡,“就不浪费您时间了。”

    “……”魔绝眯了眯眼,“你不怕我就此杀了你?”

    “怕。”江骛坦荡对上他的审视,“但我确实打不过您,就算现在云阶月地的所有人全力以赴,也过不了您几招,您非要取我性命,我也没办法。”

    魔绝望了江骛几秒,手握的阔刀消失了,他淡声说:“我现在不会杀你,我给你时间学习,等你到了和我同水平还赢不了我,我会亲手取你首级。”

    他要走,又侧目看江骛,“转告那叫陆嵊的小神,给他下的战书收回,以后我只找你打架。”

    江骛没出声,等魔绝消失了,他才很轻地吐出一口气。

    不多会儿柴校长,白招行他们也回来了,几人把雷填填他们都搬到了医务室安顿好,江骛刚起身,就被柴校长用力抓住手腕,“江同学你去哪儿?”

    他力道奇大,唯恐江骛跑了一样,江骛抽手没抽出来就没动了,说:“我回宿舍一趟。”

    李道马上附和,“对对,你今天辛苦了,回去休息吧,有事明天再说。”

    白招行在给学生擦拭伤口,背对着始终一言不发。

    柴校长这才松了手,又问了一句,“你今晚住宿舍?”

    江骛摇头,“我要回家。”瞥到柴校长又要抓他手,他抢先缩手,“我明早会准时来上课。”

    柴校长这才让江骛走了,听着脚步声远去,他目光依旧望着江骛离开的方向,半晌他开口说:“你们说天书预言的人会不会是——”

    “明天必须把神器收回来。”白招行打断了他,“那是老祖宗留下的神物,只能云阶月地保管。”

    李道马上嘲讽,“我可不敢,神器自己都认江骛了,你有本事就去要啊。”

    “你!”白招行扔下纱布起身,柴校长眼见两人又要吵架,赶紧拦住当起了和事佬。“冷静冷静,别吵着学生……”

    另一边,江骛回到了8栋宿舍楼,入夜了,楼道没有丝毫声音,老旧的照明灯随着他的脚步声亮了又灭了,到五楼,江骛推开宿舍门,轻声喊着,“半……”

    “分”字没出声,他指尖就有了淡淡的温热。

    江骛低头,走廊倾斜进的奶黄色灯光里,一只毛茸茸的黑灰色的小蜘蛛突然出现在了他指尖。

    半分抬头,四只眼睛都亮亮地望着他。

    “就知道你没事。”江骛笑了,但还是检查了一下半分的小身体,确认没有伤,他彻底安心了,小心将半分揣回口袋,关门下楼了,语气温和,“我们回家了。”

    *

    在江骛曾经的记忆里,家就是换过无数次的那些出租屋,尽管阴冷潮湿,狭窄又与老鼠蟑螂为领。

    但那小屋子里有奶奶,再厌恶他,奶奶也会在每一个夜晚为他留一盏灯。

    回到陆嵊的庄园,江骛静静看着前方亮着的灯火,片刻,他脚下渐渐加快,到门口没有摁门铃,直接叩门。

    听见靠近的脚步声,江骛眼底也跟着亮了,直到门打开,扑来的温暖的热气里,露出了管家微笑的脸。

    公良也奇怪问:“你没带钥匙?”

    江骛收起失望,“嗯,忘了。”

    公良也侧身让路,“快进屋,今天突然下大雪了,外面真冷。”又连问,“吃过了吗,要不要吃火锅?”

    江骛没吃东西,但他没有饥饿感,他换好拖鞋,摇头说:“不吃了,我想去藏书室。”

    公良也神色一顿,面露难色,“藏书室的门禁只有主人能打开。”

    江骛点头,“陆先生告诉我密码了。”

    公良也似是下了决心,“你先跟我来吧。”

    他在前带路,穿过一条长廊,上了二楼再走过一条长廊,停在了一扇双开,雕有花卉猛兽的黑色木门前,他这才停住侧身让路,“你试吧。”

    江骛不解其意,上前输入密码,21212……

    公良也没有回避,他也知道藏书室门禁是212121,他叹气说:“没办法,这扇门只认主人,知道门禁也无法解锁——”

    嘀!

    同时一声脆响,两扇木本缓缓分开,江骛的指尖还按着门把,他回头,浓密的眼睫动了动,说:“开了。”

    第48章 048

    【048】

    公良也吃惊盯着打开的木门, 很快收敛了情绪,恭敬微笑说:“您进吧,我在外面守着, 有事随时唤我。”

    他的称呼从“你”变成了“您”, 江骛眉眼微动, 他问:“就我进去?”

    公良也回:“没人能进主人藏书室。”他停顿一秒, 笑容越发温和,“现在您除外。”

    江骛待藏书室门再次合上,公良也双手同时按压着两侧太阳穴,嘀咕道:“不可思议……”

    这扇外表平淡无奇的木门, 是陆嵊回万年前寻的神木,融血炼化所造, 万年不腐,有驱虫避蚊的功效, 能护书籍不朽不生书虫,且只认陆嵊, 外人强制擅闯,门会带着整栋藏书室自毁。

    公良也望着木门, 久久无法冷静。

    江骛究竟——

    和他主人是何关系?

    门默默合上, 江骛走进藏书室,昏暗的空间瞬间亮了。

    墙壁错落有致的镶嵌着壁灯, 适合阅读的橘光柔和舒适, 江骛的眼前以前说是一间藏书室, 更像一座大型图书馆。

    右侧是一条深不见底的长厅,过道铺着厚地毯, 两侧是敞开的上下层黑木书架,天花板是圆弧形, 浓墨色彩画着栩栩如生的百鸟。

    左侧是一间半弧形开阔的藏书大厅,挑空的层高得有十几米,左侧是巨大的落地窗,入夜漆黑看不清外面的景色,其余两面墙立着两壁顶天立地书架,大厅中央有一座藤蔓装饰的复古黑金旋转楼梯,从江骛视野看去还有五六层的书室,再往上是模糊光影,看不清具体的层数。

    长厅藏书室和高耸入天的半弧形藏书室,书架全塞得密密匝匝,不过两秒,江骛发现了区别,半弧形藏书室的书架上,放的不像书,更像是颜色统一的——黑色笔记本?

