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柳云诗这么一说,春雪猛然想起京中那些有关于公主喜欢大公子的传言,她脸色骤然一变,对柳云诗道:
“姑娘,不然……不然奴婢去回了公主,就说您身子不适,不适宜……”
“算了。”
柳云诗继续往前行去,敛眸思索了一瞬,“你现在这么说已经晚了,更让公主觉得有问题,更何况……”
她抿了抿唇,没有说下去。
两人刚走到前厅外,柳云诗便觉得房间里有一道犀利的视线射了出来,重重落在她身上。
她捏了捏手心,强作镇定地走进去。
瞥见上首位置上一个鹅黄色衣裳的少女,正是那日她被抓回顾家时,与她擦肩而过的那个马车上的女子。
她只用余光匆匆瞧了一眼,便低头蹲身行礼,“民女柳云诗,参见玉华公主。”
柳云诗说完后,并未听见让她起身的声音,她便继续蹲身而立,轻敛下眉眼,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
方才那道犀利的视线将她从头打量到脚,又从脚打量到头,而后,公主娇俏却不怒自威的声音自头顶传来,“起身吧,赐座。”
语气里俨然将季家当成了在自己的公主府。
柳云诗谢了恩,低眉顺眼地坐定。
“你就是子琛哥哥的那个远房表妹?”
“回公主,正是。”
“从哪儿来?”
“扬州。”
她话音刚落,就听玉华公主没忍住嗤笑了一声,语气里满是不屑,“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
柳云诗依言缓慢抬头,瞧见玉华公主眼中的情绪从不屑到惊艳最后又变得充满敌意。
“此前便听说子琛哥哥的表妹生得沉鱼落雁,如今一见才知这传闻不实。”
她轻笑了声,起身来到柳云诗面前,右手无名指上尖利的护甲沿着她的眉眼缓慢下移,笑道:
“那些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类的词句,怎能描述得了表姑娘容貌的万分之一。”
冰凉的护甲微微压着重量,刮在脸上如利刃,透着隐隐威胁之意。
柳云诗身子僵直,头皮一阵阵发麻。
她垂眸轻颤,恭敬道:
“公主说笑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云诗无从选择,公主出身高贵,睥睨众生,是云诗仰望所不及的,表哥也曾在我面前对公主多有夸赞。”
似乎是柳云诗的最后一句话取悦了玉华公主,她放在她脸上的手猛地一顿,收了回来。
随后轻咳一声,佯装不在意的样子问,“子琛哥哥在你面前夸我了?他是怎么说的?”
柳云诗扫了眼她不住上翘的唇角,鸦羽般的眼睫轻垂,遮住眸底情绪,细声恭敬道:
“表哥说公主天真活泼,心地善良。”
“只有这些吗?”
果然,玉华公主在柳云诗说完后露出失望之色,也忘了方才还在威胁她,凑过去,眼睛里闪着光,“还有吗?”
柳云诗思索了须臾,“表哥还说,公主最是识大体,从前京郊遭了蝗灾,公主亲自为百姓施粥,为此还累病了一场,表哥说有公主这般心怀百姓,是百姓的福祉。”
“子琛哥哥当真这样说?!”
玉华公主此刻已经全然忘了,自己方才还在柳云诗面前故作姿态,干脆往柳云诗旁边的凳子上一坐,急不可耐道:
“你快给我学学,他当时具体是怎么说的?”
柳云诗沉默了一下。
方才这些,也不过是她之前偶然听春雪说起的。
那一年京郊遭了灾,陛下命季辞亲自处理此事。
玉华公主为了在季辞面前表现,便主动说要帮着施粥。
当时季辞忙得根本顾不上她,便派了身边的侍卫跟着保护,没想到才忙了不到一天,养尊处优的玉华公主便累得病倒了。
为了此事,朝中有个心悦玉华公主的三品指挥同知,也是个年轻公子,连着上了一个月的折子参奏季辞。
此事一度成为上京城中的一件脍炙人口的风流轶事,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玉华公主喜欢季大人的消息才闹得满城皆知。
当时春雪给她说的时候,也只是略略提起了几句,毕竟春雪也知道的不多。
更何况这些话,季辞压根儿就从未说过。
柳云诗想了想,正不知该如何编的时候,门外忽然跑进来一名侍女,看样子应当是玉华公主的人。
那侍女进来行了一礼,急道:
“公主,皇后娘娘方才与贤王殿下用完膳,朝您的寝宫去了,贤王殿下让您即刻回宫!”
“好端端的怎么就去我宫里了?”
“不知道,您还是快回去,若是让陛下和皇后娘娘知道您私自出宫……”
“摆驾!回宫!”
