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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床上的被褥被重新换上了新的,季辞将柳云诗搂在怀中一下下轻拍。

    怀中的小姑娘在还没结束的时候就已经累得意识模糊,后面沐浴都是他抱着她完成的。

    她的眼尾泅染着委屈的红,就连睡着也是秀眉轻颦,一下一下小声抽噎着。

    瓷白的肌肤上满是花瓣一般的红,被被褥盖着的那张小嘴红肿翻着泥泞,碰一下都颤得不行。

    季辞侧身盯着她定定瞧着,眸光幽深,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许久,他俯身在她额头怜惜地亲吻,而后沉下身去,搂着她浅浅入眠。

    清晨的阳光徐徐照亮房间,床帘之内如同蒙了一层暧昧的薄纱,空气中淡淡的麝香味仍未完全散去。

    突然,窗外传来一阵细碎的人声。

    季辞猛地睁开眼,先是下意识看了眼怀中的柳云诗,见她仍在熟睡,这才起身,替她轻掖了下被角,然后走至门口开了门。

    “主……”

    季辞比了个噤声的姿势。

    贺轩和陈深互看一眼,都住了嘴,跟着他一道来到次间。

    “你没去鹿鸣山?”

    刚一坐定,季辞就先瞧着陈深讽刺出声。

    陈深听出自己主子语气中的松快,知他今日心情不错,便打着哈哈随意糊弄了几句。

    季辞淡淡睨了他一眼,放过了他,转而问贺轩,“可是出了什么事?”

    昨夜他刻意强调让他下午去官署找他,贺轩不是莽撞之人,若非有急事,也不会这般大早上来他门前。

    果然,贺轩摸了摸鼻尖,一副为难的表情,“就是顾小将军……”

    见季辞挑眉,他神色一震,继续道:

    “昨夜属下按您的吩咐派人拦截顾小将军,不料被他突出了重围,现下人已经到了隔壁的北崇关……”

    贺轩原本想着,顾小将军没日没夜赶回来,再加之有伤,他派出二十精锐定然可以将他拦住。

    谁料这顾小将军像是不要命一般,几乎是用以命换命的打法也要强势突围出去。

    季辞闻言倒是没有多惊讶,他眉心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问:

    “可让他察觉出是你的人?”

    “这倒没有。”

    季辞下意识摩挲了一下手指,这才意识到昨夜自己将扳指卸在了隔壁。

    陈深一看他的动作,忙将那枚白玉扳指递到他面前。

    季辞扫了眼,重新带回拇指上。

    “既然如此,那我便亲自去一趟北崇关,陈深——”

    “备马。”

    自家公子打从十六岁后便没再怎么骑过马了,公子喜净,除了在审讯犯人的时候,平日里都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

    这骑马……

    陈深犹豫了一下,“主子……马,还是马车?”

    季辞睨他一眼,“快马。”

    一遇到表小姐的事公子就反常,上次在龙鳞寺也是。

    知道劝不住,陈深诶了一声,跑下去准备。

    待到将一切都准备好,他回来的时候,见贺轩已经离开了,这才上前小心翼翼问季辞:

    “公子可要将表姑娘安顿到别处?”

    旁人不知道表姑娘和顾家的关系,他跟在公子身边是知道的,这要是顾小将军真的回来,两厢一撞见,那还不将上京城的天掀了。

    季辞一边换上一身白色箭袖骑装,一边道:

    “你去府中将春雪接来,过两日,我向陛下申请提前下江南,带她一起去。”

    原本他今早是想过将她先安顿到京外的,然而考虑到昨夜她才受了累体力不支,估摸着她的身体承受不住舟车劳顿,想想便还是作罢。

    “知道了。”

    陈深应了一声。

    “若是她醒了……”

    季辞朝着门内看了一眼,声音不自t觉透出一丝柔和,“就说陛下召我回京议事,晚些就回来,让她好好吃饭休息。”

    “是。”

    陈深声音还未落下,季辞已经出门快马而去-

    顾璟舟这几日接连遭到突袭,来人有些奇怪。

    他能看出来那些人的招式手法分明都是精锐,与他拚杀时却都没下死手,看起来和追杀他的那些不是一路人。

    他用了半晚上的时间突出包围,也没空管那些人是死是活,跨上马背就要继续前行。

    却不料眼前忽然一阵眩晕,之后便失去了知觉。

    等顾璟舟再次醒来,是躺在北崇关县城的一间客栈内,程宿正端了碗粥进来。

    见他醒来,程宿急忙将碗放下,扶着他靠坐起来,之后撩起衣袍一言不发地在他床边跪了下来。

    两人谁都没说话,顾璟舟咬牙看了程宿半天,最后在他肩膀上狠拍了一下,“还不滚去把粥给小爷端过来!”

    程宿闻言,捂着肩膀夸张地呲了呲牙,转身的时候却长长舒了口气。

    顾璟舟一路上几乎没怎么吃东西,全靠驿站换马的间隙程宿给他递上来的那些。

    此刻眼瞅着距离京城不过一日的功夫,最晚夜里就能到,他倒是没那么着急了。

    几口喝了粥,他将碗放下,接过程宿递来的帕子擦了嘴,“扎西呢?算着应当已经到京城了吧?”

    “是到了。”

    程宿将碗放到托盘上,端到门外,接机警惕地巡视了一圈,这才掩了房门重新进来。

    “但是扎西说,他去了季俯附近蹲守,却并未见到季大人。”

    顾璟舟擦脸的动作一顿,从帕子间抬眼看他,“一直都没在府上?”

    “嗯,扎西不好露面,所以只能在俯外守着,他是昨日天黑前进的城,一直到今晨来信前都没见到季大人的人影。”

    顾璟舟若有所思地应了声,随即似想到什么,笑盈盈地调侃:

    “莫不是带着他那个小娇娘花前月下去了,啧啧,季大人呐。”

    程宿从前也是与季辞十分相熟的,闻言不由跟着笑了。

    顾璟舟踹了他一脚,“唉,你说——”

    他凑近他,表情神神秘秘的,“我表哥他不会已经开过荤了吧。”

    程宿有家室,此前听说季辞将一个姑娘接进府中时便已经有此揣测,顾璟舟问完,他一脸神秘地笑了笑,算作对他的话的认同。

    顾璟舟向后一靠,头枕在手上,忍不住啧了一声,“表哥那般清冷的人,居然都比我先,你说,能让表哥喜欢的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

    程宿想了想,确实想不到能让季大人看上眼的女子,究竟该多惊为天人。

    他摇了摇头,如实说“不知道。”

    顾璟舟咂了咂嘴,美滋滋道:

    “肯定没我的诗诗好。”

    说着,他又想抱一抱他的小姑娘了,想得心里都泛起了痒痒。

    去年夏天,他第一次抱她,小姑娘脸颊红扑扑的被他抱在怀中,小手撑在胸膛推拒。

    她的力气对他来说就跟挠痒痒一样,他非但没松,然而将她抱得更紧。

    结果她见推不动,当时还气恼地嗔瞪了他一眼,那粉面娇羞的模样让他如今想起来,仍觉得心中像是被一片羽毛搔着一样。

    顾璟舟挪了挪臀,将一旁的被子拉过来盖在自己腹部,清了下嗓子,问程宿,“扎西来信可说有寻到诗诗?”

    他之所以没那么着急赶路的另一个原因,便是昨夜扎西说有了柳云诗的消息。

    他如今在外人眼中还是“战死”之人,所以人没到京城前,不能亲自露脸,也不能动用自己的势力,只能派扎西去探查。

    而扎西查到的消息是说,顾府前段时间的确来过一个姑娘。

    因为扎西也不能太过张扬的调查这件事,避免打草惊蛇,所以这姑娘现在还在不在府中什么的不是很确切。

    但只凭这一点,便足够让顾璟舟安心,他知道柳云诗至少是平安来了京城的。

    人只要平安,在京城,他找到她易如反掌。

    虽说是程宿给他下了药,但他自己其实此前也有心在京外找个地方歇下脚,洗漱一番换身齐整的衣裳。

    诗诗最爱干净,他怕回了京,自己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遭她嫌弃。

    一想起柳云诗,顾璟舟眼底的光都变得柔和了不少。

    程宿瞧了眼咧嘴傻笑的自家主子,视线往他刻意盖着的部位一扫,啧啧嘲讽:

    “老大,你这体力也太好了吧,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在马背上七八日,身负重伤不说,昨夜还打斗了半宿,如今光是想起嫂夫人,你就能……”

    他点点头,一本正经夸道:

    “不愧是常年在战场上厮杀的常胜将军,体力就是好,与敌人鏖战都能战一宿不觉累,这要是食髓知味,怕是一日一夜都不够你发挥。”

    顾璟舟拍了他一巴掌,本想反驳他,转而一想,干脆将欲盖弥彰的被子掀开,冷哼一声,炫耀道:

    “小爷我体力自然好,不仅体力好,还天赋异禀,到时候成了婚,伺候得我家姑娘舒舒服服的,不像你——”

    他上下扫了程宿一眼,嗤笑,“白斩鸡一只,也不知道你媳妇儿怎么受得了你!”

    顾璟舟是在军营中待惯了的人,程宿也跟他待过一段时日,军营中的玩笑荤话比这还要夸张得多。

    两人之间没什么文人的斯文。

    因而程宿听他自夸,故意阴阳怪气地损他:

    “老大天赋异禀,这你要是开了荤,也不知道嫂夫人的小身板能不能受得住。”

    顾璟舟一听他拿柳云诗调侃,当即冷了脸,猛的一脚将他踹从凳子上踹翻在地,呵斥道:

    “给爷滚出去!”

    程宿自知自己开错了玩笑,嫂夫人是老大的逆鳞,说老大可以,说嫂夫人不行。

    他讪讪地摸了摸耳朵,说了句“那我去看看厨房的药如何了”,便灰溜溜地从地上起来,拍拍身上的灰离开了。

    谁料刚一开门,门口之人也似恰好要进来,程宿便与那人打了个照面。

    季辞略一怔愣,放下刚刚举起推门的手,对着程宿略一颔首,淡声道:

    “南砚可在里面?”

    季辞说完,程宿才像是回过神一般,急忙让开门口,“主子他在的,季大人请进。”

    他怔怔看着季辞从容地跨过门槛,面色淡然地进了屋。

    方才……方才他还在跟主子谈论季大人,说几日都没见他回季府了,想不到下一刻,他便出现在了眼前。

    程宿的视线下意识朝季辞的衣摆看去,果然瞧见他的衣衫下摆沾了些不明显的灰。

    他瞧了眼房中两人,想了想,出去将门反手关了起来,去到灶上,让人烧了些热水。

    ——季大人喜洁之事,即便是他也略有耳闻。

    方才将程宿赶走,顾璟舟就靠在床上,拿了床边的一本兵书一边翻着,一边平息自己。

    骤然听见门口的人声,他猛地坐起身,把书一扔,顺手握住了身侧的匕首,蹙眉仔细听去。

    待听到季辞的声音,他眉头一松,将匕首随手放回枕下,笑看向来人,“表哥怎么来了。”

    他毫不怀疑季辞的能力能知道自己在哪,甚至他尚且在离京数百里的地方时,也许季辞就知道了。

    所以对于他的到来他并未感觉到意外。

    况且表哥这人做事干净,定不会让旁人知晓他的存在。

    瞧见季辞步子突然顿在离床五六步远,盯着自己神色莫测的样子,顾璟舟将双臂展开,自己左右看了看,疑惑道:

    “怎么了么,表哥?”

    那个“表哥”二字从顾璟舟口中说出口的时候,季辞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了蜷。

    表哥?

    脑海中忽然浮现那个娇滴滴的声音。

    很烦。

    他此前从不觉得,顾璟舟叫自己表哥让他这么烦躁。

    季辞捻了捻指腹,微微勾唇,走到顾璟舟床边,将他打量了一番,温声道:

    “没事就好。”

    顾璟舟见他又恢复了神色,当即笑得得意,“小爷我能有什么事,那帮蛮子根本不经打,表……”

    “南砚。”

    季辞坐下来,打断他的话,盯着他似是有些犹豫,斟酌着开口:

    “如今你再立新功,季家也颇受圣上赏识,你此后还是注意着些,莫要再叫我表哥,免得落人口实。”

    顾璟舟不解地蹙眉,“表哥从前从不在意这些。”

    “那是从前。”

    季辞嗓音沉静,循循善诱,“你此次遭人暗算,能够活着回来是你的本事,但也是给你的一个警醒,今后还是要慎重行事,尤其——”

    他顿了顿,“在男女之情上,切莫意气用事。”

    顾璟舟原本听他说t到前面的遭人暗算,所以要慎重行事,颇觉有理,然而听到后面却越听越不对。

    “表……”

    收到季辞提醒的目光,他蓦地顿住,张了张嘴,“子……咳、子琛兄,妈的还真是文绉绉的拗口。”

    顾璟舟蹙了蹙眉,还是改了个叫法,“季大人所言有理,但男女之情是什么意思?”

    跟诗诗有什么关系?

    季辞睨他一眼,似是对他的迟钝感到无奈:

    “你如今早已是圣上亲封的大将军,那兵部尚书陈厉的女儿,你还是要远着些才是,免得烈火烹油。”

    顾璟舟恍然,拖长调子“哦”了一声,完了之后又神秘兮兮地凑近季辞,小声笑道:

    “那你这次可是多虑了。”

    季辞背靠在椅背上,懒怠地伸展一条腿,手中卸下扳指漫不经心地把玩,眯眼笑问他,“南砚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从前未与你说过,我其实有个未婚妻子,是我娘生前替我定下的,所以与陈姑娘并无私情的。”

    季辞眯缝着眼,唇角噙着似笑非笑的笑意,“还有这事?怎么从前没听你说过?”

    顾璟舟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她从前一直在江南,没来过京城,所以你们不知道。”

    季辞嘶了一声,收起展开的腿坐端,身子前倾笑问:

    “你那小娘子叫什么?定然生得极为貌美,才能让南砚倾心。”

    顾璟舟张了张嘴,刚想将柳云诗的名字说出。

    转念一想,如今她人还未找到,再加之他们只是口头婚约,她也并未答应要嫁给他,若是贸然让旁人知道,岂不是毁她清誉。

    正想着,不经意一抬头,瞧见季辞正用一种饶有兴味的眼神瞧着自己,顾璟舟一顿,挥了挥手,“哎呀,表……”

    他顿了顿,还是不习惯别的称呼,干脆也不改口了,接着道:

    “表哥什么时候也开始关心起旁人的风月事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说完,他似还有些羞赧,在季辞的注视下起身倒了杯水,藉着喝水的动作遮掩微微翘起的唇角。

    “表哥若要喝水自己倒,我不招呼你了。”

    季辞在心中将“表哥”二字又咀嚼了一番,忽然想起那夜她唤他“子琛”时候的样子。

    娇柔婉转,澄澈妩媚,那两个字像是裹了她口中的蜜。

    季辞从不知道自己的表字在别人口中这般好听。

    他转动了一下扳指,注视着顾璟舟喝水的样子,微一颔首算是默认了他继续这么叫,“嗯。”

    “此次过来,是要对你说,莫要着急进京,你且在这北崇关多待上些时日。”

    顾璟舟放下水杯,将白玉小杯拿在手中把玩,“这是何意?”

    季辞的视线落在他掌玩白玉小杯的手上,那杯子小小的,通身透着白,被顾璟舟宽厚带着薄茧的掌心握着。

    他喉结轻滚,移开视线:

    “崔钰孺虽然已经将该交代的都交代了,但崔家幕后之人十分谨慎,听说也在寻找你的踪迹,有些证据还未得到,所以你暂时先莫要露面。”

    见顾璟舟急着要反驳,季辞淡淡施压,“这是我的意思,也是——陛下的意思。”

    他看着他,眼神平静,周身却有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顾璟舟看了他须臾,烦躁地在原地转了两圈,“还要多久?”

    “我在这边有间宅子,你可先去那边安顿,待到时机成熟,我再派人通知你。”

    季辞起身,站至窗边,目光投向楼下街面上的一家脂粉铺子,“据说这家脂粉铺子的口脂十分出名?”

    顾璟舟一心都在回京找柳云诗上,哪管这脂粉铺子的事。

    此刻他心中正烦着,闻言将茶杯往桌面上一掼,语气憋闷,“不知道。”

    季辞回眸看了他一眼,“话我带到了,此处我亦不便久待,这就回去了,你且收拾收拾,贺轩的人在后门等着,带你去宅子。”

    “知道了。”

    顾璟舟挥了挥手,低头暗自琢磨着,如今自己暂且回不了京,要不要将柳云诗之事告知季辞,让他帮着回京找找。

    眼瞅着季辞从自己身旁走了过去,他猛地抬头,“对了,表……”

    “你的荷包。”

    他的话刚出口,季辞似也才蓦然想起什么一般,走回两步,将一枚靛蓝色的荷包伸到了顾璟舟面前。

    顾璟舟瞧见荷包先是一愣,随即眸光骤亮,拿过荷包,“在哪捡到的?我还当再也找不到了。”

    “我派人在雁荡山寻你时捡到的。”

    季辞压着眼帘居高临下,唇边勾起浅浅笑意,“下次可得注意着些。”

    说完,他顿了顿,“你的荷包,是你未婚妻绣的?”

    “嗯。”

    顾璟舟随口应着,小心翼翼捧着荷包,来回仔仔细细检查了个遍,“不对啊表哥,这荷包上怎么没我的表字?”

    他的荷包戴了几年了,那株南天竹下,柳云诗专门给他绣了“南砚”两个字的。

    季辞闻言,似也觉得有些奇怪,跟着看了一眼,然后盯着顾璟舟还在低头看荷包的脸,意味深长道:

    “许是脱线了吧,毕竟也——丢了这么久了。”

    顾璟舟还在翻着荷包,眉头越皱越紧,季辞再没说什么,看了他一眼,抬脚出门。

    忽然,似有一道白光倏然掠过顾璟舟的脑海,他猛地掐紧荷包,回头看走向门边的季辞:

    “对了表哥,听说你也有了喜欢的姑娘,还没问你,我那小表嫂叫什么呢?”

    季辞脚步蓦地顿住,开门的手停在半空。

    顾璟舟视线落在他的背影上,眼底神色慢慢沉了下来。

    第32章

    程宿急匆匆端着盆温水开门的时候,又与站在门边的季辞碰了个正着。

    只不过这次季辞是站在门里,而他在门外。

    他愣一下,“季、季大人要走?”

