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陈婆婆息了声,她穿着长袖长裤,手背与脸部分散着褐色的老年斑,无神的视线在褚归脸上聚焦,迟缓跳动的心顿时颤了两下。

    褚归捋开袖子将手指搭在陈婆婆干瘦的手腕上,脉搏在苍老的皮肤下跳动,宛如匍匐在地的枯藤,表面干涸,根部却咬着一股劲拼命输送着生机。

    人便是这样一种矛盾的存在,嘴上说着想死,身体挣扎着要活。

    把完脉,褚归让何平扶着陈婆婆坐了起来,经过检查发现她并非头部以下整体瘫痪。不过这没有什么多值得人高兴的,由于未能得到妥善的治疗,陈婆婆的身体在年中产生了不可逆的损伤,褚归的天才终究是在凡人的范畴,他不会起死回生的仙术。

    如果把陈婆婆送到城里的疗养院,每天专人护理,用最好的药调养,配合针灸治疗,长此以往兴许能恢复个六七成,但何平衣服上的补丁、他们居住的破败泥土房,无一处不显露着生活的艰辛。褚归的设想对疲于温饱的人而言,难如登天。

    褚归教了何平一套活络筋脉的按摩,缓解陈婆婆长期卧床的肢体僵硬,让她躺得舒服些。

    陈婆婆睡着了,几人退到堂屋,何平忙活着倒水,褚归伸手拦住他:“不用了,我们不渴。大娘的病……”

    何平身体一僵,眼里的希冀在褚归的言语中逐渐熄灭,四十几岁的庄稼汉子悔恨抱头:“都怪我,要是我早点把我妈送卫生所,她就不会瘫痪了。”

    古水大队到公社快二十里路,即使何平在陈婆婆晕倒的第一时间将人送去卫生所,也得一两个小时。中风来势汹汹,没人预料得到,何平其实无需过分自责。

    “妈她咋了?”何平媳妇紧赶慢赶,小六那老实孩子,周强让他叫他爸,他真只叫了何平,压根没转脑子再通知一下他妈,还是大队的工分员特地传的话。

    见丈夫蹲在地上,她膝盖一软,险些被门槛绊倒。慌忙冲到里屋,床上的陈婆婆面容安详,一动不动的模样瞬间让她想岔了,何平媳妇悲痛大喊:“妈!”

    在场的人被吓了个激灵,何平顾不上自责,压着嗓子告诉媳妇他妈没死,而是睡着了。

    何平媳妇的情绪急剧波动,她用力拍拍胸口顺气:“你骇死我了!”

    闹了个乌龙,何平媳妇冲褚归尴尬地笑了笑:“麻烦你们了,中午在我家吃饭吧,我马上烧火。”

    “大队长那边煮了饭了。”褚归唰唰写了两个药方,尽管治不好陈婆婆的瘫痪,但该开的药还是要开,一副内服一副外用,“内服的药你们拿着方子去大队长家找坐诊医生抓,外用的药材上山里采,采来熬水擦洗,能预防褥疮。”

    褚归递出药方,何平双手接过,感激中带了些害臊:“褚医生,我不认字,外用的药材叫啥名你能直接给我说说吗?”

    “行。”褚归反复念了遍药材名,全是山里人所熟知的常见药,“记住了吗?有没有不认识的?”

    “记住了。”何平重复一遍,摇摇头,“没有不

    认识的。” ?,?++

    到了下一家,凑热闹的人乌泱泱挤进来,都是乡里乡亲的,主人家也不好甩脸色。张川招呼大伙儿安静,说话声中断片刻,化作窃窃私语。

    “听说昨天王婆子上他们家门了,怕是来给病秧子相看的。”

    “他那体格能行吗,新媳妇看得上?进门守活寡呢。”

    王婆子是十里八村的媒婆,娘家在古水大队,她上门准是为了请她说媒。

    私语的内容字字清晰地传入耳中,盛永顺苍白的脸被气得泛红,一句话尚未出口,俯身咳得撕心裂肺。脉象乱作一团,褚归松开把脉的手,让张川清场。

    盛永顺父母愤愤赶人,早知有人胡咧咧,他们肯定把门堵死,谁都不让进。

    “干嘛让我们出去啊,看看怎么了?”吊儿郎当的男人扯着脖子,像一只秃毛瘦鸡,刚刚数他说得最难听。自觉身体健康的他丝毫不给褚归的面子,叫嚷着不肯走。

    不仅不走,他反而往褚归边上凑,满身的酸臭味,不知几天没洗过澡了。褚归看病时不怕脏不怕臭,但不代表愿意让他近身。

    褚归的医药箱敞着盖,里面装着些简易的医用器械和存放药碗的瓶瓶罐罐,秃毛瘦鸡抓起听诊器:“这是什么东西?”

    他明摆着是来搞事的,褚归抢过听诊器,一根银针翻转出现在褚归指间:“滚远点!”

    狠厉的语气震慑住了在场的众人,张川尤为惊讶,几乎不敢相信这会是脾气向来温和的褚归会说的话,简直跟变了个人似的。

    褚归的脾气是上辈子逼出来的,向浩博毁了他毁了回春堂仍不死心,千方百计的想从他手上拿到褚家的传家宝,别有所图的知青、故意装可怜博取同情的下放老教授……他要是不长点刺武装自己,早叫人嚼得连骨头都不剩了。

    秃毛瘦鸡才反应过来被骂了,他挥着拳头冲向褚归:“滚你妈——”

    周强和张川等人蜂拥而上,将他架到了门外,看热闹的人面面相觑,讪讪离开。褚归收了银针插回针灸包,差点弄脏他一根银针。

    “咳咳,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盛永顺止住咳嗽,药汁浸透的身躯里里外外渗着苦涩的味道。

    褚归没急着把脉,而是问起对方的病情,似乎外面的嘈杂与他无关。他收放自如的情绪令人叹为观止,盛永顺自嘲一笑,有啥可气的,他确实是病秧子,活一天算一天,不知道哪天会死。他爸妈请王婆子上门说亲,一是为了冲喜,二是想让他留个后。

    盛永顺的病根是幼时落水留下的,看了无数医生,公社卫生所、县卫生院、省城的大医院全去过了,吃了十几年的药也不见好,如今掏空了家底,无力支撑他上城里治病,只能照着以前的方子抓药吃。

    褚归要来方子仔细查看,泛黄的纸张折痕起了毛边,彰显了它存在的年份。一张方子用了四五年,怪不得病好不了。

    “这张方子以后别用了。”褚归将药方沿折痕叠了两下,归还给对方,药不对症,莫说吃五年,就是吃上一辈子也白瞎。

    当然,五年前的脉象褚归无从得知,他所谓的药不对症错的并非是药,而是一张病方吃五年的行为。!

    第62章

    用了五年的方子是在省城大医院开的,按理说经验丰富的老医生应该比褚归更值得信任,但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药不对症是事实。

    盛永顺当即要撕了方子,被他妈一把攥到手里,老方子是没治好盛永顺的病,可至少吊着他的命。褚归挂着医学专家的名头,谁知道他是不是吹出来的。

    褚归对此不置可否,照着标准开了两天的药,不是他抠搜,六个大队千多口人,要是全按疗程给药,那重量能把周强压成周虫。

    外面的人声趋于平静,看见院子里的情形,褚归以眼神询问张川,怎么把人捆起来了?

