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死神·干部
太宰治在解除中原中也的异能、看着他的昏迷让港口Mafia陷入混乱之后, 就悄然离开了。
也正是因此,他才能及时接到武装侦探社被袭击的通知, 及时赶到社办。
这番堪称乖巧、完全没有额外小动作的行为,其实是因为那天晚上与幽灵后半程的对话。
那场交谈的最后,太宰治最终还是听取了——或者说被武力压制强迫着灌了一耳朵——幽灵所说的“必须委托他的原因”“开启污浊的利弊”等等。
简单来说,用污浊找回中也,对横滨众人百利而无一害。
但既然森先生会犹豫,就说明一定存在风险,那么风险落在谁头上就显而易见了。
太宰治眯起眼睛:“你才是计划中最重要的人吧, 怎么从头到尾只字不提自己?”
幽灵沉默了。
啊啊,果然, 真是伟大的自我牺牲,真是……令他不爽的做法。
所以他从猜到的那一刻起就不想接受委托。他已经洗手不干了,对送人去死暂时没有兴趣——鬼也不行。
在太宰治出声嘲讽之前,幽灵打断了他的读条:【没有什么可提的, 如果你是因为这一点才不信任我, 那我不介意展露真正的形态来和你谈。】
“诶——?这种时候要用‘我可能回不来’的悲壮语气说吗?”太宰治的眸光暗淡,嘴上却嘲讽得欢快, “既然你这么郑重, 那……我现在一点都不想看你的样子了呢!免得你觉得事情解决, 开完污浊忘记自己还欠着我一堆人情, 跑到别处逍遥自在。”
【谁会做那种言而无信的事啊!而且不是一个人情吗,什么时候变成一堆了??】
“既然你言而有信, 那等一切结束之后再报答我也不晚。比起那个, 我还有第二个要求。”
【你……啧, 你说。】
“首先,我要能够追踪灵魂的东西。”
【……地狱蝶倒是能形成追踪装置, 但是它能穿过物理障碍,却很容易被灵力攻击破坏。别的、哦,缚道的捆趾追雀也能追踪灵压,我带了道具版,人类倒是也可以使用,不过你要来有什么用?】
“只有一个追踪装置当然不够用,所以我还需要另一样——芥川在拥有见灵能力之后,就能用异能攻击到死神,说明双方世界的力量能够在某种程度上同化,甚至灵魂也能拥有异能……”太宰治肯定地说,“你那里有的吧,让我也变成灵魂形态的东西。”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所、以、说。”太宰治拉长声音,“如果还需要你来制定计划保护我的异能不被坏人发现,我早就死几百次了,呜哇,一想起来你还特意为我做了这么多,我就难受得想把脑子丢掉,综上所述,我的第二个要求是——”
通过地狱蝶和缚道在两人之间形成一个足够牢固的追踪装置,以及义魂丸。
就像十五岁他与中原中也攥着同一根线可以消除攻击中也的异能一样。
而且不同于织田作之助的单向联络,这是一条双向通道。
这样太宰治就能在必要时主动利用通道,消除困住幽灵的任何灵力形态的东西,拘流也好,卍解也好——但前提是太宰治变成灵魂形态,在灵魂形态下使用人间失格。
幽灵遵守着与他的承诺,即使在港口莫名其妙消失时也没有放开这条“线”,期间甚至猛“扯”了一下向太宰治昭示自己的存在感。
而太宰治,之所以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慌慌张张、也没有立刻动用这条珍贵的一次性通道,只是觉得还没有到那么紧急的程度。
毕竟以他对战斗狂平等的刻板印象来看,这个幽灵强盛的生命力和对生命恐怖的热切,简直就是……
太宰治看着废墟中冒出的织田作之助被掉下来的砖块砸中,呆毛蔫了下去,在这样凝重的氛围中,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的牙齿压住含在嘴里的义魂丸,喃喃道:
“非要等到这种场合才出场,不会真的想当什么从天而降的英雄吧?那种是小孩子才会看的俗套小说啦——”
再不回来的话,你想要保守的秘密,他灵体状态下的人间失格,就必须要在所有人面前使用了。
即使这样……
“——中也。”
也没有问题吗。
话音尚未消散,铺天的暗红色从他眼前汹涌而起,与此同时,太宰治感觉到一股力量把他从原地扔了出去——以一种绝对充满了恶意和报复的意图的力道。
“躲远点太宰!!始解,重力操作——!!”
*
在港口众人陷入慌乱时,黑腔的虚空中。
在【污浊】将斩魄刀刺入自己身体中时,中原中也的灵压终于越过了100%。
然而空间中一片寂静,连一丝波纹都没有惊起。
诅咒之刀【污浊】,拥有着一般斩魄刀不具备的操纵灵力的主动权,过去他曾经把这个权力交付给中原中也,但是在中原中也启动卍解以前,他拼命砍断了两人的连接,夺回了对刀的全部控制。
本来,在【污浊】已经交付掌控权的情况下,他就只剩下“放任死神在卍解暴乱的灵压中死去”这一个选项。
但这个空间是死神与异能者世界之外的异端,时空静止,连规则都变得松动,给了他仅此一次的机会。
……这就是从中也大人拒绝让他与异能同化后,他为中也大人留下的退路。
【污浊】拒绝了卍解。
他拒绝了曾经构想过的——“宁愿与中原中也一起死去,也绝对不要分开”。
之后,再之后,如果还可以保留哪怕一缕意识逃回到死神的世界,他可以绑定更多的人,吸收他们的灵力,迟早会强大到足够破开拘流,迟早能把中也大人完好无损地救出来。
只是……等到那时,他已经无法像第一次一样,无视中也大人的意愿,再次强行绑定他的一生。
如果摆脱他得到自由,拥有了第二次选择的机会,他亲爱的中也大人,因为他倍受猜忌的中也大人,真的还想要这样危险的刀吗?
向往着无拘无束的战斗、对生命充满热情的中也大人也许……早就想要结束这样处处受束缚的麻烦的生活了吧。
刀灵暗红色的头发像是狂乱的火苗,疯狂燃烧,又惶惶地褪去。
他向下落,想要离中原中也近一点,想要像过去一样扑过去,但是脑海中无法控制地想象出两人再次见面的场景——
中也大人已经选择了别的斩魄刀,冷漠地对他说:“你知不知道那样的卍解到底给我带来多大的麻烦?再敢靠近的话,就由我来斩断你吧。”
刀灵痛苦地把自己蜷缩起来,切断二人之间的联系已经让他恐惧得浑身发抖,如果有这样的将来,那他一定会……
躁动的暗色灵力从他身上不规律地奔涌而出,卍解副作用逐渐显现。
强行切断与死神的契约并没有办法彻底阻止卍解。
【污浊】只要开启卍解,接下来的一切就连他自己都无法控制。
过去因为卍解死亡的人,都是因为完全承受了暴动的灵力,【污浊】一直选择冷眼旁观。
但是这一次,所有灵力被他主动吸收,他的双眼逐渐蔓延上嗜血的红色,身体也诡异地膨胀起来,只是凭借本能不断远离昏迷中的中原中也,想要逃到被规则束缚更少的地方。
中也大人。
从来到这个世界,发现自己与异能竟然有机会同化,他就一直在想这件事。
如果他变成了异能,就能不伤害一个人,甚至在中也大人也不知道的时候,安静地被太宰治消除,那么所有人都会满足吧。
中也大人,您也会对这个结局满意吗?您是否期待着这样的结果,只是因为那颗善良的心而阻止了他呢?
受您驱逐是如此痛苦,眼睁睁看着您被自己的卍解杀死也如此痛苦。
他知道自己只是区区一把武器,不受任何人期待、只会带来痛苦的区区一把刀,就算只能在这片黑暗中、在痛苦之间抉择,也一定是因为身为诅咒之刀却品尝快乐之后必然遭受的某种因果。
但即使是这样的他,他其实。
其实还有很多的话想说,很想活下来,再见到你啊。
在被黑暗淹没、寒冷与痛苦快要达到巅峰时,两个人的手各自越过了他的肩膀,分别捉住了死神中原中也逐渐下沉的两只手腕,让他的身体停止了下沉。
随后,第三个人轻轻将手落在刀灵的肩膀上。
时间停滞,随后回流。
良久,发现一切都停止的【污浊】呆呆地、颤抖地转过身。
来人有着与中也大人相同的面貌,长相略显青涩,钴蓝色的眼睛却显出一种冷淡的温柔:“辛苦你了。接下来就交给我们吧。”
干部中原中也因为愤怒强行释放的重力异能延缓了通道关闭的速度,与发现情况不对立刻前来救援的三名同位体一起,拉回了死神。
亮光如同潮水般涌来。
【污浊】呆愣地站在那个死神中原中也曾经来过的小空间,闭上眼睛,又睁开,又闭眼,又睁开。
三、三个中也大人?!
武装侦探社干员中原中也端着医疗品与刀灵擦肩而过,刚过耳的赭色短发扎成一个不高不低的细碎短马尾,黑色的休闲夹克,白色衬衣随意地扯开好几颗扣子,颈间隐约能瞥见泛着冷金属光泽、价格不斐的黑色吊坠。
那位对他微笑的神明中原中也坐回到案前,无奈地看着式神抱着比人还高的木牌歪歪扭扭地送到他面前——“妖怪中也先生在出云会议……非常不幸被稻穗神赖上并善良地承担了她的双份工作,大国主请您就算加班也务必在会期内看完。”
以及那位带着黑色帽子、身着名贵的黑色西装的港口Mafia干部中原中也支撑着因为强行开启异能而愈发虚弱的身体,充满担忧地问:“他怎么还没有醒过来?”
“他是死神,与拘流来自于同一个世界,又没有身体的保护,受拘流影响更大,可能还要再恢复片刻……”
武侦干员偏头解释时,【污浊】终于看到了两人身前的那张病床,他的主人,死神的中也大人安静地躺在那里,宛如睡着一般。
【污浊】:“……呜呜呜呜中也大人、嗝。”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迈出第一步,就被听到他心声的超能力者中原中也一手刀劈晕了过去。
头上戴着球形发卡(其实是超能力抑制器)的高中生从刀灵的背后走出,神情是与发小齐木楠雄如出一辙的半永久式波澜不惊,接住了化成一把短刀的【污浊】,并把刀平放在死神交叠的双手之下。
虽说他能把【污浊】的状态恢复到过去,但是如果不受死神中也先生的牵制,失去刀鞘的狂乱之刃很快就会因为孤独再次暴走吧。
【快点醒来吧,中也先生。】
超能力者中也的声音通过“心灵感应”直接传到了死神中也的意识之海中。
明明是在场所有人中年龄最小的那个,甚至带着清澈的少年气,他的语调却比任何人都沉静,叙述道。
【战争已经开始,你还没找到自己的刀吗?】
……
…………
【中也……】
【中也先生……】
卍解失败后陷入疲惫昏迷的中原中也似乎听到谁在叫自己的名字,忽远忽近,交叠在一起。
手中传来了冰冷的触感,是象征着卍解的短刀,但中原中也却惊讶地发现自己感知不到【污浊】的存在,眉头紧皱,想从那片黑暗中挣扎出来。
那个笨蛋刀灵,自作主张跑到哪里去了。
他向外扩展灵力,注入到手中的斩魄刀里,到达某一个界限之后,灵力宛如一把钥匙,打开了联通着【污浊】的通道。
眼前的黑暗逐渐暗红色,他进入了斩魄刀的意识空间,随后“咦”了一声。
原因无他,中原中也一直与【污浊】在双方共享的意识空间中交流,但是从来没有进入过刀灵留给自己的这方小空间,不禁对这从未见过的空间感到惊讶。
天空是诡谲难忍的黑暗杂色,脚下的暗红如同一片浓稠死寂的血海,漂浮着一些刀剑的残留物,仿佛在警告来人,但凡敢踏入,就把你吞噬得骨头都不剩。
暗红海的另一端有一处很小的房屋,恐怕就是刀灵栖身的地方。但是明明是给自己居住的房屋,却破败得与空间中其他地方如出一辙。
意识空间某种程度上代表着刀灵的危险程度与混乱程度。不管是谁看到这样不详的空间,恐怕都会感叹“诅咒之刃果然是诅咒之刃”。
中原中也眼都不眨,直接迈入了那片海。
他的鞋履甚至没有触碰到污浊的海平面,那海水就像畏惧一样向下凹一点,向外分开一点,随后不甘心地在前方再次形成一堵翻涌的屏障,上面冒出了带血的尖刺,诉说着自己有多么危险。
中原中也面无表情地直冲着刺尖走去,在他的鼻尖快要撞上的前一秒,这堵墙像是炸毛了一样,向后退出一米。
他继续走,墙就继续退,直到最后委委屈屈地散开,变成锯齿状的浪花跟随在他两边不肯离开,时不时兴风作浪一下,不死心地试图恐吓来者。
不过快走到房子前,中原中也主动停下了脚步。
眼前这间小小的房子让中原中也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奇异的巨大树冠笼罩着它——之所以说树奇异,是因为上面的花形状各异,并且已经全部枯萎,没有一丝赏心悦目的感觉。
中原中也多看了两眼,才像个初次到来的客人一样,很是礼貌地问:“我可以过去吗?”
浪花突然躁动起来,急促地翻成不同的形状,中原中也莫名感觉到它焦虑又难以置信的情绪,好像不相信中原中也会对它用这么客气的语气一样。
中原中也睨了一眼它们:“还是说,你已经下定决心,拒绝再成为我的斩魄刀了?”
嗞的一声。浪花发出了一种声音很低但极度刺耳的惨叫。
中原中也被这声刺得有些牙酸,手下意识放在腰际,随后意识到自己现在已经没有斩魄刀了。
这可真是……
“【污浊】。”
躲在房间中,通过缝隙偷看中原中也的【污浊】听到他这么严肃的声音,仿佛山雨欲来的前兆,浑身冰凉,失去了最后一丝推开门的勇气。
“在刀宫中恐吓其他斩魄刀导致它们完全不敢匹配我的时候,你就应该预料到这一刻了吧?”
从最开始中也大人就知道他阻碍他拿到正常斩魄刀的事了?!
……从那时候开始,他就心有芥蒂了吗?
刀灵慌乱地睁大了眼睛,豆大的泪珠从眼中落下,他无声地用双手手背拼命蹭去,但仍然像是等待最后判决,强迫自己去听中原中也的声音。
“这样看来,倒不如在当初的斩魄刀叛乱事件,让你也一起叛变试试。”
【污浊】知道他说的那场斩魄刀与死神的战斗。
曾经有一段时间,尸魂界的斩魄刀们集体变成人形叛变。他其实多想和他们一样变成独立行走的灵魂,真正地触碰中也大人,但他的情况特殊到容不得一点风险,只能选择立刻向中也大人投降。
在别人眼中,他也许是被诅咒的刀剑,包藏祸心,拥有着强悍如流刃若火都不具备的自我控制能力,甚至能反过来操纵死神的灵力,侵蚀他们的意识。
但是只有您,至少求您,中也大人……不要再说出这样驱逐的话了。求您。
“不然你也不会忍耐到现在,才敢暴露自己的真实想法了吧?”
中原中也虚空握了握,注视着这栋小房子——他的刀灵最后的领土,也是【污浊】最后不想展示给自己的东西,缓缓吐出一口气。
“也是,我身为持有者,从最初被你救下开始就没有主动回应过你。啧,明明之前还在教育织田,结果自己也没有和搭档好好沟通,真是丢人。”
【污浊】攥紧了手,然而一片安静后,他却只等到了中原中也歉意的声音:“抱歉,一直让你这么不安。趁这个机会,来好好聊聊吧。”
刀灵茫然地消化着这话里的意思,猛地抬起哭得朦胧的眼睛,闪电般窜到门口,将耳朵小心地贴过去。
四面八方的暗红海面翻涌,急切地把中原中也拥在中心,想毫无死角地注视着他,一个字也不遗漏地听清他的话。
中原中也被起伏的海面弄得有些站不稳,干脆席地而坐,明亮的蓝眼睛垂下,手心向下,安抚一般轻抚着海浪,弯起嘴角。
“你是我见过最强的斩魄刀,甚至能让尸魂界为之震动,这样的刀纵观历史也只向我一个人臣服,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刀灵没有反应,中原中也便自问自答。
“我认可至今为止自己的强大,也不打算为了活命做什么狗屁妥协,如果说只有你能铸造我的力量,那么【污浊】,说不定从最开始就是我在渴望着这样的力量,才会吸引你来到我身边。刀与死神心意相通至此,那不说明……你理应就是我的刀吗?”
“过去你一直在为我的利益行事,听从我的命令,但这次并不是命令,是空手的死神向无主的刀剑的请求,【污浊】,再一次地倾听我的愿望吧。”
他以手成拳,撞了撞自己的胸口,一字一句、重重地说。
“我想要你——世间最强的诅咒之刃——成为我中原中也的斩魄刀。”
暗红色的海洋掀起惊涛骇浪,只有中原中也所坐的这片区域无比平静。
眼前那扇小小的门被嘭地一声推开,中原中也纵容地张开了双臂,被炮弹一样冲过来的少年扑入怀中。
属于刀的灵力如同复杂的结绳,层层把两人环绕在中心。
两人灵力重新联接在一起时,中原中也看到,那棵破败的树仿佛收到怀中小孩的心情的感染,一点点开花了。
无尽夏,桔梗,栀子。
闪烁着微光的花瓣在他们身后漫天落下,春雨般亲吻着那间小小的房屋,把这座小岛装饰得明亮而绚丽,如同被驯化的凶兽一样,从这片暗无天日的污浊之海中剥离。
这片花雨让中原中也忽然想起这个房子哪里眼熟。
……当初在流魂街看中的这栋能眺望花与山坡的这间房屋,是他永远没有送给在流魂街逝去的同伴们的礼物。
“你这家伙,居然还偷偷做了这种事。”
重力操纵回到了他的身上,中原中也捏住少年的后颈,提猫一样把他提到自己面前,上上下下打量确定没有别的问题,磨着牙露出凶恶的笑:
“既然有胆子绑定我,下次就别再自己跑到这种地方来了。”
【污浊】被他捏住后颈,只觉得浑身发软使不上力气,乖巧地在空中挂着,小心偷瞄中原中也的表情。
他复制了这间房子,还用象征永恒的花来点缀它,只是因为感受到少年的中也大人曾经对这间房屋满心的期盼与喜悦。
即使中也大人怀疑过那些同伴其实出卖了他,但是仍然买下了这间房子,在房屋后为他们做了衣冠冢,偶尔会拿着酒回去祭拜。
被中也大人看到这栋房屋时,【污浊】其实很担心中也大人会讨厌他窥探他的人生,但是现在……根据他在几次黏人黏得太狠时发现的经验,嘴上凶狠的中也大人,其实早就心软了,只是想掩饰不好意思的心情所以才会训斥他——
“呜呜呜呜中也大人呜呜呜呜呜呜呜我真的好想你我已经好几个小时没有看到你了呜呜呜呜呜呜呜!!”
……因为中也大人露出这种感动到不好意思的表情,反而想要肆无忌惮地撒娇。
“中原中也”们所在的空间中,病床上闭目的死神表情终于有了些许变化。
通过他的心声感知到事情解决的超能力者中也微微松了口气,放下准备强行干预的手,再次传话道。
【中也先生,你终于醒了。】
【时间有点紧,我会直接把你传送到战场。那位干部先生让我帮忙传话,说“拜托你了”。】
超能力者中也的声音逐渐变得无比清晰。中原中也握紧了刀柄,唇角微微扬起,眉毛舒展开来。
【啊,让他放心吧。还有,多谢你把我的刀送到我身边。】
时空扭转的感觉传来。
中原中也调整好呼吸,转眼间来到虚缝之下。
漫天席卷而来的暗红色伴随着充沛的灵力把天空遮挡,他眼尖地看到非常勇地站在虚闪轨道前的太宰治,眉毛猛跳了跳,一把抓住他的风衣领子,把他向后一甩,另一只手抽出斩魄刀。
“别碍事太宰!!始解,重力操作——!!”
与此同时,天顶,一个白色身影正在从远处飞来。
他在黑腔中突然感觉到一阵灵力暴乱,追着赶过来,意外地直接跑到了战场。
辨认出天空中交缠的暗红色与装载着的虚的黑腔,他松了一口气:“赶上了……”
白发少年不再犹豫,灵力不要钱地向那个方向释放,身后张开了龙一般巨大的冰翼,刀锋挥出凛冽的冷意,从虚群的另一端开始,冻结出一片的冰柱。
“卍解,大红莲冰轮丸!!”
从地面逆卷向上的暗红涌动,天边落下接天的冰霜,重力顺着虚的身体向上,最终与冰霜相接到一线,将中间包裹的虚全身四分五裂。
裂成漫天的冰丝与细雪,落在中原中也的发丝与睫羽上。
赭色长发在他身后乱舞,发绳精致地像是快要化成蝴蝶。
像俗套的英雄小说一样救场的队长大人偏过头,蓝眸明亮得如同落入天空,高声道:“国木田,带着你的社员都到楼下去,离得越远越好。”
“你是……中原中也?!不,你是那个幽灵先生?”国木田独步惊诧得几乎快要呛到自己,咳嗽起来。
“这种时候第一句居然是这种问题啊。”
感觉到日番谷冬狮郎灵压靠近,中原中也向上伸出手,一抓一披,就把冬狮郎扔过来的宽大白色羽织披在身上。
象征着番队的“三”字随着羽织在风中肆意地飘扬。
中原中也与瞬步来到身边的日番谷冬狮郎侧向站立,以完全的保护姿态站在最前线,露出张狂的笑来。
“我是三番队队长,死神中原中也——还愣在这里,难不成准备听我说初次见面,请多关照吗?”
日番谷冬狮郎打岔:“讨伐任务居然会忘记带羽织,变成队长之后反而越来越松懈了啊,中也。”
“啰嗦,给我乖乖叫老师。”
中原中也看着再次蓄势的虚闪,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挥退日番谷冬狮郎,走到侦探社外的空中,兴致勃勃地将斩魄刀浮于身前,指尖顺着刀面滑动:
“喂喂喂现在的虚都这么急着送死吗,难得有这么大的场面,不好好回应,简直对不起这场战争啊。”
日番谷冬狮郎翻了个白眼,手上利落地拽住在场三人加织田作之助一魂,一个瞬步,就把所有人带离了那个地方。
中岛敦还没眨眼就换了侦探社的楼下,虎爪上的毛都炸了起来,日番谷冬狮郎简单解释:“中也的鬼道加上斩魄刀附能,冲击力相当大,避免被误伤,还是离远点为好……你们看。”
他们的上空,中原中也脚尖微垂,身体挺拔地悬浮在空中,左手向前,四指伸直紧紧并拢,向上空举起,对准身前蓄势的斩魄刀。
“星罗棋布的兽之骨,尖塔、红晶、钢铁的车轮;动即是风,止即是空,长枪互击之声满溢虚城——”*注1
“破道之六十三,雷吼炮!”
随后,他的右手搭上左手手腕,笑容更盛,游刃有余地提高声音:“以及追加吟唱——”
“苍火之壁铭刻双莲、远天静待大火之渊——破道之七十三,双莲苍火坠!!”*注2
暗红色如同一条越来越长的游龙,从刀刃中流出,一圈圈盘旋在中原中也周身。
空气被极度地撼动着、扭曲着,沉重的灵压汇聚在中原中也掌心,引起了声势浩大的飓风,飓风眼化成金色与淡蓝色的三道球形攻击源,然后膨胀五倍、十倍、二十倍!最终变成遮天蔽日的三道巨型球状光束!
直到光芒盛大到所有人眯起眼睛,连使用者中原中也笔直挺立的身影都显得无比渺小,他的吟唱终于到达了巅峰。
【污浊】的刀身也跟着清脆地嗡鸣,努力彰显着自己的存在感,向中原中也炫耀自己重新绑定后更进一步的实力。
中原中也好笑地加上了他的名字,畅快地高声喝道:
“【污浊】——干掉他们!!”
轰的一声巨响,重力操纵完成了最后的附能。
雷吼炮和双莲苍火坠一同向前击出,三重鬼道炮击摧枯拉朽地向前洞穿了范围之内的所有大虚,盛放的光芒吞噬了视野中的全部楼房、街道与天空。
虚群甚至没有来得及发出叫声,就被碾碎成块、成片、最后变成丝状一点点消失,只剩下灼烧的气味浮动,碎裂的虚的面具落下。
天空被燃烧到朦胧。
始终沉默仰着头的太宰治记忆终于被补全。
在那被重力与灵力湮灭的空间中——
空中唯一屹立不倒的身影,确实拥有比太阳还要灿烂的颜色。
“好、好强……已经消灭完了吗?”中岛敦磕磕巴巴地问。
“还有一些漏网之鱼。”
日番谷瞬步来到中原中也的身边,赭发青年喘着气,显然为了一次性清除大部分虚群也耗费了不少灵力。
见到日番谷冬狮郎来,中原中也侧过头,脸颊上被反冲力割破的细长伤口因为他的动作流下血珠,顺着脸颊从下巴尖滴落。
但是他完全没有在意,手背抹去唇角的血,钴蓝色的眸光深沉而锐利,充满亢奋的战意,手按上斩魄刀:“我去弓亲他们的方向支援,你把剩余的大虚解决顺便清理战场,没问题吧?”
日番谷冬狮郎知道自己无法打断进入战斗状态的中原中也,只得像过去一样配合道:“交给我吧。”
两人视线交错,默契地错身,向反方向飞去。
天空中时不时能看到冰柱升起,偶尔也能听到中原中也还有斑目一角打嗨了之后的高喝声。
与谢野晶子跑过来帮国木田独步处理伤口——她与江户川乱步离开得比较早,与宫泽贤治和谷崎润一郎等人一直在周围疏散群众,见情况稳定下来,便立刻来查看有没有伤员。
中原中也的灵压霸道,连他们也受到影响看到了天空中发生的一切,江户川乱步算了算时间,摸着下巴,若无其事地向旁边挪动了一下——
他头顶,最后一只落网的虚被中原中也一刀横斩消失殆尽。
中原中也一个后空翻落地,收了刀:“别随便往还没结束的战场上走。”
江户川乱步睁开翠绿的眼眸,忽然伸出手,对中原中也说:“握手。”
中原中也杀气腾腾地瞪了他一样:“喂!没听到我说的吗?还有你当我是什么训练有素的大型犬吗要和你握手!!”