    “不走。”

    季辞看了眼他手中端着的水盆,转身同他一道又重新折返回房间里。

    程宿一进去,就察觉顾璟舟一直死死盯着季辞的脸,就好像要在他的脸上盯出个洞来一样。

    他脚步一滞,看看顾璟舟又看看季辞。

    然而当事的两个人却是一点反应也没有,一个就默默地看着,一个就默默地洗手。

    房间里静得只剩哗哗的水声。

    程宿吞咽了一下,“主子,厨房将药熬好了,你是现在喝还是等会儿……”

    “先放着。”顾璟舟看都不看他一眼。

    程宿哦了一声,左右看看,又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房门被轻轻掩上,季辞擦干手回过身来,“南砚,我的事不是你需要关心的,你现下需要关心的是……”

    “她也会刺绣么?”

    顾璟舟打断他的话。

    他本就生得剑眉星目,又常年在战场上历练,若是狠戾地看起人来,整个人便透露出一种令人胆寒的杀气。

    季辞盯着他狼一般的眼睛,神色平静。

    两人对视了片刻,季辞忽然轻笑出声,微眯了眼一副无奈的模样。

    “她是我远房表妹,来府上看望我母亲,说起刺绣——”

    季辞略微蹙眉想了一下,“似乎是会上那么一些。”

    他这么一说,顾璟舟才突然想起来,那次程宿给他说的时候,似乎是说过季府来的是一位表姑娘,他当时还调侃季府哪来的表姑娘来着。

    只不过后来急于赶路,他便将这件事给忘了,如今听季辞提起,他才又想了起来。

    顾璟舟眉眼骤然舒展,跟着心里也放松了不少。

    既然是季府的表妹,那定然就不是柳云诗了,因为从前他从未听过诗诗和柳府的任何人提起过在京中有表亲这件事。

    再者,柳云诗本就不认识季辞,怎么可能去到季府上。

    许是自己这几日连着赶路,又一心挂念诗诗,太过杯弓蛇影了。

    思及此,他一颗心彻底放了下来,低头又轻抚了一下那荷包,将它小心收好,重新笑嘻嘻看向季辞:

    “表哥还说我没对你说过,你金屋藏娇不也没对我说过。”

    他一脸坏笑凑近他,语气暧昧:

    “这几日可是带小嫂嫂去别庄上玩了?”

    季辞挑眉,睨他一眼。

    顾璟舟看他的神情,忍不住又问:

    “表哥,你老实告诉我,你与小表嫂有没有……”

    季辞低头,看他挤眉弄眼的暗示,勾了勾唇角,拿起另一只白玉小杯,拇指一下下轻抚杯沿,“你近日是闲得慌么?”

    他的语气和态度让顾璟舟立刻明白过来。

    他笑着上下打量他一番,“啧啧,想不到啊想不到,咱们清冷端方的季大人也有吃荤的一天。”

    季辞神色淡然,“男欢女爱,情之所至,有什么值得大惊小t怪的。”

    “旁人我不知道。”

    顾璟舟懒懒往椅子上一靠,指间转着一把匕首,“就是这人是表哥你,我才会这么吃惊,我还以为你会一辈子都不碰女人呢。”

    季辞嗤笑,没接话。

    “对了,说起来,我那小嫂嫂,应当也与我有亲戚关系吧?”

    都是表亲,怎么着也算得上点亲缘。

    “不近。”

    季辞沉吟了一下,“五服之外肯定有了。”

    “哦——”

    顾璟舟拖着尾音,趁他思索的时候陡然凑近他,压低了声音,“怎么样?”

    季辞一怔,后退半步,站得离他远了些,蹙眉不解道:

    “什么怎么样?”

    “就是那个啊,什么滋味?”

    顾璟舟从小就是个混的,在季辞面前总是一副没个正形的样子,幼时还非拉着季辞比两人谁迎风尿得更远。

    许是行伍的少年人都精力旺盛,又或许是军营中听多了旁人讲的云雨之事有多畅快,再加之他如今十八九岁的年纪,对这些事总是格外感兴趣。

    不过季辞懒得理他,又后退了一步,淡淡睨了他一眼,“行了,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京中尚有公务。”

    顾璟舟啧了一声,失望地摆摆手,“快走吧,反正回去我就要成亲了,懒得问你。”

    季辞放在门扇上的手一顿,回头看了他一眼。

    少年背靠在窗口旁边的墙上,懒懒倚着,双手环胸,侧首看向楼下的街道。

    阳光落在他俊美英挺的面容上,眼中盛着憧憬的亮光,似乎想到了那人,他唇角微微勾了起来。

    季辞舌头顶了顶颊边,忽然嗤笑一声,“那就祝你——”

    垂眸掩住眼底冷意,不紧不慢道:

    “得偿所愿。”-

    季辞走后,程宿将药送来。

    顾璟舟端起药碗一口闷了,之后又沐浴梳洗一番,给腰胯上的伤口换了药,这才让程宿收拾着东西,下楼去找贺轩的人汇合。

    两人刚走到楼下,顾璟舟脚步忽然顿住,朝对面的脂粉铺子看了一眼,想了想,对程宿说:

    “你先带着东西去找人,我随后就到。”

    见程宿还要说什么,他拍了拍他的肩,对他挑眉,“放心,不会有人发现我。”

    程宿接过东西,蹙了下眉,“那公子当心。”

    “嗯。”

    顾璟舟说完,四周巡视了一圈,将藏在腰后的匕首往前挪了挪,放在个顺手的位置,带上兜帽走到了街上。

    脂粉铺子的掌柜是个三十出头的妇人,一见顾璟舟进来,笑着迎上来:

    “公子可是给自家娘子买脂粉?随便看看,本店的口脂可是十分出名的,就连京中的贵人们都时常来小店挑选。”

    顾璟舟卸下兜帽,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那边的货架上摆了一排小瓷罐,每一个瓷罐都十分精致,下面还有小字写着不同颜色的叫法。

    他走近看了看,一眼就看上当中一款写着“海棠春雨”的粉色口脂。

    那款口脂的瓶身上是淡粉色的海棠花,但瓷罐的盖子顶端,画着一朵小小的栀子花。

    掌柜见他拿起来,笑道:

    “公子好眼光,这是本店的新款,采用海棠花的花汁为原料,加入了少许栀子花,又添加了些许蜂蜜,不仅闻着香,姑娘家抹到唇上啊,那是保管小嘴粉艳艳的泛水光,别提多好看了。”

    顾璟舟一听她的话,脑中登然想起柳云诗抿着唇似嗔含笑看自己的模样。

    他喉结动了动,语气透着轻快,“将这支给小爷包起来。”

    那掌柜为难道:

    “客官有所不知,这款口脂是限量款,今日就三支,已经卖完了,这支是展示用的样品,公子明日再来吧。”

    “或者公子留个地址,明日我让人送到府上去。”

    “卖完了?!”顾璟舟不悦。

    “嗨——”

    掌柜道:“公子若是能早来半个时辰,都能买到,恰好最后一支半个时辰前刚卖出去了。”

    顾璟舟握着瓷罐的手一紧,“是个什么样的人来买的?”

    那女掌柜是个精明的生意人,自是知道不能泄露客人的隐私。

    但观眼前之人也不像是自己能惹得起的,遂想了想,只捡着大概的道:

    “也是位和公子这般丰神俊朗的男客买的,想来定然也是买给自己娘子的,嗨哟,真是羡慕诶,那位小娘子能得公子这样的人宠爱,那当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她原本是想将话题岔开,却不想对面那黑衣公子听了自己的话,脸色似乎更沉了。

    女掌柜赔着笑了两声,立在一旁不敢再多言。

    顾璟舟视线又在手中的口脂上停了几息,语气显然没了方才的轻快:

    “既然这支没有了,那便罢了,将你现在有的,一样给我包一支,还有旁的,姑娘家喜欢的,都给我包上。”

    “哎哎,好勒。”

    女掌柜一听,忙不迭招呼店中的小二帮顾璟舟包东西,恨不得尽快弄好,将这位爷请出去。

    顾璟舟收了东西,刚走到门边,想了想,又回头道:

    “那支海棠春雨,明日还是给我留一支吧,我派人来取。”

    “啊,好的客官,您放心。”

    女掌柜笑笑,又随手从旁边取下一盒包装精美的胭脂:

    “这盒胭脂送您,是小店新出的样品,还没有大货,整个大周啊,只此一盒,也算作小店的赔礼了。”

    顾璟舟盯着那胭脂看了看,正想说不必了,就听女掌柜又道:

    “这款胭脂采用的都是稀有原料,今后也不会量产,公子如此少年英俊,想必家中妻子也是貌美如花,自是要用这等好东西才是。”

    顾璟舟一听她夸柳云诗心中就高兴,也忘了方才的不快,扬了扬下巴一副骄傲的模样,“那就给小爷装着吧。”

    女掌柜默默松了口气,将胭脂给顾璟舟包好,又派了个小二一并给顾璟舟送到了马车跟前。

    程宿跟着将东西收拾到马车中,看着正抱臂靠在车上的顾璟舟,想了想,犹豫道:

    “公子方才回来时,没带兜帽。”

    顾璟舟“嗯”了一声,仰头时喉结滚动得明显。

    程宿看了他一会儿,欲言又止。

    片刻后,马车驶入一条人迹罕至的小巷,顾璟舟睁开眼,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个碎瓷片。

    他隔着帘子随手朝窗外一掷,随即车外传来一声闷哼,紧接着“噗通”一声,像是又什么东西从房顶上掉下来的声音。

    程宿掀帘看了一眼,几个黑衣人动作迅疾无声地将被顾璟舟从房顶射下来的人拖走。

    “公子的人来了?”

    “嗯。”

    顾璟舟睁眼,视线落在那一堆胭脂水粉上,微微眯了眸,“给扎西去一封信,让他停下所有任务,专心给我盯好季辞。”

    程宿诧异,“公子怀疑方才被你射杀之人,是季大人派人安排的?”

    “那倒不至于。”

    顾璟舟冷笑,“这人应当是宫里那位的人,那个——”

    他随手指了指,程宿看去,见他指的是街边一个摆摊卖糖人的老者。

    那老者正画了一个十分有喜感的胖乎乎的小猪糖人,一旁等着的孩子开心地抚掌,老者笑眯眯将糖人递过去,接过那位孩子母亲付的钱。

    顾璟舟放下帘子,“才是我表哥的人。”

    “季大人为何要安排人看着你,还阻止你回京?莫不是您被刺杀这件案子还有什么问题?”

    顾璟舟将一支口脂拿起来,对着光看了看,瓷白的小瓶在阳光下晶莹剔透,里面嫣红的口脂散发出阵阵馨香。

    他记起方才在客栈,他喝完水把玩白玉小杯时,季辞看过来的眼神和他微不可察滚动的喉结。

    能在尸山血海中厮杀多年,指挥三军以少胜多,三进三出敌方阵营取敌方将领首级,他顾璟舟靠的可不是一身蛮劲。

    若没有敏锐的洞察力,他的头怕是早就被挂在城楼上了。

    顾璟舟手指轻点当中的大红色口脂,在桌面上写了个“季”字,而后随手在上面横划一笔,破坏了字的完整。

    “我倒希望如他所说,是因为案子的问题。”-

    柳云诗醒来的时候,四周一片安静,只有阳光照在白色的床帘上,投下来柔和的光。

    她动了动身子,顿时忍不住颦了眉。

    哪哪儿都疼。

    昨夜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只知道过了一开始难捱的时候后,后面季辞见她得了滋味,便不再隐忍,动作又凶又急。

    她如坠云端,身子都不是自己的了,后来哭着失了神志,再醒来就到了此刻。

    她摸了摸床畔,早就已经凉透了。

    门口有人掀帘进t来,脚步声轻巧,似乎是怕吵醒了她。

    来人刚一绕过屏风,见她醒来,忙放下手中端着的东西,走上前来,“姑娘醒了。”

    柳云诗被她扶着坐起来,腿心的酸胀感让她忍不住轻嘶了一声。

    “大公子说今日姑娘就别下床了,好好在床上躺着歇一歇。”春雪压低声音,说话时耳尖微微泛了红。

    “姑娘、姑娘可需要化瘀膏。”

    柳云诗根本不需要季辞额外交代,她腿软得几乎不是自己的,即便此刻有人叫她下床,她都不下。

    不过她听春雪问要不要化瘀膏,不由有些奇怪,抬头瞧见她看向自己,她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来。

    这一看,原本粉面含春小脸霎时红了个透。

    自己露在被子外面的肌肤上布满红痕,两条细嫩的胳膊上除了红艳艳的痕迹,还有手腕和靠近腋下的位置都有些许青紫。

    她抿了抿唇,迅速将自己的双臂藏进被子里,小声道:

    “那、那你去帮我拿一下化瘀膏吧。”

    春雪应了一声,先伺候她梳洗过后,便去了旁边取来化瘀膏。

    柳云诗不欲让春雪看到自己这副模样,先将她打发了出去,自己这才拖着两条酸软的腿,走到落地镜前,一点一点给自己上药。

    身上显然是被洗过了,没有一点黏腻感,牛奶一般丝滑莹白的肌肤,如寒梅落雪一般,就连后颈和腰窝处都有。

    柳云诗一边抹,视线一边向下,所幸下面倒是没有多少,只是那日被蛇咬过的位置,有两道极深的红痕,断断续续一路延伸到小腿窝的位置上。

    她记得那时候她的腿搭在他肩上,视线晃得厉害。

    柳云诗脸颊发烫,沾了些化瘀膏一路抹上来。

    突然,腿心处的两道痕迹让她的手蓦然一顿。

    那是两道被掐狠了的青紫色印子,而在那印子上,又叠了两颗极小的红色痕迹。

    他双手桎梏她大腿时,她尚且有些记忆,但这、这红痕,总不会是掐出来的吧。

    柳云诗惊得急忙合住腿,看见镜中的自己面色肉眼可见地红得滴血。

    所以后来他是吻过了么?

    她真的一点儿都记不起来,倘若她当时但凡还有一定点的清醒,都会阻止他这样。

    柳云诗紧抿唇瓣,简直太羞耻了……

    正想着,门口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春雪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大公子。”

    柳云诗心里一个激灵,急忙起身系好腰带,将自己从上到下裹了个严实。

    第33章

    房门打开,季辞颀长的身影缓缓出现在门后。

    他视线瞧进屋内,顿了一下,失笑道:

    “怎么不好好休息,下来了?”

    柳云诗摊开掌心,托着小小的药瓶给他看,希望他的目光不要注视在她身上,“在上药。”

    季辞看着她娇羞的模样,轻笑一声,上前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我给你上。”

    “呀!别!”

    小姑娘的声音软软的,但到底是经了一遭,初绽的花苞受了雨露滋养,便开得格外秾艳。

    她的所有清纯和澄澈中,都染上了一丝不经意的妩媚,就连拒绝的话听起来都带着娇嗔的意味。

    季辞将她放回床上,“还有哪里?”

    柳云诗攥紧药瓶连连摇头,“上好了,都上好了。”

    季辞知她害羞,也不勉强,笑着在她头发上轻抚了一下:

    “怪我昨夜没克制住,那你先休息,我去换身衣裳,若是你有任何不舒服的,记得叫春雪来告诉我。”

    柳云诗听他这么一说,这才注意到他穿的是一身偏紧身的骑装,不由疑惑道:

    “表哥骑马去哪了么?”

    “嗯,陛下有事要我去办,不过如今都办好了。”

    说着,他缓慢地凑近她,与她平视。

    柳云诗忍不住屏息,眼睫轻颤个不停,手底下被褥被攥得变了形。

    他在离她一掌的距离停下,她听见他好听的声音带着热气缠绕在耳边,“可否劳烦表妹一件事?”

    柳云诗眨了眨眼,“什、什么事?”

    季辞唇角缓缓勾起,眸光渐涌,一字一句缓慢道:

    “以后可否唤我子琛,或者是……夫君也行。”

    柳云诗蓦的睁大眼睛,脸上才刚褪下去的绯色再次漫了上来,神情慌乱地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经了昨夜的事,她与他便再不是从前的关系,这点她是清楚的。

    但此刻刚刚醒来,再次面对她,她觉得自己还未调整好与他相处时的身份和态度。

    如今他贸然说出这些话,倒让她有些猝不及防。

    季辞看出她的犹豫,眸底闪过一抹暗色,随即笑着温声安抚道:

    “没关系,不急,你可以慢慢想,过两日我去江南公办,带你去散散心可好?”

    柳云诗原本还在为他上一句话犹豫,闻言猛地抬头,“表哥要去江南?”

    季辞在听到她那句表哥时,手指攥了一下,随即点头应了声,“嗯,顺道去一趟扬州,你不是想回去一趟么?”

    “是,是想回去。”

    柳云诗犹豫着,但这件事有些突然,此前也没听他提起过,她还不知道怎么跟他说那些话。

    季辞见她突然不说话了,知她心中定是在盘算回扬州之事,笑着说:

    “到时,我专门留出几日时间,陪你回柳家一趟,可好?”

    柳云诗攥紧手心,抬眼与他对视。

    男人的眼中是洞悉一切的坦然,又透着一丝宠溺的温情。

    柳云诗知道他其实早已看穿自己是在利用他,却心甘情愿被自己利用,虽然没有明说,但方才那些话就是他对她的承诺。

    她眼眶微微发热,心中知道自己这次要是回去,有他在定然能先将父母的遗物和被叔伯霸占的家产要回来了。

    季辞瞧着柳云诗眼尾一抹胭脂色,安抚般捏了捏她的手心,“行了,别多想,你先好好休息,我去换身衣裳再来看你。”

    柳云诗点点头,软绵绵地应了一声“好”,这次的语调倒有几分真心实意的乖顺。

    季辞走后,柳云诗将方才大腿根部未上完的药继续上完。

    其实那个地方也有些肿了,但她实在有些羞耻,不敢去碰,想了想还是作罢。

    等她重新穿好衣裳,春雪替她收拾梳妆好后,季辞也换了身衣裳进来了。

    此时已经过了未时,但柳云诗才刚起床,而季辞也是从北崇关打了个来回,两人都没吃饭。

    季辞进来后,陈深带着一众人进来上了菜。

    “还未吃饭吧?”