    张川指了指盛永顺的父亲,摆手表示与自己无关。出门在外,张川本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把人赶走得了,谁料盛父态度坚决,气冲冲地取麻绳捆了人,称今天的事他必须请大队长主持公道。

    盛父是村里出了名的老好人,盛母有时候跟私底下喊盛永顺病秧子的人拌嘴,盛父还劝她莫计较。此时盛父发了火,没人觉得他做得不对,全怪孙老二太过分,又是当面说盛永顺病秧子命不长,又妨碍医生看病,活该!

    有两个人出了院子,一个去请大队长,一个给孙老二的家里人报信。眼瞅着到了饭点,一堆人饿着肚子或坐或站,等着观看后续。孙老二瞪着褚归像要吃人似的,显然连他一块记恨上了,注意到对方的视线,褚归不禁皱眉,巡诊第一天就沾染了麻烦,真是晦气。

    张川的心情同褚归一样,好心好意下乡巡诊,偏偏遇上这么个浑货。回忆起褚归骂人的模样,张川紧了紧面皮,下次看病说什么也不能让无关人员在场了。

    褚归那身板,跟人打架恐怕会吃大亏。张川以貌取人,将褚归划为了弱者,殊不知褚归实际上是半个练家子,孙老二那种货色,他一个能打仨。

    孙老二的家里人跟大队长前后脚进了盛家所在的院子,不管前因后果,孙老二他妈张嘴便骂,将上梁不正下梁歪体现得淋漓尽致。

    手指杵到面门,盛父下意识后退,脚迈到一半,想起孙老二的恶行和儿子受的委屈,他死死稳住身体,目光掠过孙老二他妈落到大队长的身上:“大队长,孙老二他咒我儿子短命,还想打褚医生。”

    “你放屁,我儿子哪里打人了,他打着了吗?”孙家人仍在胡搅蛮缠,吵着要放人。

    盛父死活不让他们给孙老二松绑,你推我搡的,周强怕出事,在中间拉架,眼看着要打起来了,大队长一声怒吼:“住手!”

    无论话说得多难听,骂人顶多挨顿训,不痛不痒的根本没什么用。孙老二这种不要脸的,训他他便说开玩笑闹着玩的,气得人七窍升天还不能拿他怎么样。

    动手则完全是另一种性质了,尤其牵扯到了褚归。褚归是谁?巡诊小队队长,京市来的医疗专家,背后站着的是整个卫生所,把人得罪了,万一他小心眼记仇,以后他们古水大队的人生了病找谁去?

    大队长立马做出了决断,让孙老二道歉并罚他

    挑一个月的大粪。

    孙家人自是不服,大队长冷下脸,受够了一家子泼皮:“要么挑大粪,要么扣工分,你们自己选。”

    他不容置疑的语气终于让孙家人认清了现实,扣工分意味着一大家子人要跟着饿肚子,孰轻孰重答案显而易见。

    大队长勉强给孙家人留了一丝脸面,没把得罪褚归的严重性挑到明面上,押着孙老二道了歉。

    褚归夸了大队长一句为人公道,意思是认同了大队长对孙老二的处罚结果。大队长提着的心落到原地,眉头舒展,笑着请他与张川回家吃饭,耽搁半天,晌午都快过了。

    “你们可算回来了。”

    田勇获救般地高呼,他跟前求医的人排成了长队,盛家凑热闹的人在少数,其他人得了巡诊医生进村的消息,你追我赶地来了这。

    褚归跟张川囫囵吃了午饭,换下田勇。作为队长,褚归自然坐到了田勇的椅子上,接手排到院角的队伍,张川在他左边,离得不远,方便有事能及时寻求褚归的帮助。

    褚归落座时,排在第一位的人愣了下,长长的队伍急速缩水,眨眼间仅剩了一个小尾巴,其余的全去了张川那边。

    田勇端着碗笑出了声,看着褚归身前清一溜的女性,他有理由怀疑她们不换队伍是因为褚归的脸长得好,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张川一脸无奈,他撑着手叫大伙儿排褚归的队:“褚医生医术比我好,真的,我没骗你们,他才是京市来的医疗专家,正经的中医药大学毕业的高材生,祖祖辈辈都是医生。说句不好意思的,我在卫生所工作近十年了,我的水平怎么样你们很多人肯定晓得。”

    不止是张川,整个卫生所的医生叫什么名字、哪个大队的、擅长哪方面,公社的人几乎摸得一清二楚。

    张川一边自我贬低一边往褚归头上挂光环,将信将疑的队伍再次挪动,直到两边持平。

    除非是病重到无法动弹,为了生活,病人们依旧要带着一身病痛日复一日地劳作。疾病使贫寒的家庭愈发穷困,队伍中的人浑身缠满苦难的烙印,在他们的映衬下,穿着素色棉布衣裳的褚归显得格外光鲜,仿佛天上的菩萨下凡,来人间救苦救难了。

    坐到褚归身边的老汉突然有些拘谨,他该打着肥皂把手好生洗一洗的。

    “老人家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岁数了?”褚归平和的语态打消了老汉的忐忑,他报了名字和年龄,将手腕搭在脉枕上,五指不自然的弯曲着,握了一辈子的锄头,指关节早已变了形状。

    褚归用事实证明了张川所言非虚,基本上他送走三个病人,张川才结束一个。田勇放了碗筷,专门负责抓药,普通病症褚归直接开药方,稍微复杂的会被他当成教学案例让张川他们上手。

    首次巡诊的三人慢慢掌握了节奏,张川小腹坠胀,起身小跑着上了个厕所,生怕浪费一丝学习的时间。

    下午不上工,看完病的人带着药走了,他们迫切地想尝试一下医疗专家开的方子能否减轻身上的沉疴。

    熬煮中

    草药的味道在古水大队弥漫开来,

    “吃了吗”、“干啥去”的招呼被“你是哪个医生看的”所取代,

    提到折磨人的病,他们不再愁苦不堪,而是昂着头,带点小得意地说:“我可是三个医生看的,褚医生把完我的脉,马上喊了田医生和张医生。”

    “你那算什么,褚医生还给我针灸了。”另一个则不服气地接话,他撩起衣服展示针眼,褚归施针的技术太好,小小的红点掩盖在黄色的皮肤之下,险些没找见。

    他们吐着药气聚在一团高兴地交谈,久违的笑容攀爬至眼角眉梢,有人笑着笑着低下了头,悄悄把泪水藏进袖口。

    “哎哟——”田勇活动着酸痛的肢体,他行医以来从未如此累过,垒了厚厚一叠的病例彰显着他们今日的战果,田勇挺直腰杆,成就感油然而生。

    褚归疲乏地闭了闭眼,他耗费的心神是二人的数倍,张川嚷嚷着不行了不行,见此褚归放弃了带他们复盘的打算,头一天先让他们适应适应。

    他们明日至少会在大队继续待一上午,坐诊的桌椅板凳无需收拾,简单整理了药箱,三人洗了手上桌吃晚饭。中午赶着给大伙看病,饭菜好吃与否他们压根没注意,现在细嚼慢咽的,舌头才真尝到了味。

    大队长跟支书一家挪了一间空房提供住宿,吃过饭,尊师重道的张川和田勇背着行李去了支书家,褚归在堂屋同大队长略坐了会儿,收拾完厨房的大队长媳妇打断自家男人,让他别聊了,褚归辛苦了一天,该早些让人休息。