    江骛迈脚去了长厅藏书室,他快速扫了长厅的全貌,没有分类标识,江骛就从一层的第一间书架开始找书。

    不是找天书,也不是找李扶枝和他的相关,他想找有关于那位蓝衫男人的记载。

    他在云阶月地的图书馆看了上万册书籍,从未见过这名男人相关。

    视线扫过书皮,看到一排排渴望的书名,江骛克制住阅读的欲望,捏着手缓缓移动,他从第一层开始,缓缓向内移动,找到第八间书架,他还没找到相关书籍,倒是发现了一件事。

    依管家所言,在他之前没有人能进陆嵊的藏书室,这些书就是陆嵊自己整理,从一层第一间书架开始,书的归纳不分类别年代,直接随心所欲摆放。

    要么陆嵊只拿藏书室做摆设,要么是他看完了所有书,知道所有书的位置。

    前者可能性不大,如果是后者——

    他想找的书,陆嵊知道在哪儿。

    江骛垂眸展开右手掌,手心登时跳跃着一簇蓝色水浪般的浮光,江骛盯着看了一会儿,浮光就消失了,只剩下他纹路斑驳的手纹。

    江骛缓缓回拢手,轻轻吐了一口气,没有再浪费时间寻找,折身脚步回到了第二间书架,层高应该是按陆嵊的身高设计的,江骛踮脚伸直了手,才终于抽出了最顶层书架的第七本书。

    他找书时就看中了这本念念不忘,翻开书皮,千年古籍虽有时间痕迹,但看得出陆嵊保管得相当细致,翻阅时无比谨慎爱惜。

    江骛脑海倏然那只擦过他额头的手,并不冰冷,宽大又灼热。

    额头似乎还残留着那时的温度,江骛空着的手轻轻碰了一下额头,又被灼到般瞬间离开了,指尖落到书页上,江骛久久没再翻页,直到一声老式的挂钟声敲响,他才猛然回神,抬眸寻声望去,远处的藏书大厅的墙壁上,挂着一架挂钟,时针指向了0点。

    半夜了。

    江骛深吸口气,这才放松背脊靠着书架,低头看书。

    挂钟安静后,静谧的空间偶尔响起一声沙沙的翻书声,江骛翻书特别谨慎,等他翻过最后一页,落地窗外有了光亮。

    江骛小心将书放回原处,踩着厚地毯,一路无声去了弧形藏书室,大厅内除了书架,只有一张书桌和一把椅子,江骛目光扫过书桌,摊开着一本书,看了七八页的样子。

    却无字。

    轻易看到页面的一片空白。

    江骛收回目光,走到最近书架,和他判断一样,书架上不是书,而是样式统一的黑色笔记本。

    书架镶有一块金属铭牌,写着公元前28世纪。

    生死薄?

    江骛眼睫动了动,并未抽出笔记本查看,余光掠过书桌那本摊开的书,安静出了藏书室。

    门外公良也还在,他恭顺问:“先休息还是先吃早餐?”

    江骛到嘴边的“陆嵊回来了吗”咽了回去,他说:“我要去学校一趟,麻烦转告厨房准备一碗葱油拌面,我半小时后下来。”

    公良也颔首,离开去准备了。江骛回头看了一眼缓缓合上的木门,也回房洗漱了。

    洗完澡江骛换了套衣服,思忖片刻,他还是将半分留在了房间。

    “乖乖待在房间,不要乱跑。”他叮嘱半分。

    半分四只眼睛都亮了亮,似是在回应他,“是!”

    江骛下楼去了餐厅,刚落座,油亮的葱油拌面和一碗热肉汤就端了上来,先前没有饥饿感,现下再见美味食物,江骛突然饿得厉害,他几下解决了面条和肉汤,又要了一份水果,这才压下了饥饿感。

    “我房间有一只小跳蛛。”离家前,江骛告诉了公良也,“麻烦两天给他准备一点虾米。”

    公良也微笑,“您放心,我会照顾好它。”

    从昨天开了藏书室,公良也的恭顺态度越发明显,江骛点头,出了家门。

    昨日下了大雪,地面覆了一层很厚的雪,江骛一路走到公交车站,行人也没碰见几个,最繁华的市中心,以前天未亮便车水马龙,现在竟透出几分萧条的意味。

    今日气温低,天灰蒙蒙的,江骛在公交车站等了好一会儿,公交车才慢悠悠来了。

    上了车,车厢内也只有几个赶早班的上班族,静悄悄的,几乎都闭着眼在补觉,公交车司机脸色也不好,加上车外隐在灰蒙蒙雾气里的街景,很是死气沉沉。

    出了五环,江骛在一个小站下车了,到凤凰路21号还有一段不远的距离,他走进一条偏僻的巷道,周围的居民都搬走了,灰白破落墙壁上有几个盖着红戳的“拆”字,这边的雪比城中心更加厚,没有人清理,江骛在雪面走出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快出巷道了,余光才出现了另一串脚印。