    他将柳云诗领到桌前坐下,陈深他们上完菜后都极有眼色地退了出去。

    柳云诗一看,眼前一桌子全是滋补的汤粥和小菜,不由一愣,脸上微微泛起红晕。

    季辞倒是神色坦然,给她夹了好几次菜。

    柳云诗正埋头小口吃着,忽听季辞漫不经心地开口,“给我讲讲你和顾璟舟从前的事吧。”

    “吧嗒”一声,柳云诗筷子上夹的一颗虾仁重新掉进了盘子里,她眨了眨眼,重新夹了回去,心中忐忑不已。

    以为他还在为那个荷包之事生气,昨夜他看见枕边那个荷包一次,就凶狠一次,她实在害怕他再那样。

    柳云诗小小地吞咽了一下,“我和南……顾璟舟没什么可说的。”

    “没什么?”

    季辞轻笑。

    柳云诗紧张地说不出话来,以为他还要再说些什么让她难以招架的话,却不料,他沉默了片刻,忽然换了话题:

    “待会儿吃完饭,我教你写字如何?”

    柳云诗一愣,诧异地看向他。

    却见男人眼中闪过一抹玩味,神色坦然却蕴着莫名令人胆寒的意味,不紧不慢喝了口粥,笑道:

    “你之前不就一直想学我的字么?”

    柳云诗目光在他脸上打量半天,实在摸不透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能点点头,乖顺地应了声“好”-

    入夜,四周一片沉寂。

    顾璟舟独自坐在院中,手中轻抚着那枚靛蓝色荷包,眸中冷寂。

    过了须臾,院外忽然传来一阵响动,一个黑衣人迅速窜了进来,跪在顾璟舟身前。

    “主子。”

    顾璟舟眼帘未动,“说。”

    “此前刺杀你一事,季大人已经将该查的证据尽数查到了,此事背后牵扯到闲王和皇后等人,陛下昨日已经命令季大人将此事停办了。”

    顾璟舟轻点扶手的动作一顿,微微睁开眼看了眼前的黑衣人一眼,语气冷厉,“确定没有查错?”

    感受到来自上位之人明显的杀意,那黑衣人将头埋得更低,“不会错,此事在昨日已经结案了,陛下的意思是这次不会再往深处牵扯。”

    “而且——”

    那黑衣人看了顾璟舟一眼,“昨日陛下还亲自去了顾t府吊唁。”

    也就是说,皇帝根本不知道他顾璟舟还活着一事。

    顾璟舟眯了眯眼,神色冷得厉害,“那季辞人呢?”

    “扎西说,季大人今日从北崇关一回去,就直接去了别庄,待了约莫有一个多时辰,之后又急匆匆离开了,他一路跟去,见季大人进了宫,应当是陛下急召,直到方才,才从宫中出来。”

    “出来之后呢?又去了别庄?”

    “是。”

    漫长的沉默融入漆黑夜色。

    今夜月黑风高,不是个好时候。

    顾璟舟拿起手中的荷包,手指抚过那本来应该绣着“南砚”二字的位置。

    良久,他忽然嗤笑一声,满眼讽刺,“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赝品而已。”

    程宿出来的时候,恰好听到他说的这句话。

    他视线向下,看向顾璟舟手中捏着的荷包,一时不知道他是在说荷包,还是在说人。

    他走到顾璟舟跟前,看了眼尚在跪着的黑衣人,又看了看顾璟舟,对那黑衣人挥手,“你先下去吧。”

    黑衣人得了令却仍一动未动看着顾璟舟,直到顾璟舟随意挥了挥手,他才起身快速窜入黑夜中。

    “主子——”

    “程宿,备马,我要即刻回京。”

    程宿一愣,“可季大人不是说……”

    顾璟舟从房中拿了佩剑,想了想,又将今日从脂粉铺子买的那一堆东西带上,边往外走,边冷睨了程宿一眼:

    “我是你主子还是季辞是你主子?!”

    程宿闭嘴不语,叹了口气,先他一步将他拿着的东西绑到马上。

    顾璟舟趁着夜色纵马疾驰在空荡的街巷,果然还未拐出这条街,四周便不知从哪儿窜出来一群人。

    身后跟着的程宿一看,果然是白日里顾璟舟给自己指过的卖糖人的老头之流。

    那些人似乎是江湖中人,武功招式没个章法,但对顾璟舟却是没留情面,招招都下了死手。

    程宿心中一惊,本还怕顾璟舟顾着季辞的面子下不去手,想要上去帮忙,却发现顾璟舟竟是比那帮人下手还狠。

    丝毫不输于在战场上与敌方将领决一死战时候的架势,刀刀剑剑透着狠厉。

    程宿在原地犹豫了一下,默默退回安全的位置等着。

    果然未出片刻,连四周沉睡的百姓都未惊动,顾璟舟就已经将那十几人尽数解决了。

    顾璟舟轻喘着巡视了一圈尸体,抹了把溅在脸上的血迹,将刻有“顾”字的匕首插进那老头的胸腔,定定看了一眼,冷哼一声扬鞭而去。

    冷峻的背影很快隐没在夜色中-

    今日季辞陪着自己用完饭,本欲带她去湖心亭中烹茶写字,谁料宫中来了旨意,命他即刻进宫。

    柳云诗默默松了口气,又怕被他看出端倪,忙贴心地替他拿来衣裳,仔仔细细帮他穿好,一副十足的贤妻模样。

    季辞瞧着小姑娘乖顺的样子,眼中盛着笑意,轻轻将她揽进怀中,“乖乖在家等我回来。”

    男人的声音如玉一般好听,低低沉沉地在她耳畔环绕。

    他坚实的胸腔中心跳有力,被他这般环抱着说话,柳云诗不觉心中一阵悸动。

    她的鸦睫轻轻煽动,点点头,低低“嗯”了一声,想了想,又垫脚凑在他的唇畔轻吻了一下:

    “我等你回来。”

    季辞眸光骤然一黯,在她离开前揽过她的腰,将她压进自己怀中,俯身吻了上去。

    他轻轻含吮她柔软的唇瓣,微凉的舌尖细细描摹过她的唇型,时而轻描过她的一排整齐的贝齿,带着缱绻和温柔。

    柳云诗被他吻得双腿发软,忍不住勾住他的脖颈,仰头伸出小舌回应他。

    勾缠的银丝顺着唇角溢出。

    季辞放开她,眼底笑意如稀碎星光。

    他捧着她的脸,拇指抹掉她唇角的涎液,视线盯在她微微红肿的唇上,“好甜。”

    柳云诗白玉的面颊慢慢晕开一抹嫣红,她不知道他是在说她的唇甜,还是在说她唇上涂抹的口脂。

    方才用完膳,他拿出一个小瓷瓶,说是送给她的口脂。

    口脂的瓶身上是淡粉色的海棠花,上面写着“海棠春雨”几个字,季辞说这个颜色的口脂他第一眼看到,就觉得十分适合她。

    他将她带到桌边坐下,净了手,亲自沾了些口脂细细替她涂抹上。

    那口脂中似乎加了些蜂蜜,花香中透着淡淡的甜。

    在给他上妆的时候,他就已经没忍住吃过一回了。

    柳云诗在他怀中羞赧地推了推他,“妆都让你吃花了,你快走吧,别让陛下怪罪了。”

    季辞轻笑,依言放开她,“好了,真该走了。”

    “嗯。”

    柳云诗送他到门口,目送着他挺拔若松的背影消失在垂花门后。

    季辞回来的时候已是深夜。

    柳云诗刚刚睡着没一会儿,感觉到身旁一阵冷气,紧接着床褥凹陷,有人躺了上来。

    熟悉的沉水香充盈鼻间,柳云诗朝着男人温热的怀中靠了靠,迷迷糊糊嘟囔了一句:

    “你才回来啊,吃了么?”

    男人似乎轻笑了一声,在她小巧的鼻尖上吻了吻,声音低缓温柔:

    “吃过了,你接着睡。”

    柳云诗糯糯的应了一声,往他胸前蹭了蹭又继续睡着了。

    季辞藉着月光看了怀中的姑娘半晌,唇畔不自觉勾起,才刚准备躺下一起睡,忽听外面一阵极轻的声音。

    他眸色一沉,看了柳云诗一眼,悄然起身出了门。

    “怎么了?”

    “主子,顾小将军杀了我们的人,连夜往京城中赶过来了。”

    贺轩手中捧着一把精致的匕首,低头呈上:

    “这是顾小将军留在李老头身上的。”

    灯影晃动,季辞站在廊下,寒风吹得他衣袍猎猎。

    他眯眼看了眼那手柄上刻着“顾”字的匕首,神色渐渐冷了下来。

    半晌,他回头朝房中看了一眼,压低声音吩咐陈深:

    “找些不伤身的迷香来。”

    第34章

    季辞端着香进屋,将香放在床边的桌几上,重新上了床。

    柳云诗像只软糯温顺的小猫一样,察觉他上床再度凑了过来,哼唧了一声又睡了过去。

    季辞侧身搂着她,眼底笑意弥漫。

    他轻轻在她背上拍哄着,直到半柱香后,少女的呼吸逐渐均匀绵长。

    他低低在她耳畔唤了两声,见她没反应,脸上的笑意这才慢慢淡了,视线落向她脸上,眸色复杂。

    良久,他亦缓缓闭上眼,撑额养神,手中有一下没一下依然哄孩子一样轻拍着她。

    长夜将近的时候,远处传来了一阵打斗声,季辞猛地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明的冷意。

    他低头看了眼怀中熟睡的小姑娘,在她额头轻吻了一下,虽然明知她听不到,还是低低哄道:

    “乖,委屈你了。”

    俄而,打斗声到了近前,随之而来的还有浓郁的血腥气。

    季辞蹙了蹙眉,起身掌灯,略整了一下身上穿皱的寝衣,披衣推开了门。

    屋内光暗,纱帘撩开,男人脚步低锵而出,于亭檐灯笼旁,皎皎月光之下,长身玉立,衣袍随风猎猎翻涌,眉目冷峻,眼眸生寒。

    “南砚。”

    清冷的两个字有如冷玉相击,凌驾在充满厮杀和混乱的院中。

    东方既白,季辞的眼眸如吸纳了所有夜色的沉寂,幽深目光于数十人围攻的间隙,透过血色弥漫的晨雾,直直落在顾璟舟身上。

    顾璟舟喘着粗气,如狼一般的狠戾目光亦回盯向季辞。

    四周霎时安静下来,几十人的院中却连一片落叶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季辞微眯了眸,这是他第一次瞧见这样的南砚。

    他一人站在那,就如同身后站着千军万马,轻易便让人遍体发寒,想起战场上的肝髓流野。

    那是淌着尸山血海活下来,才有的刻入骨髓的杀伐和野性。

    顾璟舟拇指擦在唇角,将一抹血迹掠去,而后慢慢勾起了唇,手中染血的匕首泛着冷光。

    “表哥——”

    他冷嗤一声,抬步朝季辞走来,四周包围他的人霎时间神色警惕。

    “不愿意让我唤你表哥,是我那位小嫂嫂总是唤你表哥吧?”

    季辞负手而立,居高临下看着他,面色平静。

    “你深更半夜闯进我别庄,就是为了问这件事么?”

    “表哥不是问我,我未婚妻的名字么?”

    季辞话音未落,顾璟舟立刻接上,眼神如手中的匕首一般,锋利、寒冷。

    他紧盯他的反应,“我现下可以告诉你,她姓柳,名云诗。”

    顾璟舟说得极为缓慢,一字一句,如冬日湖面破碎冰层下蛰伏的暗涌,滚荡不休。

    “然后呢?”

    季辞一如既往地沉静平稳,站在半明半晦的光影之下,一身青衫君子如玉。

    他的唇边缓慢勾起一抹兴味的笑意,手指从腰间白色的荷包上慢慢划过t,衷心地夸赞,“柳云诗?是个不错的名字。”

    顾璟舟冷哼一声,“表哥当真没听过这个名字?”

    “听过。”

    季辞说得干脆。

    顾璟舟瞳眸骤然紧缩,怒意和杀意霎时从他四周迸射而出,他咬着牙,“季子琛——”

    “听你的继母李氏说过。”

    季辞温声道。

    与他相比,顾璟舟此刻就像一头浑身炸毛,随时进攻的猎豹,而他云淡风轻,甚至刻意露出脉搏,挑衅般想看到他发疯撕咬的模样。

    顾璟舟咬紧后槽牙,狠狠盯着他,才刚荡起的杀意却缓慢落了下来。

    他有些分不清他所说真假。

    今夜他才入京,还是“死人”身份,无法动用自己的太多人,况且夜深,他亦无法找别人相问,一切只是他的揣测。

    顾璟舟冷嗤一声,将匕首在手中颠了颠,不过无所谓,他分不清,他的刀能分清。

    他用快到几乎看不清地速度上前,薄刃抵在季辞颈侧跳动的脉搏上,冰冷的刀刃在夜色中泛着冷蓝色的光。

    “如实告诉我,房中之人,是不是诗诗。”

    屋中灯光昏暗,影影绰绰的光影打在纱窗上,顾璟舟隐约能看到床上一个妙曼的人影。

    他瞟了一眼,呼吸骤然一痛,手上失了力。

    温热的鲜血顺着刀刃滑落,猩红色填满他手指的纹路,又一点点冷却。

    他的眸中闪过一丝挣扎,“表哥,她是不是诗诗?”

    颈侧的刀刃似乎在微微颤抖。

    季辞压下眼帘,睨着这个从小跟在自己后面的少年,即便利刃随时可能割破他的脉搏,他亦沉冷淡然。

    “不若你进去瞧一眼?”

    拿刀的手一顿,顾璟舟猛然抬头看他,眼底隐有松动之意。

    季辞挑眉,“不敢么?”

    顾璟舟后槽牙都要咬碎了,此前他一直觉得季辞这幅云淡风轻的模样让人折服,可如今,他恨不得撕碎他这幅面孔。

    他胸膛剧烈起伏,长舒了两口气,收刀进鞘,“既然表哥都说了,我如何不敢。”

    季辞眸底迸出轻讽,侧身让开一条道。

    匕首离开脖颈后,猩红色的血便沿着他冷白色皮肤流入了青色衣襟中,随后缓慢泅染开来。

    顾璟舟看了一眼,欲言又止,而后别开视线提步朝房间中走。

    “你可要想好了。”

    季辞的声音在他刚欲抬脚迈过门槛时传了过来,“跨出这一步,等同于你夜闯表嫂卧房,倘若人不是你所谓的‘柳云诗’呢?”

    季辞声音中的温度急转直下,亦带着谈笑间断人生死的冷彻:

    “顾南砚,顾将军,这后果,你能承受么?”

    听出他语气中的威胁,顾璟舟只犹豫了一瞬,继而冷笑:

    “季子琛,收起你的道貌岸然,小爷我西北军中野惯了,不吃你们文人那一套!”

    “你不吃——”

    季辞盯着他,“你不吃,那里面躺着的人呢?她也可以不在乎?”

    顾璟舟刚刚迈出的脚步蓦然一顿,手中攥紧刀鞘,骨节泛白,微微颤着。

    他回头朝院中站着的数十人扫了一眼,继而视线落在季辞脸上。

    倘若里面的人真是柳云诗,他该如何。

    诗诗又该如何。

    若是她被迫委身于季辞,那他现下闯进去,要她如何自处,又让这些满院子的人如何看她。

    他的手背青筋鼓胀。

    想起小姑娘被抱一下都羞红了脸,眼神闪躲生怕被人看到的样子,他迈进门里的那只脚又默默退了回来。

    季辞眯了眯眸。

    在顾璟舟极尽克制收回脚的时候,他亦攥紧了拳,眉心微不可察地拧在了一起。

    沉默良久,顾璟舟松了攥着匕首的手,双肩像是被什么重物蓦然击垮了一般,方才倾注的所有力气似乎都在一瞬间泄去了。

    他今晚被冲昏了头脑,不顾一切冲来别庄,但如今看来,不管里面的人是不是诗诗,今夜他都不能再追究下去。

    他垂眸收敛了戾气,布满红丝的眼回看向季辞,冷笑,“季子琛,你可以不在乎她的名声,我在乎。”

    顾璟舟走到季辞身边,斜乜了他一眼。

    远处太阳已经缓慢升起,橙黄色的光打在树叶和屋顶,亦跳跃在少年赤诚坦然的眸中。

    他看着远方,拇指放在刀柄上摩挲,轻飘飘道:

    “你到底,不如我。”

    季辞蜷起的拳头猛地收紧,喉结重重滚了一下。

    顾璟舟讽笑般瞅了他一眼,咬了咬牙,抬脚迈下台阶。

    就在他刚走下台阶的时候,房内传来一阵响动,门被从里面打开,一个粉色衣裙的少女揉着眼睛出现在门后。

    顾璟舟瞳孔猛地一缩,急忙回过头去,却在看见那女子的瞬间,面上神情变得格外精彩纷呈。

    “这么早就醒来了?”

    季辞温声笑着过去,替她理了理头发,“不多睡会儿?”

    阶上的女子桃腮染粉,杏眸含春,身姿袅娜,美则美矣,却少了几分柳云诗的清丽。

    季辞回身看向顾璟舟,“倒也不劳烦你进去了,如今人看到了?可是你的——”

    他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忆方才提起的那个名字。

    而后微微勾唇,薄唇轻启,那三个字在他清冷的嗓音下,有种莫名的意味,“柳云诗?”