他刚刚下战场,气势正是锐不可当,见江户川乱步被他的气势压得脸色有点发白,但是仍然坚持伸着手,只得无奈地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都怪太宰,才会让你产生这种误解吧。”江户川乱步看了一眼与织田作之助相对而立的太宰治,鼓起脸解释,“我只是想和你握手而已。”
“哈?”中原中也迷惑地打量着他,莫名其妙地握住他的手,“这样总行了吧?”
“触感原来是这样的……”江户川乱步喃喃道。
“……你这家伙,再乱说小心我把你扔出去。”
中原中也尝试抽出手,却被江户川乱步抓紧,他估摸着侦探先生弱不禁风的身体,也不敢乱动伤到他,甚至把灵压也收到最低。
江户川乱步观察着近距离的灵魂。
令他毛骨悚然膝盖发软的冰寒的灵力,无比接近于人体构造和温度的魂魄,以及死神腰间那把战魄刀上传来的只有他一个人能感觉到的恐吓般的沉重压力。
江户川乱步清楚自己并非异能者,灵视能力恐怕也会比拥有异能的其他社员更快消失,所以,只有这个时刻才是能完整触碰并调查死神的时刻。
赭发青年轻缓的呼吸微微推动着空气,手心的粗茧与手背上的血迹,被很多人赠予的饰品被他珍惜地戴在身上,顺着耳垂藤蔓般生长的黑色花札耳饰,发饰,腰间绶带,鼻尖有一秒流过沐浴液的气味,原来实体的东西能够在灵魂上留下痕迹。
世界之下又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只有在这短暂的时间里,被他全部握在手中——然后顺着它,仅此一次地触碰到另一个世界。
江户川乱步睁开那双充满了好奇与乐趣的翡翠色眼睛,中原中也回视他眼中快要漫出来的情绪,叹息着放弃挣扎。
直到快要受不了越来越重的斩魄刀灵压,江户川乱步终于松开手,向后跳了几步:“该说死神先生你细心还是粗心呢。”
放任这种刀在身边,不愧是异世界的帽子君。
他扬起大大的笑容:“以后也一起好好玩吧!”
中原中也:“嗯?哦……?”
他已经放弃思考江户川乱步的脑回路,依次确定武装侦探社的人没事后,视线最终落在太宰治和织田作之助身上。
他用眼神示意织田作之助:有没有好好沟通?
在织田作之助回应前,中原中也先被织田旁边笑吟吟的太宰治吸引了注意力。
在他震撼的目光中,太宰治喉咙动了动,咕咚一声吞下了义魂丸。
中原中也:“……………………”
“你在随便乱吃什么东西啊?!!!”
第23章 死神·干部
中原中也几乎反射性掐住太宰治的脖子, 像是抓乱吃东西的猫崽子一样左右摇晃:“我不是已经回来了吗?!你在随便乱吃些什么东西啊!!”
不过已经太晚了。
他发现自己抓住的是太宰治穿着黑色和服的魂魄,而旁边, 义魂操纵着太宰治摇摇欲坠的身体站直,神情颇为好奇地在原地转了一圈。
太宰治费力地抓住中原中也的手腕,声音往外挤着:
“咳咳……你就是这么对待给你帮了这么大一个忙的……松手……我快要窒息了……”
中原中也眉头紧锁,但又不能真的对这不要命的家伙做出什么,不爽地把他放了下来。
太宰治弯着腰揉着自己的喉咙:“虽然我确实想体验真正的死亡,但是可没想过是变成灵魂被小矮子类似物掐死。”
“……就为了这种目的?”中原中也难以置信提高了声音,“我不是警告过你, 没有灵力的人吃义魂丸有可能会出问题??”
“事实证明,尽管两个世界力量的表现形式不同, 但异能者某种程度上确实被‘规则’看作具备灵力的人。”
太宰治攥住黑色和服的袖子上下打量:“而且你离开横滨的日子应该不远了吧?死神的到来让横滨产生了灵魂的概念,那么你走之后……灵魂也会消失。”
他的视线凝聚在织田作之助身上。
从意识到“织田作之助”的灵魂在武装侦探社开始直到现在,只有等到这个时刻才能开口;只有亲身变成灵魂状态之后,才能确定——
“你是织田作吗?”
太宰治语气平常, 中原中也却没能说出下一句怼人的话, 头疼地抓了抓头发,赶羊一样把围观群众都清了场。
中原中也自己同样向后退了几步, 退之前拍拍织田作之助的肩膀, 手上用力, 宽慰地笑了笑:“放轻松。”
织田作之助愣了愣, 意识到自己得到了临时上司的鼓励,嘴角毫无起伏地做了“笑”的动作, 才平静地望向太宰治:
“我并不能确定自己是什么, 到底是织田作之助本人真正的灵魂, 还是为了凑齐‘灵魂’这一概念而产生的虚假影像,亦或者是思念体一样的投影。总之一切都如你所见, 拥有织田作之助长相、声音和一部分记忆的亡灵站在你的面前。”
“……是吗。”
太宰治双眸低垂,轻声说。
刘海投下的阴影让他的表情显得晦暗不明,良久才抬起头来。
“真巧,现在我也不能确定自己是什么了,唯一能确定的只有,不管是灵魂、投影,也可能是思念体,我现在和你是同一种东西。”
他的嘴角弯起一个弧度,显得无比柔和。
“所以,不用管生前发生过什么,就用什么也不是的身份,再来平等地再喝一次酒吧,织田作。”
“所以你才故意……”织田作之助的话戛然而止,露出怀念的表情,“虽然这几天觉得你好像有些变化,不过这一点还是一如既往呢。”
中原中也一直在不远的地方观察,避免两个人一言不合打起来,见状也替织田作之助感到高兴:“太宰你偶尔也会说句好话嘛。”
太宰治对上他的眼睛,向后仰了仰,捏起了腔调:“话说你能不能不要突然凑过来打扰我?本来我能用更帅气的姿势说出来,结果因为被迫和你在一片空间呼吸,连思考都不能好好进行了!”
“……你不是一直都和我在一片空间嘛?!脑子那么不清楚需不需要我帮忙打醒你??”
“略,才不要,而且你也该开始还我人情了吧,我现在好饿,想吃蟹肉大满贯,横滨最好的厨师就在balabala……”
中原中也暴躁地揪住太宰治的衣襟,太宰治淡定自若地继续稳定输出:“原本我能拿到义魂丸就是为了帮助死神,结果中也甚至不愿意为我绑架厨师!堂堂队长竟然这么没有担当,啊啊,让队员知道了,一定会失望吧——”
“我可没有指使你战斗结束之后擅自吃掉义魂丸!”
“但确实有这样的风险吧,我可不确定你到底能不能踩点赶回来,你但凡再晚来一步,我就真的要用人间失格去挡虚闪了,稍有不慎会有什么样的下场你应该很清楚吧。”
太宰治摊开手,眉眼弯弯,用让中原中也浑身惊恐炸毛的笑盈盈的语气叫他:“中也,这可是赌博。”
旁边的江户川乱步忍不住看了太宰治一眼,又看了一眼明显开始犹豫的中原中也。
到底是赌博,还是不会输的赌博,恐怕还有待商榷吧。
唯独要看……太宰有没有把“信任”这种难以衡量的东西放进计划成功的前提里吧。
但不管怎么样,会被这种话忽悠的死神先生果然还差得远呢。
太宰治并不管名侦探乱步先生看穿了什么,又说:“而且为了随时随地感应到你,我自从和你建立追踪通道后就没睡过觉,甚至还只身前往通缉我的港口Mafia,他们的拷问和处刑手段可是很恐怖,稍有不慎我就会被痛苦地杀掉,你就是这么对待如此尽心尽力的我吗?”
他一手捂住胸口,另一只手如同吟诵诗词的小学生一般在空中挥舞,满脸受伤。
中原中也不自觉地松开了被他拽皱巴的衣领,神情复杂:“你真的……”
从中原中也的表情中隐约读出一点“难以置信”和“他真的做到这种地步吗我要不要感动一下”的意思的太宰治:“……”
……等等,明明谈判的时候疑神疑鬼的,怎么现在反而这么轻易相信他,他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这个中原中也不会认真的吧?!
他因为这个震撼的发现,话渐渐停了下来,沉默几秒,嘴角一翘,声音充满恶搞成功的得意:“——当然是骗你的~”。
“太——宰——治!!!”
“真好啊,我也想要那个。”看完戏的江户川乱步视线羡慕地落在义魂丸上。
忍无可忍的中原中也跺了一下地面:“你们这群家伙,到底把死神当成什么了!!”
……
除了太宰治到处捣乱之外,所有人都开始清理战场,日番谷冬狮郎带着绫濑川弓亲和斑目一角去周围查漏补缺,中原中也则留下给侦探社做一些必要的解释。
比如他与干部中原中也可能是平行世界同位体的身份,比如写有“三”的羽织所代表的队长身份。
义魂操纵着太宰的身体想来帮忙,结果还没开始就因为对着中原中也叫了一句“中也大人”,被两人齐手打晕。
太宰治就差把脑袋怼到中原中也面前,愤怒地对他指指点点:“义魂丸里装了些什么东西!你是故意算计我就想看这一幕的吧!区区小矮子就不要有这种大人的心机了!”
中原中也也满头十字路口:“谁想看这种恐怖的场景啊!还有你这个做任何事都要嵌套几百层的混蛋在贼喊捉贼些什么!从最开始借义魂丸的时候你就已经谋划到现在了吧,有功夫诋毁老子不如去把老子帮你买的劳什子蟹肉大满贯全倒肚子里,今天就算你死,也得给我吃干净它们!!”
他抓住外卖盒,狞笑着要往太宰治嘴里塞。
太宰治随手从里面揪了蟹棒出来,一溜烟跑到国木田独步旁边避难。
在变成穿着黑色和服的灵魂状态之后,他非常快乐地发现戏弄国木田独步的新方法,比如在他耳边恶魔低语或者制造阴风。
这让国木田独步暴怒的同时又产生了极其强烈的心理阴影——幽灵太宰治到底是什么令人绝望的组合!!
最后的结果是,靠谱理想青年国木田独步(但怕鬼)掩耳盗铃催眠自己什么也看不到,如同一个高速的工作机器(但怕鬼)麻木地整理着手边的文件。
太宰治站在(划掉)倒霉的搭档(划掉)完美的避难所旁边,挑高了眉毛看着中原中也:“你又说出让我惊讶的话了。”
——当初两人商谈时,中原中也说出“横滨势力相互制衡,如果没有中原中也,港口Mafia和你们都会有麻烦”时,就让太宰治感到了一丝意外。
毕竟干部中原中也强大到不需要、因此也不容易观察这些暗流涌动。
但与他相似的幽灵仅仅几日就收集到这样的情报,这让他在太宰治心中逐渐接近“中原中也”的形象又开始变得不同。
想必一定接受过某人的教导,并且独自经历过相当的压力和陷阱,才会有这样的敏锐程度。
某人的指导……吗?
太宰治眯了眯眼睛,在中原中也即将把他打进墙里的时候丝滑地转移了话题:“当然在听到你带学生的时候就已经惊讶过一次了,那位叫日番谷冬狮郎吧?刚刚我观察他的战斗,所谓的卍解似乎还是不完全形态呢。”
提起日番谷冬狮郎,中原中也的表情缓和了一些,没好气地把餐盒冲太宰治砸过去:“又想来探究死神的其他队员吗……啧,现在的冬狮郎确实还没有到达他的极限,但那又怎么样。”
“就像你们社的中岛敦一样,他还小,有充足的时间继续成长。”
太宰治听着听着,突然品出一丝不对劲,也顾不上打探他的指导者是谁,惊恐道:“等等,你这种慈爱的表情……”
他想到了一个因为太寻常反而一直被忽视的问题。大概就是所谓的灯下黑。
死神好歹挂了个“神”字,这个中原中也不会……活了很久吧。他不会一直用那种长者或者前辈的视角在看这里的所有人吧??
中原中也莫名其妙地看着太宰治,他先是疯狂摇头,然后魂飘一样飘去漏了大洞的武装侦探社的墙边:“我想自杀静一静。”
但是还没走到边缘,日番谷冬狮郎三人瞬步停在他的面前,让他没能跳楼成功。
日番谷冬狮郎瞥了一眼这个变成灵魂状态的人类,拧眉走到中原中也身边,压低声音:“你的鬼道好像又精进了。”
“只是在异世界能肆无忌惮一点而已。”中原中也回答,【污浊】像是感受到什么一样,刀身颇为自豪地嗡鸣。
其实日番谷冬狮郎的感觉没有错,重新与污浊联系上之后,两人共同作战的契合度更高了。但这将是他与污浊永远的秘密,不会再对任何人透露。
“你……”日番谷冬狮郎眉头紧皱,“不管怎么样,这里就算了,回尸魂界还是收敛一点比较好。”
“你不打算把我的情况汇报了吗?”
日番谷冬狮郎撇过头去:“我晚来一步,来到时三番队代理队长中原中也已经清理完绝大多数的大虚,我们协同战斗直至虚缝关闭,并且解决了人类受到虚的影响灵魂离体的问题……你会解决的吧?”
中原中也本以为要费些口舌来给太宰治的存在寻找理由,闻言,有些严阵以待的表情融化成一个飞扬的笑:“当然。谢谢你了,冬狮郎。”
“难得日番谷队长愿意帮忙打掩护,看来可以少写一份检讨了,中也队长。”绫濑川弓亲笑起来。
“只是减少不必要的麻烦而已。”日番谷冬狮郎否认道。
斑目一角啧啧称奇:“这就是师生情谊吗?”
“啰嗦。”
一旁的中岛敦正在搬武装侦探社碎掉的墙块,闻言好奇道:“死神也有学校吗?”
“当然有。”中原中也有些怀念,“那一届就是因为冬狮郎在,所以才特意派我过去担任教师……话说你怎么这么久还没有搬完砖头,我也来帮忙吧。”
“诶?那样太麻烦您了……啊,好快。”
中岛敦看着砖块上逐次覆盖上暗红色,以惊人的速度排列组合堆叠起来,连垃圾和灰尘也顺便清理掉。
操纵者中原中也轻松地拍拍手,绫濑川弓亲笑嘻嘻地称赞“每次大扫除都赏心悦目呢中也”,斑目一角强行要把日番谷冬狮郎带入对话,中原中也露出得意的表情。
中岛敦看着他们,不自觉地笑了笑。
这次来的似乎都是中原中也的伙伴。
被这样子地维护着,真是太好了呢,中原先生。
太宰治一直在悄悄围观,自然也从自己的学生表情中读出了他的心情,正暗戳戳地想着坏主意——比如引导直球超人的敦把心声说出来,让中原中也害羞到傲娇得原地跳脚——的时候。
中原中也很凑巧地转过头,与中岛敦撞上了视线,愣了愣。
接下来,他再次展示出超出太宰治预料的……嗯,也许可以称之为长者的稳重。
他像是感受到中岛敦的心情,不太好意思地勾了勾嘴角,阻止同伴们吹捧的话,然后大大咧咧揉了揉中岛敦的头发,用与刚才评价日番谷冬狮郎一致的前辈语气,说:“你也辛苦了。”
“……不!!我还远远不够!!”
太宰治甚至能想象到中岛敦身后背景变成粉色,大概还飘出了一些暖洋洋的鹅黄色小花——因为少年现在正脸颊发红,看起来被这句意外的夸奖感动得要命。
他的眼神逐渐呆滞,从这副温馨到诡异的画面挪开视线,转头对织田作之助吐苦水:“工作中遇到一只非常讨厌的蛞蝓……”
中原中也还在给中岛敦呼噜毛,探头大吼:“混蛋太宰,你又在哪里编排些什么呢!!”
织田作之助沉思:“中原先生吗?虽说相处时间很短,不过我觉得他作为上司还是很令人敬重的。”
在中原中也的嘲笑声中,太宰治眼神死,再次站到了楼边:“这氧化的世界……”
被太宰治吵得忍无可忍的国木田独步咔地一声掰断钢笔,闪现出现在太宰治身后,抓住他的领子,一个过肩摔把他甩回工位。
“我是看在你要叙旧的份上让你摸鱼……你已经是个幽灵了!再自杀会怎么办啊!!!”
对充满直球和笨蛋的世界感到绝望的太宰治:半死不活.jpg
*
在中原中也的帮助下,武装侦探社飞快地重建完毕,修理工上门补墙,社员们决定给自己放半天假去赏樱。
他们邀请了中原中也,不过日番谷三人都因为今天的高强度战斗颇为疲惫,兴致缺缺地拒绝了。
然而……本来只是吃喝赏景的茶话会,餐布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多出几瓶酒。
中原中也本来还有些犹豫要不要喝,但在太宰治连劝带坑一个小时后,他毫无意外地被灌懵了。
他喝得太急,脑袋上晕晕乎乎地冒着酒泡泡,清醒中夹杂着一丝上头,左晃一下,右晃一下,怎么也不倒下去。
太宰治仍然保持着灵魂状态,伸出手指一戳,便把人戳得吧唧倒在地面上,赭色的发也散开了,散在满地的落樱之上,越发显得润泽的海蓝色眼睛坚持睁着,声音忽大忽小地警告:“你给我等着……”
他发尾的流苏带子落在了地上,太宰治的指尖勾了勾,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酒量也和中也不相上下……真是有趣呢,所谓同位体。”
武装侦探社的社员们仍然在远处交谈,织田作之助也在同国木田独步讲话,确定不会有人听到,太宰治收回了视线,在中原中也放置斩魄刀的另一侧,席地而坐。
死神的中也说他行事会嵌套几百层,说得确实没错。
他估摸着酒量,把中原中也灌到这样半醉不醉勉强还维持思考能力但更容易忽悠出真心话的状态,自然也另有目的。
在看到死神中也灵魂的一瞬间,太宰治就明白了,他绝对拥有与这个世界中也一样毁天灭地的大招。
尸魂界畏惧他的爆发,却无法阻止他,所以中也才会在发现“人间失格”这一特殊能力后如此紧张地保守秘密。
为他,保守秘密。
这件事放在“中原中也”身上,简直荒谬到让人发笑。
明明在这个世界是Mafia的干部,在另一个世界却宁愿忍着厌恶也要保护他的安宁。
太宰治其实完全不想去想这背后中原中也在遵循何种逻辑和原则,但中也的想法太过直白简单,以至于推翻了太宰治的所有阴谋假设,让他意识到死神中也在这方面居然真的实话实说,一阵牙酸语塞。
……死神的中也把他视为人类,视为需要保护的一员,所以才非要承担这种责任。
这对于和中原中也当了几年死对头的他实在过于肉麻,想必这个世界的中也知道,也会打个寒颤然后叫嚣“这种人归入人类是对人类的毁灭性打击救他做什么给我把他的脑袋嵌进三途川啊!”之类的话。
当然,不管怎么说,这件事对他有利,不点破也不影响大局……但是。
……偏偏太宰治对于自己绕弯子把自己绕进去、反而被中原中也的直球套路感到万分不爽,所以才在义魂丸到手后制定了更好的方案,让中也看看,什么才叫算无遗策。
“在另一个世界,把你那吵闹得要命的精力和忠诚都献给了死神这份工作,然后变成了正义的代言人吗?”太宰治轻笑了一声,“该说不愧是中也,真是、不管什么时候,都和我完全合不来。”
“但是一直跟着别人、特别是中也的计划走可不是我的作风……你看,现在只要我和乱步先生一样握住你的手,就能知道我到底能不能帮你消除所谓的卍解。”
太宰治的手停在中原中也微微摊开的手心之上,如同诱惑一般说道。
“现在的我已经适应了灵魂形态,灵感也是最强,这种时候试验灵魂携带异能的效果最好,不是吗?虽说你因为那些可笑的理由一直在避免得知真相,但对于我的能力,你其实很好奇吧?”
“毕竟……这可是能让‘中原中也’无限作战的法宝。”
中原中也迟钝地咀嚼着这句话,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时,原本显得困顿的瞳仁缩了缩。
这个人……居然还在想着试验用人间失格消除卍解的事,是听不懂危险两个字吗。
他和太宰治的鸢色眼睛长久地对视,分不清他到底在认真还是开玩笑,半晌,平静地移开了视线:“太宰你知道吗?在我的世界有很多人能看穿我,我的敌人,我的老师,甚至是一个经营着便利店的奸商。”
“嗯?”
“如果你想确认,我可以给你机会判断,但是不用让我知道任何结果。反之,我也不会让你知道我到底好不好奇你得出的结论。”
中原中也支撑着坐起来,用斩魄刀抵住太宰治的胳膊,不容拒绝地逼迫太宰治收回了手:“有人曾经教过我一条真理,保守秘密的最好方法,就是永远不知道它。”
太宰治的眸子毫无波澜,仿佛刚刚与斩魄刀【污浊】的接触没给他带来任何新的发现,歪了歪头:“即使可能是唯一一次机会?”
中原中也按着太阳穴,勉强让自己神志清楚:“原来如此,你把这视为最后一次机会吗?”
太宰治怔了一下,看到中原中也醉中带着一丝困惑的神情。
“也是,毕竟我们迟早有离开的一天……既然这也是你最后一次能对死亡发表意见的机会,太宰,你最初问我那些问题,有看到答案吗?”
[“死亡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幽灵先生还没有说完吧。”]
“这就是你借义魂丸的另一个目的吧……不想说也无所谓,但如果你已经掌握了所有答案,就不要一直保持着灵魂形态,回到自己的身体吧。”
……是的,所有的试探都结束了。
太宰治已经可以确定他到底能不能遏止死神中原中也,也摸清死神会不会为了得到某个异能力再次踏足这个世界。
所以他也应该……
“复活,吗?”太宰治喃喃道。
“这么说也没错。”中原中也说着说着打了个小小的酒嗝,不知为何,忽然有点想笑。
然后他就顺从心意笑了,蓝眼睛像是尚未来临的晴天,受酒意驱使,比平时要嚣张不少:“这次轮到我问你了,死亡到底是什么感觉呢?”
太宰治静了静,回答:“只是像忽然踩空一阶楼梯而已。”
“很失望吗?”
太宰治不语。
中原中也咂了咂舌:“算了。”
斩魄刀出鞘,在把太宰治的灵魂送回身体的以前,他低声说道:“我只能告诉你,黑色和服确实象征着死者的身份,但是太宰,恐怕现在的你还感受不到真正的死亡。”
“为什么?”太宰治呼吸加快了一瞬,看向他的眼睛,“死神的你,真的知道死亡的答案吗?”
“我不知道。我只是知道你咽下义魂丸的那一刻,根本就没有想过真的就此死去。既然一切都是你保底的策略,那么明知自己能够复生的死亡,真的还是死亡吗?”
酒香从对面悠然地飘来,斩魄刀刀柄末尾的纹章抵住他的胸膛。
在中原中也的呼唤下,义魂操纵着太宰治的躯体坐在太宰治身侧,等待他的灵魂回归□□,把这具身躯交付给真正的主人。
中原中也的另一只手按住太宰治的肩膀,为了避免他耍赖躲避,干脆单膝屈起,半蹲在他面前。
“所以,你也大可不必对不符合期待的地方失望。我不敢说死亡是什么,但如果你真心期待,那把它当成值得期待的事情也未尝不可。”
“心怀期待是件好事。”中原中也说到这里,想到曾听说的太宰治自杀殉情的爱好,再次笑了笑,“不过在此之前……”
刀柄逐渐用力压紧太宰治的胸口,给他一种眼前的死神正拿着匕首缓缓杀死他的错觉。
太宰治有些呼吸不畅,但制止了身体本能的避险反应,静静地看着中原中也。
虽说与现在的场合无关,但他似乎明白了,为什么绫濑川弓亲总吐槽中原中也会被灵魂缠上。
中原中也的蓝眸认真地凝视着他,灵力罕见地柔和,像是魂葬每个迷茫的魂魄一样,话中带上了若有若无的安抚的意味:“在想好之前,回去属于你的地方吧……你看,你的同伴都在担心你。”
——此时死神中也手中这把刀,绝对不是杀人的武器。
被他注视的亡灵们,想必会被这种眼神所欺骗,误以为自己生前的罪孽得到了神的宽宥,才傻乎乎地安下心,向他倾诉,然后往生吧。
灵魂与身体黏合的一瞬间,太宰治感受到一股难以言喻的脚踩地面的实感。
呼吸仿佛窒住,一切思考被打断,他只是感受着,世界变得模糊,又变得清晰。
敦的笑声有了介质,土地与生命的苗芽相连,鲜活的花瓣纷纷扬扬,拂面的风中带来街道熙熙攘攘的声音,河流撞击着石块滚滚向前,明日也许会有暖阳或者清脆的雨滴。
周身汹涌着暖洋般的灵力,把后路堵截得满满当当,逼迫他回到人类那一端,回到令他不悦、令他无所追求的世间。
太宰治的瞳孔无神地注视着前方,一秒,两秒,很多秒,夜樱的淡粉色荧光从他鸢色的眼中倒着飘落,最后映入侦探社成员们纷纷看过来的关切的脸。
话说回来,灵魂离体之时,真的可以称之为死亡吗?
——被拖曳的失重感,轻飘飘的仿佛被排斥在一切事物之外,变成非人的东西。
那种言语难以形容的感觉与他想象不同,又似乎有些相似,一瞬间脑海中的想法太过拥挤又太空荡,争先恐后化成一丝也许名为惴惴不安的心情。
但是很快,这样新奇的心情就被一个不合时宜的急躁的死神强行攫住,拍散了。
那日的战场,模糊的视野里,中原中也暴躁中包含着焦虑地伸来了手,仿佛要把他夺回到现实。
接下来,对“死亡”纷乱复杂的感受,尽数收拢成被死神的中也扼住喉咙的疼痛。
太宰治无意识向他的方向伸出手,抓了他那纤细但蕴含着足以毁天灭地力量的手腕。
——并不是为了回应什么,并不是想从窒息中解救自己,也并不是多想被谁拉住……
“被人注视着起死回生,多少让人有点吃不消。”
良久,回到自己身体的太宰治垂下头,露出一个弧度极小但是可以称之为温柔的笑,看向身边动用灵力后酒精上头、支撑不住昏昏沉沉倒地的中原中也。
“真是狡猾啊,中也。”
——只是确认了,这一定是虚假的死亡,他的生命末尾,绝对不要是被中也扼住喉咙提在空中,像是对付不听话乱吃东西的猫猫狗狗一样,疯狂摇晃着逼他吐出义魂丸。
……
…………
“他还没有醒吗?”