    江骛没有反应,走通巷道是一条老街,路边小店关得差不多了,只偶有几间还在营业。

    闻到包子的香气,江骛那股压下去的饥饿感又出现了,他摸摸口袋,还有几张纸币,他就进店买了两只大包子,一只鲜肉馅,一只蔬菜馅。

    他咬着热腾腾的包子重新回到人行道,走得更慢了,食物香气被冰渣子一样的风刮得往后票,很快听到了吞咽口水的声音。

    江骛细嚼慢咽,穿过街去了对面的十元理发店,他停在理发店门口的垃圾桶前,几口咬完包子,将纸袋碾成团丢进垃圾桶,抬头扫了一下理发店内的镜子。

    镜子里,对面的包子铺,一名戴着帽子和口罩的男人正在接过包子。

    跟踪他的男人包裹得非常严实,不过从他身形判断,江骛肯定男人就是之前那位跟踪过他,号称是谭亦谦派来的私家侦探。

    同时,男人还是一名魔族。

    神魔族没落的时代,魔族为了生活做私家侦探不稀奇,先前谭亦谦会找私家侦探跟踪他不奇怪,但现在还继续跟踪他,绝没有那么简单。

    江骛收回视线继续前行,从萧条区域走到凤凰路、道隐路21号,江骛若无其事穿过废弃的房子,从野草掩盖的蜿蜒小道上山,很快进了隧道。

    大约过去六七分钟,隧道口才响起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江骛耐心等待着,直到那抹鬼祟的身影走过他面前,江骛登时起身,从后扣紧男人的双臂折到后背,压在满是青苔的隧洞壁上。

    男人啃了满嘴青苔,吃痛声都不敢哼,哆嗦着说:“谁在偷袭老子……我?!”

    江骛并不在意他的粗口,淡淡笑了一声,“你跟踪的人。”

    “我跟踪的——”男人声音戛然而止,安静了几秒,他尴尬笑着,“是谭亦谦给的钱太多了,我保证没有下次!江同学,你再放过我一次。”

    江骛摊开掌心,在心里念着试了一下,那把水蓝色的剑果然出现了,还成了他想要的短刀。

    江骛握着短刀,用刀尖拨开男人的风衣,落到那枚青蓝色的图腾上,这次江骛看得仔细,男人的图腾是鸟头蛇身。

    冰冷的刀尖让男人剧烈哆嗦起来,忙不迭求饶,“江同学,真是那姓谭的给太多了,我上有四老,下有四子女要养,太缺钱用了!这样,我发誓,我写保证书,再跟踪你我死全家!不,我全家十八代都死!”

    滑动的刀尖却没有停止,顺着男人的图腾缓慢移动,江骛的声音在黑暗的隧道里也透着几分凉意,“这位魔族先生,我还有十分钟上学,不过你,只剩三秒可以坦白了。”

    “3。”

    “2。”

    “1——”

    “啊啊!别杀我!我说!”男人尖嚷出声,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说,“前段时间有人在魔族放了一个悬赏,说杀掉你就给一千万。”

    男人双腿抖动着,哭得泣不成声,“那可是一千万啊,我就、我就动了歪念头,我太穷了,我想要钱……”说到伤心处,他索性把脸都埋墙上大哭特哭,“没想到你那么难杀,也对,好杀也不会给一千万报酬了,太多了,一千万啊,我控制不了……我坦白告诉您吧,我不是不想要钱,我想要得抓心挠肝,也是真要不起,您那么厉害,我根本没机会下手,我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绝对绝对不会再来骚扰您了!”

    江骛安静听他说完,问了三个问题。

    “魔族内部能悬赏杀人?”

    “发布悬赏的具体时间和内容。”

    “你从哪里找到我?”

    男人迫不及待回:“明面上不能!魔族融入人类社会,大部分都成了普通人,就……暗市会出现一些见不得光的交易,我是在两个月前和朋友喝酒,听到说有人花一千万重金买人头,就那么巧……”男人吸了口气,“隔几天姓谭的就找上我跟踪你。悬赏形容你——”

    男人停顿两秒,声音低了下去,“说您成年不久,样貌奇丑,我这人吧,天生敏锐,这不就靠天赋做私家侦探混点饭吃,看到您照片第一眼就直觉悬赏的是您,还别说,真就是您……”

    还没说完,男人就感到压制他的力量离开了,他小心翼翼回头,悄悄迅速瞥了一眼,昏暗隧道内,他看不到江骛的脸,只看到一双黑亮的眼睛。

    “您……”

    男人来回吞咽着口水。“您这是愿意放了我?”

    江骛淡淡“嗯”了一声。

    男人立即抬脚往来处狂奔,跑一半又不放心回头,模糊的光线里,江骛还在原处,男人吞咽着口水,又确认一遍,“您真让我走?”

    “嗯。”又是一声。

    男人吞下口水,这才说:“我知道的全告诉您了,您放心,关于您的消息我半个字都不会泄漏出去!”

    男人说完头也不回狂奔跑走了。

    脚步声远去,很快隧道恢复了冰冷的寂静,江骛低头摊开手掌,那柄短刀又化为水纹,短暂地亮了一小撮蓝光点燃了隧洞,又悄无声息消失在他掌心。

    片刻,江骛很轻笑了一声,声音也很轻。

    “陆先生,你猜这颗值钱的人头,是你是我,或者是——我们?”

    第49章 049

    【049】

    江骛回到云阶月地, 昨日狼藉得几乎成废墟的学校,今日竟已修复得七七八八。

    神族的财力与凝聚力可见一斑。仅是校门外的马路,就有几十人在认真修葺。

    江骛打了雷填填电话, 电话通了, 雷填填一秒接, “阿骛我刚醒刚开机!你没——”

    江骛及时打断他, “你在哪儿?”

    雷填填被转移了注意,苦兮兮说:“医务室,我受了好严重的伤,估计得养几个月才能恢复了。”

    贺兰在隔壁床, 传来的声音比较小,“你真浮夸, 几处皮外伤也嚷嚷!”