    顾璟舟呼吸微重,视线在那女子脸上审视半天,继而轻笑一声,扫了季辞一眼,不发一言转身离开。

    直到人离开许久,季辞唇畔的笑意才渐渐落了下来。

    他眯眸盯着顾璟舟离开的方向,顶了顶腮。

    她身旁的女子抽出帕子,带着淡淡馨香的手帕靠近,女子的声音婉转含羞,“主子,你的伤——”

    季辞挡住她伸过来的手,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下去吧。”

    那女子动作一顿,面上露出惶恐,随即低头应了声是,跟院中的一众侍卫一道离开了。

    季辞又朝天边橙红色的霞云看了一眼,自嘲轻笑了声,随即快步走回屋内,打开暗室的门,将柳云诗小心翼翼抱了出来。

    她还在睡着,睡容恬静。

    季辞轻轻抚摸上她的脸颊,小声喟叹,“他说我不如他,你会不会也这样认为?”-

    柳云诗这一觉睡得极沉。

    她觉得自从柳家出事,自己已经好久没睡过这么好的觉了。

    隐约记得昨晚睡着前男人回来搂住了她,背后轻拍的节奏似催眠一般,很快她就失去了意识。

    柳云诗眼睫轻颤,有些莫名的情绪似羽毛一般搔动在她的心上。

    所以自己是已经习惯了他的存在么,以至于被他抱着,才能睡得这么安稳。

    她长舒一口气,掀开被子打算下床。

    身上的酸痛感已经减轻了许多,只是她动作间,脚腕上却传来一阵异样的感觉,伴随着铃铛的轻响。

    她下意识看过去。

    只见自己的左脚腕上不知何时被带上了一串脚链。

    那脚链是金子打造的,亮黄色衬得脚腕处的肌肤更加莹白,脚链上的一枚圆牌恰好挡在她被蛇咬过的伤口上。

    柳云诗心下疑惑,蜷起来将那圆牌拿进了看。

    那上面只刻着三个字——“季子琛。”

    看字迹像是季辞亲自写的,然后再找匠人刻上去的。

    不知为何,看到自己脚上带着写有季辞表字的圆牌,柳云诗心中感觉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羞耻。

    那次他捧着她的脚踝,湿润的唇贴上去吸毒血的记忆再度涌了上来。

    她抿了抿唇,正想找一找这脚链如何解开,房门被人推开,季辞的声音传来。

    “醒来了。”

    “嗯。”

    柳云诗有些不好意思地放开圆牌,看向他。

    “怎么了?”

    季辞瞧见她神色有异,白皙的肌肤泛着淡淡的粉,忍不住轻笑,坐在床边看她。

    柳云诗犹豫了一下,指了指脚链:

    “为什么突然给我戴这个啊。”

    季辞视线顺着看过去,轻笑:

    “瞧着好看,就给你买了,刚好还能遮挡你脚踝上的疤,不喜欢么?”

    柳云诗摇了摇头,有些羞赧地开口,“可是那牌子上……”

    就像是给她打上了烙印,成了他的专属物一般。

    她没说完,咬着唇很是纠结,粉绯色的唇瓣上突兀地泛艳,似是胭脂染就的娇怯。

    季辞捻了捻指腹,喉结忽然有一瞬的痒,连带着嗓音都带着哑:

    “只是想离你近一些,你若不愿——”

    他眸底淡淡失望和受伤,“那便取了,只是可惜我亲手刻上去的。”

    说话时,他的手恰好放在膝上,柳云诗瞧见他手指上一道细小的伤口。

    她急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似乎为了证明自己很喜欢,她又重新将那圆牌拿起来看了看,语气轻快,“很好看呀。”

    少女低着头,没看清男人眼中一闪t而逝的黯色。

    柳云诗看了片刻,忽然“咦”了一声,拿起那枚圆牌旁边的一个环,不解道:

    “这是什么?”

    “本来这圆环上还挂了个铃铛,我怕你嫌太吵,便给取了。”

    “真的?”

    柳云诗拨弄了一下那圆环,总觉得脚链上本就有三个铃铛,不应当刻意去掉这一个。

    可她又实在想不去这圆环还能做什么,看上去,似乎就是挂东西的。

    “嗯。”

    季辞面不改色。

    柳云诗鼓了鼓嘴,“那好吧,只是这脚链连个活扣也没有,若是我想卸下来怎么办呀?”

    季辞轻笑一声,将她的手从手链上拿开,握在掌心中把玩,“好了,老是想着这一条链子做什么。”

    见她还要问,他蓦地凑近她,吻住了她的唇。

    将她疑惑的话语尽数吞进口中。

    过了半晌,他放开她,瞧着少女呆滞的模样,轻笑,拉着她的手来到桌前:

    “好了,先用膳,昨日答应你要教你写字的,今日许是会落雨,我们待会儿去湖心亭中赏雨写字,可好?”

    柳云诗红着脸颊,微微点了点头,唇上还酥酥麻麻的,全让忘记了脚腕上那条纯金打造的链子。

    第35章

    用过午膳后,季辞打了伞,牵着柳云诗去了湖心亭。

    临近秋日的雨透着丝丝凉意,细细密密如牛毛一般落在湖中,泛起一圈圈微小的涟漪。

    男人依旧一身青衫,墨发用玉簪挽着,执伞的手骨感强烈,肤质白皙,一副书卷气的贵公子模样。

    柳云诗的小手被他握在掌心,男人手掌温热有力,跳动的脉搏一下下击打在她细嫩的皮肤上。

    柳云诗的心也跟着跳得莫名厉害。

    她侧首去看他,男人的肤色冷白,如玉一般润,薄薄的皮肤下蜿蜒着淡青色筋脉。

    忽然,一个小小的藏在领口下的血痂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个细小的血色印子横切在青色的血管上,打破了原本的规则,却又显得更加野性。

    她站定在原地,凑上去看了一眼。

    季辞侧首,轻轻捂住她的眼睛,“别看了。”

    “怎么弄的呀?”

    他不叫她看,那伤口又藏在领子下,她隐约只看到是一道血印子,至于严不严重,她还没来得及看。

    季辞笑着捏了捏她的手,“昨日审讯犯人的时候,不小心划伤的。”

    昨夜他回来的时候她都已经睡着了,柳云诗不疑有他,只叮嘱道:

    “那你记得抹药,可别留下疤了。”

    “倘若留疤,你会嫌弃么?”

    “当然不会呀,从前顾……”

    察觉到说错了话,柳云诗蓦的住了嘴。

    从前顾璟舟来看她时,身上总是这一道伤,那一道疤的,他自己又不在意,每次都是她替他上药。

    但她最多也只能给他脖子上、手背上抹一抹,旁的地方他自己不在意,想来定是留了许多疤。

    当时他还开玩笑,说将来成了亲,脱光了给她看,她定然嫌弃万分,一脚将他踹到床下去。

    柳云诗一边脸红地拧他,一边又小声娇嗔,“你知道还不认真上药。”

    每当这时候,顾璟舟总是一副得逞的表情,笑得好不得意。

    “又在想他么?”

    季辞的声音唤回柳云诗的神志。

    她轻颤了一下,被他这句话问得莫名心虚,手心不由都氲出了细汗。

    察觉到她的反应,季辞轻笑一声,掏出那枚玫粉色帕子,悉心替她擦着,低垂的眼眸神色莫辨。

    柳云诗瞧着那个粉色的帕子,小心翼翼道:

    “改日我重新给你绣个帕子吧,你一个男人总不好随身带着粉色的帕子。”

    季辞动作一顿,看着她明显讨好的眼神,不知为何,他的心中莫名生气一阵烦躁。

    “你也总是用这幅讨好的态度对待顾璟舟么?”

    “什么?”

    柳云诗愣了一下。

    季辞攥着伞柄的手不断收紧,心中也不知是在跟谁较劲儿,耳边自虐般一遍遍想起顾璟舟昨晚那句说他不如他的话。

    看向柳云诗的眼神也愈发深。

    柳云诗被他的神色吓住,总怕他像那夜一样又凶狠地对她,忙讨好般用一双柔软的柳臂圈住他,在他怀中亲昵地蹭着。

    “子琛。”

    她的声音婉转清丽,带着一丝缱绻,娇娇地仰着小脸撒娇,“口脂都掉了呢,你再给我涂上好不好?”

    那句子琛让季辞身子蓦地一僵,他低头看去,小姑娘的眼尾都有了微微的红,像是被他吓着了,却还拚命对他露出笑意。

    一阵风吹过,她身上淡薄的衣衫被风撩起,她微不可察地打了个寒颤。

    季辞慢慢回神,长叹一声,轻轻将她拥住,宽大的袖摆替她挡住寒风侵袭。

    “对不起。”

    他轻叹,喉结滚了滚,又道了句:

    “对不起,我不该问你,是我对你——”

    他额头抵着她,低低的似情人间的呢喃,“对你问心有愧。”

    柳云诗不懂他的那句“问心有愧”是什么意思,以为他心中总是介意顾璟舟之事。

    刚想开口解释,季辞又道:

    “以后,可不可以像信任他一样信任我,以后可不可以不要怕我,柳云诗,忘了他,我会比他对你还好。”

    男人的语气中透着不易察觉的卑微。

    全京城炽手可热的权贵,众人景仰追捧的季子琛,用几乎恳求的语气对她说,让她信任他,他会对她好。

    他的呼吸缠绕在她耳畔,让她的心都跟着颤了颤。

    “表哥,我——”

    “从江南回来,我们就成婚可好?”

    柳云诗倏地睁大眼睛看向他。

    季辞瞧见她满眼不可思议之下掩藏的惶恐,搂着她的手臂一紧,继而又缓缓松了下来,重新牵住她的手,温声笑道:

    “你不必急着回应,我等你想好。”

    柳云诗看着牵住她的男人的背影,也不知在忐忑什么,心脏跳得飞快,一下一下击打在自己的耳膜中,砰砰响着。

    他和南砚很不一样。

    南砚似炽烈的阳光,张扬赤城,而季辞则如幽深的潭,冷冽、看不见底,让人捉摸不透。

    所以即使他对她所表现得再好,她却总觉得不安,从身到心都带着近乎本能的抗拒。

    雨丝笼罩着整个世界,雾濛濛的天色压得很低。

    柳云诗抬头看了一眼,不知为何,心中忽然生出一阵滞闷,那感觉像是有什么事即将要发生一般。

    京城的天变了。

    本以为战死的顾小将军忽然回了顾家,此消息一出,京城如沸腾了一般。

    各种权贵公子哥儿几乎将顾府的门槛踏破,就连许多贵女,也不自觉走到顾府门前,想要再次看一眼那个惊才绝艳的少年将军。

    顾璟舟休息了一刻钟,换了身体面的衣裳,大马金刀往那一坐,派人将李氏和顾锦瑶叫来。

    李氏一进门,见到“死而复生”的顾璟舟,当即白了一张脸,哆哆嗦嗦看了顾锦瑶一眼。

    顾锦瑶察觉李氏看她,偏过头,似乎想与她从前做的是撇清关系。

    李氏暗地里瞪了她一眼,陪着笑看向上首的少年,“南砚回来……”

    “柳云诗人呢?!”

    季辞手中拿着一把长剑在擦拭,珵亮的剑身泛着冷光。

    李氏吞了吞口水,“她、她来了几日就走了。”

    “去哪儿了?”

    李氏双腿打颤,“不、不知道……”

    “不知道?!”

    顾璟舟将帕子往桌子上一拍,起身拿着剑就朝李氏快步走了过来。

    李氏吓得惊叫一声瘫软在地,“南砚,南砚我是你母亲啊,你不能……”

    话音未落,顾璟舟长剑一挥。

    李氏只觉手上一凉,下意识看去,一节手指掉在了地上。

    她满脸不可思议,哆嗦着抬起自己的手,仔细数了好几遍,忽然大喊一声,晕了过去。

    顾璟舟又看向早就吓摊在地上的顾锦瑶,冷笑:

    “当初你母亲用这只手扇诗诗巴掌的时候,就该想到今日,你呢?可动了手?”

    顾锦瑶吓得眼泪都没了,咬着唇不让自己出声,哆哆嗦嗦摇头。

    顾璟舟掐住她的下颌,将她的脸侧过去,眯眼看了看她脸颊上的疤,冷哼一声甩开。

    “今日姑且放过你们。”

    说罢,他将长剑上的血在李氏身上蹭干净,收剑入鞘,“程宿,马备好了?”

    程宿跟在顾璟舟身后,“备好了。”

    顾璟舟一路进了宫,皇帝早就得了消息,特意在下朝后命文武百官一道等在殿内。

    见到他来,皇帝一项威严的眼中慢慢沁出笑意,松快的语气响彻大殿:

    “我们的常胜将军回来了,好!好啊!哈哈哈!”

    顾璟舟上前跪下,磕了三个头,“托陛下的福,臣活着回来了。”

    他的视线在殿中巡视一圈,没发t现季辞的身影,“陛下,季大人呢?”

    丽妃是顾璟舟生母的手帕交,从小看着顾璟舟长大,而后宫佳丽三千,皇帝又独宠丽妃一人。

    况且顾璟舟性子张扬桀骜,与皇帝年轻时候十分相像,是以皇帝对顾璟舟十分偏疼。

    整个大周恐怕也找不出第二人,敢在朝堂上当着众人的面问出这种问题。

    皇帝不以为意笑道:

    “他下江南公办了,今日一早走的,你们哥儿俩这次可是错过了。”

    顾璟舟笑道:

    “季大人公办要紧。”

    “行了,你能活着回来想必一路辛苦,今日先行回去歇着吧,过几日再来进宫听赏,顺便好好给朕讲讲你这几个月的事。”

    顾璟舟恭顺回“是”,又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头,“臣退下了,还望陛下保重龙体。”

    皇帝挥了挥手,“一会儿也去看看丽妃吧,她这一个多月不知给你抄了多少经文。”

    顾璟舟声音发涩,“是。”

    说罢,皇帝先行离开,内侍宣布退朝,众人随顾璟舟一道出了殿门。

    兵部尚书家的儿子陈楷早就耐不住性子,刚一出来就迫不及待凑过来,激动道:

    “你小子!活着也不给人通个气,你可知道哥儿几个以为你死了,当真伤心了好一阵!”

    顾璟舟笑笑,“谁以前说我这般张扬迟早要栽跟头?”

    陈楷一愣,“好你!这都什么时候的话了,你还记得?!”

    他用肘顶了顶顾璟舟,“诶,身体能行么?出宫喝几杯?哥儿几个可都惦记着你呢。”

    他们几个朋友中,陈楷官位比较高,有资格参加朝会,其余人得了消息,此刻都在宫门口等着二人。

    顾璟舟摇摇头,“不了,你先出宫,我还有点事要做。”

    “还有什么事?”陈楷不解,“那我等你?家妹若是知道你回来……”

    “你先去吧,”顾璟舟打断他,“我要去给丽妃娘娘请个安。”

    陈楷见他坚决,叹了口气,“那好吧,改日咱们再聚。”

    “嗯。”

    顾璟舟走了一趟丽妃的宫中,陪着她说了好一会儿话,临离开时走到宫道上,他脚步一转,又调头去了玉华公主殿中。

    玉华公主正在殿中砸东西,托盘上的喜服和头面全被她砸在了地上。

    顾璟舟进去的时候屋中一片狼藉。

    “公主这是耍什么脾气呢?你不愿嫁,陛下可知晓?”

    顾璟舟口中掉了根儿野草,进到殿中,顺带踢了一脚地上的首饰,“啧,怪好看的,公主到时候嫁给楚国三皇子的时候,可得好好戴着。”

    玉华公主看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往美人榻上一坐,“你没死啊?”

    玉华公主打小脾气大,顾璟舟又是个野的,两人自小便不对付,不过是顾璟舟念着她公主的身份,玉华念着他与季辞关系好,才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和平。

    顾璟舟往她旁边一坐,“你死了我都死不了。”

    玉华公主瞪了他一眼,气鼓鼓的不说话。

    “公主前些日子听说在南苑办了场宴?”

    顾璟舟拿起一只青花瓷杯,在桌上“铛啷啷”转着,随口问。

    玉华公主一听他说起这个,突然想到那日顾锦瑶给她说的那些话,霎时间有些不自然,“是啊,怎么了?”

    “没怎么,”顾璟舟轻笑,“谁赢了?”

    “你问这么多干嘛?!”

    随着顾璟舟在战场上的名声越来越响,玉华公主现在有些怕他。

    尤其是亲眼看到他一刀将一个逮人的头砍下,还放在手中颠了颠,之后更是将那人头中的血放干,和一众属下当球踢的时候,她对他的惧意便到了极点。

    此刻被他锋利的眼眸盯着,她不自然地侧过身去。

    顾璟舟也不说话,就懒洋洋地盯着她,手中依旧“铛啷啷”转着杯子。

    玉华被他的视线盯得有些受不了,刚准备起身,谁料男人比她更快一步。

    顾璟舟一个箭步窜到玉华面前,抬起右脚直接踩在了她坐着的美人榻上,长臂一横,将她拦住。

    玉华公主蓦地瞪大眼睛,看了眼他踩在身旁榻上的脚,她新换上的黄色纱裙也被他黑色的皂靴踩在了脚下。

    她回头瞪着他,“顾璟舟你大胆!”

    “还有比这更大胆的!”

    顾璟舟捏碎手中的瓷杯,用尖利的碎瓷片抵住她的下颌逼她抬头,“南苑狩猎时的狼崽是你放的。”

    玉华公主吓得嘴唇发抖,“你想怎样?”

    “放心,我不想怎样,我顾璟舟再张狂,也分得清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杀了公主,辱没的是皇家的脸面。”

    顾璟舟用瓷片沿着她的下颌线划了一圈,落在她的脸上,威胁道:

    “季辞那个废人护不住她,现在我回来了,从此刻起,你再敢打一分柳云诗的主意,我定让你悔不当初。”

    “子琛哥哥不是废人!”

    玉华一听他说季辞立刻急了,全然忘了脸上的威胁,反驳道。

    顾璟舟嗤笑一声,将手中的瓷片扎入桌面,收回腿,“还想着你的季子琛呢?他都将你推给旁人了。”

    没了威胁,玉华公主胆子也跟着大了,出言反击道:

    “你以为你能好到哪去,你那小娘子,柳什么的,早就跟季辞睡过了!不过是破鞋……唔……”

    玉华公主的话还未说完,顾璟舟忽然掐住她的脖子将人提了起来,咬牙切齿道:

    “你最好管住自己的嘴,下次再让我听见她的名字从你嘴里出来,我就把你的牙一颗颗敲掉,剁了你的舌头喂狗。”

    玉华公主脸色涨得通红,瞧见顾璟舟眼中的怒气和杀意,一边流泪一边疯狂摇头。

    顾璟舟深重地呼吸,缓了好久才压下喷薄的杀念放开她,神色讳莫如深地盯着她看了半晌,转身大步朝宫外走去。

    “季辞人呢?!”

    刚一出宫门,顾璟舟迫不及待上了马,他此刻只恨不得将那人碎尸万段。

    扎西和程宿跟在身后,扎西道:

    “今晨从季府别庄出来两辆马车,一辆往南一辆往北,属下派人跟着,见季大人带着一个小娘子从往北的马车下来,想来是为了迷惑您。”

    顾璟舟勒了缰绳,侧眸拧眉,“可看见正面了?”