“混蛋太宰居然敢这么灌酒!死神的中也,快点醒来把他的脑袋嵌进土里!!拍进墙里让侦探社的人抠都抠不出来!!”
不知睡了多久,中原中也听到了耳边吵闹的……自己的声音?
他在宿醉的茫然中醒来,然后被床前站着的三个中原中也吓得差点从床上跳起来。
唯一和他面对面见过的神明中也笑道:“欢迎回来,这次看起来能好好聊聊了。”
第24章 死神·干部
中原中也醒来时, 被围着他的三个打扮各异的中原中也吓得直接坐了起来。
反应过来后,他颇为稀奇地打了招呼, 三人中的干部中也感同身受地拍着他的肩膀安慰:“我刚刚见到另一个世界的自己在武装侦探社也很震惊,没关系,你不是一个人。”
死神中也终于找到能吐槽的人:“虽然我自己也是死神,但高天原的神明果然还是很厉害吧!”
干部中也很赞同地点头:“不过他们意外都蛮好相处的,武装侦探社也不尽是阴险狡诈的家伙。”
另一边,正在整理药物的武侦中也翻白眼:“喂,虽说要和平相处, 我也不会任由你说武装侦探社坏话的。”
干部中也突然被抓包,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向上带了带帽子表示歉意。
“不管怎么说,你帮我做了这么多,还差点遇险,能当面交谈真是太好了。”他郑重地看回死神中也, “谢谢你过去一段时间照顾我的部下和组织, 有任何需要我的地方,我会尽全力帮忙。”
“这是我的工作。”死神中也摇摇头, “如果你非要报恩, 就找机会一起来场酒会吧, 我们应该很合得来。”
“这一点我也赞同。”干部中也爽朗地伸手同他拳头相撞。
“那边的两位成年人, 带伤的情况下就不要讨论酒局了。”
超能力者中也端着托盘来到干部中也面前。
高中生的他拥有着远超常人的通透的蓝眼睛,即使吐槽时神色也平静, 看得在场几个成年的中原中也情不自禁想法同步:小孩子还是活泼点比较好。
“我能听到你们的心声。”超能力中也补充道, “比起楠雄我已经很活泼了, 另外,我经历过好几轮的高中轮回, 严格来讲目前已经成年了。”
和他并排站立的神明中也忍不住摸摸他的头发。
超能力者中也只让摸了一下就偏头躲过,再开口时,露出了有些愧疚的表情,让他的形象终于接近了正常高中生。
“关于死神先生被拘流拖进去这个意外,我其实预料过这种可能,但因为按照概率太小就没有特意说,才让你毫无防备地被拖进拘流。这是我的责任,非常抱歉。”
死神中也露出惊讶的表情:“我还不至于没用到把责任怪到小孩子头上,不如说我该感谢你能做好应急预案把我们都捞出来,还紧急把我传送到横滨。”
超能力者中也读到了他如出一辙的心声,有些为难地摸了摸头发:“不管怎么样,下次我会尽量避免这种问题的。”
武侦中也手虚握,轻轻敲到他的发顶:“有我们几个大人在,不需要你承担一切,总是想这么多对心理健康可不好,你千万别把自己弄得像港口Mafia那混蛋太宰治养的芥川龙之介一样。”
怎么办,虽然他在说自己组织的坏话,但是只有这一点完全无法反驳。
干部中也纠结了一下,选择回归本心:“芥川最近已经成熟多了……不过我赞同你对太宰的评价。”
两人对视,意见相当一致,用装温水的杯子碰杯。
他大概知道两人最初是怎么建立友谊的了——死神中也默默端起一杯茶,随后扭头,神情微妙地对递茶来的纸片式神道谢。
干部中也和武侦中也来到他的两侧,动作很一致地拍拍他的肩膀,露出了“我懂”的表情。
武侦中也感叹:“有种‘真的是神明’的感觉,对吧。”
干部中也也附和:“虽说我的异能也被别人加上荒霸吐的名字,但没想到另一个自己会是真正的神……再想想自己接受过这种自称多少感觉到羞愧了。”
神明中也嘴角抽了抽,抬起头。
和几人熟起来之后,他也放松下来,在空间中行走时也不太爱掩饰完整形态,原本垂落在地的大尾巴毛茸茸地向上翘着,微微炸毛,尾巴尖不满地左右晃了一下:“喂,你们那是什么表情?”
超能力者中也帮他们进行心电感应:“是在思考‘啊,是不是给他供奉点什么东西比较好,如果是同一个人的话会比较喜欢酒吗’……的表情。”
“……都已经这么多天了,给我赶紧适应啊!”
这次连耳朵都立起来了……说起来,之前没有仔细看,这种形状意外有些像大型犬的耳朵。
死神中也目光游移了一下,超能力者中也帮他翻译:“看来死神先生也是狗派,顺带一提,之前武侦的中也先生已经不慎暴露过他想摸一下的想法了。”
武侦中也目光也开始游移了,虚握着拳,咳嗽了一声。
神明中也被茶呛了一下:“别在这种地方想法这么一致,还有,直接跑过来问我的小鬼你也半斤八两,别在那里揭别人的短了!真是的……”
——当然,直到最后,神明中也也只同意让唯一的未成年超能力者中也碰了一下尾巴。
对此其他中也表示:“所以真的不需要我们供奉什么吗?”
神明中也冷静道:“不需要。想都别想。”
……
这次见面主要为了传递干部中也精神恢复的好消息,并且确认死神中也在拘流中有没有落下的身体损伤。
一阵检查后,干部中也单独叫住了死神中也,犹豫片刻,咬咬牙:“其实,我还有一个请托……是关于我的同伴。”
他有些尴尬地飞快说完,死神中也爽快道:“只是这点忙,我当然帮得上。”
“如果有违你的立场,就当作我没有提过这件事。”干部中也确认道。
“我听他们说,是因为你在拘流附近不顾身体情况开启了异能,延缓了黑腔关闭的速度,才让我以最快的速度得救。所以我们的人情早就相抵了。”
死神中也拍了拍干部先生的肩膀,笑起来。
“接下来只是我想为平行世界的朋友做的事情。”他说,“就算没有读心的能力,身为‘同一个人’,你也能明白我的想法并非托词,不是吗?”
朋友……吗。
干部中也怔忪间舒展了眉头,压了压帽檐,重重地点头。
“等一切解决,一定拿出我最好的收藏,请你喝一场酒。”
“哦!我最期待的就是这个了!”
*
在中原中也入梦的期间,日番谷冬狮郎把精力耗尽的绫濑川弓亲和斑目一角赶去房间休息,自己则倚着沙发小憩,期间看了眼时钟,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又回到了赏樱处。
……果不其然,中原中也喝醉了,织田作之助正坐在他身边,有些为难地守着他。
日番谷冬狮郎对他示意,习以为常地来到睡得安详的中原中也身边,把他的胳膊架在肩上,托了起来:“麻烦你了。”
“日番谷君路上小心。”一旁的中岛敦同他打招呼。
日番谷冬狮郎点点头,面无表情地转身。
……这个人为什么称呼其他人都是“先生”,到他就变成了“日番谷君”了。
肩膀上的人呓语几声,日番谷冬狮郎无奈地把他的身体支撑好:“醉了的话就安分一点,准备回家了。”
月光在前路上铺展,赭色的发丝垂落在日番谷冬狮郎的肩上。
他甩了甩脑袋,忽然想,似乎已经好久没有做过这样的事了。
……
中原中也担任过日番谷冬狮郎的老师,那要追溯到很早以前。
年少的日番谷冬狮郎意外得到了斩魄刀冰轮丸,但因为无法控制灵压冻伤了养育他的奶奶,后来在意外结识十番队现任副队长松本乱菊后,在她的劝说下入学了真央。
真央时期的日番谷冬狮郎与现在完全不同——刚入学就拥有天才名号的少年难免会有些傲气,急性子,一点即炸,朋友也稀缺。
因为他与中原中也都是自行与斩魄刀绑定,中原中也被特别任命为那一届的鬼道老师。
其实那时中原中也名声并不算好,手持诅咒之刃和被贵族收养这两件事足够让他被很多人指指点点、畏惧甚至厌恶,中原中也也不在意,每天例行在鬼道课上展示,逆行轰开一面墙,吓倒一众学生。
两人相识是在某次中原中也夜游归来,撞见日番谷冬狮郎被贵族学生找茬。
本来日番谷冬狮郎百无聊赖地听着他们的恐吓,还没想好该怎么办,一抬头,看到中原中也像是不良学生一样坐在墙头,直接跳了下来,一脚把几个公子哥踩平到地里。
他显然也听到了那几名学生奚落的话,收拾完校园霸凌的学生之后,又一拳敲到冬狮郎耳侧。
脸侧的墙壁如同蛛网裂开,日番谷冬狮郎大受震撼地看着中原中也以一副长辈的口吻教导他:“总是不反击的话,这些家伙会越来越嚣张。”
说罢,中原中也潇潇然走了,日番谷冬狮郎还沉浸在他刚刚那一拳头的杀气中,下意识摸了一下墙,哐地一声,那块墙体落了下去。
……哪个长辈会把学生脑袋旁边的墙锤烂啊!!!
话虽然说得很不近人情,但是传闻凶残但其实相当会照顾人的中原中也其实很早就开始暗暗关注冬狮郎。
毕竟冬狮郎是他的朋友松本乱菊特意拜托过的孩子,发现冬狮郎疑似被排挤,而且因为斩魄刀太强、经常控制不住导致灵力不稳定后,中原中也自觉身为独立拿到斩魄刀的前辈,应该指点一下避免小孩子走弯路,就主动帮他开了小灶。
那时候的冬狮郎当然不是什么会听话补课的小孩,奈何……不管怎么跑都能被中原中也提着领子逮回来。
他只得嘎吱嘎吱啃完西瓜,愤恨地像机关枪一样对着中原中也发射一串西瓜籽,中原中也看也不看,重力操纵就已经在半途中转变西瓜籽的轨迹,把它们抛物线状投入垃圾桶里。
看着满脸憋屈的冬狮郎,中原中也终于理解到一点松本乱菊调戏人的乐趣,心情极好:“今天继续来练习冥想和对话吧。”
“——不是已经练习好几天了吗!再说那种根本没有用吧!如果能沟通得很好,我也不至于控制不住了。”日番谷冬狮郎挫败道。
中原中也露出疑惑的表情:“普通斩魄刀都这么难对话吗?这么说起来污浊好像确实很听话……”
“你那把斩魄刀怎么想都很有问题……额。”
想到中原中也斩魄刀的名声,再想想近日对方看似恶劣、但确实为他着想的各种行为,日番谷冬狮郎说着说着闭上嘴,干巴巴地转移话题。
“今天要学什么,事先声明我要回去帮奶奶修东西,不能留太久。”
中原中也有些意外地挑眉,走过去重重揉了一把他的头发,笑了笑:“【污浊】。”
“哈?”
“我家斩魄刀的名字,别那么没礼貌。”
“你这是什么炫耀自家小孩的口吻,有点恶心诶。”
中原中也揉脑袋的手转瞬变成重拳落下去,冬狮郎呲牙咧嘴地在他威胁的目光中捂着脑袋坐回座位,小声吐槽:“你的刀原来也可以正常交流的嘛。”
“为什么不能。”中原中也靠在窗边,懒散地偏过头,“小鬼,斩魄刀可是生死关头唯一能与你一同作战的搭档。”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笑意:“要好好珍惜啊。”
就是在那一刻,日番谷冬狮郎毛骨悚然地感受到了另一股存在。
就好像,那把斩魄刀听到了中原中也的声音,在笑一般。
普通的斩魄刀根本无法拥有这种程度的自我意识,而【污浊】……居然能够干涉现实吗?
他目光复杂地看着似乎对此习以为常的中原中也,压下心中的惊骇,回去之后破天荒地地努力开始和自己的斩魄刀冰轮丸对话。
不出所料地……和如此强大的斩魄刀对话是非常艰难的事。
而且即使被誉为冰雪系斩魄刀最强的冰轮丸,也仍然需要依托死神来释放灵压。
那把【污浊】,到底是何方神圣。
下一次见面的时候,日番谷冬狮郎疯狂打着哈欠,对中原中也说:“我好像冥想成功了。”
不等中也恭喜,他又面无表情地说:“不过你的那把刀果然是个例外,别拿那个当例子教学生,笨死了。”
把能影响现实的斩魄刀当成生死至交,笨死了。
*
相处久了,中原中也和日番谷冬狮郎都对对方有了改观。
譬如日番谷冬狮郎——或者说那一届开始有学生都发现中原中也其实很好说话,只要保持礼貌不作死,就能得到老师的指点。
除了最初立威表现得凶一点外,他其实是个教师节送礼物会很惊喜地收下并认真道谢、第二天会瞬步跑去流魂街给全班带来糕点、在无意撞见躲在山坡后接吻的学生后会不自在地红着耳朵尴尬表示不用理我你们继续的好老师。
——甚至还会在路过听到学生谈论这两人分手的时候悄悄竖起耳朵,但很有原则地只听这一耳朵就走了。
而中原中也也发现……冬狮郎这小子,完全就是个喜欢把话闷在心里的傲娇。
虽然冬狮郎说出的话十句有九句是毒舌,看起来是那种“各人自扫门前雪”的傲慢天才少年的类型。
但是在某次中原中也临时回八番队帮忙、帮他传话的同学恶作剧改了内容让日番谷冬狮郎误以为中原中也身体不适之后,那天晚上,中原中也捏着肩膀回到宿舍,看到了撑着脑袋坐在门口台阶上昏昏欲睡的日番谷冬狮郎。
见到他,白发小少年蹭的直起身,蹙起眉:“什么病要看这么久?”
“病?我只是去回去补文件了而已……?”
日番谷冬狮郎愣了愣,随后整理着衣服走下台阶,与中原中也擦肩而过,语气也变得硬邦邦的:“哦,刚刚睡着之后记岔了,原来想找你问的问题也忘记了,就这样,我走了。”
他向前走出几步,然后发现自己的身体逐渐浮空,腿在空中毫无意义地蹬。
“你以为我生病了?”
用重力操纵把他拽住的中原中也表情奇异地问。
日番谷冬狮郎脸忽然红了,张牙舞爪地挥舞着双手挣脱他:“谁以为啊!我今天就是来问问题的!都是因为某个随便放人鸽子的老师失职才被迫等到现在的!!”
他看不到的地方,中原中也表情柔和下来,手指勾着他的后领,反手把他拉到屋子里:“既然如此,吃个西瓜再走吧。”
日番谷冬狮郎的手还再拼命向反方向扑:“我拒绝,放假了吃什么西瓜——让我回家!!”
中原中也大笑了起来。
也许正是从那个暑假开始,日番谷冬狮郎开始跟随着中原中也,在尸魂界各处游历——据说都是中原中也自己去过的、觉得很适合锻炼身心的地方。
中原中也似乎彻底代入了老师身份,教得愈发认真。
他拉着冬狮郎去瀑布的源头打落巨石,带他去山巅练习瞬步,在他险些一脚踩空落下悬崖时提住他的后领,恶趣味地让他吊在深不见底的悬崖边,晃了几下。
日番谷冬狮郎胆战心惊地撇过脸,尴尬到满脸通红。
他们也交谈过数次,月夜下,风吹起绵长青草的浪,日番谷冬狮郎忘记中原中也是在给他讲和各个番队成员相处的禁忌,还是只是杂七杂八地吐槽松本乱菊,总之后来,他因为持续始解、消耗灵压过多,在篝火旁不知不觉睡着。
中原中也没有打扰他,只是守在他身边,借着火光擦拭斩魄刀。
等到日番谷冬狮郎揉着眼睛醒来,中原中也已经转换了阵地。
他找了一圈,最后仰头,看到中原中也披衣坐在上方巨大的树枝上,眺望着前方。
黑色的大袍与赭色长发向身后飞扬,见他醒来,中原中也语气悠然地叫他:“冬狮郎,过来看,今晚的夜景相当不错。”
那确实是相当不错的夜景,金黄的明月从未像此时一般圆润,把老师的脸颊映照得朦胧而温柔。
日番谷冬狮郎盘膝坐在树枝下方,像他一样闭上眼睛,向前伸长了脖子感受着夜的气息。
老师。
我其实还有另一个问题想问。
什么?
……不,还是算了。
中原中也偏头看着欲言又止的冬狮郎,最后扭过头,目光注视着前方,伸直手臂把手掌放在他的头发上,嘴角带着浅淡的笑容:那就想问的时候再说吧。像你这个年龄,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
日番谷冬狮郎微微缩了下脖子,嗯了一声。
其实——他想说的是——中原中也教给他的与斩魄刀沟通的方法,他一个都没有用上。
中原中也越是讲他与斩魄刀的交流方式,聪明如日番谷冬狮郎就越感到忌惮与担忧——这把刀,智能得过头了。
他瞒着中原中也,查阅了很多有关斩魄刀的资料,但是【污浊】的记载实在太少太久远了,有时查着查着,他会感到一股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无奈感,明明中也老师不是什么神经大条的人,为什么偏偏对那把刀如此信任。
后来中原中也喝醉了,在为日番谷冬狮郎庆祝毕业的晚上。
日番谷冬狮郎这才第一次知道中原中也居然还有喝酒的爱好,但是为了非常朴素的“师德”的原因,硬生生在真央教书的这几年中几乎滴酒不沾——为数不多沾了酒的某次,他心虚地没有走真央的正门,翻墙进来,然后没控制好力度踩翻了围堵日番谷冬狮郎的不良学生们。
一起参加酒摊的还有松本乱菊和十一番队的两个死神,中原中也就算醉得神志不清,还抓着日番谷冬狮郎对这些人炫耀“这是我的学生”。
那天晚上,最后还是年幼的日番谷冬狮郎背负起了一切。
他先是目送松本乱菊三人东倒西歪地回去,对死神这项职业产生一些偏见后,头疼地把还在呓语的中原中也的胳膊拉过肩头,扶着他的背把他架起来,没有用瞬步,缓慢地走回宿舍。
赭色的脑袋在他脸侧如同小鸡啄米一样点着,日番谷冬狮郎偏过头,躲避快要塞进衣领里的赭色发丝,望着前路,低声问道:“老师,你会讨厌你的斩魄刀吗?”
没有人回答。不过他知道答案。
那样看重【污浊】、真心交托的老师当然不会讨厌他的斩魄刀,讨厌那把刀的,是日番谷冬狮郎,是至今为止仍然怀疑、仍然无法找到合理答案的日番谷冬狮郎。
从来到真央之后他就一直以为,死神是独自生存的生物,独自战斗,独自成长为强者,最后,承受着某些必须承受的命运,独自死亡。
但中原中也是能够打破一座座孤岛的人,他能走到岛外,去见他的朋友,他的老师,他的学生日番谷冬狮郎。
如果没有那把诅咒之刃,老师他也许会成为尸魂界最自由、最能与他人建立牵绊的死神,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处处遭人忌惮,被限制,变成传闻中那把刀的代言人、变成和刀一样的怪物。
身上的人往一旁晃了晃,日番谷冬狮郎握着他的手腕固定住中原中也的身体,好让他不要滑下来。
醉成这个样子,就算那把斩魄刀反上天也察觉不到吧,真是的……在毕业这天完全师德失格了啊你。
“我看老师你以后喝酒之前知会别人一声比较好。”他吐槽着。
虽然意识朦胧但是仍然察觉到了学生以下犯上的语气,中原中也凭借本能伸出拳头敲他一个爆栗。
日番谷冬狮郎嘶了一声,露出死鱼眼:“算了……既然是您,想必总有人会记得这件事。”
至少……保底也有一个即将晋升十番队的他。
当然,并不是因为多么担心中原中也,主要是担心那把刀(强调)。
然后顺带着确认一下。
好让不管什么时候,都有人会接他回去。
……
日番谷冬狮郎废了好大力气,才把中原中也放平到床上,还没起身,一封信从他的胸口处掉了出来。
他这才回忆起三番队副队长委托他捎来的信,有点懊恼地敲了下自己的额头,帮中原中也调整好睡姿,把信放到他的枕边。
“你的队员们一直在担心着你,和他们的心意一起入睡吧。”他熄灭了床边的小灯,露出一个极浅的笑,用没有褪去少年气的略带沙哑低沉的声线说,“这些天独自在这边忙碌,辛苦你了,老师。”
*
中原中也从自己房间的床上醒来。
……不用想,就知道大概是日番谷冬狮郎把他扛回来了。
他心虚地拉开房门,检查三人都不在家,才咳嗽一声,挺直背走出来。
冰箱上贴着纸条,是弓亲的笔记,告诉他早饭已经帮他准备好,放在微波炉里保温。
中原中也咬着面包片,单手拆开了放在自己枕边的信件,放下牛奶杯,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撑着侧脸,一行行地浏览下去。
[起敬,中也队长。]
信写得极长。
刚开始是三番队队员们杂七杂八的嘘寒问暖,让他注意换季感冒,让他小心不要在异世界拆迁拆的太厉害,或者表示要告诉他一个秘密:“吉良副队长每天都会跑去队长室工作,好像很想念你,但他不让我们告诉你,所以我用了特殊的笔悄悄加上”。
中原中也不自觉地笑起来,把信件翻到了后面的一页,看到了被队员们吐槽的副队长吉良伊鹤。
他的字一如既往地充满了个人风格,写信的口吻也一板一眼。
中原中也甚至能幻视过去在队长室中,伊鹤坐在案前不厌其烦地为他整理书卷。
或者在入夜后,伊鹤会托着灯停在队长室的推拉门前,跪坐下来,问:“队长还没有休息吗。是否要为你添茶?”随后走进来,拿出外套为他披在身上,安静地陪着他熬到露水从绿叶上滴落。
[拝啓。ご平安を。]
[三番队近日事务顺利……]
……
…………
三番队近日事务顺利,除了最初的阶段手忙脚乱,大家都牢记队长的教导认真工作。日常的斩虚工作,一番队的例会,也有条不紊地进行。五席在工作中受伤,不过已经在四番队治疗妥当。
此外,有几件事情需要队长的指示。
其一是十一番队的草鹿八千流副队长闯入三番队,告诉他队长承诺送她的零食一直没有送达。
其二是仓库在一场大雨后受潮,其中一部分物品的废存有待商榷。
其三也和雨季有关……
这几日,尸魂界下了连绵不断的大雨。
吉良伊鹤坐在队长室中,手中毛笔顿在空中,听到再次变得密集的雨声,望向窗外。
窗外,两个队员狼狈地护着手中的文件跑到他所在的窗檐下,见到队长室亮着灯,隔着纵向的木制窗棱疑惑地向里面看:“副队长,今天不是你的休假日吗?”
吉良伊鹤没想到这个时间还会有人回来,也没好意思说自己最近几日总是觉得心烦,只有在这里写信的时候才能觉得安心,因此才独自折返回队长室。
他起身去拿了一把伞从窗户递给他们,尽力露出一个笑:“有一些文件没处理,就返回来了,我还要在这里呆一阵子,你们要用吗?”
两个队员被他阴沉的笑笑得后退一步,急急忙忙道了一声谢,挥手跑远:“辛苦了副队长,晚些我们再还回来!”
[以及,按照队长的要求,我在尝试使用各种表情增加与队员们的沟通,只是似乎效果不佳。]
一张信纸不知不觉之间写满,吉良伊鹤更换了新纸,脑海中过着三番队大大小小的事,应该写哪件呢。
譬如写队长从八番队移栽过来的花最近长势喜人,据说这花是他从那位四大贵族之一的朽木队长家薅来的,因为代价过于惨重,所以这盆花拥有了普通的花不该有的价值,吉良伊鹤一直在帮他照顾。
譬如写近日他在整理三番队图书馆的书籍,十三番队队长借走了许多,想必被大部头的典籍弄得头皮发麻的队长回来以后觉得会轻松许多。
还有,队长经常坐着乘凉的树枝已经长得戳到屋顶,他惯用的砚台也已经落了灰;在吉良伊鹤漫无目的散步到酒馆时,老板问他怎么许久没见过中也大人;死神女性协会想趁队长不在想要刊登队长醉酒的照片,他已经努力拦截;没有队长的巡逻,新队员做日常训练时总是少了些干劲……
当雨水顺着笔尖晕染开来,吉良伊鹤愣了愣,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再次落了笔。
[近日尸魂界连降大雨,如果您已经定下归期,请务必通知我前去接您。]
经历了蓝染队长那件事,吉良伊鹤已经意识到自己对队长的过分依赖心。身为副队长应该更加独立地行动,也许这就是中原中也让他暂代队长权的理由。
但是每次从宿舍一路到走到办公室,恍然发现不论看到多么平常、不起眼的地方,都会自然而然想起中原中也共事的琐碎的回忆。
所以难以抑制地、如同普通队员思念着队长一样。
他也在……翘首以盼中也队长的归来。
……
中原中也看到雨水氤氲纸张留下的圆形的褶皱,便联想到吉良伊鹤在信中时不时提到的雨,把信折起,妥帖地放在黑色和服内衬中。
其实曾经有一小段时间,他和吉良伊鹤磨合得有些头疼,一方面是因为吉良伊鹤是他极不擅长应付的极度付出又总保持沉默的性格,一方面他觉得吉良伊鹤过分遵循森严的制度——比如队长和副队长的上下级关系,或者队规等等。
京乐队长闲来问他状况,听完他半是求教的苦恼,笑呵呵地摸了摸下巴。
[“京乐队长您教导我这么久,结果我好像完全没学到怎么带领最亲近的部下。”]
[“毕竟伊鹤君就是这样认真的性格,学会和这样的属下沟通也是队长的工作之一哦。而且,如果伊鹤君愿意为你无休止地遵循你认为刻板的规则,也许……他所信服的并不是规则,而是中也——你本人呢?”]
“看来我也不能再磨磨蹭蹭了。”
中原中也又想了一遍信里说的内容,感觉到一种并不紧迫、但似乎能引发某种归乡的愿望的心情,吃掉最后一口早餐,利索起身。
把这个世界的事情解决完,然后……回到自己该回去的地方吧。
*
“也就是说,中也的灵魂已经到了安全的地方,只是暂时需要养伤不能回来?等你离开之后,他就会交接身体?”