    雷填填马上反驳,“内伤你又看不见, 我超级严重的内伤……”

    两人吵起嘴来,这几天两人关系有了质的飞跃, 听着他们越来越中气十足的嬉闹,江骛到嘴的话突然忘了, 他笑笑, “我马上到。”

    挂掉电话,江骛就停住了。

    想起来了, 他刚才是想问龙麟的消息, 昨天在学校没找见龙麟。

    江骛把手机放回口袋, 刚进校门,他就被拦住了。

    白招行环顾一眼四周, 见工人全在修补,迅速说:“跟我走。”话虽如此, 他脚却没动,伤了的眼球还汪着黑红的血,深深盯紧江骛。

    江骛颔首,“您带路。”

    白招行嘴唇两侧的肉动了动,欲言又止两秒还是转身带路了。

    江骛跟在后面,默默观察着白招行,白招行,校长和李道是神族现存最有资历地位的长者,活了上万年,白招行以往发色岁灰白,却光泽蓬勃,今日却干枯死寂,像一把深秋枯萎的杂草,人也佝偻许多,尽管他撑着想维持若无其事。

    两人隔着四五步的距离,白招行熟练绕着路,离主校区越来越远,等他停下,竟是到了坎院小岛上。

    坎院偏远,昨日习惯性被遗忘,竟成了唯一一块没被波及的地方,厚雪覆盖着山林植被,无人的岛上只有扑簌簌掉落的绵雪声。

    白招行猛地回头,充血的眼睛在这一刻鼓睛暴眼,厉光尽显,“剑交给我!”

    江骛不意外,他不卑不亢,“昨天李教授说这把剑只认我,我想交给您也没法。”

    白招行脸色变了几变,忽而十分着急的咆哮,“出风头不全是好事!你根本不知道你是——”

    白招行生生止住了,视线从江骛身上移开,望向远处积雪的山峰,脸上现出无边的落寞。

    他不出声,江骛也没追问,上次在关押魔绝的地洞里,白招行突然同意他留下,他就看出当初白招行想方设法赶他出云阶月地,并非是讨厌他。

    既然白招行不愿说出真相,他就自己找出答案,根据他目前掌握的信息,他对白招行拜祭的那两所无字墓碑有了一个猜想,只需最后一步验证。

    只是这验证,需要陆嵊再帮他一次忙。

    又想到陆嵊,江骛突然走神了,之前他始终相信陆嵊会平安归来,从认识那天起,他目睹过无数次陆嵊的强大,然而一天一夜过去,还没陆嵊的任何消息。

    平静的心起了波澜,江骛语速稍稍加快,“我还有事,您没其他话我先走了。”

    白招行赶紧回头看江骛,短短几秒,他似乎又老了,成了一个普通、风烛残年的老人,他来回仔细望着江骛,那双浑浊含血的眼球又覆了一层厚厚的雾气,逐渐失去焦点,似在看江骛,更像透过他在看遥远的地方。

    江骛转身走了,白招行嘴唇张开,颤抖着说:“你是……”

    两个字又没了后续,江骛脚步不停,快步赶往了医务室。

    刚才和雷填填通话忘记的事,他想起来了,龙麟!

    *

    医务室病房,雷填填轻轻拍了一下脑门,“啊!我想起来了,我们回到学校,正要送龙麟去医务室,那只大魔头——”

    雷填填声音猛然熄灭,他眼珠转动一圈,抬手遮着上唇,用唇语无声说:“魔绝从天上飞过,后来大地被无数道紫光劈得乱七八糟,好多奇形怪状的人冒出来,我头疼得厉害,眼睛也像有了上千度近视,看不清东西,不知谁就给了我一拳,我就没意识了……”

    雷填填揉着眼睛,转脸看贺兰,“那时候龙麟还在阿兰背上!”

    贺兰摇头,“不对,那会儿是轮到你背龙麟,不可能在我背上。”

    雷填填,“……”

    经过两人反复比对,他们最终得到了统一的结论。

    “龙麟不见了!”

    雷填填看见江骛脸色不太对,他赶紧安慰,“阿骛你别担心,回来路上龙麟恢复了一些,他那么厉害,绝对不会有事!”他小心猜测,“昨天太混乱了,他或许回家了!”

    贺兰提出意见,“你们有龙家联系方式吗?联系问问。”

    雷填填说:“没有,你有吗?”

    贺兰刚要摇头,突然和雷填填面面相觑了,别说没龙家,他们根本连龙麟的联络方式都不知道。

    江骛起身离开了,他走到医务室外的连廊摸出手机,迅速拨了陆嵊的号码。

    他找龙麟是想询问寻找蓬莱岛的方法,他想再回一次蓬莱岛。

    静谧的连廊,机械声音不断在重复,“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请稍后再拨,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江骛重重拧了下眉,这时左侧有急促脚步声跑近,他收起手机抬头,是柴校长满头大汗来了。

    柴校长看到江骛,两只眼睛都亮成了小灯泡,他掏出一块手帕细细擦着额尖,笑得眼睛眯成了细缝,“江骛同学你可算来了,有个好消息通知你,你这次月考成绩综合下来全校第一,今天你就直接去乾院报道吧!我现在带你去教务处办理转院手续,还有宿舍,你有期待的宿舍楼吗?今天一并办理了!”

