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感受到环抱着自己的手臂下意识收紧的力道强势无比,几乎要将肺部的空气一点点挤压出去。

    他就在这里。

    贝芙因此而感到欣喜,大脑涌出迫切的激动,脸颊唇齿贴蹭到他的胸膛,泪水濡湿一小块衣料。

    一种难以言喻的幸福,浸透着干瘪枯瘦的心脏。

    楚乌浑身僵硬。

    他花了,非常,非常大的毅力,控制住将要暴走的神经元,拟态的皮肤因此而极快地浮现出裂痕又隐没下去。

    事实上,从小家伙呆呆愣愣坐在那里,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拟态脸孔的那一刻起,浑身都在散发出一种好闻的酸蜜气息。

    它哭起来的时候,尤为浓重。

    人类的情绪有味道,这很正常,但从来没有哪一只人类的情绪气味,这样地影响他的神经元,这是正常的么。

    楚乌无暇思索,他的视力很好,精准地分辨出那怯弱目光掠过拟态的眉宇,鼻梁,来到嘴。

    它对自己的口部感兴趣。

    是因为饥饿么,那么,试试直接将反刍制造的液态碳水喂过去?至少营养价值要比前辈递送的食物高很多。

    “……”

    楚乌并没有行动。

    手札上的最重要几条并列在示警的内容之一。

    ※野生人类的超高警惕心不可小觑,如果对方接受拟态靠近,就绝对不要展露出任何本体。

    他依旧用小碗给它喂食。

    它吃饱以后,很快就闭上眼睛。

    没有缩回角落里,小小的人类,靠在他的胸膛里,气息绵长匀称地呼吸,依偎着自己,沉沉睡过去了。

    楚乌抱着它。

    有些走神,对方显露出前所未有的依赖,丰沛的情绪滴滴答渗透到楚乌的每一根神经元,叫他想起原始的雨季。

    那是流传在核里的传承记忆,无从得知源头来自哪里的,潮湿与不安,代表分离。

    总有一种它会消失的错觉。

    下意识用力,怀里的小家伙发出嘤咛声,秀气的眉拧在一起,又很快舒展开,软软的脸颊更加贴近。

    刚刚询问前辈的神经元在这个时候接续上。

    他极快地用毯子盖严实人类。

    做完之后,楚乌迟疑一秒,没想通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前辈两只爪子捧着脸,传过来的声音十分惊讶:「啊哦,莫名般配啊,不愧是能拿到拟态考核完美3s的楚乌大人。」

    楚乌:「这种程度的亲近,是正常的么。」

    他看手札上,没有野生人类会具有主动性地贴近任何一个饲主,基本上都是处于僵化状态才有近距离接触的可能。

    前辈:「不太正常,但就是这么顺其自然的发生了。」

    前辈:「有些生物,在某种特殊的刺激中,身体会分泌出信息素,随着体温升高,四肢颤抖,和心跳加速,大脑会本能将这些生理表现和周围的线索联系起来。」*

    楚乌没太听明白。

    前辈:「它选择亲近,也许是因为本能驱使下,大脑强迫它将这种变化联系到您身上的吸引力。」

    前辈:「毕竟正常情况下,短时间内,没有处理过的人类对我们非常难以产生信任。」

    楚乌胸腔里的核转地慢下来。

    有点没什么意思地转一下,又停一会儿,再转一下。

    前辈:「但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大人用的是人类拟态。」

    前辈:「您的拟态很对它的审美倾向。」

    楚乌:「是吗。」

    胸腔里的核又快速转动起来。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孔,感觉不太出来美丑。

    前辈:「等它醒来看看情况如何吧。」

    前辈:「如果它不抗拒的话,还是尽快带回来的好。」

    前辈:「我实在担心。」

    楚乌垂眸。

    确实,这个落脚点距离工作地点太远,通勤时间需要2个星日。

    上次只工作半天,大部分虫怪都是前辈解决的。

    他轻柔地碰了碰小家伙的脸上堆起的软肉,指尖微微发麻。

    长时间地卸掉控力神经元会让那一块的拟态皮肤萎缩皱巴,但这和能够摸到怀里安静沉睡的人类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