    谢过大队长夫妇,褚归拎了桶热水到澡房洗漱,脱掉橡胶筒靴的瞬间,褚归有种禁锢灵魂得到解放的舒爽感,待擦干身体穿上干净的衣服,他整个人轻飘飘的,恨不得能立刻躺平。

    然而躺平是不能躺平的,他要把脏衣服洗了,贺岱岳倒是想给他装满十天的衣服,一天换一套攒着打包回去洗,奈何条件不允许,褚归也不愿意。

    褚归三两下洗好了衣服,筒靴里外擦拭一遍立在墙角,他拢共两双鞋,一双白日穿的筒靴,一双夜里踩的软底布鞋。

    筒靴防水,适合雨后的湿滑路面,橡胶材质随便擦擦就能干净,唯一的缺点是容易闷脚,因此贺岱岳在衣服底下多放了几双袜子和鞋垫。

    大队长家的床挂着同款的藏青蚊帐,褚归身手没贺岱岳敏捷,一只蚊子三番五次从他掌下逃生,拍蚊子拍了十几分钟,褚归彻底放弃,关了手电筒拉过被单盖到头上,蚊子爱咬咬,吸饱了血总会消停。

    老鼠在黑暗中弄出窸窸窣窣的动静,竹席下垫的稻草不够多,躺着硬邦邦的,枕头过于高了——褚归掀开被单翻了个身,床上没有贺岱岳,他睡不着。

    辗转反侧了许久,褚归忽然想到了什么,起身在包里一通翻找,果然在成套的衣服中发现一件落单的。明显大了一圈的背心混杂着贺岱岳与肥皂的气息,褚归二话不说往头上一套一拉,再往床上一躺。

    老鼠跑了,床硬点睡着对脊椎好,枕头高便高吧,他不挑。!

    第63章

    禇归三人在古水大队待到了第二天中午,由周强送他们前往下一个大队。和昨日来时的冷清不同,大批的村民追着他们的脚步,手里提着鸡蛋腊肉等东西作为谢礼,以表达心中的感激。

    从昨天到现在,第一批看病的人喝了四次汤药,尽管第四次的汤药仍在肚子里晃荡,前三碗的药效已经足够让他们感受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

    常年不断的咳嗽频率逐渐降低,浑浊的肺仿佛被清水涤荡过,通透了许多生锈的关节抹了润滑油,痛感减轻,走起路来跟年轻了六七岁一样……

    “你好些了吗?”的回答不再是“老样子”,而是“好多了”。

    褚医生的药真神了,神医啊!

    实际上禇归并没有他们夸的那么厉害,不过是病得太久了,突然看到了希望,心理作用放大了细微的改善。好比照进漫长黑夜中的一丝曙光,落进人的眼中,脑海自动浮现出天光大亮的景象。

    村民们的热情令人难以招架,田勇拒绝着左边,一回头装鸡蛋的篮子直接挂在了右手上,他连忙弯腰放在地上,用力挥动双手喊大伙儿停下。

    “大家的心意我们都感受到了,治病救人是医生的职责,我们很高兴能帮到大家。但这些东西千万请大家收回去,一来我们后面还有五个大队,真没办法带着,二来巡诊是所里交给我们的工作,发工资的,再拿大家的东西是犯错误,得挨处分,所以请大家理解配合。”

    听到犯错误挨处分,村民们顿时被镇住了,他们可不能恩将仇报,于是一面埋怨着所里的规矩不近人情,一面收回了谢礼。

    脱离了热情的包围,三人得以继续上路,村民们亦步亦趋地跟到了村口,禇归转身挥挥手叫他们留步:“药吃完了记得拿着方子去卫生所抓,注意保重身体,下次复诊如果谁没遵医嘱我可是会骂人的。”

    大队长罚孙老二挑一个月大粪的事队上全听说了,与此同时禇归那句“滚远点“也一起传开,此时他亲口说会骂人,大伙儿不仅不觉得他脾气差,反而笑着请他放心,他们会遵守医嘱的。

    告别古水大队,禇归一行人加快了脚步,照古水大队的进程,巡完六个大队要九天,一旦出意外,时间线拉长,禇归必然来不及赶回困山村给潘中菊针灸。虽然有贺岱岳托底,但除非万不得已,禇归不想潘中菊过于奔波。

    好在剩下的五个大队病患比古水大队少,每个大队抓紧点控制在一天,算上赶路的时间,或许能八天搞定。

    接下来的几天中,原以为第一天是极限的田勇和张川在赶路、坐诊、赶路的循环中被禇归狠狠刷新了认知——禇归竟然在晚上睡觉前增加了复习环节!

    明明白天的病人大部分是禇归接诊的,他却如此不知疲惫,难道是铁打的不成?

    田勇与张川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无尽的迷茫,如此高强度的工作和学习透支了他们的精力,连睡梦中都充满了被禇归支配的恐惧。

    行至第五个大队,两人商量着向禇归

    提出了休息半天的请求,

    他们真的真的扛不住了。

    仔细观察过两人的状态,

    怕医生变病人的禇归答应了他们的请求:“明天不赶路了,歇一晚后天走。”

    禇归的话宛如天籁,张川险些喜极而泣:“褚医生,那今晚的复习能一并取消了吗,我们俩的脑子有点转不动了。”

    张川二人的天赋跟禇归相差甚远,以至于在禇归看来正常的教学方式成了疯狂填鸭,张川他们根本学不过来。

    “抱歉,是我忽略你们的感受了。”禇归拳头松了紧紧了松,他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巡诊的日程本该十二天,是他私心将宽松的工作量一再压缩,让两人跟着受累。

    “不是不是!”张川连连摆手,跟着褚归累归累,但他们并没有半分不满。褚归教了他们那么多,他跟田勇若不知感恩,岂不成白眼狼了么。

    田勇附和着张川的话,唯恐褚归误会,他们绝非懒人,只是身心濒临可承受的极限,与其累病了给褚归添麻烦,不如直接告诉褚归。

    复习取消,绷紧的神经得以舒缓,田勇瘫坐在椅子上,双眼放空,像一具被掏干了的精气神的行尸走肉。

    “褚医生。”安静的空间被第五大队的队长打破,他一脸为难地望着褚归,“外面有几个乡亲问能不能现在帮他们看看。”

    褚归他们是六点过到的,吃饭休整用了一个小时,无论是暗沉的夜色与疲困的人员皆不适合即刻接诊,褚归请队长通知大伙明早七点半过来,结果心急的村民竟摸黑赶了过来。

    田勇挣扎着坐直,褚归站起身:“你们歇着吧,我去看看。”

    说完褚归随队长走了出去,田勇二人叹气跟上,他们哪好意思让褚归一个人忙活。

    一共来了四个人,其中两个是替家里人请褚归他们上门出诊的,另外则是病人本人和他儿子。褚归自幼熟记回春堂的守则,自然做不出将病人拒之门外的事。

    褚归把四人迎进堂屋:“我——”

    话刚突出一个音节,几人七嘴八舌地争抢了起来:“医生,我爸病得下不来床了,请你先给我爸看吧!”

    “我是第一个来的,应该先去我家。”

    “我妈人在这,先给我妈看。”

    “吵什么吵,像话吗?”大队长训斥住三个年轻人,“听医生的,否则全给我回去。”

    “褚医生,不如让他们各自说一说症状,我们再决定顺序。”得到褚归的同意,张川让他们从左往右依次来,他们是真的很累了,不想听他们无谓的争吵,“是怎么样就怎么说,别故意夸大病情。”

    几人老实点头,把症状讲了,下不来床的不过是犯了腰疼的老毛病,被儿子搀扶着的老太反而是病得最厉害的那个。

    大队长憋着气把两个满肚子愚孝的人骂跑了,要看病明早自己过来,又不是走不动路,非得让医生上门,简直老得没脸没皮。

    老太七十岁了,在公社算是长寿的,辛劳一辈子,肩腰手脚、五脏六腑基本上全有毛病,年纪

    到了身体机能退化,治是治不好了,只能用药调理,剩下的日子里活得舒坦些。 ??,记住?