    江骛却拒绝了,“我留坎院就好。”

    柴校长瞳孔张大一秒,又笑呵呵去拍江骛的肩膀,“行!你的意志才是首要。那这样,我把乾院老师全调去坎院……”

    江骛,“……”

    柴校长还在喋喋不休,连廊外的一棵千年梧桐很轻微地晃了一下,他声音戛然停止。

    江骛也发现不对,他和柴校长同时抬头看西北方向——

    灰白的天际穿梭着三道颜色不一的光,风在这一刻失控大作,刚才轻微晃动的千年梧桐顷刻被连根拔起,砸在连廊顶部碎成两段砸到地面,砸出了一个小坑。

    天上下饺子般降落成群结队的魔物,同时一个黑金光罩从天而降,将云阶月地严丝合缝围住了。

    贺兰、雷填填听到动静跑出来,雷填填嘴里还包着爆米花,瞧见外面的场景,他嘴唇惊讶着大张开,几粒爆米花蹦了出来,他赶紧闭上嘴口齿不清说:“妈呀!大魔头又来了!”

    贺兰捏紧拳头,“一定是他!”他永远记得这股强大恐怖的压迫感,昨天他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就被魔气击倒在地。

    那就是传说中,魔族有史以来最强最残忍的魔王的实力!

    “不好!中计!”柴校长脸色猛变,他看了一眼江骛欲言又止,轻叹一声,转身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江骛马上反应过来,云阶月地被毁,分散各地的神族全赶来帮忙修复,现在就是将神族一网打尽的最好机会!

    他没有马上行动,思索片刻和雷填填、贺兰说:“你们想法逃出去,别去人多的地方。”

    贺兰和雷填填一前一后抓住江骛手臂,异口同声,“你也一起!”

    感受到手臂传来的温度,江骛轻松笑了,“你们还不知道我有神器?”他抬高右手,掌心的蓝剑水纹很听他话的炫了一簇蓝火光焰。“带着它,我走不了。”

    雷填填眼睛看直了,“好酷!”

    贺兰羡慕看了几眼,又抓紧江骛的手臂,急声说:“魔绝不是寻常的魔,他睚眦必报,心狠手辣,曾经一夜屠光几个魔族部落,他被神族关押上万年,如今逃脱了,一定会进行惨绝人寰的报复!你也跟我们一起逃吧!”

    江骛很少被这么关心,他眉眼弯弯,“放心,我不是从蓬莱岛安全回来了。”

    几乎是他话落的瞬间,四面八方传来撼天动地的低吼,“江骛!”

    雷填填马上说:“那我也不走,我们并肩作战!大不了死在一起!”

    “下次!”江骛没给他机会,直接推他塞给贺兰,“他们封住了天上,你们可以试着从水里找出路。”

    他要走,又想到一件事问贺兰,“魔族发布悬赏的猎头,你知道怎么联系吗?”

    贺兰不知其意,不过他马上回医务室拿手机,“知道,找到发你!”

    江骛飞速离开了,他循声赶到操场,场面比昨日还激烈,刀光剑影如同特效,江骛很快看到了李道和白招行,两人带着上百名老师挥剑挡在最前方,掩护惊惶的学生离开。

    这不是江骛第一次见魔物,却是第一次见如此训练有素,犹如军队的魔物大军。

    他们身形高大魁梧,皆两米出头,身披黑金战甲,头戴钢盔,喊着口号“杀!”,举盾齐步攻击,每一次攻击都撼动地表剧烈颤晃。

    倒下一排,后一排立即替补上前,源源不断天降魔物,黑压压密集一大片,整片空间都逐渐变得昏暗。

    江骛暗道奇怪,就算魔绝是魔族第一高手,他刚从禁锢逃生,是如何在一夜之间召集到庞大的魔物军团?

    以及这些复刻品一样的骁勇魔物大军,从哪冒出来的?

    魔人军团!

    江骛瞳孔猛然收缩了两毫米。

    他在一本杂谈里看过一段传说,在四万亿年前,神还是神,魔还是魔,两界为了争夺地盘,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战,当时魔界落于下风,魔界为此与人类合作,训练出一支不知痛觉不需要休息的战斗机器——魔人军团。

    魔人军团高大威猛,身披黑色盔甲,头戴玄铁钢盔,所向披靡,神界被逼节节败退,就在战争即将结束之时,魔人军团却突然脱离魔王控制,冲入人界屠杀人类,世间变炼狱,神魔两界合力都无法抵挡这支军团。

    剩下没再具体描写,只说结局是一上古大神降世救人,一夜间,数百万魔人军团凭空消失了,从此再未出现。

    难道他们就是消失了四万亿年的魔人军团!

    江骛的血液瞬间降至冰点,眼见李道,白招行他们快招架不住了,他认真思考了一番他能活下去的概率——

    蓝衫男人用的剑……和他掌心这把一模一样。

    江骛当即唤出神剑加入了战斗。

    冰蓝光芒一扫,魔人军团一排排接连倒下,他们似是非常畏惧江骛,数万魔军竟在一秒内看到江骛不敢动弹,甚至嘴里发出惊恐的呜呜声,害怕着争先恐后后退。

    所有人惊呆了,包括江骛,他快速瞥了一一眼通身正道之光的蓝剑,已能肯定这就是蓝衫男人的同一把剑。

    操场拥挤着数不清的人和魔,却静得只有魔军恐惧的唔咽,就在这时,三道光终于从天空光速冲来,一路火花带闪电落到魔军前方,火光散去,竟是三头传说中的凶兽。

    只剩一颗饕餮头,其余全是黑红骨架的饕餮,另一头是双角似鹿角,全身长满拖地墨绿毛发,泛着红光的巨型大牛。

    最后一头,则是虎头狮身,有四五十米高,头顶冒出一支粗长黑角,不停喷着火。

    江骛在异兽百科里见过凶兽复原照,真兽远比图片看着震撼,书中记录的词条是四大凶兽,但却没有第四头凶兽的记录与复原图。

    “我去……这还打个屁!”李道嚼着血水爆了粗,“都是从哪个旮旯儿跑出来的怪物!”