港口Mafia办公室中,谈话声渐歇,森鸥外重复着中原中也的解释,似笑非笑:“阁下觉得我很好骗吗?”
——不得不说,不愧是干部,对首领的性格相当了解。
中原中也内心感叹着,走到森鸥外身边,低声说了干部中也告诉他的可以取得森首领信任的情报。
森鸥外咀嚼着这个消息,见中原中也镇定自若,被他注视也没有任何慌乱,很是苦恼:“死神真是一群危险的家伙。明明弱势的是我们一方,你却一直保持这样真诚的态度,是否也算另一种傲慢呢?”
“你和太宰问了同样的话。”中原中也回答,“我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情。”
“太宰……原来如此。”森鸥外眼皮跳了跳,无奈地托起下巴,“结果还是被那孩子摆了一道。爱丽丝酱,我好心痛呜呜呜,早知道他已经和中也阁下达成一致来帮忙,我就不会那么让步了——”
“笨蛋林太郎。”
“对了。”在中原中也准备离开时,森鸥外叫住了他,“出于我个人的好奇心……和太宰君交谈有什么样的感受吗?中也阁下。”
中原中也思考片刻,忽然想起武侦中也在帮干部中也上药时时狠狠吐槽的内容:从森鸥外到芥川龙之介没有一个人会正常地教育小孩子。
很不服气要为首领打抱不平的干部中也与武侦中也展开了1v1辩论。
当然,至少在这方面,干部中也一败涂地。
他在武侦中也怒怼太宰治身为港口Mafia干部如何骚扰女性如何试图坑蒙拐骗武装侦探社如何心机叵测如何热爱自杀的时候毫无反驳之力,只能干巴巴地用自己比较:“我也算是BOSS教导的……”
武侦中也犀利道:“不如说能在这种环境中保持正常本身就是一件异常的事情吧。”
干部中也:“喂!”
围观的中也们:这种辩论应该说槽多无口还是充满喜剧效果……
中原中也回忆了一遍两人的论题,不确定地说:“感受嘛,森先生您不是一个擅长养孩子的人……吧?”
森鸥外:“……嗯?”
爱丽丝爆发出一阵笑。画笔戳破了纸张。
……
森鸥外的盘问整体来讲还算点到为止,这位首领大人最后愁眉苦脸地在活蹦乱跳看起来很不靠谱的义魂和【污浊】之间选择仍然由【污浊】代管“干部中也”的身体。
接下来就要抽时间完成干部中也的请托。
中原中也一边在房顶上跳跃,一边和日番谷冬狮郎联络:“你们怎么这么久还没回家,不需要检测虚洞了吗?”
那边日番谷冬狮郎也疑惑:“你不知道有人去过了吗?她用自己的设备检测完,之后我们一起填补黑腔洞口就可以。”
中原中也心中忽然升起一阵不详的预感。
这该死的熟悉的科学家的作风。
“你说的该不会是——”
“说起来昨天一直没来得及问,听说四枫院夜一也来了这里,怎么一直没有看到她?”
中原中也几乎是一个踉跄落到武装侦探社的窗户前,抬眼,看到屋内可以称之为鸡飞狗跳的场景。
而造成一切的罪魁祸首——女性死神手中提着的人长得似乎还挺像干部中也委托他去找的同伴之一,好像是叫兰波?
并且……这个倒霉蛋灵魂在跟着四枫院夜一经历了长距离瞬步,明显正处于一种晕车的飘忽状态。
中原中也露出了与森鸥外同款的僵硬笑容。
总感觉……现在他对干部先生各方面都很抱歉!!
第25章 死神·干部
干部中原中也对死神中也的委托是——
“可以拜托你, 向我已逝的同伴道歉吗?”
看着眼前熟悉的紫发黑皮的美人面露惊喜,又看了看被她刚刚放下、显然不适应瞬步而处于晕车状态的名为“兰波”的灵魂, 中原中也露出僵硬的干笑。
看起来确实是要道歉的场合呢,只不过该道歉的不是干部中也而是他……这个人真的走到哪里都不忘找人帮自己干活啊!!
见到中原中也,身材高挑的女性死神立刻露出爽朗的笑,瞬身出现在他身边,哈哈大笑着搂住他的肩膀,让毫无防备的中原中也满脸懵逼地向她怀里倒了过去。
反应过来的中原中也嗖地一下跳出好几米。
女性笑容满面:“你每次的反应都好有趣呢,不愧是女协杂志纯情排行榜第一的队长啊中也君, 不枉我特意到现在才现身。”
中原中也瞪她:“你不会一直躲着就为了戏弄我吧?!还有你们,不要再偷偷摸摸做那种奇怪的排名了!”
“别那么见外嘛, 我今天可是很辛苦的,毕竟同时测量了好几处的灵压。”
中原中也用生吞一个橘子的表情,复杂地叫出了她的名字:“那么远距离的虚洞都可以同步测量吗……在瞬步的速度这方面还是一如既往无人可及,夜一小姐。”
四枫院夜一挑眉, 得意道:“瞬开之下, 我无所不至。”
中原中也捂住额头,看看据说是过来帮忙维护设备的兰波:“那说说看吧, 你怎么让这个世界中也的同伴……额, 帮你工作的?”
*
其实并不是什么困难的原理。
灵魂从凝聚到完全恢复记忆需要一个过程, 港口Mafia的干部候选、同时是在干部中也16岁死亡的旗会众人在醒来后凭借本能来到制作荒霸吐的实验室遗址, 并重创了认定为敌人的实验室工作者的灵魂。
接着,他们按照时间顺序依次想起了更多的事情, 自己, 横滨, 港口Mafia,中原中也。
在前往港口Mafia寻找中原中也的过程中, 他们遇到了一个可疑的女人,也就是四枫院夜一。
夜一和绫濑川弓亲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并没有差很多,她本想找机会逗一逗中原中也,但在遇到同样来寻找中原中也的几人后,她有了新的计划。
身为前二番队队长,四枫院夜一其人体术与灵力强悍,胆大心细,一百年前就继任了尸魂界四大贵族的家主,身兼暗杀兼拷问兼特殊亡灵监狱系统的统领者,一百年后更是不用斩魄刀敢和蓝染正面刚。
即使面前是一群港口Mafia各有千秋的准干部的灵魂,她也仍然从容不迫地在差点打起来之前解释清楚情况,并有条不紊地拿出了……一沓中原中也的资料和照片作为证据。
没错,尸魂界知名奸商浦原喜助怎么会忘记这个世界存在另一个中原中也!
以他的推断,中也这样性格的人成为了Mafia干部,必定有一堆愿意为他出生入死的战友。
本着利用彻底的原则,在四枫院夜一出发之前,两人制定了详尽的计划,包括在遇到这群人时逃跑、对殴、化敌为友,必要时甚至能得到助手甲乙丙丁。
四枫院夜一先是向他们证明他们在灵魂状态下难以接触现世,随后又以保护干部中也的身体、保护港口Mafia、找回干部中也的灵魂为交换,让他们帮自己架设检测设备,搜集情报。
总之,在浦原喜助的资料助攻、以及各种乱七八糟的谈判之下,四枫院夜一勉强算是雇佣来了几个相当优秀的劳动力。
不得不说不愧是港口Mafia候选干部,进度真的快了不少(划掉)。
再然后,她在第二次想要蹲守中原中也的时候,遇到了灵魂很不稳定、恢复记忆较慢、姗姗来迟探望中原中也的兰波。
对方没有太浓烈的战斗欲望,弄清楚现状并听了四枫院夜一给出的“可以与现世之人见面一次的机会”的交换条件后,同样答应了四枫院夜一。
除了偶尔失踪一整天不知道去哪里探望谁以外,他的亚空间异能力用来保护器材简直过分完美。
于是就这样,四枫院夜一如同集卡一样,几乎集齐了干部中也逝去的伙伴们。
这些人其实早就开始暗中观察过死神的中原中也。
对于四枫院夜一的话他们没有全部相信,不过发现自身确实无法干涉现实,而这个死神中原中也也又支配着干部中也的身体,接受了四枫院夜一的交易条件就变成了唯一且最优的选择。
他们也暗中观察过中原中也,仗着死神中也不认识他们,若无其事地分散伪装成路过的灵魂,看着束着长发的青年毫无察觉地在他们面前经过,啧啧称奇地对他进行点评。
死神拥有着如同夕阳般绚丽的长发。
有那么一些爱喝酒的习惯,有些工作狂,每根头发丝都散发着嚣张锋利的气息。
看到假装成老人坐在路边哀嚎的阿呆鸟,或者变装之后站在街头露出极度忧郁表情的公关官,他会凭借着那对于Mafia而言过剩的同情心,皱起眉,自以为暗中出手、其实被自导自演的几个人看得一清二楚地悄悄解决麻烦。
譬如帮忙抬个重物,或者帮忙赶走“看中公关官的样貌而故意捣乱的街溜子”。
如果让死神中也知道,这些事在他心中大概就会变成另一种羞耻play,所幸他们出自警惕都进行了伪装,而死神中也更不会记得自己随手帮过的灵魂。
——所以同样失去了公开处刑的机会。
“不别扭的话,总感觉缺了点中也的味道。”离开之后,公关官感叹。
“是因为不认识我们吧,那个神情不像演出来的。”
“气息有些相似。”一直无言的冷血冷不丁来了一句。
其他人纷纷点头。
那个四枫院夜一满脸笃定他们会相信那就是另一个“中也”的样子让性格其实很傲的几人感到不满。
但他们错过了与芥川等短暂拥有灵视能力的Mafia成员见面的最佳时期,而四枫院夜一也刻意隐瞒了灵压能短暂赋予人见灵能力的这个情报。
于是他们一得知死神中也为了找回中也灵魂而开启污浊那日,就匆匆向那个方向赶去。
然后看到了,中原中也用【污浊】制造出来的满天红霞。
霜雪染成暗红色,纷纷扬扬落下,大家的脚步都停下了,和所有注意到这场动乱的人们一起抬起头,静静地看着飘零下红雪的天空。
“……该说不愧是他吗。”
“自己放了大招在逞威风呢。”
“还吐着血……咳咳,看起来很想被接到医疗室解剖。”
说罢,几人就都笑了起来。
“我们是不是也要以足够震撼‘中原中也’的方式登场。”
“就是就是,就算是异世界的中也,也没有一直得意的道理。”
那边几个人暗戳戳地想要搞事情,没有立刻露面,反而导致兰波成为了最快来到中原中也面前的人。
——主要因为兰波表示想感受瞬步,结果被夜一抓着领子一路飙车过来,站在武装侦探社时,还被风吹得头脑发懵。
中原中也:“…………”
所以说这些人完全就是被画饼骗过来干活的嘛!这个饼还包括他自己那一份!怎么想都觉得非常抱歉啊,这个奸商!!
四枫院夜一无辜眨眼:“怎么能叫奸商呢,这些人有自己的目的,只能说合作共赢……对了,最近你的身体还好吗?”
“没有异样。”中原中也不情不愿地回答。
四枫院夜一露出笑来:“喜助担心你到异世界会受影响,没事就太好了。”
“夜一小姐你啊……”中原中也明知她在转移话题,愤怒值还是慢慢降了下来。
这句话也算是例行公事。
中原中也不常去现世驻扎,为数不多的一次还遭遇了瓦级大虚,为了保护队员而受伤的他被四枫院夜一捡了回去——后来他才知道虚可能是蓝染派来的,而浦原喜助看中了他卍解后自带的自爆属性,试图把崩玉藏在他义骸里。
奈何他的义魂并不是真义魂,而是伪装后的斩魄刀【污浊】。
【污浊】一开始就发现不对,阻止了浦原喜助的打算。
看在浦原确实救了他并且答应检测崩玉有没有留下后遗症的份上,中原中也没再计较这件事,然后做了让他后悔几十年的决定:留在浦原商店养伤。
那段时间的浦原商店又名中也不妙屋,见证了中原中也被四枫院夜一各种戏弄的血泪历史。
四枫院夜一素来爱用变猫的把戏戏弄人,第一次中原中也毫无防备看到她从人变成一只黑猫,优雅地落在一堆衣物当中。
他愣了好一会儿,反应过来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手忙脚乱地红着脸想给这只黑猫穿上衣服。
黑猫发出嘲讽的声音:“你见过哪只猫穿衣服吗?”
“……没见过是没见过,但总之你给我穿上衣服啊!!!”
除此之外什么按着他的脑袋狂搓头发,或者在他对她的饭量大为震撼时不动声色吃光他所有的食物之类的,简直数不胜数。
后来,她听说他的战斗方式是以斩魄刀搭配鬼道的战斗方式,感兴趣之下,在他伤还没好的时候就把他拖到地下室的大型训练场对轰,还强行指导了他的瞬步。
虽说他的瞬步确实得到了提升,但是这直接导致他后来被二番队队长碎蜂敌视:“你居然单独接受了夜一大人的指导?!”
二番队和三番队传闻不合的罪魁祸首就是你啊毒唯也有个限度吧!!
不过不管性格多么恶趣味,夜一小姐的实力还是靠得住的。
中原中也任由她把检测身体的仪器搭过来,期间和她在空中拳头来回过了几百招,还是慢了一步,被按住脑袋使劲揉搓。
武装侦探社也在中原中也吸引四枫院夜一的注意力后恢复了平静。
中岛敦和国木田独步满脸通红,不知道经历了什么样的调戏。
太宰治嘴里飘着魂魄躺在沙发上,据说是请求一起殉情然后被四枫院夜一笑容爽朗地“好啊,30秒之内我就可以带你到悬崖上然后把你加速度踢下去”之类的宣言打击得丧失力气。
与谢野晶子笑容满面,不知道和夜一交流了什么,江户川乱步早就溜之大吉,谷崎兄妹在沙发上瑟瑟发抖地抱紧对方。
只有第一次见到新的同类、客气又好奇地对话的兰波和织田作之助仿佛全社的清流。
也是在过招过程中得知四枫院夜一把干部中也的同伴一锅端了的中原中也有些尴尬地看向兰波,又想到干部中也在拜托他时的神情,无奈地自语:“道歉这种事,还是自己来说比较好吧。”
四枫院夜一揶揄他:“中也,又免费接受别人的委托了吗?这次是什么?给灵魂心理辅导还是当树洞?”
中原中也挥出一拳,撵走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女性,沉吟片刻:“兰波……对吧。”
“虽然很抱歉夜一小姐把你们当成免费劳动力,不过正好你和中也的其他同伴都被她聚在一起……我有一个小小的建议,也许你们可以一起商量。当然,不管你们听从我的建议,为了感谢你们帮忙,夜一小姐都会满足你们的一个要求的。”
中原中也转而紧盯着四枫院夜一:“对吧?否则我现在就让这些人罢工也没关系吧?”
夜一顿了顿,面露无辜,比出拇指:“放心,我也不是什么魔鬼。”
“……我要是不提,你刚刚分明是想直接赖账的吧?!”
“啊哈哈哈哈哈哈,成大事不拘小节,中也你要放开胸襟一点比较好。”
“哈哈哈个鬼啊!别用笑来避开问题!这就是你和喜助的坏毛病啊!”
兰波在旁边看着这个精力充沛的“中原中也”,回忆起他寻觅到港口Mafia后的事情,表情平淡,但莫名让人感觉出一丝柔和。
察觉到他的视线,中原中也放弃和四枫院夜一继续吵架,转而对兰波更具体地讲起自己的计划。
兰波点了点头。
他想。
身在港口Mafia地下的黑暗中的,他的亲友啊。
[“你不想去见见那个死神吗?”]
[“既然不是同样的人,只要在我的监控范围内中也的异能没有受到威胁,我就没有什么要见他的理由。”]
也许是因为两次变成灵魂,所以他对某种抽象的、来自于灵魂的热度更加敏感。
[“是吗,你还是老样子啊,既然如此,就由我代替你来做一些该做的事情吧。”]
[“你也还是老样子,从那一年用异能留下灵魂等待我开始,到现在……说吧,这次你又想要做什么。”]
[“别这么说,像这样重新见到你和中也,我感到很惊喜,所以……”]
无论眼前这个灵魂到底是谁,是不是真的中也,他似乎都能感觉到……对方说不定也和中也一样,驱散过缠绕着某个人的寒冬。
[“不管是与中也还是与你,当时的告别都有些太仓促了,这几日我时不时会想到一些话,我很想,和你们不是单方面地、再好好交谈一次。”]
[“你能允许吗,保罗?”]
[“保罗?”]
[“……如果你不打算说太多麻烦的话,请便吧。”]
中原中也与兰波沟通完,见他点头,还答应帮忙传达给其他人,松了口气。
毕竟,四月底马上就要到了。
这就当作……他对这次奇遇小小的赠礼。
希望那位干部先生,至少在这次生日能感到一丝宽慰。
“还有你,太宰。”中原中也又看向太宰治。
太宰治明显也有什么事情想对他说,鸢色的眼睛静静地望着他。
“我有事情要对你说。”
……
时间退回到前一晚。
在中原中也被接走后,太宰治和织田作之助来到了Lupin酒吧。
酒吧老板已经许久没见到太宰治,不过他含着沉默的笑意,也没有问他为什么多点一杯,将两杯酒放在一人一魂面前,转身走向了后厨。
织田作之助用江户川乱步交给他的显形工具端起酒,两人谈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譬如太宰治加入武装侦探社的入社考试有多麻烦,譬如楼下咖啡厅冷漠的服务员小姐,譬如横滨物价上涨,还有很多。
直到楼上的门再次传来被推动的声音,两人同时扭过头,坂口安吾神色复杂地停在几节楼梯之上,没有再向下走。
织田作之助看了看太宰,对坂口安吾举杯示意,太宰治耸肩,也举了起来,拉长了尾音:“来这么晚还想让我们等吗,异能特务科的长官先生?最迟到的人要买单哦。”
——即使立场不同,但是在这个地下酒吧里,也许有一天我们还能举杯畅饮。
坂口安吾偏过头,随后又扭过来,镜片反射着白光,在太宰治里侧的位置落座。
“帮安吾来一杯加入清洁剂的高端鸡尾酒。”太宰治帮他喊。
酒吧老板淡定自若地回答:“抱歉,没有这种酒。”
太宰治坐在椅子上转了一圈,一只手指向上伸起:“那么加入金水!”
“也没有。”
“切。”
老板带着优雅的笑容应对着太宰治的奇妙点单,同时熟练地向坂口安吾推去一杯他过去总是点的酒。
坂口安吾愣了愣,被熟悉的氛围刺激着,没忍住吐槽的欲望:“所以谁会喝那种酒……老板您也不要用那种好像他只是说出一种正常小料名字一样的语气回答了!”
“区区安吾竟然质疑我的品味,织田作怎么看?”
“太宰的口味还是一如既往啊,不过金水的味道恐怕不怎么好吧。”
“ping——”
杯子清凌凌地碰在一起。太宰治眼睛中倒映着一个小小的光点,看着织田作平静地说着能哽死人的话,坂口安吾疯狂吐槽。
这几日的一切,都仿佛回到过去。
但他明明知道的。
想要抓在手中的东西,一定会再一次失去。
死神们离开的那一刻,一切都将尘归于土。
“织田作。”
在坂口安吾喘口气的期间,他冷不丁地说。
“你想在另一个世界活下去吗?”
织田作之助愣了愣,坂口安吾心里一跳,紧张地扭过头。
“那里有你欣赏的上司,救人的工作,甚至有时间去完成你写作的梦想。织田作,你想要成为死神吗?”
时钟在滴答地行进,织田作之助放下酒杯,摇摇头。
“已经不用为我谋划了,太宰。能有幸和你们像这样喝酒,已经是意料之外的奇迹了。”
“……可是那稍微让人有些遗憾啊。”太宰治的声音保持着平静。
“只有这座城市里有孩子们、你还有安吾,如果没有旧友,不管是说话做事,只会变得更加遗憾吧。”织田作之助露出怀念的表情,“不是说原本这个世界的灵魂是无知无觉存在在空气中的吗,以后只要你想说话,在任何地方‘我’都能听到。”
“这种说法可真浪漫。”
太宰治收回目光,视线凝聚在一点,指尖轻轻弹了弹杯壁。
“不过,只有小说家才会相信那种东西的存在啦,织田作。”
……
“太宰,我有事情要对你说,关于我们离开之后的一些遗留事项,你应该是武装侦探社最适合处理这件事的人吧。”
太宰治看着中原中也,像是产生了某种预感一般,说:“好。”
“夜一小姐加入,黑腔缝合的速度会加快不少,她为我和冬狮郎提供虚缝位置,虚也很快能清理完毕,也就是说,我们离开的时间要提前了。”
中原中也和太宰治并肩站在天台上,偏头说道。
“你是怎么打算的?”
“一切恢复正常,像过去一样。”太宰治回视他,好像昨晚说出“你想变成死神吗”的人不是他。
“你……”
中原中也神色复杂。
他甚至猜测过太宰治是否想让织田作之助复活——这当然是不能允许的事情,为了避免太宰治偷偷搞事,想要提醒一句,结果对方似乎并没有什么坏心思的样子。
难道他又错怪他了?
“你真的没事吗?”中原中也犹豫了一下,问道。
“小矮子是在担心我吗?真奇怪。”太宰治狠狠搓了搓胳膊,在中原中也陡然的怒视中向一旁挪远,“织田作不愿意的话,就没有办法了。”
——这家伙还真的想过啊!!
中原中也嘴角抽了抽:“算了,我今天也不是想来高高在上指点你的心情的,只是有一个额外的消息,在我们离开之后,为了避免这里的灵力再次异变,需要留下几处监测点。”
“媒介是这个。”
中原中也手中摊开一个浦原喜助出品的耳机一样的小物件。
“这是我们那边的疯狂科学家发明的。这个装置能绑定特定的亡者,在一定范围内,他的灵魂能凝聚在装置上,与装置使用者交流,一旦灵魂看到任何异常,也能及时反馈给你们……简而言之,就是灵魂短时间的意识复苏。”
“我从横滨三方势力各挑选了人,只要使用者和灵魂同意,这个装置就可以生效。时限是到使用者死亡或者主动毁掉装置为止。另外,它是单方传输系统,由你们自己决定是否向我们求援。”
太宰治捻起中原中也掌心的装置,仔细观察着:“异能特务科选择的是安吾,那家伙也只会用人情换这种东西了,至于港口Mafia……是中也,对吧?”
“……你又猜出来了。”
中原中也挫败道。
“还有好几天的时间,你们可以考虑清楚。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这种做法。”
“而且两个世界联系断开之后,按照十二番队的测算,‘灵魂’的概念会随着我们的离开一起消失,到时候我们也无法确定这个装置到底还能不能成功让在这个世界失去概念的任何一个特定‘灵魂’重新凝聚。”
太宰治注视着这枚耳机。
良久,他合上手指,弯起眼睛:“放心吧,就算世界断开,‘灵魂’的概念也不会彻底消失的。”
“你又想做什么?”中原中也警惕道。
“安心,只要足够催动这个装置就够了不是吗~”太宰治双手戳进风衣的口袋,带着笑意转身,“只是听从朋友的建议,做一个好人应该做的事情罢了~”
中原中也对着他的背影翻了个白眼,大声道:“接下来我不一定能听到你们的情报,也说不定下次得到你的消息时你已经寿终正寝了,所以我先提醒一下,做事之前考虑清楚,你要对抗的可是全体死神,光这个装置的发明者就能让你吃不少苦头,不要胡来啊。”
太宰治伸出一只缠着绷带的手,欢快地晃了晃,在他绕过天台的门时,又重新探出头来,对中原中也露出一个活泼到让人怀疑他用心不良的笑来。
“拜拜了,中也。”
像是在道别。
中原中也抛起手中的耳机装置,又一把横接住。
“‘灵魂’不会彻底消失……吗?”
他看着那扇关上的门,半晌没有想通,蹙起眉。
把耳机装置给他真的是正确的吗?到底又在打什么坏主意,真是的。
第26章 死神·干部
在众人合力下, 死神们进度飞快地搭建起缝补黑腔的装置,击败虚, 收集灵子。
中原中也托四枫院夜一把显形工具交给干部中也的友人们,听说他们正在忙忙碌碌地准备着足够吓死人的礼物。
武装侦探社修完办公室就重新开张,太宰治解锁新的摸鱼地点Lupin酒吧,森鸥外派人盯紧中原中也的临时居所,并且继续在战斗中重新获得灵视能力的芥川几人环绕横滨获取情报。
在这样紧张的间隙,忙里偷闲上街帮同伴们采购手信的中原中也遇到了尾崎红叶。
他临时接替【污浊】,套上了“中原中也”的壳子, 被眼尖的尾崎红叶叫住。
见她有意同路,中原中也便顺势提起希望对方能帮忙推荐些本地名品。
“横滨名产……异能者?”
“我想这个应该没办法带回去吧。”中原中也笑了一声, “可以的话,红叶小姐能给我推荐一些适合送给小孩子和女性的东西吗?”
尾崎红叶非常感兴趣地摩挲着腰侧的刀:“有没有具体的爱好让妾身参考一下?”
“八千流的话……”
中原中也回想着十一番队副队长草鹿八千流小小的身影。
这粉发小姑娘平时经常与十一番队队长剑八一起出没,后来认识他,一见面就瞬步跑到他肩膀上, 每次都让他莫名生出一种养妹妹的感觉——尽管八千流实力比想象中要深不可测一点。
虽说八千流喜欢恶作剧, 当上死神女协的会长后总是拉他去帮各种奇怪的忙,不过……她还是小孩子, 当然是选择原谅她, 兴致上来还会背着她去流魂街上买零食或者看街头艺人这样。
小姑娘啃着馅饼喜笑颜开的样子确实可爱, 在斑目一角吐槽“中也你是不是产生了什么老父亲情怀”的时候她笑嘻嘻一拳头给一角砸得天旋地转的样子也足够英姿飒爽, 中原中也越发迁就她,还特意交代三番队守卫见她不用拦着。
可以说八千流现在出入三番队队长室比副队长都自由。
有时中原中也正处理文件, 冷不丁就见到旁边冒出一个毛茸茸的粉色脑袋, 八千流双手托着还带着婴儿肥的脸颊趴在矮桌边上盯着他, 短腿轮流拍着地面:“中也中也,什么时候工作完, 我想吃金平糖了!”