    “看见了,确定是季大人。”扎西肯定。

    顾璟舟的马速慢了下来,他沉思片刻,忽然冷笑一声,调转马头道:

    “不对,跟我去季辞的别庄。”-

    湖心亭中四面开着窗有些冷,季辞去关了几扇。

    两人坐在窗前的书案旁煮茶。

    柳云诗掏出前段时日写的字,递到他面前,“表哥替我看看,可还行?”

    季辞接过来,蓦地顿住,诧异地看她一眼,“那日阁楼上……”

    “嗯,你走后我看到你放在桌上的字帖,便拿了回去。”

    似是想起那次自己所做之事,季辞眸光黯了下去,“柳云诗,对不……”

    “表哥不必说对不起。”

    柳云诗笑意明媚,眉眼弯弯的,她被他搂着坐在怀中,在他颈窝里蹭了蹭,“你今日总对我说对不起做什么,明明那时候做错事的是我。”

    季辞看着怀中毛茸茸的脑袋,低垂的眼睫忽然颤了颤,琥珀色瞳眸中蕴着温柔的光。

    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没说话。

    “对了——”

    柳云诗自他怀中抬头,“我再写几个字,表哥替我看看。”

    说着,她起身站到书案前,刚提笔润墨,忽听阁楼一阵脚步声,一个陌生的声音隔着楼梯屏风唤了声“公子”。

    柳云诗回头,见季辞忽然蹙了眉起身,见她看过去,他亦笑看向自己,安抚道:

    “你先写,我去一下。”

    “好。”

    柳云诗应着。

    瞧着季辞绕过屏风向下走了几级,身影隐没在楼梯处。

    那两人交谈的声音隐隐传来,却听不真切。

    过了片刻,季辞回来,却在绕过屏风后站定,幽深的视线直直盯着她。

    柳云诗四周看了看,迷茫不已,“怎么了么,表哥?”

    话音刚落,她见季辞对她勾了勾唇,收了目光,缓缓走到他身后,连着她握笔的手一起,将她圈进了怀中。

    男人的胸膛紧贴着她,手臂紧到似乎隐隐在颤。

    “柳云诗。”

    他的声音低低哑哑的,带着不知名的压抑,连同灼热的气息一起落在她耳畔。

    第36章

    柳云诗身子一僵,脸颊忽然发烫,轻声应了,“表哥。”

    “嗯。”

    季辞忽然低头,吻上她的耳垂。

    柳云诗轻颤了一下,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男人胸腔震颤,闷笑,继而将那颗莹白小巧的耳垂含入口中,轻轻吮吸逗弄。

    柳云诗发出嘤咛,霎时软倒在他怀中,嗓音都变了调儿,“表哥——”

    季t辞轻笑,舌尖拨弄她的耳垂,“嗯。”

    柳云诗身子一阵阵地发热发软,眼睫也染上湿意。

    不明白原本还好端端的在写字,为何突然就变成了这样。

    季辞却不给她反应的机会,手臂圈着她,拇指不断摩挲,“还疼么?”

    柳云诗受不住地仰头靠在他肩上,咬着唇轻轻摇了摇头,也不知是想说不疼还是不要。

    季辞侧头,幽深地目光落在她的眼睛上,而后向下聚焦在那张微微张开的红艳的唇瓣上,“乖,叫我。”

    “表……唔……”

    柳云诗刚张口,季辞陡然狠狠揉了一下,她的腿一软,险些趴倒在桌子上。

    “重新叫。”

    “子琛嗯……夫君。”

    “嗯。”

    男人似乎极为愉悦,一边吻他,一边用桌上凉了的茶水慢条斯理地洗了手。

    清澈的水汩汩流过男人骨节分明的好看的手,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像极了那夜从池水中刚刚拿出的样子。

    柳云诗看着那只手,紧张地吞了吞口水。

    “乖——”

    季辞侧头吻上她,一边勾缠她的舌,语句模糊:“张嘴”

    温热的舌撬开唇齿,不断在香甜软嫩的口腔里面逞能作恶,研磨、打转、勾挑,近乎亵玩的行为。

    柳云诗颤喘着抓住他的手臂,如枝头迎风的孱弱栀子花,抖着呜咽出声,连呼吸都破碎不堪。

    房间里像是拔开了陈年佳酿的瓶塞,一瞬间酒香四溢,空气中都充斥着朦胧醉意,浓郁地麻痹着人的意志。

    窗外雨雾濛濛,树枝上历经雨水的花苞含着雨露,娇而无力地绽放。

    “我们明日便启程如何?”

    季辞在她耳畔问着,柳云诗神色迷离,过了好半天,她才回过神来,勾着脖子侧首看他,“明日便走……”

    “或者今晚。”

    话未说完,柳云诗耳畔突兀地响起季辞微哑的声音。

    柳云诗面向窗口撑着,鬓发滑落在肩头,丝雾般透着肌肤雪一样的白,又被季辞轻轻拨至一侧。

    他俯下身去,将娇小的她笼罩在怀中,粗沉呼吸绵长灼热,亲吻着柳云诗绯红的雪颈。

    又撑着她的肩,一路吻上她的唇。

    他含吮上她的唇瓣,带起酥酥麻麻的感觉,又卷进她的口腔中,缠着她的小舌,不断攫取她口腔中的香软。

    一个几乎令柳云诗窒息的吻。

    湖边忽然有几个下人路过,那些人只消一抬头,便能看到他们二人的模样。

    柳云诗心中一紧,回身抓住他的手臂,紧张地看向他。

    “有人。”

    “嘶——”

    季辞蹙眉,阴郁的目光瞅了眼窗外,搂在她腹部的手被肌肤下圆润的突兀顶着。

    “怕他们看到?”

    柳云诗两眼水雾朦胧,已是回答不出,只觉眼前阴沉的天空似在旋转,树木葱葱扭曲成不规则晃动的影。

    香汗浸湿的小身子颤抖不已,丹唇兜不住地流着涎液。

    湖面风吹波澜,世界被雨雾打得朦胧失真,连空气都开始变得稀薄。

    桌面的东西滚落一地,当最后一个笔筒滚落在地,发出“光当”一声的时候,柳云诗紧绷着脚趾,脑中炸开绚烂烟花。

    季辞卡住她的腰,将她翻了过来坐在书案上。

    “搂住我。”

    他重新靠近,攥住她的脚腕,摩挲那条金色的脚链。

    铃铛声由缓渐急,搭在他的手肘上。

    柳云诗仰着脆弱的雪颈,手指掐着他的肩。

    整个人染上一层蜜桃般的绯色,像极了流着浆水熟透的甜果。

    湖边的下人消失在视野中,风雨如晦,不远处走来一个锦衣华服的男人。

    男人手中握着剑,眉目冷戾,即便离着一大段距离,也能感受到那个男人身上的杀意。

    季辞嗤笑一声,发了狠。

    似有所感一般,湖边的男人亦抬头,视线直直落进亭中。

    季辞慢慢收起唇角笑意,眼帘下压,冷意蔓延。

    纱帘被风吹至窗外,翻卷着将两人对峙的目光切割得隐晦。

    娇小的粉衣少女在季辞怀中迷离,如置身海浪波涛中的一叶扁舟,不知方向。

    季辞瞧见湖边的男人陡然收紧的手心,在慢慢渗出血迹。

    他勾起唇,慢条斯理地搂紧她,然后缓缓关上了窗。

    柳云诗软软地偎在他怀中,小口喘着气,几近失去意识,彻底沦陷在汹涌的浪潮中。

    窗户关上后,屋中的温度便上来了,随之而来的便是某种似麝香的气味。

    季辞替她收拾好后拢起衣襟,轻拍她的背替她平复。

    过了好久,她的神色才慢慢恢复了些。

    季辞将她鬓边汗湿的发拨至耳后,轻笑:

    “纸都毁了,今日怕是写不成了。”

    柳云诗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地发现,书案上那一沓纸,都已经湿透后被撕扯地四分五裂了。

    有些还在顺着桌沿往下滴水。

    脸上才刚消下去的红晕再度涌了上来,她紧攥住他的衣襟,埋进他怀中,小声辩解:

    “是茶水洒了。”

    季辞喉结轻滚,溢出一丝闷笑,“走吧,我抱你回去。”

    柳云诗自他肩膀上看了眼身后的楼梯,犹豫了一下,从他怀中挣脱下来,“还是我自己走吧。”

    季辞视线不经意地往被他关住的窗户的方向一扫,沉默了一瞬,哑着嗓子,“好。”

    柳云诗动了动脚步,季辞忽然又开口唤住了她。

    她不明所以地回头看向他,他却又只神色复杂地盯着她半晌不说话。

    柳云诗笑着过去搂住他的腰,亲昵地蹭了蹭,“怎么啦表哥。”

    她像一只软糯的小动物,给予他全身心的信任和依赖,季辞滚动了一下喉结,轻轻将她环进怀中。

    “别离开我。”

    季辞感觉柳云诗环住他腰的手臂僵了一瞬,随即她又笑着抬头看他,“表哥说什么呢,我肯定不会离开你呀。”

    他压着眼帘,看向她有些刻意的笑,心中忽然生出后悔,没有将她早些藏起来。

    他摸了摸她的发,嗓音温柔,眼眸中有种柳云诗看不懂的晦黯,“记住你说的话。”

    柳云诗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还是乖乖点了点头,一副乖顺的模样。

    季辞看了她半晌,哑着嗓子道:

    “走吧。”

    他先走下台阶,然后回身牵住她的手。

    柳云诗的腿还有些软,被他扶着慢慢下了楼梯。

    及至两人刚刚走到一楼,柳云诗的两只脚才落在平地上,刚准备侧头对季辞说忘拿伞了。

    只见冷光一闪,听空气中传来“嗡”的尖鸣声。

    一柄长剑擦着季辞的手臂,死死定在他脚尖前的地面上,颤着发出声音。

    季辞瞳孔骤然紧缩,下意识将柳云诗护在身后,拔出插在地上的长剑,转身看向来人。

    只见顾璟舟双目赤红如一头凶狠的狼,在他看过去的瞬间,已然冲了过来,迎面冲着他就是一拳。

    骨肉碰撞发出闷闷的声音,季辞连退几步,手中的剑抵在地上。

    他轻嘶一声,捻了下唇畔血迹,冷道:

    “顾璟舟!”

    府中的侍卫冲进来团团将顾璟舟围住,陈深刚一进门吓得差点摊倒在地上,想上前又犹豫。

    顾璟舟此刻全然丧失了理智,暴怒充斥着他,在看到亭子上两人的时候他就已经疯了。

    他一字一句几乎要咬碎了牙,恨道:

    “季子琛,原来你口口声声说的人——”

    他缓缓将视线落在柳云诗身上,“是她。”

    柳云诗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怔在原地。

    突然的变故让她根本不及反应,在看到顾璟舟看向她时,她才终于反应过来,红唇翕动,轻轻道出一声,“南砚。”

    顾璟舟身子狠狠一震,下意识朝她看去,瞬间红了眼眶,“诗诗,过来。”

    他身上的伤口在刚才甩出那一剑时崩裂,鲜血顺着滴落,血腥味浓重。

    柳云诗鼻头发酸,眼眸中水雾弥漫。

    记忆中鲜衣怒马的少年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有血有肉,不似梦中的冰冷尸体。

    眼泪冲破眼眶,她抬手想要上前抚摸他的脸。

    忽然,抬起的手腕被旁边一只冰凉的大手紧紧攥住,柳云诗下意识回头,季辞那张唇角带血的惨白的俊脸逐渐在眼前清晰。

    她忽然想起自己身上还留有方才那些痕迹和味道,顿时间花容失色,原本迈出的脚步下意识又收了回去。

    顾璟舟眼底的光渐渐黯了下去,表情受伤。

    他看看季辞握住柳云诗的手,又顺着看向柳云诗躲闪的眼神,心底里有种撕裂的痛,让他不由自主都跟着发颤。

    “诗诗——”

    他的语气t哽咽,对她颤巍巍伸出手,从来天不怕地不怕的顾小将军,此刻手却抖得厉害。

    “我回来了。”

    顾璟舟看到她红肿未消的唇,眼底错杂的情绪翻涌,赤红着一双眼,近乎哀求地低声哄她:

    “跟我回去好不好。”

    柳云诗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她回头看了眼季辞。

    男人面色阴沉地可怕,往日里冷峻清隽的面容此刻也染上浓墨,默默看着他不说话,手底下却在不断收紧。

    柳云诗忍不住颦眉,用唇语说了句“表哥”,眼中的恳求之意再明显不过。

    季辞顿了一下,随即松了些力道。

    他眼神示威一般扫过对面的黑衣男人,唇边泛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弯下身子凑近柳云诗耳畔,语气蕴着令人遍体生寒的笑意,低低道:

    “你现在过去,让他看看你被我打开过的样子。”

    柳云诗的脸上霎时间血色尽褪,她惶恐地抓住他的手臂,小声哀求,“别说了。”

    羞耻、纠结、难以启齿的一切,几乎让她崩溃。

    顾璟舟的眼睛犹如两把锋利的刀子,一直紧盯着季辞。

    原本怕柳云诗为难还竭力克制着,待听见季辞的话,他脑中唯一仅存的理智也猝然崩盘,熊熊怒意喷涌而出。

    他又是一拳狠狠挥过去,却被季辞眼疾手快的抓住,下一瞬,他又抽了腰间匕首。

    季辞下意识将柳云诗推开,高喝一声,“陈深!”

    陈深如梦初醒,将早已吓得花容失色的柳云诗拉至一旁。

    “光光”的金属声碰撞出火星,屋中桌椅扶手被砍得稀稀拉拉,地上看不出是谁的血迹。

    顾璟舟像是不要命了一般,挥出的匕首毫无招式可言,却刀刀奔着致命而去。

    季辞薄唇紧抿,面色冷峻,挥剑抵挡攻势。

    柳云诗有心劝阻,但她夹杂哭腔的声音,很快淹没在辟里啪啦的打斗声中。

    “顾璟舟!你犯什么浑?!”

    季辞抬起剑挡住挥来的匕首,虎口被震出了血。

    顾璟舟擦了把唇角的血,勾唇喘着冷笑:

    “犯浑?!”

    他转而刺向季辞肩膀,狼一般的眸子猩红,“是你季辞他妈的混蛋!”

    “朋友妻不可妻!你枉读诗书,不配为人!”

    他一刀刀疯了一般刺过去,弓起身子不断进攻,每一刀都又快又狠。

    季辞到底不如顾璟舟的体力,很快便有些难以招架。

    身上很快被划出道道血痕,在青色的锦服上异常明显。

    柳云诗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视线也不自觉随着那些刺眼的红移动。

    忽然,柳云诗见季辞手中的剑被顾璟舟重重击落在地,“光当”一声颤音,像是她不断颤抖的心弦。

    下一瞬,顾璟舟发了狠,举起匕首就朝着季辞的心口刺去。

    柳云诗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四周的所有声音都似听不见了,她浑身发凉,所有注意力都聚集在了那泛着冷光的刀尖上。

    周围忽然腾起一阵绵软的雾,光影和声音像是被不断拉扯扭曲。

    等到四周的声音重回耳中,她听见周围乱糟糟一片,身子被一个坚实的胸膛护着。

    浓重的血腥味中,隐隐夹杂着男人清冷的沉水香。

    季辞沙哑的声音带着笑,脆弱地落在她耳畔:

    “傻姑娘。”

    所有的一切都在急速下坠,声音、光线、意识慢慢重新归于实处。

    柳云诗扭动僵硬的脖子,缓慢侧过脸去。

    男人微微勾起的唇角不断溢出鲜血,开了闸一般,红色在他冷白的肌肤上刺目。

    然后……

    季辞唇角的笑意似再也支撑不住般,落了下来。

    “别走。”

    他深看她一眼,用气音说出那两个字,之后慢慢松开了圈住她身体的手,轰然倒在了她的脚边。

    “柳云诗你疯了!替他挡什么刀?!”

    顾璟舟这下才反应过来,冲上来拉住柳云诗的胳膊,语气中全是后怕的情绪。

    容貌英挺的男人,嘴唇一张一合。

    柳云诗怔怔地看了他片刻,感受到手臂上来自他掌心的颤抖,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方才眼见顾璟舟的匕首就要刺进季辞胸膛,也不知自己哪来的力气,挣开陈深挡在了季辞身前。

    一切都像慢动作一般。

    她看见顾璟舟陡然紧缩的瞳孔,看见泛着寒气的刀尖不断逼近,然后天旋地转间,季辞又转了个身将她护在了怀中。

    那原本刺向他胸膛的利刃便扎进了他后背。

    “我……”

    柳云诗的眼睫急速颤着,喉咙里像扎了根刺,疼得发紧。

    她身子开始止不住地颤抖,低着头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慌乱无措,“我……”

    刚张了张口,顾璟舟一把将她抱住,手臂紧得像是要将她按进血肉中一样。

    “别怕……”

    他尽量放柔了声音安慰她,“别怕,是我捅伤了他,不关你的事,你没有错,诗诗……”

    他的大掌捧着她惨白的小脸,让她与自己对视,“你的南砚回来了,什么事你都不必害怕。”

    他分明是头狼,是凶兽,方才与季辞打斗时的狠劲儿,让人觉得他轻易便能将一切撕碎。

    可他此刻面对她的时候,似收敛了所有爪牙,像一只巨型犬,温驯地用掌中的肉垫小心翼翼拍着她,生怕一不小心就将她弄伤了。

    柳云诗盯着他墨黑色瞳孔,微微点头。

    而后用余光瞥见大夫已经替季辞止住了血,一颗心才放了下来。

    “怎么样?”

    陈深在一旁问。

    柳云诗屏息,听见大夫语重心长地说“暂时没有大碍,已经止住了血,所幸没有伤到要害,只是需要将养一段时日。”

    大夫话音刚落,柳云诗终于撑不住般双腿一软,跪坐在了季辞边上。

    她的视线缓慢在他脸上游移,最后落在他紧闭的双眼上。

    他的睫毛很长,睫稍微微翘着,睫尾又黑又密,灯光一照,一层淡淡的阴影便会落在他眼中。

    但他从前每次靠近她时,她又总能在他眼底看到星河一样的璀璨,带着一抹温润的笑意。

    现在他躺在那里,安静得像是没了呼吸。

    柳云诗抿着唇,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顾璟舟一直在旁边默默观察着她,她神色中出现的动摇和纠结,让他的心一沉,四肢百骸都滋生出绵长的痛苦和嫉妒。

    他恨季辞,恨迫害柳家的凶手,恨所有让她吃苦的人,但他最恨的还是自己。

    恨自己回来得迟了。

    胸腔中情绪在剧烈翻涌,每一寸骨头每一滴血液都似乎在叫嚣着,让他如凌迟般难受。

    但他现在,更害怕她会崩溃。

    他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情绪隐藏起来,压下酸涩轻轻安抚她,“他会没事的,别担心。”

    柳云诗木讷地回头看他,半晌,她的声音轻得像是要碎掉:

    “南砚,我想亲眼看着他醒来,好不好?”