    白招行剑撑着地,气得跟着骂,“魔绝你个废物点心,王八东西!当初被战神打得躲进幽冥深渊不敢出来,只敢现在找后辈逞威,你有种出来,老子和你一对一!”

    后方是数不清的神族和学生,柴校长也没心思喝令他们注意场合了,他提剑要去助江骛,还没跑两步,饕餮的巨型尾骨扫过来,他的宝剑应声摔了出去,他整个也被卷到半空后在朝后重重摔进人堆里,吐出一口黑血后直接陷入了昏迷。

    李道和白招行都安静了,跃跃欲试想上前帮忙的人也吓得不敢动。

    那头虎头狮身的凶手发出低沉的腹语,“江骛,交出来!”

    这只虎头兽竟会模仿人说话,先前喊江骛的便是它。

    李道和白招行对视一眼,果然是来抢神器!

    隔着一段距离,身高差异太大,江骛抬眸看向凶兽,伸出空着的手,朝着三头凶兽勾了勾手指,声音不大,但所有人都听见了,“有本事来拿。”

    三头凶兽全被江骛挑衅的态度激怒了,同时发出吼叫,朝着江骛包抄过来。

    三座山一样的包围,瞬间将江骛围堵在了一个黑暗空间里,江骛听不见外面的动静,也看不见任何东西。

    江骛大脑迅速计算起来,他是故意激怒三只巨兽同时出手,他不确定这把神剑的潜力,只是对面搞起车轮战,他一个100斤出头的普通成年人,对上几十米高、数百吨位的猛兽,首先体力上就败了。

    不过身形的小巧,却也成了他此刻对上巨兽的优势,它们笨重,他灵活,三头猛兽群起攻击,他找到机会就能借力使力,将它们一网打尽!

    这时头顶忽然流下灼热的滚烫,它们喷火了,如同火山爆发一样,滚烫火光砸向江骛,江骛反应迅速,他借着火光,很快找到了浑身厚密绿毛的巨兽方向,他果断冲去掀开绿毛,像是拨开厚重的青藤蔓一样,灵活藏进巨兽的毛发里,抓紧长毛一路向上攀,不一会儿就听到了打雷般的心跳声。

    江骛毫不迟疑,一瞬间判断了方位,持剑用力刺向了巨牛的心脏。

    “哞哞!!!”

    随着惊天巨吼,巨牛痛得疯狂甩动毛发想把江骛甩出去。

    巨牛皮毛厚实,饶是削铁如泥的神剑也只刺进一小部分,江骛脸颊被溅到了血,满满的血腥味,他被甩得快要飞出去了,他咬紧牙,借着毛发扇来的狂风,松开剑柄向后空翻,伸长腿抓住唯一机会,踩到剑柄用力一按。

    “噗呲!”

    神剑穿透巨牛的心脏,从巨牛后背飞出,冰蓝的剑体没沾一丁点儿血污,劈开风浪,从人群头顶飞过,稳稳插进了操场最高的那块校训匾额上。

    同时巨牛惨叫一声,轰然倒地溅起铺天盖地的红光,然后再无声息。

    江骛也被甩出去狠狠砸到地上,他胸腔涌上一股铁锈味直冲喉咙,他意识到要吐血了,硬是强咽着把血咽回了肚子,黝黑肤色疼得都变成了惨败。

    巨牛死了,另两只猛兽毫不受影响,利落的一个喷火,另一个甩动尾骨攻击江骛,就在饕餮尾骨砸向江骛的那一秒,江骛抓住机会,双手稳稳抓住饕餮的尾尖骨,骨上全是密麻尖锐细刺,掌心被刺破,江骛只脸色又白了几分,跟着尾骨的弧度腾空而起,避开火焰攻击的同时,抓紧饕餮的尾骨,提起全身力气,扯着尖锐的尾尖直插虎头兽的左眼。

    登时又被飙出的血溅了一脸,江骛喉咙压着的血,这时才放心吐了出来,透明的血混合着浓郁的热血一滴接一滴落在江骛手背,在饕餮被他扯着砸过来的时候,他松开手从两头兽间的缝隙跃了出去。

    还未落地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两头巨兽相撞,虎头兽为报左眼之仇黑角狠狠插进了饕餮的胸口,饕餮也报仇着甩起骨头尾巴卷住虎肉兽,越缠越紧,两只巨兽就这样同时闭眼,双双轰然倒在巨牛的旁边。

    魔人军团被吓到不动了。

    江骛砸到地上瞬间,确认了巨兽的死亡,他脸砸在青草地上,还是铬得生疼,但他早已没力气疼了,他抓紧时间休息了几秒,正起身,突然看到前方白招行和李道扭曲惊恐的五官,他们嘴巴快速动着,他耳畔嗡嗡作响,完全听不清,他辨认了他们唇形几秒,读出来了两个字。

    快逃!

    身后袭来血腥满满的呼吸,江骛意识到了什么,他用了刚恢复了几分的力气撑着上身回头,就看到了一只巨型三头兽。

    一颗虎头,一颗饕餮头,一颗牛头。

    第四只上古凶兽,就是三只凶手死后重生的混合三头兽!