    老太儿子领了药千恩万谢地扶着老太走了,张川跟田勇整理好药材,瞅着褚归被煤油灯照亮的半边侧脸,发出了诚挚的感慨:“年轻真好。”

    在张川眼中,褚归似乎永远不会疲倦,每天无论忙到多晚,都会把衣服洗了再睡,次日再见仿佛回到了出发的那天,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妥帖。

    “年轻真好。”田勇摸了摸下巴上扎手的胡子,明早要不要少睡五分钟把胡子刮一刮?内心挣扎一秒,田勇认清了自我,洗洗脸得了,胡子随它长吧。

    年轻的褚归照例洗了衣服,中间三个大队均顺利地一天过完,他总算能够放松喘一口气了。张川他们累得扛不住,其实他也好不到哪去,人一到床上便睡了过去,醒时脸上和胳膊新增了数个蚊子包,才后知后觉他昨晚忘记拍蚊子了。

    地处西南的双城夏季较长,九月初的天依旧勾着夏日的尾巴。一年十二个月,夏天太热冬天阴冷,春日雨水多湿气重,经常诱发他的胳膊疼,唯有温度恰好且无蚊虫的十月让褚归觉得舒适。

    在屋檐下挂了一夜的衣服干了九成,褚归踩着软底布鞋到外面洗脸刷牙,期间大队长家的小娃娃们一直在离他两米远的地方探头打量。

    大队长一家人丁分外兴旺,他跟媳妇生了四儿两女,女儿嫁了人,四个儿子同他们住在一块,大儿子跟二儿子娶了媳妇又生了孙子,一团闹腾,吃个早饭跟打仗似的。

    “大宝带弟弟妹妹们出去玩。”大队长打发了调皮的孙辈犹不放心,拿了一早借来的锁头给褚归叫他把房门锁上,免得待会儿人多了顾不上,万一哪个小孩进屋乱翻。

    大队长的锁头正中褚归下怀,他昨天刚在上个大队经历了行李被乱翻的遭遇,幸亏事后没发现丢东西——临行前贺岱岳强调过钱票类的贵重物品随身携带,褚归留在屋里行李中只有衣服鞋袜和一叠用过的书写纸,对翻东西的小孩来说属于无趣的废物,因此免遭毒手。

    锁上房门到坐诊点,候诊的病人有序地站着,为防止他们为了谁先谁后拌嘴,吸取了教训的三人让大队长派了人在门口发号,一到五十,凭号就诊。

    来晚了的人想凭关系插队,拿不出写了号码的纸条一样白费功夫,褚归认纸条不认人,谁要是愿意换纸条那是他们私底下的事,和他无关。

    开会时商讨的巡诊方案在过程中不断根据实际进行了调整,逐渐成为了一本可以传承的经验书,替后行者们规避掉大部分的弯路。

    张川和田勇接诊的速度依然落后褚归许多,但在医术上取得的进步肉眼可见,他们转给褚归的病人越来越少,开的方子越来越对症,用药的风格也与暗藏了褚归的影子。

    遗憾的是褚归明确表示四十岁以前不收徒,他们没办法真正拜师。!

    第64章

    夜里悄悄下了一场雨,浸湿了路面的泥土,褚归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在小道上,他拉着条绳子,绳子在腰上绑了圈,两端分别在张川和田勇手上。

    领路的俩小伙从未如此谨慎过,嘴里不断喊着“小心点、慢点”,唯恐禇归他们摔了。

    艰难行过泥泞,踏上最后一个大队的地界,几人停下脚步,站在路边蹭掉鞋底的泥,沉甸甸的,仿佛绑了铁块。

    “巡诊的医疗专家来了!”地里干活的人认出了禇归的身份,放下锄头大喊一声,前面五个大队的人说了,巡诊队里那个京市来的医疗专家是个长得特别俊的年轻人,高高瘦瘦的,医术好得不得了。

    第六大队的村民们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把人盼来了!

    一时间所有人的心都飞走了,大队长跟支书一合计,得了,放大伙儿下工吧。

    坐着喝了杯水的功夫,近处的村民便急匆匆地来了,队长早摆好了桌椅板凳,他昨儿支使大儿子跑了趟第五大队,瞧瞧具体是个什么流程。

    不待张川拿出号码牌,村民自发排上了队——支书开会时说了,必须尊重专家,谁若是敢闹事、插队,一律扣工分。

    最后一个大队了,看完就回家,想着许久未见的家人,张川扯扯衣领,一副干劲十足的样子。

    “中间的是褚医生吗?”队长家一间朝外的屋子,窗户斜对着坐诊的三人,此时几颗脑袋挤在后面,年轻的姑娘目不转睛地盯着褚归,脸上流露出心动的惊艳。

    虽然按照当下的审美标准,褚归的身材不够结实,长相不够方正大气,肤色太白像戏文里娇生惯养的闺阁小姐,但不可否认的是他长得“好看”,加上特有的气质以及京市人、高学历、医术精妙等优点,单身的褚医生对未婚的女性充满了吸引力。

    不过大多数人只是单纯在心里想想便罢了,她们有自知之明,褚归那样优秀的人肯定要同样的优秀的姑娘才能与之相配,她们长相普通、没什么学问、粗手粗脚,一家子全是乡下农民,哪攀得上褚归这根高枝。

    “农民怎么了,大家都是靠双手养活自己,劳动人民不分高低贵贱。”扎了条长辫子的姑娘皱眉反驳,她长了一张温婉秀气的瓜子脸,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睫毛忽闪忽闪的,小巧挺翘的鼻子下双唇泛着健康的红色,难得的是在农家长大却一点不土气,掐腰的碎花衣裳勾勒出玲珑的身段,院子里的小伙有一半都在瞅她。

    “秋霞说得对!”关系亲密的好友替她打气,“我们秋霞这么漂亮,又是初中文凭,县城多少男生喜欢她,我看呐,她配褚医生正好!”

    郑秋霞被好友说红了脸,她轻轻用手肘捣了好友一下,羞着让她别说了:“褚医生是来给乡亲们看病的,你们莫拿他开玩笑。”

    她话里不提相配的茬,似乎默认了好友的看法,垂在身侧的手不着痕迹地抬起摸了摸脸,望向褚归的目光逐渐变得坚定起来。

    张川一抬头,窗后的情形一览无余,他不好意思打趣褚

    归,兀自挑了挑眉,暗自感叹褚归的魅力,如果褚归啥时候要说亲,家里的门槛怕是得让四面八方的媒婆踏烂。 ?,?

    “有问题吗?”发现张川盯着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褚归偏头询问。张川浑身一震,连连摇头称没事,重新集中注意力,继续给下一位村民把脉。

    看的时间久了,窗后的女孩们慢慢失了兴趣,关上窗聊起了别的,郑秋霞心不在焉的,好友叫了她好几声,她一直没搭理,末了蹭地站起来:“我家里的衣服还没洗,我先回去洗衣服了。”

    她迈着腿飞快地跑了,好友唉声唤她她也未曾回首,一条大辫子在背后甩来甩去,眨眼间消失在众人的视野。

    “秋霞咋了?”齐耳短发的姑娘满脸疑惑,他们大队的谁不晓得郑秋霞在家里最受宠,全大队的女孩子仅她一个念完了初中,粗活重活和她压根不沾边,何时得她洗衣服了?