    第37章

    顾璟舟一愣,复杂的视线在她脸上定了半晌,敛了眸,嗓音犯浑,“好。”

    本来出了这种事,他也不可能一走了之,本想着先将她送回顾家的,不过她既然执意要留下,刚好他还可以陪着她。

    柳云诗和顾璟舟跟着季辞一道去了正厅。

    在路上的时候,顾璟舟频频侧目,却见那小姑娘面色惨白,魂不守舍,连走了岔路都没发现。

    他咬了咬牙,将走远的她又拽了回来。

    陈深并未让人阻止两人,这件事情他从始至终都看在眼里,谁是谁非并不是那么容易分辨的。

    他将二人带到花厅,让下人上了茶就去寝房照顾季辞去了。

    方才的嘈杂回落后,留下一室空寂,似乎房中的温度都跟着降了下来。

    潮湿的雨雾弥漫,落在皮肤上有种黏黏答答的湿冷感,像是此刻捋不清头绪的纷乱。

    直到柳云诗的手中被塞进来一杯热茶,她才回过神来,垂首不敢看他,兀自捧着茶杯。

    顾璟舟站在她对面,一双鹰隼般的眼睛盯着她看。

    少女的指甲圆润粉嫩,像贝壳一样精致,裹在葱白的指尖上,被热茶熨出微微的红,就像她掩在氤氲的热气后泛红的眼尾一样。

    她从前便十分爱哭。

    她一哭顾璟舟就觉得心疼,总是变着法的哄她开心。

    但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的眼泪会为另一个男人而落。

    柳云诗心中乱成了一团,根本不知该用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他,也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只能小心翼翼地沉默着。

    察觉他如有实质的视线,她连呼吸都刻意收紧了,天真地试图将自己隐藏,逃避现在的局面。

    顾璟舟沉默地看t了她许久,走到她身边蹲下去,宽厚的掌心贴上她的脸颊,将她自己都没察觉的眼泪抹去。

    “我活着回来了,诗诗,你不该先给我一个拥抱么?”

    柳云诗心中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扎了一下,蹿起一阵尖利的疼。

    她缓缓抬头,对上他的视线,心尖猛地颤了颤。

    少年的灼热和赤诚全都包裹在这一眼的对视中,化作丝丝暖意浸入她的骨血,皮肤上那种黏腻的湿冷感陡然一空。

    柳云诗抿着唇,用视线缓慢抚摸过他的脸颊。

    他好像瘦了点,五官更立体了,比从前还要好看。

    皮肤倒是没有黑多少,只是眼角多了一颗豌豆大小的疤,淡红色,像一颗泪痣。

    房间的光黯,照出了他健硕的身形轮廓,长颈,直肩阔背,年轻的躯体带着棱角和野性。

    眼前带了几分成熟的男人,同从前那个笑着抱住她不肯撒手的少年,慢慢交叠、重合。

    柳云诗鼻头猛地冲上一股酸意,倾身上前,一把环住了他。

    瓷器摔碎的声音清脆响亮,如同破开沉默的一把锋利的箭,压抑许久的姑娘在他怀中放声大哭了起来。

    她像个在外面受了极大委屈的孩子,看到了最亲近的人,再也不想掩饰自己的难过。

    顾璟舟心疼得心脏像是要四分五裂开来。

    他紧紧抱住她,又离开些替她擦着眼泪,接着又重新将她抱进怀中,慌慌张张地不知所措。

    听着她委屈的哭声,一贯冷硬桀骜的男人哽咽到几近失声:

    “是我、是我不好,是我不好,让你受委屈了,诗诗,是你的南砚不好……”

    柳云诗咬着唇,破碎的哭腔止不住地从喉咙里溢出,她轻轻摇头,发不出一个音节。

    只有不断滑落的眼泪,濡湿顾璟舟肩头黑色的衣料。

    哭了好半晌,她终于渐渐平复下来,一抽一抽地从他怀中出来。

    释放过后心情舒缓了许多。

    她吸了吸鼻子,“南砚。”

    这是见面后柳云诗第二次叫他,软糯的腔调夹着鼻音,好似将千万种情绪灌注在这两个字当中。

    顾璟舟腮骨楞起,强忍着吻她的冲动,“我在。”

    柳云诗在他身上细细打量了一圈,视线落在他腰胯处的那一片深色,蹙眉担忧道:

    “你的伤口还没包扎。”

    话音刚落,她便瞧见顾璟舟眼底浮起亮色,紧皱的眉松开,然而很快他又侧过头去,语气透着一丝别扭:

    “我还以为你方才只看到了他。”

    青色衣衫上的血迹明显,他还以为他黑色的衣衫即便被血浸透,她也看不到呢。

    见到他这幅熟悉的有些幼稚的模样,柳云诗的心终于有了一丝丝欣喜的痕迹。

    她眼睫还挂着细碎的泪珠,唇角却隐隐上翘,心疼地摩挲他放在她膝上的手。

    “疼不疼啊。”

    顾璟舟拇指搭上来,反过来摩挲她的虎口,指腹上坚硬的茧掠过柔软的皮肤。

    “不疼。”

    不管是这次险些死去受的伤,还是此刻崩开的伤口,听见她这句话的时候,都不疼了。

    他轻笑,凑过去额头抵着她的,掌心掌住她的后颈,“诗诗的关心,比宫里秘制的止疼散还管用。”

    柳云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惨白的小脸上总算有了些颜色。

    “你怎么还是这么油嘴滑舌啊顾南砚。”她推开他,习惯性在他腰间拧了一把。

    顾璟舟故作夸张地呲牙,原本还想逗逗她,结果柳云诗反倒自己突然面色一变:

    “对不起,忘了你腰上的伤了。”

    顾璟舟张了张嘴,瞧着她慌张的模样,到嘴的宽慰被咽了下去,换成一副委屈的模样:

    “岂止是腰上,手臂上也有,还有,喏——”

    他将自己的耳朵凑过去,指了指耳后,“你看,这里也有。”

    男人的耳朵凑到她面前。

    柳云诗眼见的他的耳根在她的注视下变得通红,然后她的视线移动了下,瞧见一道比绣花针粗不了多少的血印子。

    她弯了弯唇,拿起帕子替他轻轻擦了擦,“好险,若是再晚些包扎,伤口就要自己愈合了呢。”

    眼前人唇角微微扬起,牵动红透了的耳朵动了动,他回看向她,“诗诗。”

    语气怔怔的,透着迷恋和缱绻,同从前一样。

    柳云诗闻声骤然回过神,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脸上才刚绽开的笑意又慌张落了下去。

    长睫低垂,浑身透着沮丧,如含羞草一般,将自己重新裹进紧闭的叶片中。

    顾璟舟看她小心翼翼的模样,心里疼得厉害,他凑过去认真看着她,正色问:

    “他强迫你了么?”

    柳云诗身子一僵,眼眶迅速红了一圈,紧紧咬着下唇,良久轻轻摇了摇头。

    一种难以言喻的羞耻,让她原本消下去的泪再次夺眶而出。

    寒意自下而上顺着全身蔓延,没有比此刻更难捱的时候了。

    没人强迫她,她的不堪、她的私欲、她的淫//乱和不知廉耻,就这样赤裸裸的展现在顾璟舟,这个自己曾经的青梅竹马面前。

    她不自觉用双臂环抱住自己,将身体缩成一小团,脸埋进胸膛中,小声呜咽:

    “顾璟舟、别看我,顾璟舟、求求你走吧,别看我。”

    她知道他在看着自己,沉甸甸的复杂目光,几乎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一年前的分别,她从未想过,再见面时两人会是这样的情景。

    方才一时被各种情绪冲击着,直到面对他饱含深情的眼睛,她才知道,自己已经配不上这样赤诚的南砚了。

    可顾璟舟非但没有离开,反而上前一步,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任她如何挣扎,他就是抱着她不撒手。

    “诗诗,跟我回去,回顾府,我们成婚。”

    脸颊贴着的胸膛滚烫着震动,头顶上方顾璟舟的声音闷闷的:

    “诗诗,所有的一切都不是你的错,你很好,你一直都是最最好的姑娘。”

    顾璟舟顿了一下,似乎咬了咬牙,声音从牙缝里传出:

    “所有人都有罪,但唯独你是最无辜的,你不用内疚,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你也不必惧怕任何流言蜚语,只要有我顾璟舟在,没人敢非议你半个字!”

    他蹲身捧着她的脸颊,从来大大咧咧的少年,生疏而别扭地温柔着,“跟我回去吧,我还背你去房顶看星星。”

    还是去年这个时候,顾璟舟也不知从哪儿偷来一坛果酒,背着她上了柳府的房顶。

    两人躺在屋顶上,一边看星星,一边喝酒。

    夏夜的风吹得人舒爽极了,满天繁星下,少年的眼睛像星星一样亮。

    然后在她不知不觉醉得睡过去的时候,她感觉到唇上似乎触上了一片柔软。

    那时候她尚且不知道是什么,直到跟过季辞后,才想起那夜是少年颤抖的吻。

    柳云诗无声咬着唇没说话。

    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可她记忆中除了那夜江南屋顶的星辰外,又无端挤入了另一个山顶凉亭中、漫天银河和孔明灯的夜晚。

    顾璟舟见她没应,一颗心慢慢沉了下去。

    他不断吞咽着口水,手指紧了松松了又紧,心脏剧烈狂跳,最后小心翼翼问出心底那个最不想面对的问题:

    “你爱上他了么?”

    柳云诗蓦地抬眸,一张小脸唰的一下血色尽褪。

    她对上顾璟舟沉重的目光,心中倏然一痛,从前的一切走马灯一般在脑中闪过。

    长情的陪伴就像刻入骨髓的习惯。

    而这几个月发生的一切,本就是习惯之外的意外,好的坏的,最终都将随着顾璟舟的归来回归正轨不是么。

    柳云诗攥紧手心,摇了摇头。

    一开始很轻很犹豫,但用动作来表达态度的时候,她发现,好像一直以来她的潜意识里其实也都是在否定的。

    近乎逃避的否定自己不知羞耻的勾//引、否定与季辞的相处、否定这几个月发生的一切。

    所以摇头的动作变得没那么艰难。

    季辞不是她的良人,她本不该与他有任何交集,误入他的人生是她的无奈之举,她亦付出了自己该付出的代价。

    “可是南砚,我已经……”

    “我知道。”

    顾璟舟深深看着她,“从小到大,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晓么?诗诗,我从不在意这些。”

    “我只怕你用这些事情折磨你自己。”

    半成熟的少年同记忆中一样,痞气的脸上故作成熟的端方,就像那次他明明紧张到要死,却还假装浑不在意地对她说:

    “小爷我如今被封为镇西将军,待我再去战场上杀两年,将来定能得个骠骑大将军的称号,你若嫁给我,到时候我可以顺便给你讨t一个一品诰命来玩玩。”

    他说完话后,口中衔着的草根儿都在紧张地微微颤着。

    那时候柳云诗脸颊发烫,口中却笑他:

    “谁要嫁给你,就是嫁给个穷书生也不嫁你这个莽夫。”

    顾璟舟当时脸色就变了,一脸阴沉抓住她,草根儿掉在地上,“你要嫁谁?”

    柳云诗心中小鹿乱跳,嘴上却还故意逗他,“书生!”

    “不准!”

    顾璟舟将她箍进怀中,凶狠狠地说,“你嫁谁我杀谁,你只能嫁我,书生?书生有什么用,白斩鸡一个,能护得住你么?!”

    那是她第一次见顾璟舟生气,而且是很生气的样子。

    也是她第一次知道,这个男人表面看起来大大咧咧,实则内心一池暗黑醋水。

    后来她哄了他好久,才算把他炸起的毛捋顺。

    “诗诗,跟我回顾府,余生都让我来保护你可好?”

    柳云诗盯着眼前趋近于成熟男人的脸庞,心中激烈挣扎过后,轻轻点了头。

    “好。”

    说出这个字,没有想像中难,反倒松了口气。

    顾璟舟唇角扬起,眼中绽放起笑意,像一只得到满足的大狗狗,俯身用脸在柳云诗掌心蹭了蹭。

    柳云诗觉得痒,刚要抽回手,门口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陈深进来看见两人的样子,一怔,随即冷了脸,“公子醒来了,要见表姑娘。”

    柳云诗察觉顾璟舟握着自己的手猛地一紧。

    她安抚般握了握,顾璟舟看了她一眼,不情不愿地乖乖放开。

    柳云诗起身,“有劳了,我这就去。”

    说完,她默默深吸口气,刚迈出一步,手腕被人拉住,顾璟舟拧眉,眼中满是警惕,“要不……还是我陪你去?”

    柳云诗扫了眼他腰腹处的伤口,嗔了他一眼:

    “你若是去,万一再冲动打起来怎么办?”

    “我……”

    “你在这里包扎伤口。”

    柳云诗的声音娇娇软软的,但顾璟舟就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再难跨出半步。

    他同她在一起,总能被她轻易拿捏,似乎这样已经成为一种习惯。

    顾璟舟垂下头闷闷地“哦”了一声,缓缓松开了手。

    见她要走,又急道:

    “你答应要跟我走的!”

    柳云诗脚步顿住,回头对他绽开一抹浅笑来安他的心,“我记得的,但我也想好好跟他……”

    她缓缓敛眸,声音低了下去,“说清楚。”

    顾璟舟看着她没说话,等她走远了回身坐到椅子上,端起茶杯闷了口凉茶压火气。

    柳云诗刚走近季辞房间门口,便隐隐有一股血腥味飘出来。

    她心中忐忑,心跳又急又重,越靠近房门她甚至越生出一种莫名的想要逃避的冲动。

    明明是这几日天天生活的地方,此刻却觉得分外陌生。

    她逼迫自己走到门前,长长地舒了两口气,这才将手放在门上,咬了咬牙,推开门扇。

    浓重的血腥味夹杂着草药味扑面而来。

    许是为了替季辞处理伤口,屋中点了好几盏灯,将原本阴沉沉的天色照得通明。

    季辞一身白色寝衣靠坐在床上,手中低头翻着一个册子,低垂的眼睫毛在光线下泛着细碎的橙光。

    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安静温润的感觉。

    柳云诗想起方才他紧闭双眼毫无生气的样子,微微松了口气。

    总算是醒了。

    “来了?”

    听见声音,季辞放下手中的册子,回头看她,苍白的唇角勾了勾。

    柳云诗鼻头不受控制地涌起一阵酸楚,哽了哽:

    “嗯,怎么不趴着?”

    季辞对她伸手,“你要来,就让他们扶我坐起来了。”

    他的语气十分温柔,好似一泓温热的泉水,配上他这幅病弱温润的模样,让人不自觉心生软意。

    柳云诗下意识将手放进他的手中,冰凉的触感激得她浑身一颤,陡然回过神来。

    刚想抽离,不料男人猛地收紧手心,将她带到了身前。

    “呀!”

    柳云诗倒在他身上,“你的伤!”

    “别动。”

    她刚挣扎着起身,季辞将她压进怀中,低低沉沉地说着。

    柳云诗下意识僵住不敢动弹,生怕自己不小心碰到了他的伤口,就这般任他抱着。

    室内十分安静,静到他们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声,静到窗外檐下的雨声一滴一滴砸进来,像心跳。

    过了许久,季辞松开她,如水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

    一大段的沉默过后,他淡淡开了口:

    “你要跟他走了么?”

    柳云诗心脏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抬头直视他,“你早就知道他还活着。”

    季辞沉默下来。

    “什么时候?”

    “对不起……”

    这是季辞今日第三次对自己说对不起,柳云诗看了他良久,嗓音止不住地哽咽:

    “我要走了。”

    “跟他回顾府,成婚。”

    季辞倏然抬头,苍白的脸色映着眸底翻涌的浓墨重潮,定定看着她,一字一句:

    “倘若,我不允呢?”

    柳云诗的手下意识收紧,手心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方才在隔壁房间那种湿湿黏黏的感觉再度袭来。

    她嗤笑一声,逼视着对面的男人:

    “所以,是那夜吧,你发现顾璟舟还活着,你跑来质问我荷包之事,然后……”

    她哽咽,“然后看着我可笑地像个荡//妇一样在你身下承//欢,毫无防备地把自己给你。”

    “季辞——”

    她娇软的声音带上了一股狠劲儿,是季辞从未听过的决绝,发簪抵着自己脖颈:

    “我若执意要走,你拦不住我。”

    第38章

    时间好像静止了,空气浓稠得令人窒息。

    季辞定定地看着她,眼底渐渐归于沉寂,然后他的唇角轻轻勾出一抹笑意,温和的嗓音却让人顿觉毛骨悚然:

    “傻姑娘。”

    他缓缓将手搭在她拿簪子的那只手的手背上,也没见怎么用力,柳云诗只觉得手上一麻,簪子便被他卸了下来。

    柳云诗面色陡然转白,几乎是出于本能地,下意识就想起身往门口冲。

    然而她才刚一动作,男人忽然拉过她的手腕,略一使力便将她压在了床榻间。

    “放开我!”

    柳云诗挣扎着,鼻尖掠过浓重的血腥味。

    季辞身后,白色的寝衣再度被染红。

    然而他却好像全然不知一般,只用尽力气,将她紧紧桎梏在他的胸膛和床榻之间。

    “柳云诗,你觉得这种威胁,对我有用么?”

    他的神色沉郁,讳莫如深的眼神中装着一抹显而易见的嘲讽,“你是不是忘了,我原本的样子。”

    柳云诗眼泪不住滑落,闻言怔了一瞬。

    他原本的样子,冷漠、阴狠、毫无人性,还差一点杀了自己。

    寒意窜入头顶,她不自觉发抖,“你放开我,顾璟舟就在隔壁!”

    “顾璟舟?”

    季辞轻嗤,“你觉得……我季府别庄能放他轻易进来,便会让他轻易离开么?”

    瞧着他眼中的阴狠之色,柳云诗一阵颤栗,“什么意思?”