    三只兽头同时咆哮着飞向江骛,江骛有一瞬间的恍惚,他在想,他没机会去找回陆嵊了。

    血沫横飞,江骛的视野模糊了,他什么都看不见了,在不支倒地的最后一刻,天震地骇的哀嚎声响起。

    同时江骛被搂进了再熟悉不过的怀抱。

    第50章 050

    【050】

    三只兽头重千斤, 光速砸落在地,直接砸出了好几个深坑。

    泛着泥土味的青草四溅,空中似在下一场浓烈寒冷的绿色暴雨, 江骛缓缓抬头, 模糊不清的视野里, 唯有陆嵊的脸清晰无比。

    那张尊贵的脸上第一次有了伤疤, 且深浅不一混着不同色的血迹,总是一丝不苟的黑发也有了几分凌乱。

    细密的草碎掉进江骛的眼里,他眨了眨眼睫毛,眼底涌上澎湃的湿意, 他试着张开嘴,却发不出半点儿声音, 只能两只手慌张地、紧紧、无比紧地用力攥住陆嵊的衣角。

    陆嵊突然笑了,他抬起左手, 冷不丁瞥见手指间沾着血,眉峰不悦地揪了两秒, 不动声色换了右手,摸了摸江骛被血浇得半湿的头顶, 只对他说:“我们回家。”

    陆嵊侧面半蹲, 揽着江骛靠到他背上,起身便走。

    有人在后急破声, “大魔头快来了!帝君您不能走啊!”

    陆嵊毫无反应, 他背着江骛沉稳前行, 漫天的草屑草皮里,周围魔人军团惊惧着四处逃窜, 混乱嘈杂,满地刺鼻的血水, 整个世界笼罩在暗沉灰色的群魔乱舞里。

    唯独陆嵊背江骛走过的地方,魔人军团不约而同避开,草屑草皮也被无形的结界隔绝在外,在江骛的耳畔,世界从未有过的寂静。

    他下巴靠在宽阔的肩头,微侧过脸,映入视野的是陆嵊衬衫的衣领,纯黑的衣领以后挺括,江骛无声靠近,嗅了一秒,血腥味争先恐后钻进了鼻间。

    视线上移,灰暗交辉的光影里,陆嵊的眼睫又长又密,若非被血黏成几缕,会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眼睫。

    那削薄,总很冰冷的嘴角,也沾上了星点的血迹。

    江骛赶紧埋头,脸颊在陆嵊的大衣用力蹭了几下,才抬起脸,“对不起,我又连累你了。”

    他声音沙得厉害,每说一个字,喉咙都火辣辣的疼。

    陆嵊说:“那就别再受伤。”

    江骛盯着陆嵊凌厉的下颌线,那句“你在担心我吗”冲到嘴边,转了好几圈,最后江骛还是咽回了肚子里,他又把头挪回最初的位置,他太疲倦了,眼皮控制不住往下掉,他望向前方,最后的视野里,是飞来的蓝光长剑,一剑劈开了困住云阶月地的光罩。

    随后青年声音很轻地回:“嗯,记住了。”

    彼时云阶月地混乱不堪,魔人军团如同来时一样意外地离开了,剩下的工人,老师学生恐惧魔绝,纷纷吓得往外逃。

    唯有一人原地未动。

    匆忙逃离的人群里,谢清源半边身体被血染透了,他眼睛直勾勾盯着陆嵊背着江骛消失的地方。

    良久,他嘴里低低的,恶狠狠的咒骂——

    “凭什么走运的总是你?你明明是一坨没人要的狗屎!只有我才是天之骄子!”

    *

    陆嵊带江骛回到家,江骛睡得很熟,放到沙发上,呼吸也依旧平稳柔和。

    橘色的床头灯落到江骛虚弱惨白的脸上,本就很小的脸,似乎又缩小一圈,下巴也尖锐不少,以往水润的双唇满是细小的伤口。

    公良也候在走廊,总是泛着茶香的房间飘来难言的铁腥味,那套无价的中古沙发很快沾满了血污,江骛就像刚从尸堆里捞回来的一样。

    公良也犹豫一会儿,还是问了出口:“主人,需要叫影仆帮小江先生清理吗?”

    陆嵊面无表情挥手,房门无情在公良也面前无声关上了。

    陆嵊先脱了江骛的外套和毛衣,给他留了一件背心,双手下移落在裤扣上,陆嵊停住了,他淡淡问了一嘴,“裤子你自己来还是我帮忙?”

    回答他的自然还是绵长的呼吸声。

    陆嵊继续了,他解开扣子,指尖提起裤链一拉到底,停顿了一秒,东西利落脱下江骛的长裤,飞快拽过被子给江骛裹上,轻松抱起变身毛毛虫面包的江骛,几步到床放下。

    接触到柔软的床铺,江骛很轻地翻了身,裹着被子睡得更沉了,陆嵊又去卫生间弄了热毛巾,来回数趟给江骛擦干净清爽了,又严实掖好好被角,转身刚迈脚,一只清瘦的手就从被子伸出来抓住他手腕,江骛的声音被被子盖得有些嗡嗡的,“可以等我睡着再走吗?”

    陆嵊眼底闪过笑意,“害怕?”同时另一只手微指,外厅的长椅无声挪到了床畔。

    “怕。”

    陆嵊的手腕还被江骛抓着,他没抽回手,坐进椅子里,嗓音像是温柔转动的留声机,能催人入睡,“在云阶月地你胆子可大得很,单挑上古三大凶兽。”

    “不是怕这个。”

    抓着陆嵊的手又收紧了,江骛埋着的头从被子里冒出来了一片光洁的额头,以及那双困意都快装不下的浅棕色大眼睛。

    陆嵊问:“那怕什么?”

    “怕你不回来。”江骛又闭上眼,头缩回了被子里,蓬松柔软的羽绒被冒出一团小小的鼓包,“很害怕。”

    陆嵊喉结猛然滑动两下,抓着他的手过了会儿就松开了,被子传开再次绵长的呼吸声,陆嵊的手腕恢复自由,却也没有离开的意思,直到窗外透进光亮,他才关掉台灯离屋。

    关门瞬间,一只小蜘蛛趁机偷溜进了房间,陆嵊没阻拦,进了另一间房洗澡。

    洗完澡下楼,客厅桌面摆着一只廉价的双肩包,包里的东西都被水淹了,此时瘪得像两片咸菜布。

    陆嵊喊来公良也,“去买12包——”他拇指轻击了一下食指,换了一句话,“吩咐厨房把剩下的雪参全熬了,再备好肉粥点心面条,江骛先醒了,先喂他喝参汤再进食。”

    陆嵊走到玄关,黑影仆人手捧着大衣等着了,他拿过大衣刚要出门,公良也终于大着胆子开口询问:“老爷,小江先生与您的来历有关吗?”