“糖果,玩偶也可以,反正就是小女孩会喜欢的东西。”中原中也总结道,“女协的人好像比较喜欢现世时尚的东西?乱菊的话……带点酒好了。”
说完,他把询问的目光投向尾崎红叶,发现撑着伞的女性抿唇微笑,目光温和地看着他,有些不自在地咳嗽一声:“还不够准确吗?”
“妾身大概了解了。”
尾崎红叶笑着摇摇头,直接带他去了港口Mafia下属的商业街,见他林林总总提走不少东西,语调悠长地感慨:“真是令人高兴呢,中也。”
“嗯?”中原中也疑惑地侧身。
“看你在另一个世界也被爱戴着,妾身也能安下心来了。”
中原中也讶然,正要说话,柜台的店员包装好最后一个小盒子递给他,打断了他。
“承蒙你的关心。”中原中也便顺势换了话题,把包装精美的礼袋送到尾崎红叶面前,扬起嘴角,“一点不成心意的礼品,我也很高兴能和你交谈,红叶小姐。”
尾崎红叶以袖掩唇,笑意加深,语气也更轻松了:“看来还有一点可以确定,在另一个世界也很受欢迎吧,中也。”
“咳咳、咳!怎么突然说起来这种事情……”
*
XXXX年4月29日,黑腔缝合完毕,死神们决定把这个世界原有的秩序归还。
十二番队在尸魂界搭建了返回的黑腔,并选定了落点。
森鸥外派部下驻守在外,坂口安吾戴上了中原中也交给他的耳机,站在黑腔旁,好通过异能确定死神们全部撤离并关闭通道。
在离开之前,中原中也再次去了一次武装侦探社,把礼物依次送给了所有人。
国木田独步把他从大师处收来的精致笔记本送给了中原中也,中岛敦看着要哭不哭的,让中原中也也有了些离别的伤感。
安慰好敦,他最后走到江户川乱步面前,乱步看起来有些闷闷不乐,蹲在椅子上,一点也不动中原中也买给他一大包零食。
中原中也好笑地向前探身,手伸到他的面前晃了晃,江户川乱步抬起头。
“这些时日多谢你的照顾。”太阳初升,映照着他的蓝色眼眸像是另一个蓝色的暖阳,“回到那个世界我也会记得你厉害的推理的,世界第一的侦探先生。”
江户川乱步睁开了猫一样的绿眼睛,抿着唇看着他,随后慢慢鼓起脸,像上次一样,用力握住他的手。
“真狡猾啊。”他不满道。
中原中也笑容扩大:“零食袋里有我送你的礼物,有一些是简化的鬼道道具,虽说之后可能会失效,不过想必多少能给你带来点你想要的乐趣——那句话还给你,之后也好好地玩吧,乱步。”
*
在空间中修养的几日,干部中原中也的身体已经恢复正常。
虽说心中担忧港口Mafia,有些焦急地想要回去,但是他明白死神中也同样也在昼夜不息地赶进度,只能最大程度配合空间中其他几个中原中也的治疗。
感受到了他在压着焦虑,超能力者中也悄悄划走一部分干部中也卡里的钱,买来了从他心中读出的酒名,并转交武侦中也,拜托他去安抚一下干部中也的情绪。
“你不来吗?”
“未成年人不能喝酒。”超能力者中也板着和齐木楠雄如出一辙的平淡表情说。
武侦中也笑了出来,掂着酒找到干部中也,揽着他的肩膀坐下:“来吧,就当提前送行了。这可是某个害羞小孩子的心意,就算是Mafia也要好好收下啊。”
超能力者中也翻书的动作停下来,搬着凳子挪到花束遮蔽的另一侧,让他们两个看不到自己:“不要随便给别人加奇怪的属性。”
两个大人对视一眼,各自耸耸肩。
与同位体交流的感觉着实有些奇妙,虽说两人身处敌对阵营,但是越聊越觉得兴趣相投。
从车到酒到战斗,愉快得几乎滔滔不绝聊到半夜,后来连荒神的中也也饶有兴趣地加入,给他们讲神明是如何酿酒的。
两个人越听越羡慕,神明中也干脆让自己留在神社的神使送来一瓶用月泉做的银酒,超能力者中也甚至来不及打断,就看到三个人兴致勃勃地品酒。
唯一的未成年中也:“……”他们忘了干部先生刚刚大病初愈吗。
其实道理就像三个和尚没水喝一样。
独立起来都很是靠谱的成年中也们聚到一起,反而变得相当能闹腾,说话说到尽兴之处,几乎是把脚踩在桌子上挥舞杯子。
这个空间一侧有一面半圆形落地窗构成的窗户,向外,能看到无尽的星空。
月亮为他们点灯,在与“自己”交谈的这个寂静的晚上,他们的影子如同电影的慢动作一样,倒映在落地窗上,显得格外快意妄为。
全空间仅存的有理智的未成年人无奈地摇摇头。
如果不建立羁绊,就不会为分别惋惜,大人们反而不懂这些道理。
……不过,反正有他兜底,偶尔看到这样的宴会,也觉得夜晚似乎变得愉快了一点。
在与空间中的中原中也们喝完最后一盏茶后,干部中原中也郑重地对他们道了谢。
为了给他送别特意来到空间的武侦中也和他拳头相击,神采飞扬:“一路顺风,在那个世界,对社长他们客气点。”
干部中也压了压帽子,好笑道:“你也是,对森首领尊重一点。”
超能力者中也的手按在他的肩膀上,正式把他传送回横滨,从死神那里接管身体。
一阵眩晕后,干部中原中也久违地感受到了实体的存在。
黑腔的开口在室外,阳光落在他的身上,风清气朗,他后知后觉想起今天的日期,正思索着带什么样的花去为旗会扫墓,忽然嗅到了花香。
到底挑了什么样的地方,居然还有花。
干部先生有些惊奇地睁开了眼睛,随后,睁大了眼睛。
并没有像约定的那样,在死神们离开后,干部中也才会回到身体中。
为了维持灵魂的存在,在日番谷冬狮郎等人离开后,死神中原中也特意晚了一步,仍然停留在黑腔口,抱臂看着他。
没等干部中原中也与他确认情况,面前已经递来了好几束繁茂的鲜花,挤满了他大半个视野。
然后,花束中传来了定时炸弹的声音。
干部中也:“……”
他一边瞳孔地震,一边觉得这种风格有些熟悉,紧接着,就听到一声爆炸声。
暗红色的异能没有反射性地浮现。
他的表情逐渐变来变去,看着“炸弹”噼里啪啦地在空中炸满了花瓣雨。
许久不见的旗会成员,他的部下们,甚至是曾照顾过他的警官先生,从花束后笑嘻嘻探出头。
兰波用显形工具投影出来一双手,颇为滑稽地推着一辆放满礼物的车,挤过团团围住中原中也的灵魂们,推到错愕的中原中也面前。
干部中也下意识退后了一步,不慎踩到了最内圈旗会成员之一阿呆鸟的脚,他拍拍中原中也的肩膀,笑嘻嘻地又把他向前方大力推了回去。
“哪有看到生日礼物还要逃跑的笨蛋!真是笨蛋啊中也!想要道歉?猜错了!以为我们会怪你那就大错特错了!”
中原中也如同被推来推去的不倒翁一样,完全依靠本能控制住平衡,才没有一脖子勒到钢琴线上。
公关官扶住了他,并阻止了钢琴师和外科医生不合时宜的恶作剧。
“这家伙还没反应过来呢,真是可怜,不过再这样下去就要错过典礼了,不如赶快做出感动的表情让大家高兴高兴吧。”
兰波托起了那枚能与亡灵交流的耳机,托到中原中也的面前,向他解释了这个装置的作用。
——之所以由他出面,是因为旗会众人无论如何也无法决定由谁来送出这个最重要的东西,最后干脆以“既然大家都想那大家谁都别想”为理由威胁兰波承担了这个任务。
干部中原中也就像16岁时一样,被他们围在中间,然后得到了一份完全出乎意料的礼物
他紧盯着那份礼物,说话显得有点急:“给我等等啊,如果灵魂消逝我还用这个联系你们,不就是在打扰你们安息吗?!”
“如果担心自己偷偷在我们墓碑前哭被看到的话,不接受也情有可原。”公关官表示理解,冷血在他旁边沉默地点了点头。
“还是说Mafia干部想要从良,变成一个温柔可亲的人开始照顾灵魂的心情?被你杀死的敌人们可是在我们旁边笑呢,你不会真以为自己的分量多重,敢阻挡我们返回横滨在这里增加黑暗的大业吧。”
“而且我这边可是准备了很多恶作剧,如果因为这种可笑的理由让人没办法享受戏弄你的乐趣,那我要怀疑你是谁了,反正绝对不是我们可怜的宝石王小中也。”
“……谁会做那种事啊!还有别叫那么羞耻中二病的称呼!!”
“难道要改成五大干部中也君吗?真是威风凛凛相当了不起啊,要我们给你鼓鼓掌吗?”
话音刚落,旗会为首的几个人就稀稀拉拉地、带着一丝莫名的揶揄气息的鼓起掌来,被挤到后面的中原中也的部下也露出憋笑的表情,跟着起哄一样鼓掌。
中原中也咬着牙,发现他们不仅不退让还越发嚣张,表情变来变去,最后一把夺过耳机把它攥紧在手里,脑袋蹭地扭到一侧,绷着脸,语气凶狠:“给我听着,就算拿到这种东西,也休想我违心去用它!我才不会专门叫这么一群聒噪不服管教的家伙在我耳边找茬?明白了吗!”
众人互相看了看,耸耸肩,嬉笑着拥上来拿掉他的帽子,揉头发的揉头发,揪脸的揪脸,嘲讽的嘲讽。
中原中也被他们架得两脚离地,头发和西装也被故意弄得乱七八糟,忍了忍没忍住,呲牙咧嘴地开始反抗,场面几乎可以成为打成一团。
耳边吵闹声不断,熟悉的声音和熟悉的脸庞,一瞬间仿佛回到过去,其实让他……源源不断地升起想要笑出声的鼻酸的感觉。
漫天散落了花瓣,红丝带,成堆的礼物盒最上方放着据说是他们自制的、一看就能吃死人的恐怖生日蛋糕,下面装扮精致的礼品中可能还放着某人的自制炸弹。
好不容易消停的间隙,干部中也看到再次被挤到边缘的兰波露出勉强可以成为笑容的表情,他们身后,死神中也豪爽地挥手道别,转身走入黑腔。
干部中也下意识向死神离开的方向伸手想叫住他,但是下一秒又被他的动作停下,无奈地轻声道:“不是说好要请你喝酒的嘛,真是的。”
即使隔着人群,他也清晰地分辨出死神中也最后做出的口型,与耳边毫不整齐的乱七八糟的和声重叠在一起。
“生日快乐,中也。”
……
……
死神中原中也确定干部中也接受了全部祝福后,对干部先生潇洒地挥手,转身踏入黑腔中。
然而随着距离渐远,他忽然感觉到了一条灵力的“线”再次随着黑腔关闭,像是要提醒他自己的存在一般,被牵动了一下。
中原中也愣了愣,随后惊诧地猛地转身。
身上松懈许久、已经快要被他遗忘的“线”,是最初太宰治和他制作的追踪装置……他还以为对方试验了人间失格,早就消除了这条一次性通道。
那家伙明明一副很想在他身上实验人间失格效果的样子,结果居然至今还没消除灵力线……到底又想做什么坏事呢。
下一秒,就在那惊讶的回眸中,中原中也意外发现太宰治站在一个相当不起眼的地方。
他失踪了两天不知道在去做了些什么,不过中原中也也没有特别想和他道别的心情——或者说,也许天台那句话就已经是道别了。
他们的性格毕竟也不会出现什么更正经感人的分别场景。
黑腔逐渐关闭,另一个世界的光也逐渐熄灭,中原中也停在原地,通过那即将关闭的狭小的通道口,向太宰治最后一次颔首。
太宰治知道这个位置是死神中原中也最后也能看到的位置,见他没有立刻转身离开,反而对他点头,微微惊讶之后,弯起了唇。
中原中也第一次看到太宰治这么真实柔和的笑。
穿着驼色风衣的青年独自站在角落,仿佛刚刚晃动“灵力线”的人不是他一样。
但“线”的另一端确实就在那里,就系在他手中把玩的耳机装置上。
他前后的所有话语在中原中也的脑海中如同灵光一现,猛地串联起来。他坚持变成灵体的目的……从一开始就计划到现在了吗?
太宰治的笑容扩大了一点,无辜地举起手,张开五指,如同一个倒计时。
【五】
为了体验机会难得的“死亡”。
【四】
为了用灵力的“线”追踪死神中原中也的状态,并在必要的时候,以灵魂状态使用人间失格。
【三】
为了亲身探究灵魂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好弄清楚自己到底要以什么的态度和“复活的织田作”对话。
【二】
为了让灵魂的概念通过这根“线”从死神的世界传递过来,让中原中也赠送的耳机装置成功凝聚灵魂,让他们能再次与亡灵交谈。
【一】
以及。
中原中也走出黑腔,才回过神来,感知着那抹被判定成立的、极远的、很微弱的联系。
世界分离,异能力被判定等同于灵力,追踪用的灵力装置两端“相等”,联系仍然成立,所以……
“对于死神的你,第一次大概也是最后一次的机会。”
“某一天,在你需要不顾一切死战的时候,你拉动这条线。”
“我就会破坏这条仅有一次的通道,穿越漫长的黑腔,跨越世界的边界。”
“——拯救你。”
【死神篇正线,完。】
第27章 死神·干部
【浮竹十四郎(1)】
中原中也被京乐春水从流魂街带回京乐本家后, 在那里接受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教育。
——或者可以称之为监视期比较好。
毕竟他所持有的这把斩魄刀有弑主的可能,而京乐家有监督特殊刀剑的经验, 再加上京乐春水出于一些考虑,和山本总队长一番密谈之后放弃了直接把中原中也收监,于是他就顺理成章被带到京乐本家。
京乐家本应负责中原中也的教育,但是就算京乐春水性格随性且精明,京乐家难免还有顽固派。
负责照顾他的人接到一些暗示,并不打算传授他本家的剑术或者鬼道,只是教了很基本的知识, 甚至在京乐春水不在时,时不时对中原中也灌输“京乐家救了你的恩情永生难忘”之类的内容——毕竟能控制住诅咒之刃的死神, 对家族而言也算另一种形式的秘密武器。
是武器,并不是人,自从和这把刀绑定后,很多人都并不把中原中也再当成一个人, 他的价值, 更多在于他是一个只能使用一次的威力巨大的炸弹。
尽管如此,尽管京乐春水才是真正救了他的人, 但京乐家仍然有收留自己、为自己提供三餐、教导自己的恩情, 中原中也也不可能彻底割席。
所以在某次他被要求秘密参与族中一项任务, 明知自己对斩魄刀的控制能力不足, 他还是咬咬牙答应了。
就在那时,浮竹十四郎很凑巧地前来拜访京乐家, 带了一堆拜礼, 直接来到了中也居住的房间门口。
中原中也整装待发正要出门, 迎面和这个白发飘逸、脸色看上去刚刚大病初愈的男人撞上。
双方都愣了愣,浮竹的笑淡了一点:“中也君这是要去哪里?”
中原中也一时拿不准对方误以为他要带刀逃跑, 还是知道了京乐家背着京乐春水偷偷指挥他的事。
他摇摇头,放下刀坐回室内,对带路的管事使了眼色,帮忙遮掩:“我只是想要练习一下剑道。”
浮竹十四郎瞥了一眼匆匆跑出去报信的管事,没有揭穿中原中也拙劣的谎言,反而兴致勃勃地坐下来和他谈天说地起来。
他说他和京乐是好友,只是因为生病耽误了很久,才一直没来看被好友救下的少年。他还顺着中原中也的话,让他在院子里挥刀,很是温和地教导了一番。
浮竹和京乐都是山本总队长的直系弟子,护庭十三番队队长,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暴露他们原本私自指使中原中也做的事,于是不得不放弃了让中也出战。
直到察觉周围的人都离开,浮竹十四郎若有所思地问中也:“你想去真央读书吗?”
他带着长辈般的笑容,如同劝一个小孩去上小学一样,一条条列举好处:“中也还小,应该多认识点同龄的朋友,而且你现在学习的知识还很浅,如果保持现状,就算现在能控制斩魄刀【污浊】,也迟早会有被反噬的一天。”
京乐家恐怕就是故意为之的吧,他们忌惮中也,又想利用中也,如果这次京乐没有拜托他过来,这孩子擅自动用力量……是回到二番队监狱?还是处死?或者说也许这项任务中,本就设计好以中也的牺牲为家族换取利益?
把拥有这种眼神的孩子放在这么污浊的环境里,迟早会滋生出不好的东西。
浮竹十四郎摸了摸中原中也的头,眼睛笑成一条弯弯的线:“上学可是很好的,学校会教会你很多作为死神的重要的知识,到时候,我和京乐说不定都有机会当你的老师。”
中原中也和他对视好久,缓缓点了头。
眼前这个男人是可信的。
不仅是因为那温柔的说话语气和目光。
中原中也察觉到了,他好像发自内心地,只是把他当成一个小孩子而已。
……当然,首先,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至少不是普通的孩子。手握强大底牌的他,承担相应的责任也无可厚非。
但是,浮竹十四郎和京乐春水一样,并不令人讨厌。
【浮竹十四郎(2)】
中原中也在上学后,才发现浮竹十四郎的这个提议是有意让他独立、脱离京乐家。
身为京乐春水的好友与十三番队资历最老的队长,浮竹十四郎的影响力并不弱于京乐春水。
京乐春水本来也想让中原中也成为死神,见浮竹主动为中也背书,便顺水推舟,拜托他帮忙操办这件事。
浮竹十四郎可以说是中原中也的另一个师长,不过比起教他战斗,他在日常生活中对中原中也的影响更大一点。
比如……
“中也,我带了庆祝开学的礼物,要不要去学校分享给同学?”
“这个蛋糕口味不合适吗?那这个怎么样?”
新学期开学,上学路上,中原中也看着浮竹十四郎和蔼的表情,又看看他拉住自己停在人来人往的路边,像是第一次送孩子上学的老父亲,宛如哄小孩一样拿着各种他自认为好吃好玩的东西在自己面前晃。
中原中也战术后仰:“其实不用这么麻烦……”
“诶。”浮竹十四郎露出有些失望的表情,“送不出去吗,我还以为现在的年轻人会比较喜欢这些呢。”
中原中也语塞:“也不是不喜欢……”
只是在也许是未来同学们的注视下被这么对待是不是有点挑战羞耻心了,特别是浮竹还穿着死神的装束……谁告诉他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应付啊!
浮竹十四郎思考片刻:“那下次我再换一些来。”
“不!不用了!”
中原中也刚刚阻止完,又觉得自己态度有些不好,憋了半天,脸都快憋红了,扭过头去:“我很、咳、很感谢你的心意啦,但我毕竟已经是见习死神……”
浮竹十四郎恍然大悟:“是不好意思接受了吗?没关系,挑选这些也是我的爱好,而且你这个年龄要多吃点才有利于发育的。”
“——别在路边那么大声说什么发育不发育的啊!”
发现旁边已经有人在好奇地驻足,中原中也的脖子刷地红了。
他手忙脚乱抱过那一堆零食,飞快转过身,跑了两步,又不情不愿地停下:“总之谢啦,我会吃完的……不过就算我拦不住你送东西,至少下次别选这种地方了,显得我这么大还要家长接送一样……再见了!”
浮竹十四郎脸上浮现出慈爱的微笑,安静了片刻,对从一旁树荫中绕出来的京乐春水说:“你收养了个好孩子啊,看样子不用特别担心了。”
京乐春水拉了拉斗笠,笑了起来:“这次麻烦你出面了。”
“你毕竟有很多不便之处,身为朋友,这种忙我还是帮得上的,而且培养年轻死神是身为长辈的责任,”浮竹十四郎手搭凉棚,看着中原中也的背影,“见到小孩子很有精神,我的心情也相当愉快啊。”
“那之后到十三番队之后也拜托你照顾他了哦?”
“这种时候趁火打劫吗?嗯,让我想想,也不是不可以,我会监督中也认真睡觉认真吃饭的。”
“哈哈哈,如果能长高一点,那中也大概会很高兴吧……”
【松本乱菊(1)】
松本乱菊第一次见到……或者说正式和中原中也会面是在死神女性协会的例会上。
她进门就看到一个赭色长发的少年背对着她忙忙碌碌整理东西,而她们的会长草鹿八千流悠闲地坐在箱子上指挥:“往左往左……不对!小中再往右一点,再一点,啊!超过了,快回去!”
少年平稳地托着是他身高两倍的纸箱,被来回指挥好几次,也只是口头抱怨两句,看起来比其他偶尔来代班的人好相处很多——这里点名批评朽木队长和涅队长。
然后在草鹿八千流的介绍下,她们才知道这就是最近风头很盛的八番队的新人,传说中持有着诅咒之刃的中原中也。
“小中是很好心的移动钱袋子和发饰展览架,但是大家——就算很想借钱也要忍住!小中的钱要攒着请我吃金平糖的!”
发表完这番很冒犯的宣言后,草鹿八千流不出所料被锤了一拳。
中原中也游刃有余地应付着瞬步围着他用拳头一通乱砸的八千流,无视她的毒舌,抽空自我介绍:“我叫中原中也,今天是替代八番队副队长来开会的。”
*
因为中也所在的八番队副队长伊势七绪有工作无法来开会,他不仅来代班,还爽快地答应留下帮忙改建会议室。
不得不说重力操纵这个能力简直像是bug,在中也的加成下——或者说到他看到其他女协成员都累得够呛(其实很多人是假装的),就直接始解把大件家具都组装好,并放任其他人在旁边喝茶摸鱼——总之,女协飞快装修好了会议室。
当然,在朽木白哉发现女协的人擅自把会议室装在朽木家地下、还叮叮当当搞装修之后,中也又变成了集火对象。
草鹿八千流很开心地拍着他的肩膀说“男子汉气概!”,中原中也满脸郁闷地、很冤枉地、但并没有出卖其他人地、被抓去写检讨了。
到此为止乱菊对他的印象也只是似乎很有责任心的其他番队新人。
直到某日,她和其他队员在把山一样的文件艰难运往十番队的路上,一个不小心,推车的钩子突然滑丝,“山”瞬间崩塌。
乱菊的心态也跟着那批倒塌的文件一起崩了……他们好不容易整理成这样,现在这满天都是纸张,下雪一样落下来,光重新整理就能要人半条命吧!!!不要往那个水池里飘啊!!!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赭色的身影嗖地一下从旁边飘了进来。
简直如同神迹一样,暗红色的力量漫天飞舞,把所有纸张都定格在空中。
“重力操纵……”松本乱菊喃喃道,惊喜地举起双手,“中也你是个好人啊!!!!!中也万岁!!!”
“正好路过看到而已,喏,我帮你固定着,你们快点去整收一下。”
那天,中原中也耐心地维持着力量,几乎等了半下午,等到他们把文件重新排列好,还顺便帮他们用缚道加固,才像一个做好事不留名的路人一样潇洒地离开了。
乱菊在他身后大喊:“小中谢谢你,下次我会记得带礼物拜访的!!”
潇洒的身影很不潇洒地绊了一下,中也回过头瞪她:“叫中原也好中也也好,不准那么叫!”
乱菊露出狡黠的笑:“知道了小中也,放心吧不会叫错的小中也!”
中原中也头上跳出来十字路口:“喂松本,你今天是专门来挑衅我的吗?小心我把那些东西重新推翻啊?”
松本乱菊连忙护在文件山旁,看到中原中也嗤地笑了一声,钴蓝色的眼睛中划过恶作剧的光,还透着少年气的脸庞显得十分活泼。
他放下装模作样拔刀的手:“走了。”
松本乱菊故意露出不满的表情,随后也绷不住笑出来:“下次请你吃饭当谢礼——”
中原中也背对着她,随意地挥了挥手。
两人相识时,中原中也还处于被监控的状态,和大家也不熟,很多人以讹传讹,连刀带他本人都被传闻得嗜杀又危险。
但是好几次拜托他帮忙之后,乱菊已经完全摸清他的性格,不仅能在见到他时直接自信“嗨,小中也”,还帮忙把他引荐给其他相熟的死神。
“中也,其实是个乐于助人的热心的好孩子啊!”
“综上所述。”松本乱菊双手合十,笑靥如花地眨眨眼,“十番队的牌匾掉下来了,能帮我们固定一下吗?”
“——综上所述什么啊!那么简单的事自己做啊!你还是死神吗!”
然后中也就一边吐槽着、一边因为离得近且正好路过、还是过去帮忙固定好牌匾,并在离开前加上照例的结束语:“这次可是最后一次。”
乱菊殷勤地点头:“一定一定。”
——下次一定继续犯。
【松本乱菊(2)】
认识松本乱菊之后,中原中也觉得每天和自己厮混(bushi)的人变多了,某段时间还因为总是和他们出来吃饭,被感到冷落的饭搭子弓亲发过牢骚。
松本乱菊也算中原中也兴趣最相投的女性友人,同为流魂街出身,乱菊喝起酒来的狂放程度可以排到尸魂界前几,在某段两人都很闲的时间,他们变成了酒馆老板看了想扛着自己逃出尸魂界的喝酒组合。
也是在那段时间,某次中原中也半醉半醒,和喝蒙的松本乱菊晃晃悠悠往回走,中途因为乱菊瞎指路,导致两个人走到了完全反方向,迷茫地坐在突出的山崖上吹风。
中原中也被吹醒了——当然也可能是被冻醒了——正懊恼地揉着头发,就听到松本乱菊傻笑一阵,开始说醉话。
他听了半天没听出所以然,正想拍拍她让她清醒点,忽然听到了她含糊地叫了一个人的名字。
银。
中原中也愣了一下,垂在空中的一条腿曲起,托着下巴咂舌:“不会吧你。”
静灵廷叫“银”的,他知道的只有一个:曾经五番队的天才少年,刚刚转去三番队就当选队长预备役,那个爱眯着眼睛、和他相性不怎么合的银发男人。
说起来,之前见面的时候好像对方很自来熟地笑眯眯问过他爱不爱喝酒……不会吧,这个家伙不会就是罪魁祸首吧。
中原中也又换了一个方向托腮:“你们两个这是哪门子的关联,是不是有点吓人了……既然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就不要突然对我说起来啊,我可不是什么擅长安慰人的性格,真是的。”
第二天意识恢复以后,松本乱菊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十番队沙发上,旁边放了醒酒药,身上还披着一条毯子。
她去道谢的时候,中原中也抱壁倚着墙:“也不是什么大事,你这么郑重弄得我反而不好意思起来了……不过,你考不考虑以后少喝点酒?”