    “不知道,许是有什么事吧。”好友见她走得慌忙,猜测了一句,“难道是小日子来了?”

    抛下好友的郑秋霞一路跑回了家,她爸是大队的保管员,掌握着所有粮仓的钥匙,在队里的声望丝毫不输队长和支书,三个哥哥均托关系在县城找了工作,两个正式工一个临时工,这条件放在满公社都拍得上号。

    因此作为老来女的郑秋霞过的完全是城里女孩的日子,心气也比普通人高,村里的男人她一个也看不上,觉得自己至少要嫁到县城去。

    她今年刚过了十八岁生日,家里面预备给她相看了,目前最好的一个听说是在县城粮食局上班的,二十四岁,长相端正,双方如果没什么意见便找个日子见见面。

    郑秋霞本来是挺满意的,结果遇到了褚归,那可是京市啊,县城能有首都繁华?畅想着嫁给褚归的好处,郑秋霞心头发热,她翻出了压箱底的连衣裙,套在身上抚平褶皱。长辫子解开扎成双马尾,发梢系上蝴蝶结,脸上抹一层香喷喷的雪花膏,又拿出过生日时二哥送的唇膏噘着嘴沿嘴唇涂了一圈。

    唇膏是郑秋霞二哥费了老大功夫托人从海城弄的高档货,小小一支花了他半个多月的工资,郑秋霞平日舍不得用,此刻外表跟新的一样。

    收拾妥当,塑料红壳的圆镜上映出郑秋霞漂亮的脸蛋,气色红润,光彩照人,她满意地抿嘴笑了。将唇膏跟雪花膏放进木匣子里,郑秋霞锁了抽屉,揣着钥匙出门。

    “你这是要去哪?”郑母提着洗好的衣服进院子,迎面撞上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儿,惊讶出声。

    “我去……我去找春秀玩。”鲜少撒谎的郑秋霞支支吾吾道,她挪了两步想从她妈侧面绕开,被一把拽住了手腕。

    自己生养的女儿什么德行郑母一清二楚,她一眼看出郑秋霞有事瞒着她,搁了木桶拉着人到屋里:“你跟我说实话,穿成这样想去找谁?”

    说亲在即,郑母担心郑秋霞在外面偷偷跟人处对象,万一败坏了名声,还怎么嫁个好人家。

    “我不找谁!”郑秋霞矢口否认,

    越来越心虚,最后抵不住压力松了口,“妈,你看到褚医生了吗?”

    “看到了,我洗衣服时去看了眼,咋啦?”郑母乍然没反应过来,一句话说完兀地拔高了音调,“你什么意思?”

    她显然有了答案,郑秋霞不再扭捏,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对,我相中褚医生了。妈,你说我嫁给褚医生怎么样?”

    “姑娘家家的一口一个嫁,不害臊。”郑母嗔着杵了下女儿的眉心,然后沉默下来,思考女儿说的话。嫁给褚归当然是千好万好,但不是她故意打击女儿的信心,褚归来自京市,能看上他们小地方的人吗?

    郑母道出她的顾虑,比起遥不可及的褚归,她更偏向于够得着的粮食局,做人呐,要懂得知足。

    “哎呀,妈你让我试一试嘛。”郑秋霞摇着母亲的胳膊撒娇,“我会拿捏好分寸的。”

    郑秋霞不是死脑筋的人,她计划假装生病请褚归帮她看看,在褚归面前刷个脸熟,届时再根据褚归的表现判断是否进行下一步。能成自然最好,不行顶多当无事发生,她接着相看她的粮食局。

    “你等等,我晾完衣服陪你过去。”郑母被说服了,“把你嘴上的唇膏擦了,哪有人看病专门打扮的。正好你不是来小日子经常肚子疼吗,顺道让褚医生开些药调理调理。”

    郑母不愧是多吃了几十年饭的人,立马将郑秋霞漏洞百出的计划补圆了。郑秋霞咬了咬嘴唇,跟心动的对象说什么她来小日子肚子疼,简直太难为情了吧。

    母女俩一起晾了衣服,走前郑母拿面粉在郑秋霞嘴上扑了扑,苍白的唇色让郑秋霞多了几分憔悴,显得楚楚可怜。

    作息做全套,郑母扶着郑秋霞排到了队伍末尾,众人见此纷纷关切询问郑秋霞怎么了,刚刚人不是还好好的吗?

    “她肚子疼。”郑母代答道,郑秋霞蹙眉捂着小肚子,靠在郑母身上,扯出一丝脆弱的微笑。

    有经验的人顿时一脸了然,当女人真是不容易:“我以前也是这样,生了孩子就好了。”

    春花听到外面的动静,推窗一看,她果然没猜错,郑秋霞小日子来了,估计弄脏了衣服,所以换了一身。

    队伍一点一点缩短,郑秋霞的心跳逐渐加快,郑母捏捏她的手指,扶着她的手用劲一推,将她送到凳子上。

    低头撕病历本的褚归没看到她们的小动作:“叫什么名字,哪里不舒服?”

    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心跳的郑秋霞笑容僵在了脸上,与她对视的褚归无论是表情抑或语气均无任何波动,在褚归面前,她有且仅有病人一个身份,性别、年龄只是他诊断的辅助因素,至于长相美丑,他根本不在意。

    对自己长相引以为傲的郑秋霞遭遇了第一次滑铁卢,怔楞着说不出话,郑母叹了一口气:“我女儿叫郑秋霞,今年十八岁了,她每次来小日子都肚子疼,麻烦褚医生你帮她看看能不能吃药调理。”

    “嗯。”褚归把了郑秋霞的脉,开方抓药一气呵成,“来的那几天不要喝,连续喝三个月,下一位。”!

    第65章

    含蓄的年代同样不缺乏敢大胆示爱的人,巡诊期间假借生病排队找褚归搭讪的姑娘不止郑秋霞一个,还有赶着饭点来送鸡汤的、请褚归出诊半路趁机表白的,如同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褚归要么当不懂她们隐藏的心思要么直接拒绝,绝不给她们留一点念想。

    铩羽而归的郑秋霞红着眼睛到家,趴在床上痛哭一场,为褚归的冷漠无情,亦为她无疾而终的初次心动。

    郑母抚着女儿的后背轻声安慰,心想褚归真是个好人,可惜他们家没那福分。褚归肯定是要回京市的,若两人成了事,郑秋霞跟着去了京市,她们母女俩怕是连见面都难。

    如此想着,心中最后的遗憾也烟消云散了,郑秋霞止住眼泪,抬起一张湿红的脸:“妈,我没事了,你去忙吧。”

    郑母揩去她眼角的泪珠,欣慰地笑了:“我的好闺女,人一辈子长着呢,喜欢跟过日子是两码事,等以后你成了家,什么情啊爱的,全是空花花。”

    郑秋霞躲开母亲的手,别人怎样她不管,她嫁的人必须喜欢她,没感情的日子太磨人了,像她二伯二伯娘,三天两头吵,她会疯的。

    又亲手掐断一枝桃花的褚归眨眼把无足轻重的二人抛到了脑后,他们带的药材里有几种用完了,且无功效相近的替代品,田勇提议让人上卫生所取一些,反正他们得待到明天,来得及。