    “顾璟舟,镇西将军,离了他的镇西军,在这京城之中他就是一头拔了利爪的狼,你凭什么觉得,他在隔壁你就可以威胁我了?”

    季辞沉下身子,冰凉薄唇碰了碰柳云诗的唇,眼底漫上笑意:

    “所以就算我现在当着他的面要了你,你猜他能护得住你么?”

    柳云诗只觉得唇上像是被冰凉的蛇爬过一般。

    她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看着头顶上方温润浅笑的男人,突然觉得今日所经历的一切,荒唐得好似一场梦。

    而眼前的男人也陌生得让她害怕。

    绝望的泪水顺着她的眼角滚落,又被季辞一点一点轻轻吮去,然后他的吻落在她的脖颈处。

    吮吸带来的轻微刺痛让柳云诗不自禁轻哼出声,她虽然竭力推拒着,但身体比她自己更诚实地开始有了不该有的反应。

    而且在经历着极度恐惧的情绪时,那种感觉便被无限放大。

    季辞起身,看着她脆弱雪颈处一刻刺目的红,笑意兴味:

    “方才就应该叫顾璟舟上来,看看我是如何要你的。”

    察觉到她不自觉并进的腿,季辞手指慢条斯理地沿着她的腰线下滑:

    “表妹瞧,你的身体它已经对我熟悉了。”

    柳云诗屈辱地别开眼,“季辞,你混蛋!顾璟舟不会放过你!”

    “我混蛋?”

    季辞眯了眯眼,猛地掐住柳云诗的下颌,笑意落了下去:

    “当初是你对我百般勾//引,如今他回来了!你对我说不要就不要!”

    “柳云诗,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他的语气带了几分咬牙切齿的狠。

    柳云诗白皙的下颌被他抓得泛了红,她被迫直视着他,水雾朦胧的眼睛里全是痛苦。

    一张梨花带雨的小脸看着楚楚可怜。

    季辞的手一顿,缓缓松了下来。

    他看着她,眼底如黝黑空寂的t深渊一般,所有情绪都深不见底,嶙峋的喉结不住滚动,额角青筋跟着缓慢抽跳。

    良久,他闭了闭眼,哑着嗓音道:

    “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他会心软。

    季辞深吸一口气,竭尽所有克制力,缓慢将失去的理智拉回来。

    “表哥——”

    柳云诗见他神色松动,颤着嗓音试图想同他好好说。

    “从前的一切是我对不住你,但我也是迫不得已,如今南砚回来,我们各自回到正轨,不好么?”

    见季辞睁眼看向她,柳云诗紧张地吞咽了一下,硬着头皮继续说:

    “你这样的身份,是我不配,我们……”

    “正轨?!”

    季辞嗤笑,因着过度失血,他的脸色苍白得可怕,可不知为何,眼尾却渐渐晕上一抹病态的潮红。

    “我告诉你什么是正轨。”

    季辞冰凉的手指轻轻划过柳云诗脖颈,沿着衣襟往下。

    明明是从前做过许多次的亲密动作,这次却觉得诡异得可怕。

    柳云诗不自觉屏住呼吸,感受那只肆意流连的手指,所到之处带起一阵轻颤的冷意。

    耳畔隐隐传来隔壁的打斗声,一想到顾璟舟身上还有伤,她心跳又是一提,眼泪不自觉流得更凶了。

    “哭什么?!”

    季辞强硬掰过她的脸颊,拇指狠压着她的皮肤,从眼角蹭到耳畔,语气温柔中带着凶狠:

    “我告诉你,正轨,就是顾璟舟死在两个月前,而你成为我的妻子。”

    “不是的!”

    许是那个“死”字刺激了她,柳云诗猛地在他身下挣扎起来,一边挣扎一边哭喊:

    “我本就与顾璟舟有婚约,我应当是他的妻子!现在他回来了,你放我走!”

    “那我呢?!”

    季辞狠压住她,似也被她的话激怒了,语气不自觉带了几分凶意,掐住她的两颊逼她直视自己:

    “那我怎么办?!今早在亭中,你才说过不会离开我!你心心念念着顾璟舟!那我呢?!我又该……”

    “那是因为你瞒着我顾璟舟还活着的消息!”

    柳云诗哭喊着打断他。

    季辞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起来,她又想起这几日他对她的蒙骗,羞辱感没顶般涌来。

    失控的情绪下,柳云诗顾不得其它,只想将自己心中诸多委屈宣泄出来,口不择言地哭诉:

    “季辞!我根本就不爱你!你冷血!无情!从前我一遍遍讨好你,你还要杀我!”

    “我若冷血,现在就能将你的腿敲断,把你锁在身边!”

    季辞捏着她的两颊,看她疼得皱眉,他又松开。

    许是今日情绪波动太大,柳云诗在听到他说的那句“把腿敲断”时,浓重的血腥味忽然像是钻入了心里,她忍不住捂着胸口干呕起来。

    全身上下都僵硬地抗拒着,似乎对于他的任何一下触碰都分外反感。

    她眼中深深的厌恶和恐惧让季辞一怔,所有绷到极致的怒意,在这一刻“铮”的一声分崩离析,尽数消散。

    他收回手紧握成拳,像是泄了所有的生气,坠入深不见底的黑暗虚无中。

    他是冷血的怪物。

    这句话,母亲曾在他年幼时说过无数遍。

    她说他冷血、无情,是个怪物,这辈子注定孤独终老,凄凉一生,为他生性风流的父亲还债。

    季辞本以为听了这么多年,这些话对他来说早就已经不痛不痒了。

    可今日这句话从柳云诗的口中说出时,他的心还是尖锐地疼了一下。

    “柳云诗——”

    季辞苍白的唇翕动,眼中情绪慢慢回落、黯淡,“你说我骗你,你就没骗我么?”

    柳云诗抿唇沉默。

    她一直都在骗他,假装崇拜他、爱慕他,诱他动了心,现在又要将他弃如敝履。

    连他对她的一下触碰都让她作呕。

    他仔细地,认真地看了她半晌,细细打量过她五官的每一丝轮廓。

    忽然嗤笑,“放你走可以。”

    瞧见她忽然亮起的眼神,季辞心中痛意加剧。

    他蹙了蹙眉,眯眼瞧着她,语气里带了丝轻慢:

    “取悦我。”

    他动了动紧到干涩的喉咙,唇畔笑意牵起苍白的弧度:

    “倘若我愉悦了,兴许就会放你和顾璟舟离开了。”

    柳云诗猛地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向他,一张小脸惨白,等到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后,又气得通红。

    “你不是爱他么,不是要跟他走么,连这点都不愿为他付出么?”

    季辞挑眉,心中有种报复的快感,“你听,隔壁声音小了,你若不再快些,你的南砚就真的要死了。”

    柳云诗紧紧攥住身上的裙摆,心跳几乎要冲出胸膛。

    取悦他,是她想的那样么?

    见她犹豫,季辞眼底浮起兴味,“当然,你吻我一下,我也可以放你走,但顾璟舟就走不了了,刺伤朝廷命官之事,不可能轻易了的。”

    见她动摇,季辞眯了眯眼。

    “柳云诗——”

    他懒倦地向后一靠,幽深目光睨着她,“想好了,就自己动手。”

    柳云诗的眼泪再度流下来,她咬了咬唇,“你会说话算话么?”

    季辞猛地攥紧拳,挑了挑眉,故作轻松道:

    “我还不至于跟你个小姑娘言而无信。”

    “那……”

    柳云诗小声,“能不能不要太久。”

    男人闷笑出声,似乎她的这句话取悦了他,“那得看你的能力,你不快着些,你的南砚可要等急了。”

    柳云诗听他提起顾璟舟,秀美蹙了起来,犹豫了一瞬,似下定决心般一咬牙,顺着床尾便朝季辞身上爬过来。

    季辞压住她解腰带的手,轻佻道:

    “换种玩法,用嘴。”

    他看着那小姑娘愣了一下,紧接着耳朵都红透了,却还是一边掉眼泪,一边顺从地解他寝衣的腰带。

    模样屈辱到不行。

    季辞视线蓦地变得幽深,眼中涌起狂风巨浪,颈侧鼓起的青筋狂跳不止。

    就在她将要解开他腰带的时候,他抬手按住了她。

    没有想像中报复的快感。

    她连他的触碰如今都觉得抵触,却甘愿为了顾璟舟,对他做这种事。

    季辞定定看着小姑娘湿漉漉的眼睛,忽然就笑出了声。

    提出这种蠢事情,也不知报复了谁,顾璟舟什么都没做,却轻轻松松赢得彻底。

    而他……即便到了这一步,还是舍不得柳云诗做这种事。

    季辞将手背搭到眼睑上,无奈扯着唇。

    屋中的灯燃尽了几盏,阴沉沉的天色瞬间压了进来。

    窗外雨下得更大,辟里啪啦打在房檐上,屋内却一室阒静。

    “可不可以不要走?”

    他抬起手看她,落寞的眼底染上一抹自嘲:

    “你之前对我百般讨好,不就是想要有个栖身之所么?顾璟舟能给你的,我也可以,我可以给你我的所有,如果你要,我还可以……”

    “季辞!”

    听出他的意思,柳云诗面色陡变,急忙出声打断他。

    季辞看了她半晌,忽然坐起身轻轻将她揽进怀中,下颌搭在她的颈窝,“别跟他走,好不好?”

    他冰凉的手掌轻轻贴在她的小腹上,“这里,很快会有一个孩子,我们会有一个完整的家,我可以给你们娘儿俩最最锦衣玉食的生活,诗诗,别离开我。”

    “诗诗”两个字第一次从他口中说出,带着卑微的乞求。

    让柳云诗不自觉想起那日,他跪在她面前,捧着她的脚踝似亲吻般吮吸毒血的样子。

    她眼睫微微轻颤,“表哥,从前种种是我不懂事。”

    “所以,无论如何你都要跟他走是么?”

    “是。”

    柳云诗回答得干脆,不给自己一丝反悔的机会。

    人只有一颗心,怎么可能爱两个人,她与南砚有婚约,第一个爱上的又是他,便应当从始至终只爱他。

    不会也不能再有其他人。

    季辞沉默了片刻,一点一点松开了她。

    从始至终,他都不是被坚定选择的那一个,小时候是,现在也是。

    “你走吧。”

    他的语气透着疲惫,“和顾璟舟一起。”

    柳云诗轻轻松了一口气,心中却莫名有些空落。

    她抿了抿唇,站起身,回看他一眼。

    男人背后的血迹已经渗出一大片,他的脸色比任何时候都要白,病态的近乎透明的白。

    整个人透着一种死气。

    柳云诗心中一阵抽疼,想了想,还是开了口,轻声对他说:

    “表哥还是尽快找大夫重新包扎一下吧,此后……保重。”

    说完后,她不敢在看他,转身快步往门外走去。

    手刚触上门扇,季辞的声音再度传来,“出了这扇门,你我就再无瓜葛。”

    柳云诗手一顿,然后坚定地推开了门。

    屋外的寒风一瞬间刮在她的身上,让她遍体生寒,她环抱住自己跨过门槛的时候,听见屋内传来季辞吐血的声音。

    她脚步一顿,咬了咬牙逼着自己没有t回头-

    顾璟舟并没有被季辞的人怎么样,方才的打斗声也不过是顾璟舟久等自己不来,想要闯过来,被那些侍卫拦住时的声音。

    他自己非但没有受伤,还将正厅拆了个稀烂。

    柳云诗被顾璟舟牵着出了季府别庄,一路上他的脸色都黑得可怕。

    直到他将她抱上马车,才语气不善道:

    “他碰你了?!”

    柳云诗想起脖间的红痕,别扭地拉了拉衣领,“没有。”

    顾璟舟气结,“他……”

    “顾将军。”

    他话还未说完,车外传来别庄管家的声音,“我们大人说,想与你单独聊聊。”

    “我与他没什么好说!”

    顾璟舟不耐烦道。

    “我家大人说了,有些话,将军不听,可能会后悔。”

    顾璟舟闻言,咬了咬牙,回头看着柳云诗,强压住火气道:

    “你在这等我一下,若是冷了,再披条毯子。”

    “好。”

    柳云诗压下心中的忐忑,对他笑了笑。

    顾璟舟一路走路带风,很快到了方才的院子,一脚踢开季辞房间的门,“有屁快放!”

    季辞已经重新换了身衣裳。

    见他来,他将药碗放下,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擦了擦唇角,这才淡笑着开口问他:

    “她脖颈上的红印看到了么?”

    “季子琛!”

    顾璟舟一个箭步上前,拉住他的衣领将他从半靠的姿势提起来。

    季辞掩唇轻咳了两声,苍白到近乎病态的唇角溢出一抹艳红。

    他笑看向他,“她忘不掉我,这段经历永远会像那个红印,突兀地存在着。”

    他贴在他耳侧,用轻到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她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心里想着我,跟你欢//好的时候,想起她第一个男人是我。”

    “你会不会怀疑,她出神的时候是在想起同我的种种,她在你不在的时候,会不会同我在一起,在你们的马车上,穿着你送给她的裙子,被我一件件剥开。”

    季辞轻笑,语气凉薄地轻叹,“顾南砚,你和她在一起时候,不会疑心吗?”

    第39章

    季辞话未说完,顾璟舟已经揪着他的领子又重重挥去了一拳。

    血肉与骨头碰撞发出沉闷的“砰”声。

    季辞被打得后仰靠在了椅子上,后背的伤口狠狠抵着椅背。

    他就这般仰着头,勾着带血的唇角轻笑。

    被椅背顶起的胸腔轻轻震颤。

    顾璟舟攥着手腕活动了一下,眼神恶狠狠盯着季辞:

    “你若是敢再碰她一下,我杀了你。”

    “杀了我?”

    季辞凸起的喉结重重滚了滚,坐直看他,“杀了我,那你便永远不可能赢得过一个死人。”

    顾璟舟不屑冷笑,“赢不赢得过,那也得看诗诗心中有没有你。”

    “不若你去问问?”

    季辞挑眉,又恢复了一贯的冷峻气度,睨着他嗤笑,“你敢问么?”

    顾璟舟舔了舔齿面,直直看着他,恨不能将他盯出个洞来。

    “你不敢问,你怕问了得到的不是你想要的答案。”

    季辞气定神闲起身,看了眼仍然一脸愤愤然的顾璟舟,摇头讽笑:

    “还以为你在战场上这些年有了些进步,怎的看起来还是这般不经激。”

    顾璟舟神色微动,瞥开眼,凶狠威胁,“你别给我说这些没用的,人我带走,以后你离她远些。”

    他在回来前,心中惦念的,除了诗诗就是季辞。

    差点死去的那一刻,他除了想到来不及向诗诗表明心意以外,想得最多的,就是表哥若是知道他死了,会不会伤心,会不会替他报仇。

    顾璟舟幼时丧母,父亲又常年在边关,儿时他多是被寄养在季家。

    季辞心智早熟,做事沉稳老练。

    对于那时候莽莽撞撞的毛头小子来说,季辞就像是他的主心骨,闯了祸去找季辞,他总能想办法帮自己摆平。

    而季蕴那个时候又太小,所以顾璟舟总是跟在季辞身后,尽管他厌烦自己咋咋呼呼,他还是腆着脸天天缠着他。

    后来季辞不再嫌弃他,但也不怎么理他。

    再后来,他得知季辞总是学习到深夜没有饭吃,就带着他一起翻墙出去吃馄饨。

    季辞虽然嘴上不说,但顾璟舟能看出他对翻墙这种有辱斯文的行为,居然感觉有些新奇。

    两人就这般磕磕绊绊,一动一静,倒也从小相处到大。

    渐渐的,两人不管是才学还是样貌,都在京城世家中凸显了出来,又因为两人经常在一起,倒是被京中人按上了“上京双绝”的名号。

    直到季辞入朝为官,他继承父亲遗志远走疆场,“上京双绝”的称号依旧在京中广为流传,尤其是在闺中女子当中,流传颇盛。

    但默契的是,他们二人从始至终,身边都没有过女人。

    他是因为已经有了诗诗,而当时他以为季辞是对女人天生抵触。

    这么多年,顾璟舟与他几乎什么都分享过,只除了柳云诗。

    “倘若你今日来,就是要说方才那些话,那我告诉你,你失算了。”

    顾璟舟冷哼一声,“我相信诗诗。”

    “是么?”

    季辞眯眼瞧他,语气拖着,意味深长,“那你怎么不敢正眼看我?”

    他轻笑,转身去到一旁,拿过来一个小匣子,“方才不是还气势汹汹么?”

    顾璟舟蹙了蹙眉,心中一股无名火往上一拱一拱,但他知道,若是再打下去,说不准就真出人命了。

    虽然他现在恨不得弄死对方,但诗诗还在外面的马车上等他。

    那个小姑娘从小心善,他亦不想她因为他俩斗得你死我活,而太过为难。

    顾璟舟强压着怒火,让自己冷静下来,“季子琛,你就只会这点手段么?”

    他嘲笑他,“你再如何努力,诗诗心中之人也还是我,我懒得与你废话!”

    语罢,顾璟舟转身就要走,季辞将方才拿出来的小匣子横伸到他面前:

    “替我给她。”

    顾璟舟愣了一下,唇畔泛起嘲笑,想都没想,一把挥开:

    “她不需要!”

    “你都没看是什么,就这么笃定她不需要么?”季辞慢条斯理道。

    季辞的气定神闲总是让顾璟舟觉得心虚。

    这两个月,他根本不知道她与他发生了什么,两人又约定了什么,这种失控的感觉很不好受。

    就连反驳他,都少了几分底气。

    他只能梗着脖子逞能,“她要什么,我都会给她!凡是你给的东西,她都不需要!”

    季辞挑了挑眉,收回手,“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只是恐怕她母亲遗物这种东西,你顾璟舟怕是用再多的银子,都买不回吧。”

    说罢,他作势就将东西要重新收回柜子里。

    “等等!”