    它甚至抓住了自己的手指,皱着眉头试图拉开。

    皙白的脸颊有淡淡的红晕,眼睑泛着青黑色,它这几天一定没睡好。

    楚乌有些自责。

    至少现在,他并不是一个合格的主人,单手将前辈寄来的窝巢放下,本来想塞到那块木头下,但发现大小不太合适,于是只能随便放在靠墙的地板上。

    前辈说,小部分人类因为自己独特的审美,会对窝巢产生厌恶或是抗拒的情绪,但这款大部分都是好评。

    还有一并寄来的各种日常的必需用品,着实有些破费了。

    楚乌有点期待它醒来看到后的反应。

    贝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奇怪的东西上,脖子上多了什么。

    她用手一点点摸出来,打了个哆嗦,熟悉的触感。

    ——是那个材质不明的项圈……很冰冷,与脖子只有一个指头的空隙。

    很好,再来一次还是得被锁着。

    身上还盖着厚实的织花软毯,身下的触感像是某种非常q弹的果冻,整个人完美地陷在里面。

    贝芙坐起来。

    视野中,赭色的木地板上多出了好几样分辨不出材质,奇形怪状的物品。

    脖颈后方传来垂坠的重量感,她能想象一条凉凉的细链子如蛇一般,黑金色的,伸手用力拽了拽,脖子上的项圈传来拉扯感。

    她站起来,那条细细的链子很长,垂落到脚还有很长一圈盘在银灰色的“果冻”上。

    注意力落在“果冻上”。

    不是很大,大概有2米长,1米宽的长方形大小,占据了空旷房间的一角,指尖摁下去会出现凹陷,也许是某种材质的水床。

    ……水|床,项|圈,还有锁|链。

    贝芙坐回去,大脑里浮现出各种可能性碰撞出最后的真相。

    她唯一的价值,就是自己的性别。

    贝芙觉得很冷。

    她抱紧了自己,蜷在毯子下的脚趾不安地动了动。

    楚乌回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卷在布料里的小家伙眨巴着眼睛四处张望着,精神头很好的样子。

    他来到窝巢旁,伸出手。

    男人宽大的手骨节分明,手指纤长,可以看到清晰的青色血管脉络,引人遐想,是多么灵活而且,有力——捏碎她脑袋的时候,扯断她脖子的时候。

    贝芙不说话。

    她知道对方期待着得到什么。

    ……一点点示好,最简单的,软弱的讨好。

    唯一应当感到庆幸的是,他雾蓝霾灰色的冷漠瞳孔里,并没有任何情|欲,或许只是伪装的很好,就像他这个人,是个不折不扣衣冠楚楚的禽兽。

    她应当害怕,应该尖叫着拍开他的手,或者抓烂这张脸。

    但贝芙什么也没有做。

    她闭上眼睛,抬起脑袋,轻轻地靠上去。

    一瞬间的紧绷让拟态的胳膊差点裂开,楚乌仿佛听到自己的核转动擦出火星。

    忍不住想说些什么。

    “你喜欢吗?”窝巢,项|圈,都是很有安全感的东西,有他的气息。

    说出口又后知后觉意识到荒谬。

    楚乌从来没有想过要庇护任何生物,这还是,头一次,有这种奇怪的感觉。

    蜷伏在窝巢里的小家伙睁开眼睛,歪着脑袋看着他,并不发出任何声音——它听不懂。

    楚乌对上那双澄澈的眼睛。

    他由衷地赞美:“你真的很漂亮。”

    以前无法理解的行为:为什么总是会有博主会尝试与宠物们进行一些无意义的对白,现在,他好像有些明白了。

    楚乌轻笑一下,缓缓平复好胸腔里核的波动,将人抱起来。

    贝芙再一次坐在了男人的胳膊上。

    是铁,或者是石头做的肌肉,硬邦邦的,不太好受,而且这种抱小孩的姿势,本身就带着一种羞耻的意味。

    她小心地用手撑着对方的胸膛,避免更多的肢体接触。

    他慢慢地在房间里走动。

    视野中每出现一个此前未曾见过的东西,就停下来,对她说几个词,如果那无意义的音节能算得上是词汇的话。

    明明会说中文,是不屑与她沟通么,完全想不到为什么。

    声音非常低沉,但很轻缓。

    贝芙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她觉得男人不太正常。

    这种奇怪的对待方式,不像是控制一个随时有可能会逃掉的异性,反而更像是……

    贝芙感到不舒服,这种不舒服一直在刺激她的大脑运转思考着。

    ——更像是对待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动物。

    就像汤米对待他的猫。

    汤米是贝芙的初中同学:一个只长肌肉不长脑子的男孩子,喜欢穿有各种各样宽大的口袋的外套,和她的座位只隔着两排。

    某一天,他的某个口袋里,多了一团会动的东西,那样的小,一只猫崽,毛茸茸的。

    黑色的脑袋冒出来,被汤米粗粗的手指粗暴地摁下去。

    前桌是个八卦男,贝芙听到他们是怎么弄到这只小东西的——砸死老猫,顺路捡走。

    记忆里男生们粗糙的笑声扭曲成一种可怕语调。

    “如果不是我,它已经被踩死了,这是我的小猫。”

    “噢好心的汤米!”

    “瞧,它头顶是黑色的毛,你是不是因为可怜的贝芙所以……”

    在促狭的起哄中,汤米的眼睛黏糊糊地转过来,视线对上贝芙的那一刻,他嘴角列开一个不怀好意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