    接下来三人只看病开方不抓药,末了将缺少的药材汇总到一张清单上,叫队长派人去卫生所,在公社歇一晚,天亮了再回。

    被委以重任的小伙子背着空背篓走得脚下生风,果然像他拍胸脯说的那样,全大队数他脚程最快。

    没领到药的村民们对此不是很乐意,抱怨队长窝囊,六个大队凭啥他们排到尾巴,尽捡剩的。

    大队长有苦说不出,卑微地赔着笑将他们劝走了,他转身看着褚归动了动嘴,似是想说什么,犹豫半晌憋出几个字:“褚医生辛苦你们了——”

    队长媳妇没好气地把碗撂在桌上,叮叮哐哐的声音将大队长的废话堵住,张川和田勇眼神你来我往,明智地保持了沉默。

    由于队长夫妇闹了矛盾,晚饭在异常奇怪的氛围中度过,褚归的房间在他们隔壁,差劲的隔音效果使争吵声清晰地钻进了他耳朵里。

    女人骂男人的队长当得憋屈,天天干着吃力不讨好的活,当了几年的队长一点好处没捞着,眼看着马上要换届了,队长的位置绝对会被郑家人抢去。

    “什么抢不抢的,谁有本事谁当呗。”队长吧嗒抽了口旱烟,愁云惨淡的。他这人没啥能耐,当初选上队长全靠他爸在队上的威望,前年他爸过世,人走茶凉,底下的人不服从管理,上面的人嫌他干不出成绩,两头受气。

    “要死啊你,在屋里抽烟,臭死了。”烟杆在床沿磕了两下,男人熄了烟,女人柔了语气,“明早你好好找褚医生说说,我们做父母的苦点无所谓,但不能不为孩子考虑啊。”

    “大成一年比一年大了,城里的工作我俩没

    法给他弄,趁你还是大队长,能跟褚医生他们说得上话,求他帮帮忙,介绍大成进卫生所当学徒,多少学点东西,总比地里刨食强。我话可放在这了,你明早如果不说,我就自己去求褚医生。”

    “瞎掺和啥呢,大成的事我心里有数,你莫给我捣乱了。”

    男人放倒枕头,梭下去躺平,“明早叫大成待家里,别关键时候找不到人。”

    女人喜滋滋地应了,全然不知他们的谈话已被褚归听了去,他们口中的大成褚归有点印象,十六七岁的模样,人倒是挺机灵的,曾所长近日确实想招两个学徒补充卫生所的人手,条件合适的话,他顺水推舟送个人情也不是不行。

    在村里,十几岁的青少年算得上一个完整的劳动力了。天蒙蒙亮,就着酸豇豆吃了两碗菜干饭的大成拿着镰刀预备下自留地除草,他未长开的身形仍带着少年的青涩,却懂事得让人心疼。

    “大成,今天上午你先别下地了。”队长媳妇喊住儿子,摸摸他打着补丁的衣服,解了围裙进屋从他衣柜里翻了套七成新的盯着他穿上,再取了梳子将乱糟糟的头发梳顺。

    大成一头雾水地由着母亲摆弄,暗想他是不是忘了什么,思索无果,他忍不住问了一句。

    队长媳妇看见自家男人站到了褚归身边,两人展开了交谈,褚归似乎朝大成望了一眼,队长媳妇心里咯噔一跳,忙拍了儿子一把,叫他站直。

    啪地一掌拍得大成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妈干惯了农活的手劲可真要命,他后背指定红了。平白无故挨了一掌的大成顿觉无奈,循着母亲的视线瞧过去,褚医生一颔首,他爸笑得跟朵喇叭花似的。

    随后队长向他们快速走来,未免褚归久等,他快速交代道:“我请褚医生介绍你到卫生所当学徒,他答应了,现在要问你几句话,你老实作答就是。”

    大成被推行了两步,他穿过屋檐,紧张地唤了声褚医生。

    褚归垂手站在原地,微微仰着头饶有兴趣地打量屋檐下的燕窝,春天的雏燕展翅南飞,徒余一盏空巢。大成不晓得灰扑扑的空巢有什么好看的,莫非褚医生以前没见过燕窝?

    “你想去卫生所当学徒吗?”在大成疑惑时,褚归将眼神转到了他的脸上,四目相对,藏不住情绪的少年如同透明的容器,在褚归眼中无所遁形。

    少年的长相结合了父母的优点,浓眉大眼的,身量到褚归的肩膀,清澈的眼底映着褚归的倒影,浑身上下写满了朴实二字。

    “想去。”大成鼓起勇气,迷茫的未来突然有了具体的形状,他想去卫生所,想成为褚归一样的人。

    “当卫生所的学徒会很辛苦,你要不停地学,即使学到老都学不完。”禇归语调带着大成不懂的感慨,“它比你想象的要累百倍。”

    “我不怕。”禇归描述的困难并没有让大成退却,反而激起了他的斗志。

    大成的表现让禇归弯了弯眉眼,甭管他能否通过曾所长的考核,多一个人多一分振兴医学的力量,总归是值得人高兴的:“我会给你进卫生所的机会但能不能留下来全看你自己。” ??”

    田勇观察了阵天气,太阳在云层中时隐时现,摸不准晴雨。

    “快闭上你的乌鸦嘴吧。”张川连呸了三声,“赶紧打个喷嚏!”

    当地有句谚语叫做狗打喷嚏要晴,他们玩笑惯了,田勇秒懂张川的意思:“你才要晴!”

    褚归揉了揉发痒的鼻子,硬生生把喷嚏揉化了,他曲指敲敲桌子:“巡诊报告写完了吗?”

    被老师抓包的两人顿时噤声,心虚地掏了本子在桌前坐下,捏着钢笔抓耳挠腮,对要写的巡诊报告毫无思路。

    张川写了涂、涂了写,巡诊报告没憋出几个字,外面大呼小叫的——下雨了,快点收院子里晾的东西。

    “真下雨了?”张川朝屋外一看,“我说啥来着,乌鸦嘴,让你打喷嚏你不打。”

    “我随口说说而已,这雨这么大,应该下不了多久。”田勇先是意外,随即不以为然,大雨通常来得快去得快,不打紧。

    半小时过去,雨势稍缓,田勇挑眉:“雨要停了,我说下不了多久嘛。”

    骤然急促的风雨将田勇脸上的笑容凝固,张川伸手捂住他的嘴,剥夺了田勇的发言权。

    一场秋雨一场凉,感受到空气里的冷意,褚归添了件衣服。田勇一个喷嚏打得惊天动地,张川斜他一眼,没再说晴不晴的风凉话。

    “今天或许走不了了。”张川拢了拢外套,连绵的雨滴噼里啪啦地打在瓦片上,汇聚成水流沿着屋檐倾落,被困住的村落静悄悄的,烟囱涌出的青烟缭绕在屋顶,放眼望去一片烟雨朦胧。

    鸡汤的香气自厨房往四周蔓延,为了答谢褚归,队长媳妇大方地从鸡圈里捉了只不下蛋的老母鸡,剁成块在炉子上煨了近三个钟头,馋得人直咽口水。

    午后大雨转为绵绵细雨,农人戴着斗笠下地,褚归神色中隐隐透着些许浮躁。同属青山公社,第六大队下雨,困山村估计也差不多,贺岱岳心心念念要治好潘中菊的眼睛,他绝对不会耽误针灸的时机。

    褚归只希望巡诊队的行程能传到困山村,如此一来贺岱岳知晓他们进行到第六大队,便不用急着来寻他了。!