侍女还未说完,玉华公主陡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刚走出两步,忽又顿住,回头看着柳云诗。
柳云诗早在玉华公主起身的时候就已经跟着起身,此刻恭恭敬敬站在那蹲身行礼。
玉华公主视线在她身上转了一圈,过来拉着她起身,笑道:
“本宫明日在南苑设了宴,到时候表妹跟着一道来。”
见柳云诗似是要开口推脱,她拍了拍她的手背,意味深长道:
“明日本宫派车来接你,本宫与你一见如故,今日没说完的,咱们明日慢慢聊,啊还有,你戴这簪子不错,改明儿本宫再送你几支。”
柳云诗默了一瞬,低头谢恩,道了声“是”。
玉华公主走后,柳云诗瞬间摊倒在椅子上,这才感觉后背出了一层冷汗。
她们柳家出事前是江南首富,免不得要同官场上的人打交道,也有几次曾听父母说到过,府中来了宫里的贵客。
但那几日父母都会让她待在后院里别出来,是以她其实从未接触过这些天潢贵胄。
她怕季辞,但她知道季辞不会真的伤害她,但玉华公主不同。
出生在权利巅峰,身在藐视众生的地位,杀死她一个孤女几乎都可以不用眨眼。
她敢肯定,今日只要她稍有不慎,恐怕便已身首异处。
一旁的春雪也吓得不轻,回头见柳云诗脸色苍白,忙替她顺了顺背,担忧道:
“都说宴无好宴,表姑娘明日要不然还是称病吧,或者,我求管家给大公子去一封信,让他派人跟公主说说情。”
柳云诗怔怔盯着眼前的空气看了半天,摇头,“不,明日还是得去。”
“可……”
“春雪,你即刻去找张管家,就问他……”
柳云诗思忖须臾,“就问他,明日我要应邀参加玉华公主的宴请,不知府中可有隆重些的礼服。”
春雪虽不知柳云诗此等作为是何用意,但见她如此坚定,也不好再说什么,立刻领命下去。
春雪走后,柳云诗又独自一人在前厅坐了会儿,才起身回了回雪院。
-
第二日一早,天色刚刚泛起了青白色,玉华公主派来的马车便到了府门口。
柳云诗昨夜一整晚几乎没怎么睡,上了马车靠在软枕上补眠。
今日她穿的是昨天张管家送来的一件绯色华服,腰上束着浅色绣金丝缎带,衬出盈盈一握的袅娜腰肢,头发随意挽了个坠马髻。
她未施过多粉黛,眉蹙春山,眼颦秋水,干净的小脸楚楚动人。
再加之昨夜未睡好,脸上隐隐浮现倦容,便愈发让人看着我见犹怜。
春雪忍不住打量了她好几眼。
虽说表姑娘当真生得美貌,她见过的京中贵女就没有一个能和表姑娘的容貌比的。
但表姑娘今日这模样……似乎比平日里看起来更美了,她忍不住有些担忧待会儿的宴会。
马车出城后又行了有一个多时辰,四周渐渐变得空荡,路两边都是平坦的草地和农庄,路上各府马车却开始多了起来。
柳云诗她们到的时候,南苑围场中已经搭好了台子。
因着今日是公主宴请,且来的都是京中的年轻男女,是以并没有太多规矩,只在正中的位置搭了一个稍高些的看台,看台两侧又搭了不少凉亭。
为了视野好,凉亭四周并未用围帐遮掩。
柳云诗刚一下马车,便瞧见上首看台的位置围着一群少女们,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
在那群人中间,隐约能看见一抹明黄。
她不自觉往那边多看了几眼,想不到公主今日到的这般早。
刚要寻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落座的时候,玉华公主似乎注意到了她,笑着让身边的嬷嬷唤了她一声。
柳云诗脚步一顿,回身行礼。
方才嬷嬷那一声,将场中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柳云诗虽然垂着眸,也能感觉到无数视线在她身上上下打量。
“这位就是季大人家的表妹么?”
不出片刻,站在公主身边的一位贵女轻笑出声,语气中满是不屑,“怎的在这样的场合打扮的这般寒酸。”
玉华公主嗔了她一眼,笑道:“你这是说的哪里话,柳姑娘天生丽质,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朱,岂是你们能比的。”
她这句话一说完,周围几个少女都跟着笑了起来,那最开始说话的姑娘也掩着帕子,故作气恼地跺了下脚。
对面有几个年轻公子哥儿闻言,笑着同公主道:
“既然这柳姑娘这般美貌,公主还不赐座,让我等也饱饱眼福。”
那几人一说完,四周又是一片戏谑的哄笑声。
这几人同季蕴是同窗,但跟季蕴一贯不和,此刻见季蕴和季辞都不在,只有季家一个表姑娘在场,又听出公主的弦外之音,不免便想趁此好好奚落一番。
玉华公主笑着白他们两眼,故作温和对柳云诗道:
“表妹怎么还在那站着,快来——”
她对柳云诗招了招手,“上来坐到我边上来,好让大家伙儿看看清楚。”
柳云诗双手暗暗攥紧,玉华公主这话的意思,摆明了是将自己当做一个任人赏玩的物件了。
她深吸一口气,并未抬头,毕恭毕敬地走至台上,蹲身行礼,“公主。”
“嗯。”
玉华公主扇了扇折扇,淡淡的馨香萦绕,淡然又傲慢地用折扇点了点身旁座椅,“坐吧。”
“是。”
玉华公主身旁的人自觉让出位置,柳云诗在她旁边坐下。
“抬起头来。”
柳云诗忽略她语气中的轻慢,缓缓抬起了下颌,露出一张清秀绝丽的小脸来。
场中霎时安静了下来,尤其是方才还在笑话她的公子哥们,在看清她的容貌后都有微微的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