    江骛看着严重,但全是皮外伤,那几枝万年雪参掰一截细根丢水里,常人喝一口已经能延年益寿,垂危之人更是立即活蹦乱跳,上次陆嵊已经给江骛用了一根,现在更要全熬给江骛治皮外伤——

    会不会太大材小用了些?

    陆嵊声音寡淡,“做好你份内的事。”

    公良也登时吓出一身冷汗,最近这段时间江骛住进来,家中有了温度,陆嵊也有了几分人气,导致他几乎忘了他的主人是冷血冷面,独来独往的阎王,不与人接触,也不允许任何人踏进他的领地。

    唯一特殊的,只有江骛。

    门落了锁,公良也才后怕地飞快擦掉冷汗,快步去取雪参了。

    超市开门没几分钟,员工还在摆放货品,食品区就有了一名格格不入的顾客。

    陆嵊停在摆有方便面的货架区,他比货架还要高几厘米,低头面无表情扫视种类繁多的方便面。

    有员工路过想来服务,瞥到他生人勿近的气场又默默走开了。

    陆嵊从货架前找到货架尾巴,终于在一块角落发现了江骛买的牌子。

    陆嵊拿了12包方便面,又去找火腿肠,再拿12根,推着空旷的推车去了收银台。

    旁边就有自动结账机,收银员瞥了一眼陆嵊,没敢让他自己过去结账,拿过泡面扫出一块二的单价,收银员悄悄在心里吐槽,这么有钱,结果买一块二的泡面?

    啧,有钱人就是抠门儿,还不如他呢。

    收银员在吐槽,陆嵊也在看他。

    男人头顶上方,漂浮着一行黑红预告。

    【2月17日晚9点28分,暴毙于赶往酒局途中。】

    这不是陆嵊第一次看到没有原因的暴毙。

    这段时间暴毙的人,已经写满了三本生死薄。

    结完账,陆嵊提着东西出了超市,天色反而更暗了,飘着细细密密的小雪。

    临近过年,人行道两侧的景观树已经挂上了喜气洋洋的小灯笼,天色昏暗,小灯笼都亮着光,一道小影子在光影里不停闪过,悄悄跟着陆嵊。

    走到家门口,陆嵊稍一扬手,距离他最近的那盏小灯笼悄然熄灭,一声痛苦的嚎叫,那道小影子也应声化作一捧尘灰,沉淀在小小的灯座里。

    *

    陆嵊刚进屋,公良也马上回报江骛还未醒。

    公良也瞥了一眼陆嵊提着的、格格不入的塑料袋,立即眼观鼻,鼻观心说:“我会吩咐厨房时刻备好吃食,小江先生口味清淡,又受了伤需要补充营养,我列了张菜单您看看,什锦小炒,羊肉炉,南乳排骨,鲜奶花椒炖乳鸽,口蘑鸡丁,无花果瘦肉汤,豆豉鲮鱼油麦菜……”

    陆嵊完整听完了,同时也将方便面和泡面搭档装回了书包,他又添了几样菜色,说:“他醒了第一时间送上楼。”

    江骛这一觉睡到了华灯初上,他掀开眼皮,房间亮着一盏壁灯,半分爬在他枕边,看到他醒了,那米粒小的几只眼睛竟能看出几分高兴的泪光。

    江骛摸了一会儿半分,卷着被子缓慢坐了起来,这才打量陌生的房间。

    昨日半睡半醒,他没看分明,环顾一圈,这并不是他的房间,他视线缓缓移动,最后落到了前厅茶台上。

    同陆嵊在云阶月地宿舍的那张茶台一个样。

    江骛垂眼望着纯黑色的被面,指尖轻扯了一下手感柔软细腻的布料,他在陆嵊的卧室。

    “叩叩。”

    门响了,半分同时光速溜了,江骛抬眼,听到了卧室主人的声音,“饿吗?”

    江骛很饿,饥肠辘辘,他迅速洗漱完,穿着挽了几圈的长裤快步去了茶台。

    只摆过茶具的桌子,此时摆满了丰富喷香的美食,甚至还有一个翻滚着鲜蘑菇小火锅,两碗油亮的白米饭也香气扑鼻。

    这些菜色江骛全是第一次见,但都是他的口味,他端起碗筷,眉眼弯弯和陆嵊说:“我开动了!”

    陆嵊眼皮动了动,先盯着江骛喝光了雪参汤,随后拿过公筷,夹了一块南乳排骨放到江骛的餐盘说:“多吃点肉,你太瘦了。”

    “嗯!”江骛先吃口米饭,又咬一口排骨,满足地眯了眯眼睛,“好吃。”

    陆嵊也跟着夹了一块南乳排骨,尝试着咬了一口,细嚼慢咽后说:“还不错。”

    江骛是真饿了,满满一茶台的菜,他都扫干净了。

    两人落了筷,黑影就鱼贯而入来收拾了。

    收拾茶台,搬走昨日沾了血污的沙发地毯,换了一张新款式的双座沙发和羊毛地毯。

    陆嵊又倒了一杯牛奶给江骛,“去过藏书室了?”

    江骛暂时没碰牛奶,他肚子现在连一粒米饭都塞不下了,他点头,“去了。”他主动说,“我看见长桌有一本无字书。”

    陆嵊若无其事说:“那是天书。”

    江骛,“……”

    不等江骛开口,陆嵊又说,“不过只是半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