“嗯?”
“那个啊,死神太过放松也不好,而且总有人担心你吧……哦还有,宿醉对身体应该也不好的吧。”
乱菊眯起眼睛:“昨天我说什么了吗?”
中原中也摊了摊手。
“可恶……一下放松过头了吗?中也你要改改自己这种气质啦。”
“这要怪我吗!还有你说清楚是什么气质??”
乱菊盯着他,半晌,洒脱一笑,勾住他的肩膀豪迈道:“什么也没有——既然是中也,那就无所谓了!”
“——我说你!有话好好说不要突然动手!!”
中原中也在她即将按住他的脑袋的时候拼命闪开了,打闹之间,他忽然看到乱菊对他眨眨眼,笑容让唇角的小痣也翘起:“可以保密吗?”
“你以为我是谁。”中原中也嫌弃道。
乱菊的笑容更盛。
“毕竟是可靠的小中也呢。”
“……我真的要揍你了哦,真的哦。”
不管怎么样,两人确实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忙起来,无瑕喝酒了。
不过偶尔有空时,他们还是会凑在一家小菜馆,听乱菊抱怨队务,或者互相出谋划策。
中原中也觉得松本乱菊自从不小心说漏嘴之后在他面前就越发显得放松了。
虽说作为朋友,在隐约猜到乱菊心里藏着一些秘密和压力后,他觉得能宽慰宽慰她是件好事……但这人是不是嚣张过头了啊?!
“是这样的中也,我从流魂街上捡到一个孩子,想麻烦你照顾他!”
从最初的帮忙搬东西到维修,现在已经从委托物品进化到委托小孩了!这女人是不是太得寸进尺了!中原中也眉毛狂跳。
但松本乱菊也很清楚中也的软肋在哪里。
她双手合十举过头顶:“这次真的是正事。”
“……你也知道你之前做的不是正事?”
松本乱菊沉默了一下,理直气壮地直接转移话题:“总之就是,那孩子自己拿到了斩魄刀,又控制不住灵压,和你有点像,我听队长说,他入学之后可能也会派你去当老师哦,所以——真的就拜托你啦~”
中原中也无语地看着她,啧了一声,没有回答,转而叫了店里最贵的酒。
“这顿你请我。”他晃了晃杯子,开口。
“傲娇小中也赛高!!”松本乱菊眉开眼笑地挥舞双手,“老板,直接上瓶!”
“再那么叫宰了你。”
……结果当然是中原中也又不得不把醉鬼拖回去了。
醒酒药也有好好放在一旁。
【朽木白哉】
朽木家的名花被几个醉鬼偷了。
朽木白哉第一次听说中原中也的名字,是因为这件事。
那时的他早已不像儿时一样暴躁,闻言冷漠地点点头:“那个死神冲撞朽木家的罪行,单独再给他加一样惩罚。”
朽木家的地下室被代表女性协会的死神中原中也大刀阔斧地拆了。
朽木白哉第二次听说中原中也的名字,是因为这件事。
他面若冰霜,在其他女性死神退避三舍的氛围中,让人看着中原中也,抄完了朽木家足够编成册的家规。
第三次,第四次……
中原中也觉得自己这辈子犯的事,阴差阳错至少有一半都要砸在朽木家上。
对此他感到十分心虚,从四枫院夜一那里得知了朽木家主的一些喜好,就尝试着向他表明自己不是故意的。
但是接连三天在六番队的办公桌上放置点心之后,第四天,中原中也轻车熟路、无比悠闲地溜进六番队办公室,灯忽然一亮,满天的樱花刀刃落了下来。
直接始解千本樱的朽木白哉居高临下看着他,黑发上彰显身份的发饰闪烁着冷芒:“中原中也,你每天来放这种劣质的食物,又想做什么?”
——完全踩中雷点,四枫院夜一你到底给了什么假情报,给他等着!!!
中原中也周身环绕着暗红色,不得不紧急始解【污浊】来对抗樱花刀刃,手也开始习惯性地泛酸。
……他已经快要把朽木家规背下来了,这次万一闹出点乱子,又要抄多少遍。
“总之,我没有在故意找事……你先停下始解,这个屋子快要受不住我们的灵压……啊。”
话音未落,砰的一声,房顶已经被掀了。
中原中也神情安详。
很好。
这次的惩罚还要加上总队长的惩罚了。
……所以说明明每次房都是被愤怒的朽木白哉拆的!为什么惩罚超级加倍的是他啊!!
*
中原中也很难说自己和朽木白哉到底算不算熟。
说熟吧,对方对他恐怕没有一点好印象,尽管他绝对不是故意的。
说不熟吧,中原中也凭借亲身经历完全体验到朽木白哉冷漠的外表下其实十分自傲且急躁的真实性格。
蓝染叛变事件前,朽木白哉抓回私自把灵力传给人类的朽木露琪亚、还要依据规则处刑她之后。
得知静灵廷戒严、例行巡逻的中原中也想了想,在那些旅祸来救露琪亚的时候,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给他们重创。
京乐队长并没有对他的小动作说什么,只是让他留在番队暂时不要插手,这让他有了更多猜测。
蓝染队长平时与人为善,每次见到他,还会很温柔地关心他的身体,但中原中也哪根直觉总觉得与他亲近不起来。
虽说蓝染队长死得蹊跷,时机也很巧合,但黑崎一护恐怕不是、这种实力也不可能是杀死蓝染队长的元凶,更别提连夜一小姐和喜助都介入了这件事。
隐隐察觉到暗流涌动的中原中也听从了京乐春水的安排,选择按兵不动。
直到蓝染假死的真相揭晓,黑崎一护引发的这场骚乱结束——
中原中也提着拜礼来朽木白哉的病房探望,一开门就看到了爬到五楼窗户上自信和朽木白哉打招呼的黑崎一护。
一护:“哟,白哉!看上去恢复的不错!”
朽木白哉:“……”
一护又看过来:“啊,你是上次败给我的死神,我记得是八番队三席?竟然在这里碰到了,真巧啊!”
中原中也额角上跳出来一个十字:“别嚣张啊人类,那只是个意外,想被重力收拾的话,现在就下去和我打一架。”
“又不是敌人,不要喊打喊杀的。”黑崎一护连忙摆手,哥俩好地说,“你叫中也对吧,也来探望白哉吗?哦,我就来确认一下他的情况,不打扰你们聊天,回见!”
中原中也:“……?”哪里来的自来熟。
朽木白哉:“……”这个人怎么一直这么自然地叫他的名字?
两人对视,想到自己偷偷放水的行为被黑崎一护当面揭穿,中原中也有些心虚地咳嗽几声,放下手里的探望礼:“那我也不打扰了。”
“等等。”朽木白哉皱起眉,“进门没有行礼,还发出这种声响,真是无礼,中原中也,朽木家家规抄5遍。”
中原中也嘴角一抽。
有没有一种可能……
“我可不是朽木家的人,为什么每次都要抄这种东西!”
而且。
“刚刚那家伙爬窗户,怎么想都比我失礼得多吧?”
“如果你不做多余的事情,他也不会有命爬到这里来了。”朽木白哉淡淡地回答。
……所以说,这人早就知道他在战斗中划水的事,还想好怎么利用了是吗。
有这种脑力不如好好想想怎么和自己的妹妹聊天啊,别天天把无处安放的毒舌和闷在心里的话唠都用来对他输出了!!
“明天抄完放到六番队。”
中原中也鼻子里哼出一声,推门离开,挥挥手:“真遗憾,这次结果上我赢了,家规什么的,留给朽木家主自己抄吧。”
朽木白哉看着合上的门,平静地把视线转回来,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仿佛刚刚只是在开玩笑逗着某人玩。
——但当然,尊贵的朽木家主怎么可能会有开玩笑这种无聊的兴趣(朽木家主认为这里需要高亮强调)。
已经走远、觉得自己逃过一劫、但仔细想想好像这劫本来就可以不受的中原中也,提着刀去找黑崎一护算账了。
也完全没有意识到,如果不是因为他本人心虚又有些较真地想赔礼,其实完全可以拒绝掉这种毫不正式的罚则。
姑且不提他因此与黑崎一护认识,后来在得知一护控制不住虚化时很有代入感的教授他与异常的力量相处的经验、当然因为一护体内的虚和【污浊】叛逆指数完全不同而没被采用、虽然挫败但变成了关系不错的朋友的事——
今天的中原中也也仍然在与朽木队长进行着极限拉锯。
今天自以为反驳成功而高兴的他,也仍然比朽木家的任何人都要清楚朽木家规的内容。
【返乡篇(1)】
中原中也刚刚和日番谷冬狮郎等人走出黑腔,松本乱菊就窜到中原中也身边……的购物袋旁:“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带礼物的!”
被无视的日番谷冬狮郎头上跳出一个十字路口:“松本,看着点场合。”
其实是故意无视他的乱菊:“啊啦,我忘记了,队长也很怕寂寞需要人欢迎,放心吧,大家有好好给你们准备宴席。”
“谁怕寂寞啊!松本乱菊!回去把十番队队规抄五十遍!!”
中原中也好笑地和玩得起劲的松本乱菊对视一眼,乱菊哥俩好地凑过来:“怎么样,异世界好玩吗?”
“对我也像对冬狮郎一样放尊重点。”中原中也学着日番谷冬狮郎的样子板着脸训斥她,“有几个有意思的人,不过还是尸魂界更自在一点。”
话语之间,中原中也感受到一块粉色的灵压向自己突进。
他立刻反应过来是谁,熟练地伸出手怼住八千流的脸,抓着她的后领提在空中,行云流水地从点心袋子里拿出一块塞到她的嘴里。
看着八千流像是被投喂的仓鼠一样两颊鼓起,心满意足地咀嚼,他忍不住嘴角抽了抽:“我说……你们到底有没有把我当队长?!我可不见你们对其他队长是这种态度!”
八千流:嚼吧嚼吧.mp3
松本乱菊探头探脑去看他带的袋子:“所以到底给我带了什么礼物,事先声明如果不够异世界级别的话我可是会抱怨的。”
中原中也拳头梆硬,正想说什么,吉良伊鹤也带着队员赶来了。
吉良伊鹤带了伞,但是来时,雨很应景地停了下来,他拿着一把大伞,有些不方便地挤过热闹迎接的众人,走近。
中原中也见状,松开了准备制裁松本乱菊的手,又把八千流放下来,对他扬起笑:“伊鹤,辛苦了。”
——队长回来的这一天,天气很好,连往日无法高昂的情绪也变得明朗了一点。
吉良伊鹤垂眸,微微摇了摇头,摇走突然上涌的思绪,才再次抬起来。
此时似乎无需思考怎么样笑才能让人觉得不阴沉,也无需思考怎么样做才是性格开朗的人会进行的社交。
一切都是自然而然地……
吉良伊鹤抬起头,带着浅笑,目光晶莹地闪烁着,放慢脚步走到中原中也身侧,站在他总是站着的副官的位置,说:“欢迎回来,队长。”
“果然我还是更习惯你站在这里啊。”中原中也感叹。
“诶?啊……诶?谢谢您的夸奖?”
不远处的松本乱菊在查看礼物的间隙,抽空抬头,看到中原中也披着那件白色的三番队队长羽织,笑着同吉良伊鹤交谈。
吉良似乎因为他的某句话而不好意思地慌乱着,表情显得极为放松,与中原中也滞留异世界期间那紧绷代理队务的样子完全不同。
松本乱菊轻轻弯起唇,又低下头,美滋滋地继续去翻找着满意的礼物。
——“你知道吗松本,我可能要成为三番队代理队长了。”
——“当然,这句话不是故意对着你说的,身为队长,这些都是我份内的工作,不过……如果你感兴趣,我就当闲话告诉你,我会照顾好那个番队还有里面的队员,所有的麻烦也会处理好,你知道我有能力做到。”
——“所以……你也放轻松,不属于自己的责任和愧疚,就不要一直背着了。”
雨后初晴,明天想必是个有彩虹的好日子。
【返乡篇(2)】
在一星期从十二番队到四番队的检查之后,中原中也终于消停下来,躺在队里的偏厅休息时,看到浮竹十四郎敲了敲窗户。
他怀着某种预感打开门,果不其然看到对方带来了一堆慰问品,无奈地交代队员把东西带回队长室后,他和浮竹十四郎一起去了八番队,很多死神都在那里布置酒席。
见到他过来,乱菊率先挥手,手中的杯子不小心甩出去砸中了日番谷冬狮郎的脑袋,被日番谷冬狮郎训得到处躲。
绫濑川弓亲和斑目一角在搭烧烤摊,两人刚刚搬起支架,草鹿八千流就瞬步坐到上面,手指天空:“冲啊光头!”
斑目一角气得光头反光,见到中原中也,立刻转换方向冲过来试图甩锅。
更木剑八已经坐在走廊下拿起酒杯和京乐春水对酌,吉良伊鹤正在把队长与副队长的桌子挪到一起,卯之花队长笑容亲切:“中原队长,你的身体刚刚穿越异世界,在检测期间不要喝太多酒。”
中原中也被她的和善笑容笑得冷汗流下,炸毛一样像自家副队长方向退了退,才谨慎地点点头。
“中也,准备落座吧。”京乐春水笑呵呵地解救一下被卯之花队长吓到的他。
中原中也与京乐春水对视片刻,原本并没有什么沉重的感觉的心中,不知道哪里生出一股如释重负的轻松感。
他弯起蓝眼睛:“我回来了,京乐队长。”
“嗯,真是漫长的旅途呢,好好休息一下吧,中也。”
“哦!”
他穿过死神们敲敲打打接风的仪式,白色羽织上的“三”字在身后潇洒地飘扬,走入簇拥着的人群。
“三番队今晚包场设宴,大家不醉不归——”
第28章 神明·妖怪
出云会议上, 神明聚集在大国主置办好的神居中,共同处理这一年中各个领域的祈愿和繁琐事务。
连环的回廊串联着无数各有特色的神明的工作间, 有人伏案勤奋处理中写有祈愿的小木牌,有人吃着神侍端来的点心忙里偷闲聊天,其中还有一个穿着和服的女神,她的面前堆着数量恐怖的木牌,而她本人则满脸柔弱,把笔一扔,就向后倒去。
祈愿木牌也劈里啪啦倒了一地, 几乎把女神埋了进去,她从中伸出一只手, 用虚弱的声音喊:“荒神……救命……”
旁边围观的人不禁嘴角抽搐。
“稻穗姬又把一年的工作量全部堆到今天来了啊。”
“今年是荒神被稻穗神缠上了吗……”
“去年好像也是荒神吧?稻穗神明明连装累骗人的台词都是去年同一套,居然还能骗到同一个神,谁去劝劝荒神让他对稻穗神严厉一点……”
“你们小声点,荒神的式神来了, 被他听到你们悄悄议论荒神也太不礼貌了。”
话语间, 一个青年停在稻穗神的身侧,以惊人的速度把祈愿牌叠成整齐的几摞, 随后端着其中一部分平稳地站起来。
青年身体纤长, 穿着白色红纹的狩衣, 淡金色的长发发尾萦绕着暗红色光晕, 也有可能发色本身就带着几缕暗红色,一蓝一橙的异色双瞳显出一种非人感, 带着薄薄的白色丝质手套, 说:“稻穗神, 虽然荒神答应分摊你的工作,但是也请您不要偷懒。这部分我会全部带走, 剩下的就请你继续努力吧。”
稻穗神垂死梦中惊坐起:“等等——神代——荒神和我明明说好可以全部帮我做的——”
“稻穗神已经充分睡了两天,相比之下,连续两天早出晚归的荒神也很辛苦,可以请你体谅吗?”
神代的语气谦逊,恭敬地躬下身,神情几乎如同丈量好一般,平静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疏离,但即使这样缺乏笑意的表情,却无法让人心生排斥与不适,反而会让人忘记他的来历,把他当成正统的神使来尊敬。
最重要的是,他是侍奉荒神的神使。
年幼的地方神明中原中也在遭遇信仰变故后,被几位地位极高的神明接到出云抚养长大。
他神力强大,第一次独当一面就直接接手了横滨这个棘手的烂摊子,不仅如此,他的性格直爽热情,也没有什么神明惯有的怪癖,在众多神明中也极为有人气。
他的神使退让到这一步还能保持温和的态度,让其余知道真相的神忍不住对稻穗神指指点点起来。
稻穗神肩膀耷拉下来,满脸生无可恋地看着就算分走了一半仍然令人头皮发麻的工作量,险些眼睛一翻强行让自己昏迷过去。
在她倒下之前,神代轻柔的声音继续道:“今天就是出云会议的最后两天,来之前我遇到了大国主,他特意询问荒神工作进展,希望稻穗神不要辜负荒神为你遮掩的苦心。”
连大国主都已经知道了吗……!
稻穗神趴到满桌木牌上:“我知道了……”
*
中原中也并不知道神代在这一侧闹出来的动静。
他在被风神乙比谷拉着在出云逛了两天街,几乎累得回到房间倒头就睡,清晨半梦半醒感觉到神代在门口轻声询问他是否醒来,正想起身开始工作,就被神代劝了回去。
他既然说了无事,中原中也就安心地睡了回笼觉。
再醒来时,天已经大亮。
中原中也一夜无梦,睡得极香,醒来时大脑还有些空白,拉了拉单薄的白色云纹内单,拉着被角坐起来,长长打了个哈欠:“神代,你在门口吧?”
这句话如同一句允许进入的信号。
神代自觉地拉开房门,灵力把本就整洁的房间简单打理得一尘不染,把窗下的风铃挂起来,随后走到中原中也面前。
风铃被风吹得作响,中原中也从被褥上挪开,方便神代把床铺收起,自己拨了拨头发,正想去拿衣服,又被神代拦住。
神代自然地站在他的面前,伸手去拿帮他整理睡得不整齐的单薄白色和服,很有条理地报着一日的行程:
“我已经把稻穗神分摊过来的工作整理完毕,过于琐碎的事情可以由我完成,其余按照重要程度分过类别——请您不要乱动——大国主遇到我时我向他表明您近日的辛勤劳动,他想在最后的酒宴后单独邀请您,您意下如何?”
中原中也被他弄得有点痒,随便“嗯”了一声。
神代又拿来他的和服外袍与羽织,为他披在肩上,结好绳结后,半跪在他身前,将手绕过他的腰际,认真地俯首打理腰封。
中原中也低头看着神代长得垂落至地面的淡金发,忍不住道:“我上次,还有上上次,不是都和你说过,不用连穿衣服这种小事都麻烦你。”
神代闻言停下来动作,肩头安静地起伏片刻:“我的动作哪里让您感到不舒服了吗?”
“那倒没有……之前在神社的时候说了多少次,结果你完全没有听进去啊。”中原中也面露无奈,“你是我的神使,不是我的仆人,话说现在连仆人也不会做到这一步了吧。”
神代摇摇头。
“神明的事务繁忙,式神生来就被赋予了服务神明的工作,弥补神明的不足,照顾每一个角落。如果不能做到这些工作,我就无法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
中原中也已经快要把这段话背下来了,表情逐渐趋向于无,正想继续拒绝,就看到了神代的表情。
青年式神的异色双瞳,看人的时候专注得惊人。
中原中也看到自己在他眼中的倒影,好像就要碎掉一样。
“如果您能够享受的话,为什么要拒绝我履行自己的意义?特别是在出云会议上,所有神明聚集,您作为大国主之下最受推崇的神,我理应做到这些,才能让您不被人低看,受到屈辱。”
……神代的大脑中,好像有一套逻辑完善且自洽的“神使的使命”。
他每天恪守着这样的责任感与尊卑观念,就算中原中也已经和他相处很久,也完全说服不了他,有时甚至还需要依靠猜测来做阅读理解。
而最让中原中也头疼地就是,一旦他想要不喜欢或者直接做出推拒的动作,神代就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好像发自内心地认为神使就是他唯一的身份,而他所做的一切就是他唯一的价值,只要无法完成,他的精神就会崩坏掉一样。
但他又不会恳求中原中也一定接受他的所做所想,只要中原中也表现出一丝不喜,他就会停下来动作,像现在一样,虔诚地看着他,等待他收回刚刚的话语,重新应允。
……中原中也不是没有见过与神代诞生方式相同的神使,但好像从来没有听说他们有这样的使命感,怎么神代的性格这样执拗。
中原中也向来吃软不吃硬,对神代这种做法完全没辙——也包括现在,他捂住额头,叹息着再次妥协:“回到神社之后就不要这么做了。”
大概……他猜,这孩子只是想让自己在会议上表现好一点吧。两天而已,忍耐一下算了。
神代也继续补充:“在没有人祭拜的时候,我会的。”
中原中也:“……不要得寸进尺。”
神代看着他,唇角那抹若有若无的弧度消失了,只是看着中原中也,保持着安静。
只要不回答,下次荒神就会继续妥协。
毕竟,他比谁都知道,中原中也从来都是一个心软的神明。
*
神代口中的酒宴,是每次出云会议结束后,为了款待安抚所有辛勤劳动的神明而特意设下的宴席。
身为神明之首,大国主本人的日常状态却并没有一般人想象中的尊贵凛然。
中原中也与风神乙比古还有土地神御影坐在酒宴旁的虚空中对酌。
风神乙比古是一个粉色头发穿着时髦的神明,而土地神御影有着快要极肩的淡金发,戴着一副眼镜,看起来很是温和。
这两人是诸天神明中与中原中也关系最好的两位,也是最初发现诞生在边缘地区的幼年期中原中也、把他带回的神明。
几人左等右等不见大国主来到,听到某处传来吵闹声,看过去,果不其然发现金发碧眼、穿着华贵的大国主浑身散发着如同孔雀开屏求偶一般的光芒,又在那里找女神们搭讪了。
乙比古捧心:“今天也是一如既往帅气呢,大国主殿下。”
中原中也嫌弃道:“总感觉好吵。都过了这么多年,他居然还是这么有精力,被抛弃的次数还不够吗。”
“这也是大国主的魅力所在……嗯,中也,你今天穿我给你买的衣服了,果然很适合呢,不过你今天也不喝酒吗?”
中原中也抿了一口茶,笑笑:“不喝,一不小心砸了这里就不好了。”
御影听着两人交谈,插话道:“会议结束中也打算立刻回横滨吗?”
“嗯,那个城市太热闹了,我得多看着些才行。”
“真是辛苦呢。”乙比古凑过来,哀怨地抱怨,“当初我和御影就应该阻止你去横滨神社,结果弄得你连陪我出行的时间都没有。”
“如果是到全国各地逛街的话还是饶了我吧。”中原中也回忆起前两天被乙比古逼着去试各种各样衣服的痛苦经历,简直比打一场架还要疲惫,闭上眼。
御影笑起来:“哈哈哈,连中也也受不了吗,我咳咳咳……”
他还没说完,就被不满的乙比古拍了一下背,咳嗽了半天,好不容易喘过一口气,推着起雾的眼镜,语调悠闲:“我最近在和乙比古游历,有什么需要帮助的话,可以找我们帮忙。”
“你还不打算回你的御影神社吗?”中原中也挑眉。
“到了合适的时机就会回去的。”御影伸出手指,一只蝴蝶徐徐落在他的指尖,“不过既然说起来这个,如果有时间,可以拜托你去探望一下巴卫的近况吗?”
“你那只狐狸神使吗?我明白了。”
中原中也和他碰杯:“如果横滨没有大事的话,我会趁拜年兽的时候顺便去一趟的。”
……
中原中也诞生于本土信仰。
因为诞生地偏远,直到他的神社被人类毁坏,年幼的他灵力动乱导致当地的气象变得异常,他才被恰好路过的御影和风神乙比古发现并接去神明的国度养伤,最终留在那里。
后来,有神明通报横滨的人体实验创造出来的异能特异点似乎与荒霸吐神明的力量相通。
为了避免诞生出了不得的东西破坏横滨,中原中也离开了神的居住地,来到横滨,在接管横滨神社后,成功吸收了那团巨大的力量,成功把爆炸造成的破坏缩小到了可以控制的范围内。
神的力量与信仰、属地、居民等等有一定的联系,神明越是脆弱,就越是容易受影响。
中原中也本就是因为诞生地和原来的神社被破坏,才不得不去出云修养。
他在力量还没有稳定就又吸收这种级别的力量,一下便与横滨有了远超一般土地神应有的过于紧密的联系。
为了不让自身被反噬,他把溢出的力量利用大国主的神器万宝锤分离出来,形成了式神神代。
这之后,中原中也开始用灵力重建神社,恢复横滨土地的生息,并在适当的时候介入战争,庇佑横滨居民。
横滨在逐渐变得平稳,中原中也的力量也更加强盛,刚来的几年他几乎不敢离开横滨,最近两年终于能正常地离开属地,来参加千里之外的出云会议。
饶是如此,中原中也也仍然不敢久留。
出云会议结束,他与御影等人一一叙旧后,就带着神代重返横滨。
不同于刚刚接手横滨时的破败模样,如今的横滨神社受到中原中也灵力的滋养,庭院干净得令人心生欢喜。
神代刚刚回到神社,就把所有带去出云的衣物都扔进水里泡好,准备泡软再洗,而他把原来那副薄手套直接扔进火里烧干净,更换了一双新的,用灵力以及一些连中原中也都认不全的清洁用品一起奋力清理着书卷之类没办法直接冲洗的东西。
中原中也对他一如既往大阵仗的洁癖感叹两句,就看到坐在小凳子上的神代幽幽地抬头,向他伸出手来:“荒神,您的衣服……”
“——我知道,现在就去换掉。”
“不,不用麻烦您再跑去寝房,水我已经为您热好,请您直接去浴室冲洗,衣服放在外面我来洗就好。新的服饰我也为您准备好了。”
“你什么时候放的水……好了,别失望了,我会去的。”中原中也正要转换方向去浴室,忽然想到什么,转过头警告道,“不需要你来帮忙,如果你敢随便闯进浴室,就等着禁闭和惩罚吧,到时候就算你摆出那种表情甚至哭出来也没用,明白吗?”