    顾璟舟面色更黑了,他不自然地回头看一眼,冷哼:

    “既然是岳母的遗物,我有义务收着。”

    他手一摊,“给我。”

    原本顾璟舟还以为季辞会再次为难他几句,谁料季辞闻言,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然后将那东西放在了他手上。

    顾璟舟看了他一眼,收了东西跨步出了房间。

    “哦对了,顾南砚。”

    在他出去的时候,季辞的声音轻飘飘传了出来,“除非你将她锁在府中,或者带她到天涯海角,不然——”

    男人低头轻笑,“我离她远不远的,不是你说了算的,没准儿,就是她自己找上来呢,你说是吧。”

    季辞漫不经心的话音刚落,“光”的一声,一把匕首扎在他眼前的桌旁,离他放在桌上的手只有半指距离。

    那匕首扎得极深,半个刀刃都陷在桌面下,还颤着发出“嗡”的声音。

    季辞盯着匕首,眼神幽暗地看了半天。

    抬头,顾璟舟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雨幕中-

    顾璟舟出去的时候,比来时走得更快,天色晚了,温度凉了下来,他怕诗诗在马车中等的冷。

    她从小就怕冷,每年九月一过,就用上了汤婆子。

    天空黑压压地沉着,暴雨落在地上,汇成一条奔流的小河,顾璟舟出了季府大门,握着伞在原地停了一瞬。

    顾府的马车安安静静停在朱红色墙边,寒风不时刮过车帘,他的马车中,坐着正在等他的柳云诗。

    诗诗此前从未来过京城。

    他曾不止一次幻想过,以后娶了她将她接到京城来后的生活。

    她会住在他从小生活过的地方。

    他的房间里除了冷冰冰的兵器,还会放许多柔软的五彩斑斓的绣线,深夜她会燃一盏灯,等他应酬回来。

    或者她会坐在他的马车上,坐在他曾写兵书的桌案前,画画写字。

    直到此刻,顾璟舟看着那边的马车,心中才慢慢变得平和,一t种从未有过的宁静缓缓涌了上来。

    无论如何,今后他都不会再错过她,他曾幻想过无数遍的,与她在一起的日子,就要到了。

    似是近乡情怯。

    他朝着马车跨出的每一步,心跳都快上一分。

    走了两步,他忽然又停下,盯着眼前的马车皱了皱眉。

    他此前从不在意这些外物,但今日一看,他的马车虽是上好的紫檀木做的,但上面没有一点装饰,黑漆漆一团。

    也不像别家公子哥儿,在自家马车前坠个铃铛弄个纱帘什么的,凸显一下雅致。

    自己的马车就这么光秃秃的,连棱角都分外坚硬。

    他的视线又向下,马车有些高。

    他上车一贯不用凳子,不过回头他得让赵淮去准备一个好点的,漂亮的马凳,最好嵌上宝石,雕上花。

    不然干脆连马车也一并换了,像玉华公主那样花里胡哨的就行,她们小姑娘都喜欢。

    要用带香味的木头,才能配得上他香香软软的小姑娘。

    这般想着,顾璟舟眉头才又舒展开,他的诗诗从小在江南那种温柔水乡里长大,来了京城更不能受委屈。

    突然思绪一转,他又想起季辞方才说的那些混账话。

    舒展的眉头再次蹙紧,他咬了咬牙,决定这次做的马车,定让人加个带锁的门。

    想完这一切,他回头朝季府看了一眼,将门口的石墩想像成季辞的脑袋,一脚踹在上面,冷哼一声,大步走去了马车旁。

    顾璟舟掀帘进去的时候,柳云诗正捧着一杯茶,眼神盯着虚空发呆。

    他蹙了下眉,过去一摸,她手中的茶果然都凉了,连她的小手也冰冰凉的。

    他将她的手揣进怀中,不悦道:

    “都凉了怎么还抱着,不是让你披条毯子么?”

    柳云诗眨了眨眼,这才像是回神了一般,对他扯唇笑了笑,温温软软道:

    “你回来啦。”

    “嗯。”顾璟舟犹豫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将柳云诗抱入怀中替她暖着,“我们回家。”

    小姑娘安安静静被他抱在怀中,脸颊贴在他胸膛上,没像从前一样挣扎,也没瞪他一眼骂他登徒子。

    像是温顺,但更多的,像是失去了活力一般。

    顾璟舟说不出自己心中是高兴还是生气,只能自己闷闷地消化情绪。

    过了良久,他感觉她身上渐渐暖和了些,才将她放开,想了想,还是把季辞给他的匣子不情不愿地递了出去。

    “给。”

    柳云诗不明所以地接过去,看了他一眼,“什么呀?”

    顾璟舟舔了舔唇,“你自己看。”

    柳云诗听他语气奇怪,不有多看了他两眼,眨了眨眼,缓缓将手中的匣子打开。

    看到匣子里东西的一瞬间,她蓦地一怔,随即眼泪不受控地吧嗒吧嗒落了下来。

    一颗一颗比外面的雨下得还凶。

    是母亲生前最喜欢的一支发簪。

    顾璟舟原本因着她魂不守舍的样子有些吃味,一见她哭,其他情绪立刻烟消云散,眼中只有她可怜兮兮的模样。

    他心疼地将她揽过来,慌慌张张给她擦泪,哄道:

    “别、别哭了,好了不哭了,乖,你还有我。”

    谁知道他这么一安慰,柳云诗反倒哭得更凶,任他如何哄都哄不住。

    柳云诗好似在宣泄似的,不仅对父母伤怀,还将她从季府离开一直隐忍到现在的情绪尽数发泄了出来。

    她哭累了,就靠在顾璟舟怀中小声抽噎,一双眼睛又红又肿。

    离开前季辞说的那些话和吐血的声音,久久回荡在耳畔,一直像是堵在她心口的一团棉絮,酸酸的胀胀的,此刻才终于被发泄了出来。

    她低头看了眼手中的匣子,心中忽然升起一股莫名的疲惫感,和隐隐的空荡。

    柳云诗下意识看了眼马车后面。

    即使什么也看不到,但她也知道,她在离季辞、离别庄越来越远。

    这几日的生活走马灯一般一一闪过,最后就像书的最后一页被阅览完,“啪”的一声合上。

    突然终止在这个雨天。

    柳云诗心中发酸,没忍住又开始默默掉泪。

    顾璟舟看着怀中泪眼阑珊的小姑娘,见她下意识向后看去的动作,脑中突然浮现季辞说的那句,她心中忘不了他的话。

    一阵酸意涌上心头,顾璟舟也不知怎么想的,出声唤道:

    “柳云诗。”

    见她茫然地抬头看自己,不等她反应过来,顾璟舟忽然搂着她,低头强硬地吻了上去。

    第40章

    “唔!”

    柳云诗吓了一跳,下意识推他。

    顾璟舟神色黯了下去,非但不松手,反倒还要加深这个吻。

    他是第一次吻她,又带着气,毫无章法地胡乱在她的嘴唇上啃咬。

    再加上柳云诗的挣扎,顾璟舟莽莽撞撞地,不小心就用牙齿磕破了她的嘴唇。

    血腥味进到口腔中,顾璟舟猛地回过神,急忙松开。

    对上小姑娘委屈巴巴的眼神,他吞了吞口水,慌忙道歉,“对、对不起,诗诗,我就是、就是……”

    柳云诗红着眼嗔瞪他一下,侧过身子抚着唇不理他。

    顾璟舟懊恼地挠了挠头,凑过去,举着帕子讨好道:

    “诗诗,别生我气了好不好?我给你擦擦,再不然,我、我让你咬回来可好?”

    “顾璟舟!”

    柳云诗听他这不要脸的话,立刻恼了,转过去横眉竖眼地凶他,习惯性想去拧他的腰,手刚伸出去,顿了一下又气鼓鼓收了回来。

    不过她不是真的生气,声音又软糯,嗔着瞪过来的一瞬间,眼底漾着秋波,又娇又媚的样子。

    顾璟舟霎时呼吸一滞,看着她的模样,重重吞了下口水。

    “咕嘟”一声。

    即使外面下着雨,柳云诗都听得真切。

    她的脸霎时红了个透,瞪了他一眼,小声骂了句“登徒子”,就转过身不看他。

    小心翼翼将手中母亲的发簪收好。

    顾璟舟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悄悄摸了摸唇,压不住的笑意涌上眼角眉梢。

    他有些迫不及待想赶回去,在他的本子上记下来,今日马车上,他和诗诗的第一个吻。

    “诗诗……”

    他碰了碰她,她躲开不理他。

    “诗诗,你看看我,看看你的南砚。”

    她还是不理。

    顾璟舟没办法了,自己凑过去,一张脸放大到她眼前,“诗诗。”

    柳云诗被他的模样逗得没脾气,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下意识捏了捏他的脸颊,“好好说话嘛。”

    顾璟舟像一只毛茸茸的大狗一样,在她捏他脸的时候,顺便凑了上来拱了拱,“过几日我进宫听了赏,便带你回扬州去可好?”

    柳云诗身子一僵,下意识想起今晨那个人也说要带自己回去的话,霎时感觉有些慌乱。

    “到、到时候再说吧,你最近刚回来,不是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嘛。”

    她语气中的慌乱,让顾璟舟也想起了季辞要去江南公办的事,他暗暗撇了撇嘴角,不再提起这一茬。

    反倒干脆往柳云诗怀中一倒,抱住她的腰往她怀中蹭了蹭,也不嫌腻歪,嘟囔了一句:

    “诗诗,我好想你,这一年我快想死你了。”

    尤其是每当他营里探亲回来的大头兵,聚在一起讲自己回家见媳妇儿,搂着媳妇儿热炕头的时候。

    其它大头兵听完了,都藉着酒意去找军妓或去县城里的妓院。

    只有他烦躁地起身回营,最后只能自己解决,再趁天不亮没人注意的时候,拿去河边洗了。

    搞得军营里的人都私下里说,别看他们将军上阵杀敌勇猛,实际上在那方面不行得很,气得他想反驳,又无从开口。

    只能暗暗发誓,这次回去一定要趁早将诗诗娶回家。

    想他一个十九岁血气方刚的少年将军,在一窝子浑话连篇的军营里得有多憋屈。

    这么想着,顾璟舟又忍不住往柳云诗身上蹭了蹭,鼻尖全是小姑娘香香软软的味道,这一年来的思念终于得到了舒缓。

    只不过……要是没有那些其它乱七八糟的气味就好了。

    顾璟舟动作一顿,蹙眉闻了闻,又闻了闻,终于确定就是季辞惯用的沉水香的味道。

    他脸色一暗,默默咬了咬牙,然后抬头看向柳云诗。

    “怎么了?”他一这幅模样,柳云诗就想笑。

    顾璟舟深知如何能让柳云诗心软,故作可怜巴巴地晃了晃她,“诗诗,回去后这身衣裳不要了好吗?”

    “为什么?”

    见她不解,顾璟舟咂了咂嘴,也不好说是因为有季辞身上的味道,想了想说:

    “就是觉得沾了血洗不净了,今儿我先让她们出去买几身成衣,改明儿我让人来,给你多做些漂亮衣裳,有些京城里时兴的料子我瞧着也不比扬州的差。”

    “好。”

    柳云诗乖顺地笑了笑:“都听你的t。”

    顾璟舟眸光微黯,总觉得这次回来,她再不想从前在扬州时那般灵动了。

    他的小姑娘这几个月受了那么多苦,他都不在她身边,最后还害得她不得不没名没分地委身于人。

    他却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假死”,让她为自己伤心。

    顾璟舟搂紧小姑娘,发誓以后再不让她受一丝苦。

    他只暗暗想了一瞬,神色随即又很快恢复正常,笑着趁柳云诗不注意,在她脸上偷了个香。

    柳云诗一愣,抿唇低头,耳朵泛上红晕,竟觉得脸颊上的这一触碰,比方才唇与唇的交缠更让人心跳加速。

    两人回了顾府后,顾璟舟命人将最大的卧房腾了出来给柳云诗住,又安排了个名叫绿鸢的小丫鬟给她。

    那小丫鬟年岁不大,脸圆圆的十分爱笑,笑起来还有两颗小虎牙,让人光是和她在一起,就忍不住被她的愉悦所感染。

    柳云诗知道,顾璟舟是在想着法儿想让自己开心些。

    “南砚。”

    顾璟舟让人备好了水,自己也打算回去沐浴一番,柳云诗赶在他出门前叫住了他。

    “怎么了?还有什么需要的么?”

    顾璟舟回头,重新走回她身边,打量她,“还是哪里不舒服了?”

    柳云诗看着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算了,没什么。”

    顾璟舟蹙眉,“到底怎么了,你怎么连我都瞒?”

    柳云诗垂眸不语,掐着裙摆,不知道怎么开口。

    她也不是刻意要瞒他,只是今日早晨她与季辞欢//好过后,没来得及喝避子药。

    虽说季辞给她说自己喝过了,但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要喝一副。

    但这事总不好对顾璟舟说。

    柳云诗想了想,还是决定沐浴完后,问一下绿鸢或者是顾府的管家,等顾璟舟睡了自己再悄悄熬来喝。

    见她不愿说,脸上还一副将哭不哭的表情。

    顾璟舟轻叹一声,烦躁地扯了扯衣领,“那我不问了,你想说的时候再告诉我。”

    柳云诗点了点头,听见顾璟舟踏着沉重的步子离开了。

    她在原地站了半天,亦轻叹了声,转身去了浴室。

    直到泡进水中的那一刻,柳云诗才长长舒出一口气,胸中的滞闷和身上的黏腻感一起,被水流涤荡。

    今日事发突然,她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

    选择跟顾璟舟回来,也是因为在那时候的情境下,她下意识会选择一个自己更为熟悉与信赖的人。

    但如今想来,与顾璟舟回来,真的是正确的么,她其实有些不确定。

    心脏像是被人拉扯着般,迷茫地不知所措。

    她笃定自己爱着顾璟舟,但她不能肯定,自己完全不爱季辞。

    但人怎么可能同时爱上两个人,这本来就是一件惊世骇俗而匪夷所思的事情。

    柳云诗抱着膝,将自己缩成小小一只,只留鼻子以上露出水面,缓缓闭上眼。

    感觉脑中思绪乱成一团,压抑的感觉像水流一般重重迫下来-

    顾璟舟洗澡快,他洗干净身上后,这才浑身爽利地起身穿衣。

    出了浴房,小厮顾淮刚好推门进来。

    “东西都准备好了?”

    “诶诶,准备好了。”

    顾淮应下,随即又觑着自家主子,小心翼翼问了句:

    “公子,您不是有丽贵妃给您的那什么‘羊肠子’么,怎还要避子药?”

    话音未落,“啪”的一声,一枚棋子重重打在他的脸上。

    顾淮的脸霎时间像是被人扇了一巴掌一样,脸上凸起一个圆坨,火辣辣得疼。

    他哀嚎一声,急忙去看自己主子的脸色,见他面色黑沉,这才知道,自己这次的玩笑开错了。

    “还不滚下去烧水!”

    顾璟舟怒道,这一日憋得气在这一刻尽数爆发出来。

    他四周看了圈,抓起桌上的白玉镇纸就要朝顾淮扔,顾淮“嗷呜”嚎了一嗓子,一溜烟跑没了影儿。

    顾璟舟冷哼一声,放下镇纸继续穿衣裳。

    “顾淮那小子又怎么惹老大了?”顾璟舟穿好衣服的时候,程宿推门进来。

    顾璟舟睨他一眼,没说话。

    “将人接回来了?”

    “嗯。”

    “那主子还有什么不开心的,人还愿意跟你回来。”

    程宿想笑不敢笑,约莫知道,人虽然带回来了,但是估计自家主子是在季大人那里吃瘪了。

    顾璟舟白他一眼,“你懂个屁!让开!”

    他掀开程宿,气冲冲往外走,临到门边,又转回身对程宿道:

    “我这府中的人,你再给我叮嘱一遍,若是谁敢再乱说话,我拔了他的舌头!李氏和顾锦瑶,就是他们的下场!”

    顾璟舟平日里待人随和,也不拘小节,但真正生气起来,浑身的杀气让人隔着老远都觉得遍体生寒。

    此刻见他冷沉着一张脸,便知他是动了真格。

    程宿神情一肃,极为有眼力见的飞快应了声“是”。

    顾璟舟从房间出来,本来还辟里啪啦弄出不小的动静,结果经过柳云诗房间时,瞧见房中亮着的灯,他又下意识放轻了动作。

    原本脸上的怒意都变成了小心翼翼,生怕惊扰到她沐浴一般。

    他轻手轻脚绕过她房间门口,来到厨房。

    厨房中的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顾璟舟在门口站了一瞬,才进去。

    他来到灶台边,看着灶台上砂锅里“咕嘟咕嘟”烧开的水,和旁边泡着的药,咬了咬牙,不情不愿地将药捞出来,一股脑倒进砂锅中。

    又蹲下身子,往灶台下添了些柴火,起身一边搅拌,一边等水烧开。

    火滚后他又关了半扇灶,待到火变成文火,盖上盖子,看了眼沙漏,静静坐在一旁等着。

    所有动作一气呵成。

    许是常年在外征战经常自给自足的缘故,他在厨房忙活起来游刃有余,丝毫看不出半点儿养尊处优贵公子的模样。

    灶旁有些热,红艳艳的火光跳跃着,灼得顾璟舟身上除了一层薄薄的汗。

    再加上砂锅上咕嘟嘟翻滚的水汽聒噪,连带着他整个人都变得格外烦躁。

    凭什么啊!

    顾璟舟想发火,又觉得委屈。

    凭什么他季辞吃干抹净了他的人,最后还要他在这么潮热的天坐在这煎避子汤!

    他还要亲自看着火候,避免旁人不上心。

    可偏偏那人是诗诗,他既不能发火,也不能眼不见为净。

    顾璟舟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好想杀人,现在能不能给他几个敌人让他杀一杀。

    或者干脆冲回季府别庄,把那个半死不活的玩意儿弄死算了。

    锅中的水越来越沸腾,掀着锅盖,水蒸气带着更多潮热向周围四散,贴上顾璟舟的额头和鼻尖。

    顾璟舟越想越气,越想越不甘心,突然猛地站起来,提起手边的匕首就要往外冲。

    忽然,他一抬头,视线刚好落在柳云诗房间的窗户上。

    那窗户上映出一个妙曼的身影,似乎是在妆台前擦发。

    少女的腰肢纤纤,不盈一握,不紧不慢的动作格外好看,像一幅赏心悦目的画卷一般,温婉恬静。

    顾璟舟只看了一眼,心中所有的火气又都熄了下去。

    他舔了舔唇,从暴躁的老虎变成了温顺的小狗,重新做回灶台前,添了根儿柴火。

    然后单手托腮,神色怔怔地看着火焰发呆。

    片刻后,唇畔不自觉扬了起来,隐隐还有几分得意。

    那又如何,他一抬头就能看见她。

    那半死不活的玩意儿能么?恐怕今夜寒窗冷夜,吐血吐到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