    第66章

    今日是禇归巡诊的第九日,雨歇的困山村雾气蒸腾,田里的水稻抽出嫩绿的稻穗,杨桂平路过卫生所,在贺岱岳家的水井边停住脚步。

    “山娃子在家吗?”大门敞着,杨桂平朝里面探了一眼,见潘中菊坐在藤椅上,循声望向他所在的方位。

    “在。”贺岱岳放下喂鸡的食盆,步伐稳健地走到堂屋:“桂平叔你找我?进来坐。”

    杨桂平勾手示意贺岱岳出来说话,待人靠近,他压低了嗓音:“你妈的眼睛好些了吗?”

    “好些了,她说能模模糊糊看到点影子。”昨天早上睡醒发现自己的眼睛不像以前那样暗时,潘中菊欢喜得直喊贺岱岳的名字,虽然与正常视力仍有很大差距,但至少是开始恢复了。

    “能看到了就行。”贺岱岳再请杨桂平进屋坐,杨桂平应了,边说话边往里走,“你呢,你的腿完全没事了?”

    贺岱岳的走路姿态不见任何异常,落脚时身体的重心自然向右腿偏移,两条长腿走得又稳又平,若非迁就杨桂平,院子到大门,也不过他三两步的事。

    “嗯。”贺岱岳笑着搬了凳子放到杨桂平身侧,他抬起左脚单腿站立以做展示,断过的腿骨没有丝毫痛感,褚归教他的康复动作他天天练着,从京市带来的拐棍静静地靠在墙角,许多天未被人碰过了。

    杨桂平连连道好,他由衷地为贺岱岳母子俩感到高兴:“你腿好了有什么打算,跟着大伙儿上工还是怎么着?你跟你那些在部队的战友们有保持联系吗?”

    贺岱岳原来多好的前途,一身本事,要是像他们一样当个农民,辛辛苦苦一整年,勉强混个温饱,手头几乎没啥盈余,要钱没钱要票没票的,那这辈子不是废了么。杨桂平觉得贺岱岳既然在部队干到了副连长,托点关系在城里安排份工作应该不难。

    杨桂平并非故意贬低农民,他自己就是地里刨食过来的,父母种地、兄弟姐妹种地,生的儿女接着种地,困山村户户皆是如此,能吃饱穿暖不落饥荒已是老天爷保佑。

    当下农村不比城市是不争的事实,不说别的,单一个城市户口就够人眼热了,每个月有固定的口粮,不干活也饿不死。去年冬天前进大队有家人的闺女嫁到了县城,高兴得跟秀才中了状元似的,虽然没法迁户口,处处要花钱,那闺女回娘家仍然满嘴的好话。

    因此尽管城里多数人依旧是勒紧裤腰带过日子,照样挡不住农村居民们对城市的向往。

    不知道未来形势变化的杨桂平抱着大众的心态,认为贺岱岳上城里工作是唯一的出路。

    “最近没咋联系了,我打算先上几天工。”贺岱岳明白杨桂平是为他着想,于他而言,弄份城里的工作的确很简单,只要他开口,部队里大把的人愿意帮他的忙,但关于以后要做的事,贺岱岳另有打算。

    “行。”杨桂平会错了意,以为贺岱岳是想联系上战友,落实了工作再进城,他一直担心贺岱岳太老实,把自己耽搁了,知道变通就好。

    过了一会儿杨桂平起身离开,走了几步突然停下:“瞧我这记性,忘了告诉你,我上午到公社开会碰到褚归了,他叫我给你带个信,他要跟所里做巡诊的总结汇报,不确定什么时候结束,估计今晚或者明早回来。”

    褚归巡诊完了?贺岱岳闻言愣住,带他回过神下意识点头,杨桂平都在五米外了。

    “当归要回来了?”潘中菊听见了杨桂平说的话,褚归一去九天,不仅贺岱岳日日想夜夜念,潘中菊也怪惦记的。

    “对!”贺岱岳高声道,他激动坏了,毛头小子般转了个圈,疾步进屋换鞋,“妈,我去公社接当归了,下完雨路滑,我怕他一个人摔着。”

    “哎,你去吧。”潘中菊自然没有不答应的,“路上慢点。”

    在第六大队待得心思火燎的三人天一亮便麻溜地背着行李启程了,大成给他们带路,顺便到卫生所让曾所长见一见。

    大成手持细长的竹竿边走边扫向路旁的草丛,一是为了驱赶藏在里面的东西,二是打落上面水滴,以免沾湿衣裳。

    在禇归他们到达之前,关于他们的消息已经被前五个大队的人到处宣扬开了,甚至有隔壁公社的社员跑到青山公社打听,是否真有这么一回事。

    因为地理原因导致年年在全县排倒数的青山公社社员终于扬眉吐气了,他们拉长着音调,一脸骄傲地说有,把巡诊队传得神乎其神,仿佛他们切身经历过一般。

    他们十分理直气壮,一个公社的人,谁跟谁不是沾亲带故的,他三叔的大伯隔壁那家人嫁到古水大队的闺女亲口讲的,能有假?

    “走,我请你们吃面。”卫生所尚未开门,路上啃了两张卷饼的田勇闻到面条的香味又馋了,他揽过大成的脖子,勾着他在凳子上坐下,“你们要什么臊子?”

    一碗面罢了,褚归没跟田勇客气,要了小碗的杂酱面,少放辣椒,他稍微适应了双城的口味,能接受微辣的程度。张川的是大碗杂酱面,大成红着脸推辞,不好意思占田勇的便宜。

    “三个大碗杂酱面,一个小碗杂酱面少辣。你正长身体,多吃点。”田勇替大成做了决定,大成赶忙表示他吃素面就行,加臊子的贵一半呢,田勇置若罔闻,交钱领了条子到窗口端面。

    青山公社的国营饭店面积虽小,但掌厨的师傅手艺却十分了得,加之分量实在,舍得掏钱来这打打牙祭的人不在少数,田勇爱吃,一月能光临个三四次,是实打实的老顾客了。

    煮面的师傅认出田勇,默默将舀肉臊的勺子往冒尖了盛,跟在田勇后面的大成咕嘟咽口水,心想难怪他要亲自跑一趟,其他桌由服务员端的面条,臊子量肉眼可见地要平一些。

    面条上桌,香味愈发浓郁,切成碎末的肉臊炒制成浅褐色,堆叠在细白的面条上,飘着红油的汤浮着翠绿的葱花。

    褚归用筷子翻动面条将肉臊拌匀,碗底烫熟的空心菜口感脆嫩,裹着咸鲜的肉臊,丰富的滋味迅速征服了整个口腔。

    刚煮好的面条烫得很,褚归吹着热气,田勇几

    个呼呲呼呲闷头大吃,动作一个比一个快。喝光面汤,田勇满足地打了个嗝,三人陆续放了筷子,吃小碗的褚归反而成了最慢的。

    吃完面差不多到了卫生所开门的时间,看见曾所长的背影,田勇小跑追上:“所长!” ??”