“哭出来……”神代愣了愣,温顺中带着一些遗憾,“我不会的,请您注意水温,我会在门口一直守着。”
中原中也挥挥手赶人:“做你自己的事情去。现在天气正热,凑过去也尽是出汗,既然有洁癖就不要折磨自己了。”
神代把头低了下去。
之后,舒舒服服泡了个澡、换上夏季和服散着头发走出浴室的中原中也看着笔直站在门口、脚后跟紧贴着门槛的神代:“……”竟不出所料
他叹了口气,把毛巾递过去,内心有点发愁。
神代来到他身边也有好几年了,他还没改掉神代这过度侍奉的毛病,对方却学着越来越会顺杆子上爬了。
“您还有什么交代吗?”神代见他停住,问道。
“啊……不,没什么。”
看着神代被浴室的温度熏得额角出汗,却坚持站在那里,中原中也到底没忍心说出什么话。
……虽说中原中也现在也不明白到底是接受对方如此殷勤的服务更过分,还是拒绝导致神代陷入自我厌弃的痛苦无法疏解更过分。
他只是暂时还没有找到更折中的办法。
片刻,中原中也走到庭院中,拿起一把暗红伞将其撑开。
夏日刺目的阳光照耀着暗红伞,他曳着袖口向空中曲起手指,一只轻盈的小鸟叼着一块小木牌落在他的指尖,轻轻啄了一下,随后与木牌一起,倏地化成光点。
中原中也若有所感,偏过头,对着门内露出笑容:“神代,我出门一趟。没办法帮你一起收拾,要辛苦你了。”
明媚的阳光从头到尾沐浴着赭发的神明,鸟儿化成的光点仿佛流淌着的生命,生机勃勃地簇拥着他。
神代站在门内的阴影里,神情怔忪,随后恢复了平时的神态,对着中原中也的背影鞠了一躬:“请您路上小心。”
后来,神代想。
如果可以,那一天就算违背契约,他也绝对不会让荒神单独出行。
……
…………
“银,在下现在就带你去找医生,医生、到了那里就会安全了……”
“喂——大哥,这边有两个小鬼哦,这个女孩好像还有点用,那边的男孩就杀死好了。”
“给我……放开!!”
正值夏季,横滨气温最高的几日。
多年前,横滨的这片区域曾经发生过一场反常的爆炸。明明所有人都听到声音,看到气浪摧毁了这条街的建筑物,然而烟尘消散后,街上的居民只是受到不同程度的伤,几乎没有死亡。
后来,这条街道上逐渐聚集起各种各样的团体、流浪者。众人将它命名为擂钵街。
两个孩子正在街道上狼狈地奔跑。
这样的天气在垃圾场一样的擂钵街中显得炎热到异样,年龄稍大、黑发发尾发白的男孩几乎浑身冷汗,但仍然咬着牙,半拽半扛着另一个黑发的女孩,拼命地向前方逃。
但是这样裸露的空地上,还能逃到哪里去呢。
追逐的几个成年人如同猫捉老鼠一样戏谑地追逐着,在发现男孩的外套涌动,竟然是异能者,便露出凶狠的表情,从旁边窜过去踹翻了两个小孩。
男孩的咳疾发作,仰倒在炎热的土地上,虽然体力与异能力早就在这场追击中消耗殆尽,但他像是疯了一样,就算血已经从肺部涌到喉咙,也要把外套化作尖刺,死死护住女孩,撕烂所有胆敢靠近的人。
呼吸好热,肺部很痛,模糊的视线里,连银也看不到了。
但是……想要活下来。必须活下去。
哪怕像野狗一样,像海边败落的水草一样,打碎他这个软弱的身体,一点幸福也追寻不到地,活下去。
“银……你还在吗……”
“哥哥,你坚持住?!我现在就带你离开……”
“别怕……在下、咳咳咳……马上就会站起来……”
一秒也不要思考,一秒都不能休息,不允许软弱的想法占用哪怕一瞬间,再不站起来的话,他就无法保护他的妹妹了。
声音在变远,银的啜泣声,那些敌人去寻找能制服他的热武器的骂骂咧咧的声音。
时间失去了痕迹,光亮变成了某种倒计时。
5.4.3.2.1.
兄妹细碎的对话忽然停下了,男孩瞳孔放大,下意识把女孩护在身下。
视野中,一把红伞不知从何处、突兀地撑到了他们头顶。
铺天盖地的清凉感,让孩子们几乎要控制不住尖叫出声。
无法看清的人影,无法听清的声音,那个人轻笑。
【“你的祈愿,我收到了。”】
第29章 神明·妖怪
中原中也很喜欢在城市中巡游, 偶尔还会出手帮助市民。看着他们有些懵逼的神情,中原中也会觉得心情很好。
不过一般情况下, 也仅限于此。
自从幼年期被人类破坏神社、丢失信仰之后,乙比古就经常教导他身为神明要和人类保持距离,因为“人类本性贪婪,越是亲近,越是失范”。
后来神代来到中原中也身边,更是对人类与神明的界限划分得一清二楚。
所以中原中也已经很久没有和人类有过很近的交流了。
但是这次,人类少年的愿望竟然凝聚成实体的祈愿, 唤来了他的信使小鸟,送到他的面前。
这样的情况着实罕见。
这样的祈愿需要极端强烈的执著与不甘, 并且本人在祈祷时,基本不含任何杂念,小鸟把木牌叼来时,中原中也顺着指尖, 感受到了另一端渴求的人的情感。
所有神明——中原中也也不例外——不论对人类抱有何种感情和态度, 亲近、冷漠、敌视等等都好,其本身确实是一种不容易感知情感、心情也很难有较大起伏的存在。
中原中也平日也很难感受到这样雪崩般的情绪。
但就算无法完全理解, 中原中也也能够像人类听到语言不通的野兽在为了生存而嘶吼时, 感受到这种吼声带来的震颤。
中原中也一瞬间被许愿者的情绪感染, 无法抑制好奇心, 追随着木牌的指引来到了这条街道。
看到两个孩子之后,他思量片刻, 决定把他们暂时带回神社。
然后不出意外……被神代拦住了。
其实只要命令神代, 神代就会听从地让路, 绝不会忤逆阻拦他,不过中原中也主动停了下来。
主动动用灵力的时候, 神明的兽耳与兽尾就会显示出来。
神代看到了荒神那条蓬松垂落的大尾巴柔软地垂落,比发色浅一些的浅橘色的长毛覆盖下,若隐若现的白色尾巴尖向下快要触及地面,毛茸茸地晃了一下。
神代清楚这个举动的意思,这是荒神向人询问或者求取建议时的下意识举动,或者换句话说……是示弱的表现。
他的瞳孔微微颤动,转而去寻找荒神的眼睛。
细碎的阳光从两人之间形成一道斜斜的光束,打在荒神的脸上。
他钴蓝色的竖瞳中仿佛映入了金子,尖尖的耳朵随风轻晃:“神代,这两个孩子与我有些缘分,我打算腾出来一个房间给他们暂时安置。”
他那平和的笑与两个孩子身上黑色的脏污在神代眼中来回拉扯、扭曲,神代无法把视线中的荒神从黑色中拉出来,又无法抗拒他的笑容,只能恍惚地看着他。
中原中也等了等,没有等来回应,见自家神使还愣着,尾巴若有所思地再次摇了摇。
果然……又是洁癖发作了啊,而且神代好像也并不怎么喜欢小孩子。
一下踩了对方的两颗雷,中原中也颇为苦恼。
他思索片刻,决定与神代商量:“你不想接手也情有可原,放心,既然是我带回来的,我会安置妥当,这件事你就不用插手了。”
神代想要迈出的脚步因为他的话被死死固定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中原中也抱着孩子跨越了鸟居。
察觉到神代一动不动,中原中也也有点心虚,虽说神代从来恪守神使的身份,但他并没有真的把他当成比自己下等的存在,这次仓促做了决定,难道说对神代真的很是严重的打击吗。
他沉吟着,再次说:“不喜欢的话不要勉强……嗯,你觉得后院可以吗,在那里的话,你就用不着和这两个孩子碰面了。”
那是……无法反抗的神的言语。
只是为了这些孩子,您要对他说出了如此充满决意的言语……?
神代看着他的背影,没有忍住:“您会在他们面前现身吗?”
……这是不想让自己现身的意思?
唔,不过这样也好。
中原中也耳朵动了动,颔首:“我不会的。”
神代嘴唇张张合合,最后将双手合于身前,深深弯下腰。
“我明白了,就算不能接近他们,我也会为……”他顿了顿,“为荒神解除一切烦恼的。”
他毕竟应该是,一尘不染的神明。
*
芥川龙之介和芥川银醒来时,发现自己身上已经被洗了干净,穿着棉麻料子的衣服躺在回廊上。
把他们放到这里的人,像是晒被子一样把他们四肢摊开,似乎想要让阳光把他们晒干。
也许是好好睡了一觉,也许是那股抚慰了身体的力量,芥川龙之介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过如此精力充沛过。
他连忙坐起来检查芥川银的情况,护在她身边,警惕地观察周围的情况。
这里看上去像是一个神社,环境是从未感受过的平和,并没有什么绑匪,也没有奇怪的人,更不像是会抓小孩做实验的地方。
一日三餐定期出现在回廊的尽头,地上立着形状很幼稚的心形箭头,指引他们饮水和洗漱的地方,那里还放着日常生活用品。
虽说都是香皂、牙膏之类简单的东西,但是对于没有家、没有大人庇护的流离失所的小孩子而言,这种日常已经是不可思议的奇迹。
刚开始两人不敢睡,因为身上伤势严重,也无法走出去,这样过了两天,眼看着芥川银快要饿到忍受不住,芥川龙之介只得咬咬牙以身试毒。
……然后发现,饭超乎想象的美味。
他吃了几口,忍受着进食的欲望停下,又熬了一天,确定饭里没有下毒,才敢让芥川银稍微吃一点。
两个小孩像是刚刚流浪到陌生地点的猫,一点点试探着,每天逐渐增加进食量,勉强确定饭菜是安全的,才终于放开胆子,狼吞虎咽地吃了干净。
到了夜晚,芥川龙之介会把银抱在怀里,倚着长廊的柱子休息。
银睡着了,他却不敢睡,死撑着睁开眼睛,生怕冒出来什么危险的东西。
明明芥川龙之介此前有无数彻夜保持警惕的经验,但是就在云层遮住了月光时,他忽然觉得眼前拂过一阵柔风,再睁开眼两人已经躺在阳光下,有人在他们肚子上披了凉丝丝舒服得要命的小被子,还特意把他们的姿势摆成抱在一起的样子,甚至在旁边放了冰水给他们喝。
即使应激如芥川龙之介,也不禁被这种毫无攻击性的氛围消磨了意志,逐渐放松了惊弓之鸟一般的姿态。
两人的伤口也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恢复着。
几天后,伤只好了一半的芥川龙之介确定自己可以正常行走,就对芥川银谎称自己已经恢复正常。
两个小孩手拉手站在神社门口的鸟居,经过几天和空气斗智斗勇,警惕的少年终于尝试着开始和院子的主人对话:“你是什么人,想让在下做什么。”
银拉了拉他的衣角:“哥哥,那个人是救了我们吧,是不是要道谢……”
没有人回应。也没有人阻拦。只要一步就能跨越鸟居,离开这里。
然后……去哪里呢?
芥川龙之介看着重叠的山林之下隐约透露出的街道,那片他和芥川银已经流浪好久的、藏污纳垢的街道。
他们曾经依靠着各种不入流的方法,在街道上勉强生存着,即便如此,还是要被各色的敌人觊觎他们这小到只能抓在手心的价值,相互杀害,一起卷入无尽的黑暗与混乱。
他还有异能力傍身,可是银呢,他要怎么保证银在这个城市好好生活下去。
芥川龙之介看看身前下山的道路,又看看身后古旧但让人平静的神社,怎么也无法迈出脚步,最后咬了咬牙,带着芥川银走回了后院。
这天晚上,哄着银睡着后,他悄无声息地起身走到平时饭菜会出现的地方,跪坐下来,双手向前按住地面,重重地躬身,额头磕在地板上,蹭破了皮。
“保护了在下与妹妹的阁下……你到底是何人?”
庭院中一片寂静。虫鸣。
芥川龙之介瘦小的身体向地面埋得更深,语调却因为敬畏与难以言明的激动,微微颤抖。
“在下可不可以见到你……在下想要见到你!”
“不管你想要在下做什么都可以,在下绝对不会惧怕,不会犹豫,为你效命,变成你驱使的恶犬,哪怕献出这个残破不堪的身体都在所不惜——但是至少告诉在下,在下的前方到底站着什么样的人物?!在下想要追寻的强大,能否从你那里得到答案?!”
风铃轻轻晃了晃。
一只无形的手落在他的后发上,指尖轻拨,等他回过神,已经变成夜晚的萤火虫,消失在夜幕里。
一块小木牌掉在他的面前。
木牌上刻着古老难懂的字迹,即使无法读懂,一抹听不清晰的声音却不知不觉地刻印在他的脑海中,让芥川龙之介奇妙地理解了木牌想要传达的意思。
【我是这座神社的主人,不用如此挂怀,就算没有我,你和那个女孩也可以活下来。】
“活下来……只是这样根本不够。”
芥川龙之介攥紧了那块木牌。那股驱散炎夏的温柔力量如同春风拂面般再次从木牌中传来。
“就在你出现之前,在下使用了名为罗生门的异能力,有了它,在下一定能保护好银,一定能摆脱软弱与悔恨。但是在下现在还无法好好操纵它。”
少年猛地抬起头来,目光紧紧地追随着那片夜幕。
“如果您能听到在下活下来的决心,那么现在……请阁下第二次听取在下的愿望!!只有您能够实现这个愿望,只要能够达成它,哪怕需要一百次一千次一万次向您证明,在下都绝对不会罢休!!”
他想要掌握不可思议的力量,直到粉碎所有阻碍他的东西,直到找到某种能让他追寻的事务,直至死亡。
他的声音激动到沙哑,几乎要再次咳嗽起来。
看不惯他这副样子,风中似乎传来一声叹息,木牌上的字转换。
【真是不讨喜的小鬼。你以为这里是许愿旅店吗?恢复好之后,就快些离开吧。】
*
尽管那位先生这么说,但是第二天,芥川龙之介发现庭院一夜之间多了练习体术的东西。
除了对战用的木偶人、用作障碍练习的石墩以及各种锻炼用的道具,还有一本画风很简陋的画。
每张画上贴心地依次画出伤后身体复健练习和伤好之后基础体术练习的步骤,并友情提示他要循序渐进:【既然我带回你们,在离开之前至少让你们多一点生存能力,把这些学完再道别好了。】
但……恐怕即使是神明也没见过头铁如芥川龙之介。
刚拿到那些写有训练计划的图纸,芥川龙之介就立刻开始从早到晚高强度练习起来。
但这时他的伤势也只是养好一半,芥川银看着他腹部还没好完全就再次迸出的血迹,焦虑地打转。
中原中也处理祈愿处理了几天,想到后面的孩子便去看了一眼,就看到芥川龙之介一边咳血一边不顾自己死活拼命引动异能的场景。
他眉头一皱,随后,芥川龙之介的脑袋上被一个小木牌“啪”地敲中,颤巍巍地倒了下去。
芥川龙之介勉强抬着手臂向前伸:“在下还可以……”
【你把自己当成什么了啊!纸上不是写了伤口痊愈之前只能轻度运动吗!】
小木牌代表着那位先生的心情,在空中气急败坏地飞舞着。
不过芥川龙之介也看不到了,他翻着白眼晕了过去。
芥川银慌忙接住他,露出担忧的笑,不知道那位先生在哪里,便原地转了一圈,依次向各个方向鞠躬:“非常感谢您。”
木牌上字换了一行,口吻也温和很多:【我也没想到他这么急于求成,不用担心,明天我会换个方法。】
然后芥川银就以“……”看着自家兄长被看不到的结界困在神社为他们提供的居室中。
芥川银倒是能够自由进出房间,唯一被锁住的是芥川龙之介。
他的拳头打在墙上,会被柔软的触感弹回去,开着异能到处乱冲,空中会伸出看不见的手,像是抓猫尾巴一样轻轻松松抓住外套化作的黑色尖刺,把众多尖刺抓成一束,啪唧把他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每到午休和晚上,还会有看不见的东西把他绑在床上,强行让他休息。
那位先生颇为得意地对芥川银展示小木牌上的字:【怎么样?】
芥川银:“……嗯。”
她低下头,用袖子遮掩了一下被这种简单粗暴到有些可爱的行为惹出的笑意。
芥川龙之介就这样躺了快两星期,在芥川银给他端来饭菜的时候露出了夹杂着羞愤、矜持与不甘的表情,抗拒道:“银,不用为我做这些事,这一定是先生对我的考验,如果我能突破这间房间,就可以重新开始训练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正被看不见的力量被迫锁在座位上,手也不受控制地去拿起饭勺。
在他闭上嘴想要表示自己的决心时,从空中出现的小木牌再次正中他的额头,誓要对每个头铁的少年进行制裁。
芥川银叹了口气,熟练地接住了倒地不起的芥川龙之介。
芥川龙之介折腾的期间,最后反而是不作妖的芥川银率先完全康复,甚至先于兄长,开始了训练。
而芥川龙之介也在额头快要被小木牌砸得肿包之前,终于勉强收敛了一点急躁的脾气。
……当然,也就收敛了一点点而已。
芥川龙之介通过几天的观察,敏锐地计算出那位看不见的先生出现的时间,然后趁着他不在的时候继续超负荷训练。
对此,能随时观察到神社任何动静的中原中也表示:……
芥川银也心情复杂:哥哥,比起把观察力用在这种事情上,不如观察一下那个大人快要忍不住脾气把你扔出去了。
身为神,还是一个诞生并不久、极为年轻的神明,中原中也对时间的概念尤为淡薄。
尽管说让芥川兄妹二人“恢复好”就“快些离开”,但是对于能活百千年的神而言,“快”的计算方式远远要长于人类的概念。
中原中也在捡到两人时就注意到芥川龙之介身上有肺病,虽说他并不是什么治疗系的神,但是帮忙压制住还是可以做到的,所以这一点也被纳入“恢复”的范围。
尽管人类伤筋动骨一百天,甚至疗愈疾病几个月一两年,在神明眼中也不过是与乙比古游历一趟的时间。
芥川兄妹作为人类幼崽,虽然值得令人担忧,但是对于神明的中原中也而言,在后院放养人类,和放养后山上的小动物没有太大的区别。
也就导致……在芥川兄妹还在为留下的期限惴惴不安时,中原中也完全没意识到他们所居住的时长已经远远超出人类对于“快些离开”的概念
他对两人的印象就像人类对待被遗弃的可怜小兽,一两周探望一次,和一两天定期喂养猫咪一样自然。
在两人住了一小段时间之后,中原中也觉得房间比较简陋,开始给他们更新日常用品。
芥川银从那个大到夸张的搬家箱子里翻出了台灯或者镜子之类的东西,甚至还有一些衣服。
虽说样子颇为浮夸,但据说是那位先生特意委托朋友买给他们的,只是这一点就已经足够让人惊喜地接受这些礼物了。
芥川龙之介在别扭地夸奖妹妹穿着猫咪家居服很可爱之后,强烈拒绝穿上自己那套猫咪家居服。
然后第二天睡醒之后,他发现自己头上长出了一双猫耳,一天都摘不掉,还会和本人心情极为一致地摇晃耸动。
他也并不知道刚刚施加了灵力的中原中也站在他身边,摸着下巴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成果。
比起炸毛表示“在下不需要这么无用的东西”的芥川龙之介,芥川银几乎盯了他的耳朵一整天,小心问他:“哥哥,我可以摸一下吗?”
芥川龙之介:“……不可以。”
——当然,最后还是成功摸到了w,感谢帮忙按住兄长的那位先生。
兄妹两人也逐渐拿到了更多的权限,除了睡觉的房间,还能去厨房和小书房。
神社中的生活也变得井井有条起来。
每天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入房间时,芥川龙之介早早起身在庭院中跑步。
芥川银的体力不如他,跑几圈之后,坐在回廊下,一只手捏着面包碎,让落在身旁的小鸟吃,另一只手翻开书,一边看芥川龙之介训练,方便帮他倒水或者递毛巾,一边在旁边读书。
——书是那位先生特意为她拿过来的,有的是文学小说,有的讲社会生活的常识,还有更高深的,比如怎么经营一家小店。
芥川龙之介不爱看这些,芥川银刚开始也有些惶恐,因为她几乎看不懂字。
但是那位先生竟然因此“现身”了。她明显能感觉到那位先生第一次接近他们,“坐”在她的身边。
芥川银像喝水被噎到一样使劲把所有犹疑的话咽了回去,在看到木牌上问【感兴趣吗】的时候用力点头,心脏砰砰跳着感受着那位先生的存在。
尽管看不到,但那位先生来时,庭院的氛围明显改变了。
鸟鸣声变得更加悦耳,林影飒飒,夏秋交际的风从未有过如此舒适的感觉。
芥川银几乎像是上小学公开课旁边坐了教导主任的小学生,背挺得笔直,手脚不知道该往哪里往,僵硬地目视前方。
芥川龙之介的反应相对来讲就更加平静了——因为他在挪到那位先生另一侧、且没有被拒绝之后,就露出如同思考者一般的神情,雕塑一样一动不动、神情放空地坐在那里,脑袋前还冒出了一些诡异的泡泡。
最近不是很忙、难得偷懒抽出更多时间来探望两人、好奇地想和人类幼崽交流的中原中也托着下巴,等着反应过激的两个小孩恢复神智。
经历了很长时间的呆滞后,芥川银终于勉强想起那位先生来的用意。
她担心自己一直不说话让他厌烦,便壮着胆子同他交流。
然后立刻发现了,那位先生有着远超想象的耐心。
先生不仅会拿着笔为她勾画,有时甚至会再拿来一本辅导用的书籍,为她标注。
芥川银猜想着先生的样子。
他也许穿着古朴的和服,悠闲地倚靠在旁边的柱子上,宁静地望着他们。
也许他正带着一丝严肃的审视,看芥川龙之介训练,发现芥川龙之介又在压榨他那并不算太健康的身体时,小木牌就劈里啪啦地扔出去,依次击中他的几处大关节,让他浑身酸软神情呆滞地倒在地上,然后再对芥川银说:【这样有助于放松肌肉。】
先生说得一定就是对的。
芥川银的耳朵选择性过滤了芥川龙之介挣扎的声音,毫不怀疑地点头。
因为中原中也留在庭院的时间增加,所以也飞快察觉到,芥川龙之介训练似乎到达瓶颈。
少年像是找不到出路的困兽一样,试图用自虐的方式让自己变强,执著到就算他阻拦也拦不住。
他再次颠覆了中原中也对人类幼崽的印象,中原中也想了想谁会有能帮上忙的道具,到出云拜访了数日,带回来一个可以构建训练项目、模拟战场的幻境,装载在庭院里,还特意拿出一段时间陪他训练。
芥川龙之介眼睛放光地冲了进去,中原中也拽住他的领子,照例对着额头上了一记木牌:【冷静点,我说了,循序渐进。】
……
中原中也是通过御影借来了战斗训练道具的。
御影听说他一声不吭在神社放养了两只人类幼崽,只是笑笑:
“就算是神明也会拥有属于自己的缘,有的时候越是躲避反而越会缠绕更深,你只要听从你的心,顺势而为就可以。”
比起御影,风神乙比古就显得不那么淡定了,他不满地表示他要去看看这两个人类有没有资格住在神社,被中原中也拦住之后,忿忿不平地表示:
“这些天你一直忽视我的邀请就是因为这个?想借战斗道具可以,但不能让那些人类耽误你和我出来旅游的时间!否则我要去说服大国主拒绝借东西给你!”
中原中也无奈:“他们并没有占我多长时间,你不知道横滨的情况,最近最大的港口Mafia组织首领重病,各方势力又不安分起来,我这段时间为了维护被破坏的城市平衡,忙得连神社的门都没开过,绝对不是故意拒绝你的。”
“哼!”
“我带了之前你一直想喝的茶,当做赔礼可以吗?”
“哼!”
中原中也和御影对视,御影露出爱莫能助的笑容,中原中也叹气,只得说:“我知道这次又让你们担心了,抱歉。”
乙比古总算给了一个眼神过来。
“如果你实在不放心的话……”中原中也目光柔和了些许,“我保证,只要有时间,我一定最先完成和你的约定。那两个孩子说到底只是因为落难无处可去,在我那里暂住,而你们毕竟是……咳,总之别乱想些有的没的。”
说到最后,中原中也撇过头去,别扭地没把话说完。
【他们毕竟是……几乎相当于他的兄长、与他最亲近的神明。】
乙比古也沉默了。
良久,他双手捂着脸,带着令中原中也退避三舍的害羞的神情,张开双臂扑了过去:“哎呀中也是不好意思了嘛不好意思的样子也很帅气哦呵呵呵这么喜欢我们的话果然还是一直留下来陪我们玩好了——!”
“好吵!!谁说喜欢你了!!你快踩到我的尾巴了别过来!!”
中原中也其实最初并没有想到他会把芥川兄妹留这么久。
就算是神明,也要尊重规律,无暇顾及所有人的生死。
之所以会萌生出手相助的想法,一方面是因为芥川龙之介的异能让他想到很久之前的事,有些怀念,另一方面则是……芥川龙之介那样不会被任何事情停下脚步的目光,让中原中也莫名想到了刚刚诞生时的神代。
拥有力量却无法正确使用,不知道快乐为何物——刚出生的神代比起芥川龙之介,眼睛中更加缺乏鲜活的光芒,只是孤注一掷地把所有心情都倾注在他的创造者中原中也身上。
当初他并没有很好地引导神代,但也许还来得及帮帮这两个孩子,至少不能让他们轻易死去。
除此之外,与神代有某些相似之处的芥川龙之介和芥川银,也许也能给他一点启示,启发他接下来应该怎么样,才能把神代那令人担忧的性格给捋顺一点。
在诸多考量之下,中原中也决定在这段时间暂时养着芥川兄妹。
但是……
【我不是说了让你休息到中午再起来吗?】
中原中也简单粗暴地把芥川龙之介敲晕过去强迫进入休眠状态。
他把少年交给芥川银之后,又看看把饭端到庭院门口、停下脚步拒绝进入庭院的神代,一时不知道自己的决定到底正确还是错误。
神代虽说坚持接下了打理这座庭院的所有工作,但是自己却绝对不迈入这个院子一步。
即使是修剪花枝、扫地等工作,他也要等到晚上所有人都入睡之后,用灵力指挥纸片式神去做。
这样大概算是反抗的态度让中原中也有些欣慰,但是在中原中也想找他仔细聊一聊时,神代也仍然只会用那平静的目光说:“我不会仗着您的宽容,干涉您的决定,您只要一如既往地任意驱使我就可以。”
目前为止,神代并没有什么让人欣慰的变化。
与此同时,中原中也也逐渐发现,芥川龙之介这孩子简直莽撞到无药可救。
如果说神代是隐忍的固执,那芥川龙之介这副牛脾气就是把冲动和执著全部外放出来。
……也就是说,在从芥川龙之介身上发现对付顽固性格的方法之前,自己也许会先被两面夹击。
这种未来多少有些可怕,对这种性格感到极为棘手的中原中也,第二天拿着神社库存中的茶具和笔墨纸砚走向芥川兄妹的住处,并且对芥川龙之介扔出小木牌。
【这是训练耐性的方法。】
芥川龙之介如临大敌地看着桌上这堆没见过、但总觉得和战斗没有什么关系的用具,面露怀疑。
中原中也挑眉。小木牌一转,字多出来两行。
【能完成的话,我就会夸奖你。】
芥川龙之介眼睛睁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双手捧起茶杯,咕咚一口,全部喝了下去,重重把茶杯放到桌子上。
【不是让你喝!……算了,银,你过来,学会了给他展示。】
芥川银安抚地摸摸石化的自家兄长的手臂,走到桌前,按照小木牌上的流程开始倒茶。
……
芥川银认为,那位先生是很有分寸的人。
比如现在,一定是那位先生感觉到芥川龙之介身体状况不佳,于是把不眠不休在训练场死战的兄长按在小茶桌边,让他修身养性。
……虽然兄长凭借赴死的气势喝了本来给他们参考用的茶水,成功得到了那位先生的愤怒一击。
但是不管怎样,芥川银都察觉到这种方法似乎确实有些妙用,更别提那位先生。
先生找了理由,直接禁了芥川龙之介两个月的武斗,连忽悠带威胁逼着芥川龙之介学习茶道和书法。
和隐隐有怨言的芥川龙之介不同,这段时间曾是芥川银最舒心的时光。
有一部分原因是她不用为兄长似乎隐隐比过去饱满的额头担心。
抛开这轻松到让人忍不住想笑的原因,还有就是,他们在学习过程中更清楚地看到了那位先生行动的轨迹。
教芥川银认识茶叶的时候,她仿佛感觉到几人的脑袋一起凑到茶罐的上方——当然,也包括那位先生。
在芥川龙之介忍耐不住想抬头申请回去训练的时候,那位先生直接伸出手,按住芥川龙之介的后脑勺把他按了回去:【认真点】。
然后芥川龙之介就以超乎寻常的专注力安静了下来,问什么回答什么,死死盯着茶叶,宛如盯着某种宇宙中急需被发现的伟大物质一样。
【这种茶色泽、形状和制作方式你记住了吗?】
“嗯。”
【有的地方也会把这种茶当成供奉给神社的东西,已经属于品质极高的茶叶。】
“嗯。”
【……今天你又偷偷起来跑了几圈?】
“嗯。”
中原中也面无表情地用小木牌敲中了芥川龙之介的脑袋,但也只是堪堪把他从恍惚中打醒。
按在他的脑袋上的是那位先生货真价实的手吗?!这一定是那位先生的夸奖!!!
——熟悉自家兄长的芥川银从他的神情中读到了这样的意思。
少女怀着一丝羡慕,向后站直一点,又一点,站到笔直,先生也没有管她,反而问:【银,怎么了?】
……平时表现太乖巧的坏处,就在这种时候凸显出来了。即使想要捣乱,也不会得到和兄长一样的对待方式。
芥川银抿抿唇,因为被察觉到这样包含私心的小动作脸颊发红,摇摇头,窘迫地飞快低下头,继续去看茶盘。
但是很快,她忽然感觉脑袋也被温柔地摸了摸。
中原中也通过芥川龙之介的表情揣测着妹妹如出一辙的脑回路,两只手各自按在两个人的头上,无奈道:【你也给我认真点……真是的,在这方面就不要学你的兄长了。】
芥川银没有回答,但是她的表情表明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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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并不是什么愚钝之人,茶道也勉强入了门。
相比之下,书法对两人算是挑战性最高的项目,毕竟兄妹俩从小都没有正经读过书,所以与其说是学书法,不如说是学写字比较合适。
有时因为写得太过不忍直视,先生会从身边握住芥川龙之介的手——然后芥川龙之介就紧张得直挺挺倒在书桌上,脸上被墨水染得无比滑稽。
那时,芥川银听到了那位先生肆意的大笑声。
她惊诧地向那个方向看去,但是迟了一秒,什么也没看到。
木牌从另一侧掉下来,似乎那位先生因为一时抑制不住嘲笑兄妹两个感到不好意思,试图用别的话题掩饰过去。
芥川银看着木牌上很是强行转移的话题,温温柔柔地回答了两个,忍不住弯起唇角,眼睛都笑了起来。
这个庭院十分安宁,安宁到连芥川龙之介有时也会想做一些训练以外的事情。
秋日里金黄的叶片铺了一地,芥川银喜欢轻轻踩碎两片,芥川龙之介吃着流心馒头,异能力·罗生门启动,十分优雅地伸出两个触手,也碾碎两片芥川银身旁的叶子,芥川银惊呼着捡起落下来的光秃秃的梗,无奈道:“哥哥,你也自己过来啊。”
芥川龙之介双手插兜,起身悠闲地绕去另一侧的训练场地继续训练。
芥川银仰头看着高大的树上漂亮的叶子,闭上眼睛,坐在蓬松堆叠的叶片之上,舒服地享受着秋天。
天气愈发寒冷,横滨不经常下雪的,但是那一年年末,恰巧下了大雪。
满地银白,而芥川龙之介看到了。
这个神社,除了那位先生以外,还居住着另一个人,一个与那位先生很亲近的人。
那个人时常跟在先生身后,亦步亦趋,但是每到庭院前,就停下来。
那个人……也许是那位先生承认、允许他时刻追随在身后的人。而他不愿意进入这个庭院。是挑衅?还是……不屑?
芥川龙之介握紧了拳头。
第30章 神明·妖怪
芥川龙之介第一次思考起这个问题。
那位先生并没有阻止他们离开院子, 但是这里的生活自给自足,他也忙于训练, 除了偶尔与银一起到下方的街道购买必要的东西,他们几乎没有踏出过神社。
但是……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想要追随在那位先生身边,只是呆在先生的保护范围内,根本不够。
芥川龙之介开始焦急起来,他蹲守在院门口想要抓到那个不知名的人物,但是蹲来蹲去, 只蹲到了从天而降的木牌和先生不满的话语:【你最近在干什么?】
芥川龙之介握着拳头:“……那个人是先生承认的人吗?”
哪个人?
中原中也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他在针对神代:【你怎么和他较上劲的, 最近经常跑出来也是因为这个吗?他是我的……你就当做他是我的朋友好了,因为一些原因他不会来这里,但你们的很多事都是他代办的,见到他的话记得道谢。】
“……”
芥川龙之介抿紧嘴唇。
“是因为他很强吗?还是只因为他可以照顾您的起居?如果是保护您的话, 在下也可以做到!在下不需要他的帮助, 在下要像他一样跟在您的身后!”
【他和你不一样。你有这么多闲工夫的话,不如想想自己之后应该做些什么。小银可是已经开始研究怎么开书店了。】
“这和银没有关系!而且在下也不准备做那样的事, 在下……嘶。”
额头被狠狠敲了一下, 那位先生似乎生气了。
【芥川龙之介, 不要再用这种语气说这些话。我不需要追随者, 而你也不要忘记了,最初你是为什么来到神社。你要保护的从来都不是我。】
……他当然记得。
一定是为了变得强大, 为了见到然后追随那位先生, 他才被指引到这里。
芥川龙之介虽然无法看到另一个先生的追随者, 但当他凭借直觉对那人所在之处发起攻击时,他确实能感受到对方的气息。
那个人从来不踏进院落, 却时不时让芥川龙之介感觉到,他在观察着自己和小银。
没有攻击性,也没有任何善意与安抚,对方只是表明自己的存在,却把身影寂静地、危险地隐藏,一言不发。
这种恍若被什么东西在深渊中注视的感觉实在不好,再加上强烈的竞争心,芥川龙之介恼火地试图与他战斗。
但那个人任由芥川龙之介攻击着他,然后在那位先生出现时,温顺地离开。
小木牌落下来,是先生在训斥他不要在神社内战斗,芥川龙之介不解释什么对方先站在那里,也从不为自己辩解,心中的敌意却与日俱增。
这没有缘由的敌意……是因为他敏锐地感觉到,对方就是蛰伏在神社中的另一个,自己的同类。而这样的同类,能看到先生,能与先生沟通,也许在先生离开的时间,他都常伴在先生左右。
而在芥川龙之介看不见摸不着、不甘地挑衅、却每一拳都打在棉花上时,那个人一定在用奚落讥讽的表情看着他。
但是先生却一直在拒绝他。
先生拒绝他的追随,也拒绝让他与那个人战斗,有时神智还会夸奖那个人的优点。
中原中也自从发现神代与芥川龙之介莫名不合之后就在想办法解决,神代的态度谦卑到一丝不漏,中原中也只得从芥川龙之介那里下手,为了缓和他们的关系,他还特意对芥川龙之介提起神代帮助他们处理家务、治疗等等的事。
但芥川龙之介的脑回路永远反其道而行之。
……那种连战斗都不敢的人,到底有哪里值得先生这么称赞他、维护他?!
他重重地一拳打在木头人上,即使罗生门包裹着双手,五指的皮肤也仍然蹭出血来。
芥川银旁观着练习强度再次提高的芥川龙之介,目光闪烁。
新春时,先生似乎要去拜访亲友,离开神社很长一段时间,只是留了木牌给他们,告诉他们自己到来年年初之前大抵不会回来。
怀着这样的心事,却连日见不到那位先生,芥川龙之介越发焦躁地在神社和山下打转,沿着山路不断磨练自己。
直到元旦,他在傍晚回到庭院门口,愣住了。
他看到芥川银戴着厚厚的毛线帽和毛绒手套,小小的半张脸缩进,像是一个小雪人,坐在走廊边晃着脚等待他。
见到他,芥川银的表情一下变得轻快起来,她用力挥着手,白雾随着哈气呼到空中:“哥哥,你回来了。”
芥川龙之介的手按在门边,良久,才想起来自己应该做什么。
他的脚步越来越快,最后走到芥川银面前,正想着应该怎么解释自己的晚归,看到芥川银在口袋里摸索来摸索去,摸索出一个小盒子,双手捧到他的面前。
“新年快乐,哥哥。”芥川银弯起眼睛。
“我担心你回来看不到我会担心,就没有出来找你,先生刚刚急匆匆来了一趟,说可以送我们去外面的餐厅吃饭,但我想哥哥应该会更喜欢在这里守岁,所以就没有答应。”
少女露出了不安的表情:“没能留下先生,还擅自做出这种决定……可以吗?”
芥川龙之介有些僵硬地拿着那个盒子,眉心紧蹙,随后在芥川银担忧的呼喊声中跑进房间。
又过了一会儿,他端着热好的橘子坐在芥川银的身边,抿着唇,把一个塞到芥川银怀里。
“新春快乐,银……抱歉,今天回来这么晚,一直让你在等我。”
芥川银摇摇头:“我只是在屋子里看书看得无聊,才到走廊来的。”
芥川龙之介沉默着,把手覆在芥川银的手背上,兄妹两人肩并肩,看着院子中干净的雪景。
“哥哥,你不打开盒子看看吗?”
芥川银轻声问。
芥川龙之介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拆开了手中的小盒子。
丝带被拉开的那一瞬间,灵力如同丝线一样从里面奔涌出来。
丝线缠绕着芥川银和芥川龙之介,让两人衣袂翻飞,芥川龙之介下意识抱住芥川银,两人在强光中,各自睁开了一只眼睛。
庭院改变了。
一地白雪上升起火树银花,屋檐上扎着普通的人家新年会准备的金红色灯笼,烟花如同银色的喷泉,几乎要窜到枝头的红色福纸,映得他们的脸颊反光,香味从屋内飘来,两笼巨大的饭盒,静静地叠在两人身后。
芥川银的脸红扑扑的,不知道是因为开心还是寒冷。
“先生说让我多藏一下再告诉你……但是我还是没有忍住。”她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哥哥,趁烟花还没有灭,我们把桌子搬到门口吃饭吧。”
“……好。”
芥川龙之介指挥着罗生门,把两笼精致的餐食平稳地放在两边,在芥川银有些崇拜的目光中虚握着拳头咳嗽一声,跪坐好,拿起筷子:“那么,我开动了。”
“对了哥哥,今天你还要去练习吗?雪下得好大……”
“今晚……咳,器材已经结冰,所以可以休息一晚上,明天再早起补偿。”
“真的吗!那一会儿我们一起看电视吧!”
“嗯。”
……
春假期间是神明们的忙时,除了拜访生肖、为神代例行检查身体、处理成堆的新年祈愿外,中原中也还被大国主抓了壮丁,去出云帮他打理新的一年给其他神明的拜礼等等。
期间他借了其他神明的车架回了一趟横滨,本想把兄妹接去出云住几天,但芥川银在知道就算去出云也不能和他一起行动后,努力掩饰着失望的表情:“那样的话,我想留下来。”
中原中也向来秉持放养原则,他本来只是给出建议,见芥川银已经有了决定,就无所谓地收回:【这样吗?也好,神社里很安全,你们可以放心待在这里。对了,怎么没看到龙之介,他还没有回来吗?】
“……抱歉先生,哥哥他不是……”
中原中也摸摸芥川银的头:【你不用为他的事向我道歉,最近我一直在忙,来不及说他……嗯,你等一等。】
一个小盒子出现在芥川银的手中。
【这是我从出云带回来的一方院落,本来想年后再拿给你们,既然如此,之后我再准备新的新年礼物吧。】
木牌上的字显得语重心长。
【小银,你是他最重要的妹妹,忘记这么重要的事、还让你一直等待,都是他的错。如果他到年末都没有好好道歉,那这个礼物就只属于你,不用分享给他,明白吗。】
芥川银忍不住笑了一下,随后脸颊微红,点点头:“我会的。这段时间我们也会好好照顾神社的。”
中原中也又叮嘱了几句,加固了神社结界,确定食物日用品都充足,同芥川银挥挥手,才离开。
而等到中原中也从大国主的哭喊声中解放出来回到神社,他惊奇地发现,芥川龙之介重新开始学起了书法。
芥川银悄悄找到他,先是为自己没有遵守诺言直接把礼物给芥川龙之介看而道歉,听到他询问这件事,不好意思地说:“是我许的愿望被哥哥看到了。”
那天晚上,两人一起看了电视,电视上正好是新年节目,据说只要把心愿写在红笺上,挂在神社祈福,愿望就会实现。
芥川银多看了两眼,默默记下来,午夜看着拉门另一侧灯熄灭,确定芥川龙之介睡熟之后,偷偷爬起来,点着小灯,把愿望偷偷写在红笺上。
因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内容,她也不好意思对芥川龙之介说出来。
只是独自一人,在黑暗而清冷的冬日早晨,把它挂到神社的神树上,悄悄藏在众多的心愿之中,等着这场雪把所有轨迹掩盖。
芥川银披着衣服蹑手蹑脚地出去,又蹑手蹑脚地躺回屋中,把自己埋在被窝里偷偷笑,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再醒来时,天已经亮了。
她本想看看外面的雪有没有遮住昨晚的脚印,然而却发现另一串从隔壁屋子里出来的脚印,直接延伸到神树之下。
芥川银心里紧张地一跳,拉开门,喝了一口冬日冷冽的空气,错愕地与站在树上、被拉门的动静惊得抬起头的芥川龙之介对上视线。
芥川龙之介正站在一根粗树枝上。
他身后的罗生门变成几只爪子,各自小心翼翼地抓着一张红笺。
他也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肩膀上已经落了雪,正凝神看着手中那张好不容易找到的自家妹妹的红笺,冷不丁被抓了正着。
两人面面相觑,在芥川龙之介即将炸毛到口不择言胡乱解释之前,芥川银默默拉上了门,捂着泛红的脸躺回被窝冷静。
芥川龙之介的话卡在喉咙里,手忙脚乱地把红笺挂了回去,假装自己没有因为注意到电视节目所以大早上偷偷摸摸爬树来看看有没有自己能帮上忙的愿望结果被当事人目睹犯罪现场,也走回自己的房间里。
过了好久,两个人拉开中间那扇格挡的门,在一片无言中互相道了早安。
芥川银在新春是许的愿望之一是,希望能和哥哥一起练习……很明显,不管芥川银多么羞耻,芥川龙之介确实看到了她许愿的内容,并在芥川银练习的时候,搬着桌子和笔墨坐在她身边。
但无论如何,芥川龙之介能主动安定一会,已经是好消息。
趁教他的功夫,中原中也开始夹带私货。
他让芥川龙之介抄写最多的三句话就是:“爱惜身体”“适可而止”和“守”。
前两句话好理解——虽然芥川龙之介抄多少遍也没有做到——但对于最后一个字,芥川龙之介并不是特别明白先生的用意。
“在下会守护好小银和您,绝对要比那个不敢露面与在下一战的人要强!”
意思就是完全没有明白啊——中原中也面无表情地想。
他也不明白芥川龙之介明明连神代的影子都看不到,到底怎么结下梁子。
而且他明明已经说明神代其实并不擅长战斗,芥川龙之介会愣一下,随后明显变得更加高兴:“那有资格站在先生身旁的就只有在下……”
中原中也的木牌已经举到空中,芥川银连忙拉了拉芥川龙之介的衣角,芥川龙之介噎了一下,不情不愿地停了下来。
这么久的相处中,他在耐性和人际沟通方面还是有了不小的长进,比如现在,他知道每当先生做出这种动作,再说什么都没有意义,虽说表情很是不服,但还是勉强住了嘴。
中原中也撑着脸,示意两人坐在自己对面,也觉得应该讲讲。
【真正强大的人绝对不会只用暴力彰显自己,你要想明白这一点。】
“那在下还能如何得到您的认可?”芥川龙之介气势汹汹看着这个字。
【你是不是有什么误解,力量的话,我早就认可你了。】
芥川龙之介愕然地抬起头。
中原中也看得有些好笑。
——当然,如果他知道芥川龙之介等这句话等了很久、但他说话风格有些中二所以中原中也阴差阳错一直没能get到他的期望,导致芥川龙之介一直以为是因为自己做得不够才没有得到夸奖和认可、并因此加倍折磨自己的身体、还对神代虎视眈眈的话,他可能就笑不出来了。
这次芥川龙之介问得直接,中原中也自然愿意多说两句:
【就算放眼横滨,如你一样强大并且还拥有无限成长潜力的异能也没有几个,不管加入什么组织,想必你都能被奉为座上宾吧。】
“在下会留在您的身边,不会加入那些组织!”芥川龙之介信誓旦旦地回答。
【……啧,今天先不提这个,虽然我认可你的力量,但是你还需要磨砺。】
“也就是说……在下还远远达不到您的那种标准吗?”
【与其说达不到,不如说不论是谁都需要很长时间来达到吧,太过急躁只会适得其反……即使是我,也有因为不懂得收敛滥用力量而受伤的阶段。】
芥川龙之介立刻无视了他话中的重点:“有人伤害过您吗?!是谁!!在下一定要咬碎他!还有,神社里另一个人呢?!他居然这么擅离职守没有保护好您吗!”
中原中也按捺着用木牌给他清醒一下的欲望:【都是你们来到神社之前的事情了。】
【小鬼们都有年轻气盛的时候,我理解你的好胜心,但是无论如何,你要记住,外放的力量只会带来无休止恐惧与愤怒,我不希望你成为所有人憎恨的对象,所以你要学会克制,然后为了你愿意守护的东西释放罗生门,那时候,你就会不再毫无目标地寻找,比谁都要强大地活下去。】
“那样的话,您就愿意见我们了吗?”
【我不是说了,不管见面与否,我都会承认你的努力和实力,但刚才说的一切也不是为了鞭策你……嗯,你就当成期待吧,我带你们回了神社,即是“结缘”,我自然希望你们能有好身体和好心情,我不在的时候,至少要让银能变成你的一道锁,为了她,你要控制力量,更冷静地思考。】
看不见的手把两个小孩各自揽到身体两侧,他们两个人都惊愕地眼睛睁大,感受到发顶传来的轻抚,和自己正依靠着的存在。
是先生的怀抱。
那位先生拥有着如同春夏交际时清澈明媚又不让人感到焦灼的气息,和让人要流泪的温暖体温。
他正在如此温柔地拥抱着他们。
芥川龙之介眼睛发直,瞳孔缩得像针尖,再仔细看还在颤动,嘴巴也微微长大,像是不会呼吸也不会心跳一样静止了很久,唯一一个动作就是机械地抽了一张纸递给芥川银。
芥川银看着眼眶隐隐发红的兄长,为了他的自尊心,默默接过了纸巾。
中原中也并不知道自己随手的行为给芥川兄妹再次带来的冲击力,他只是记得御影很喜欢这样摸着他的头发,一时习惯性模仿了对方的动作。
两个小孩倚在他身上,连呼吸都小心地克制着,中原中也觉得有趣,他一时起了捉弄的心,双手卡在芥川龙之介的腋窝之下,微笑着把小孩直接双手举过头顶——这是他身体还在幼年期时乙比古喜欢做的另一个动作。
芥川龙之介的眼睛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感觉耳边风呼啸而过,他的四肢茫然地在空中挥舞了一下维持平衡,低下头,下意识向举高高的中原中也伸出手。
指尖伸直的那一瞬间,他仿佛触碰到一个毛茸茸的触感。
芥川龙之介:瞳孔大地震。
黑发发尾发白的小少年颤抖着扬起嘴角,嘴里含糊地发出几个音节,随后脑袋一歪,身体一软。
中原中也:?
……怎么好像,晕过去了?
他还以为对方突发恶疾,急忙把人放下来用灵力探了一下,发现确实只是晕过去了,有些摸不着头脑地想去问芥川银。
结果一扭头,看到小女孩眼睛睁得圆溜溜,已经抑制不住羡慕的神情,双手绞在一起,纠结而渴望地看着他。
中原中也皱起眉,试探性地也给她来了一个举高高。
芥川银表现得比芥川龙之介冷静很多……他的意思是,至少小银没有直接倒地不起。
她平稳地落回地面,像是觉得今天的所有使命已经结束了一样,结结巴巴地道了晚安,架起芥川龙之介的身体,像是喝醉酒一样,左晃一下右晃一下地回屋子去了。
中原中也抬手摸摸刚刚不小心被芥川龙之介触碰到的耳朵,尾巴不解地摇了摇,扭过头,看到不知何时站在庭院门口的神代,不禁感叹:“果然我还是不太能理解人类小孩有时候做出来的举动啊……”
神代的蓝橙异色双瞳定定地看着中原中也,良久,像是才想起这时候需要说话一般:“荒神不理解也没关系。”
“话是这么说吧……”中原中也收起因为放松而显出的耳朵与尾巴,“对了,你特意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是您让我调查的,关于异能者最近突然开始在横滨聚集的事情,似乎和一个刚刚死亡的异能者留下的财富有关……”
……
这场对话之后,芥川龙之介的身上发生了某种变化。
好像变得沉稳了。
芥川银甚至能看到芥川龙之介的脸上出现了微不可见的笑容——在小木牌上出现了夸奖的时候,在休息期间,先生坐在廊下泡好茶,芥川龙之介双手捧着茶碗,与芥川银、也许还有那位先生动作一致地仰头喝下去。
芥川银小声地说:“天气真好啊。”
前来神社参拜的人虽然不多,但是港口Mafia的新首领上位后,横滨的秩序也在重建,自从芥川兄妹来到神社之后,他们能感受到参拜者的数量稳定增加着。
神社中那种令人清明的空气也越发浓郁。
两人对于神社更加熟悉之后,偶尔会为了帮助那位先生,在神社进行一些打扫之类简单的工作。
一些经常参拜的人把兄妹俩当成神社的侍奉童子,见到他们打扫庭院,会送他们用篮子装着的点心和水果,临走之前虔诚且慈祥地摸摸他们的脑袋,仿佛这样就能沾上一点福气。
这种事不管经历多少次,芥川龙之介表情都会凶神恶煞,杀气腾腾地……要不冷哼一声转身离开,要不浑身僵硬地被迫抱住果篮,木桩一样站在原地,罗生门异能在身后若隐若现,似乎随时要宰掉这群荒谬的人类。
——当然,最后谁都没有杀,甚至偶尔还会非常不乐意地尝尝所谓家乡带来的水果这样。
但是在另一种程度上,芥川龙之介还一如既往地拼命,或者说仿佛受到了鼓励一般,变得更加努力起来。
芥川银这时候才知道,芥川龙之介会和一些对神社来者不善的人偷偷战斗。
虽然他不再像过去那样拼命到凄惨的程度,但是却开始使用一些更委婉的手段——比如为了掩饰受伤,几天不回神社。
那位先生应该对此一清二楚。
然而随着春日过去、又一个夏日的到来,渐渐的,先生除了给他们伤药、定期为芥川龙之介检查身体之外,出现的时间也变得越来越少。
那段时间,横滨的天气很不好,时不时蔓延起不详的白色雾气。从神社所在的鸟居向下看,街道上仿佛弥漫着看不见的硝烟,令人心生抑郁。
芥川银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察觉到某种令人不安的预兆。
就仿佛,谁也无法控制的风暴之下,先生正在放任他们回横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