    说着到了办公室,曾所长亲自替他们倒了茶,八天的经历三言两语说不清,褚归简短概括:“顺利。”

    曾所长知道褚归的性子,他刚想让张川详细讲讲,外面来了病人,病情似乎有些棘手,坐诊的医生请曾所长过去看看。

    “我去吧。”田勇主动请缨,脸上跃跃欲试的神情出卖了他想借此露一手的目的。

    曾所长左右看看,干脆喊张川一起,正好检验他们巡诊中跟褚归学得如何。

    田勇与张川换下了坐诊的医生,所有人站在后面围观。连续接诊了六位患者后,曾所长叫了停,相较巡诊之前,两人接诊的速度与用药的准确度均有明显的提升,堪称进步神速。

    “田勇你们在卫生所守一下,我带褚归上公社一趟。”巡诊计划得以实施背后全靠了公社领导的支持,六个大队消耗的药材成本对小小的卫生所而言是一个天文数字,曾所长可做不了主,褚归作为巡诊队的队长,自然应当向公社汇报。

    总结报告褚归趁昨天下雨滞留在第六大队时准备好了,得知领导们在和大队长开会,褚归心念一动,跟曾所长小声说了几句。公社的干事褚归不熟,所以得麻烦曾所长帮忙。

    曾所长唤来了自己的侄子,将他介绍给了褚归。今天的会说起来跟褚归他们有关,青山公社共十一个大队,巡诊去了六个,先前其余五个大队没什么异议,毕竟是第一次巡诊,无人能预知结果,现在夸巡诊队的声音太多,闹得五个大队的队员们心里不平衡了。

    他们是离公社近,看病相对方便没错,但他们看病多多少少是交了钱的,而且给他们看病的并非医疗专家。大家都是青山公社的,凭什么不让医疗专家来给他们看病!

    人不患寡而患不均,抗议的人越来越多,没办法,公社紧急通知五个大队的队长前来开会,让他们务必约束好村民们,具体如何解决得等巡诊队回来后商讨。

    杨桂平在底下听得莫名其妙,医疗专家褚归就在困山村,叫他来开会干什么,莫非公社要让褚归经常巡诊?那他肯定不同意,褚归巡诊去了,村里的卫生所岂不成了摆设。

    环视领导和另外四个大队长,杨桂平如临大敌,他绝不会把褚归让出去,褚归是他们困山村的!

    忐忑地开完会,杨桂平弯了弯因紧张而强行挺拔了一个多少小时的脊椎,幸好公社的领导明事理,没直接给大队长们答复。杨桂平暗暗握紧拳头,褚归跟贺岱岳关系那么好,潘中菊又需要他治眼睛,他应该不会答应继续巡诊的吧?

    走出开会的房间,杨桂平眼前一暗,有人挡在了他的前面:“请问是杨桂平杨队长吗,褚医生让我叫你过去。”!

    第67章

    上次见公社的领导时,对方的态度虽说不上冷淡,但也没多热络,公事公办地聊了几句,如今来了个一百八十大转弯,满脸笑容地对褚归嘘寒问暖,夸赞的话不要钱似的往外冒,什么年少有为、胸怀大义、老百姓的福星等等,听得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周书记,我们先去会议室吧。”褚归将汇总报告从左手换到右手,避开周书记过于热情的肢体接触,他来得正巧,刚和大队长们开完会,公社的领导全在,省得协调时间了。

    汇总报告里包含了此次巡诊队共计救治病人的数量,男女比例、年龄段构成,可治愈与不可治愈的各占几何……

    褚归的阐述简洁明了,领导们听得很是认真,语毕周书记带头鼓掌,又是一通好话,不过这次并非打官腔,而是真心实意的感谢。

    身为公社领导,他们最大的任务自然是改善老百姓的生活,说得功利一点,他们想升官,必须做出政绩。衣食住行、生老病死,其中但凡有一项得到显著改善,他们这群人的履历都能添上漂亮的一笔。

    全县的综合考察青山公社年年吊车尾,他们的前途显而易见,眼下社内的医疗情况取得了里程碑式的进展,公社领导们纷纷看到了新的希望。

    “曾所长、褚医生,既然巡诊的效果这么好,我们应该经常组织,不如以后每个月巡一次怎么样?”说话的是坐在周书记右边的男人,微胖身材,看样子小日子过得挺滋润。他一脸自得,觉得自己的提议简直棒极了。

    然而被他点了名的两人却不约而同地敛紧了眉,每个月巡一次,说得轻巧。

    “不怎么样。”曾所长不好开口,褚归没他那么多顾忌,直截了当地表示反对。

    褚归如此不给面子的行为让那人有些下不来台,他铁青着脸问了句为什么,要褚归解释原因。

    还好意思问为什么,褚归语气不善:“没必要,浪费人力物力。我们巡诊主要对象是病重不便前来卫生所的患者,一次巡诊足够维持很长时间了。卫生所的药材也无法支撑每月一次的巡诊频率,这一点曾所长比我了解。”

    以及他来青山公社不是为了没完没了的巡诊的,当然卫生所可以自行组织巡诊,所以褚归没提。

    不过听那人的语气,似乎把禇归视作了仅为青山公社服务的对象,真是既蠢又无赖。

    有禇归在前,曾所长发言便顺理成章不怕得罪人了:“褚医生说得没错,卫生所的药材申领额度是有规定的,此次巡诊县里能破例通过了我提交的申请,还是多亏了褚医生。”

    巡诊的想法是褚归提出的没错,但药材跟他有什么关系?在场的领导包括褚归本人都疑惑了。

    目前全国药材供不应求,缺货更是习以为常的事,褚归只负责培训,前期的事项皆是曾所长处理的,曾所长遭遇的困难他一无所知。

    巡诊的筹备难点有二,一是跟公社报备寻求资金的支持,二是向卫生院申请购买药材。资金的问题倒没费曾所长太大的功夫,

    青山公社领导们绝大部分是为群众着想的好领导,他们很快拨了款。

    公社卫生所的常规药品补充很简单,负责药品统计的员工填写清单,由曾所长签字盖章,递交至县卫生院便是。看到卫生所账上新增的数字,曾所长信心倍增。预估了巡诊所需的药材后,他试探着将其添入清单,结果被驳回了。

    于是曾所长带着公社出具的证明去县医院找了管理药品的主任,他把话说尽了,对方依然不肯松口,全县十三个公社,他领多了,别的公社咋办。

    曾所长险些急得上火,联系到在卫生院上班的朋友请他帮忙从中周转。朋友先是为难,随即幡然醒悟,给曾所长指了条明路——让他以褚归的名义找院长,兴许院长看在褚归的份上,能替他破个例。

    待曾所长讲完前因后果,众领导看向褚归的眼神又发生了变化,他们同时想起了褚归来青山公社时带的那些资料。要是褚归不想在青山公社了,他是随时可以换地方的!

    周书记暗骂提议每个月巡一次的那人猪脑子,即使褚归他们愿意,钱从哪来?非说些蠢话惹人生厌。要不是忌惮他身后的背景,周书记早把他赶出公社了。

    “我也觉得没必要每个月巡,公社的预算遭不住。”

    后续的巡诊计划暂时搁置,但另外四个没有巡诊到的大队不能不管,周书记诉说着他的为难,“曾所长你有什么解决的办法吗?”

    他们要的医疗专家,你问我干啥,曾所长腹诽,面上扯出一个笑:“褚医生刚刚正和我说呢,他打算固定个在卫生所坐诊的日期。”

    这样一来皆大欢喜,褚归真是个好人啊,周书记深深感动了,连忙叫人让食堂的师傅加菜,中午在公社食堂请褚归吃饭。

    公社食堂的伙食水平甩了卫生所三条街,周书记做事周到,特意照顾褚归的口味,减了辣椒的分量。

    褚归吃了离京后最丰盛的一餐,周书记努力活跃气氛,且不论各自心底是怎么想的,单表面来看,勉强算得上是宾主尽欢。

    用完饭褚归与曾所长聊了聊卫生所招学徒的事,他俩去公社去了半天,大成不知该不该走,在卫生所无所事事地站了会儿,他有心帮忙又怕添乱,田勇索性找了本书喊他背。

    大成如获至宝,寻了个角落专心致志地背了起来,他记性不错,曾所长进卫生所时他已经背了整整两页,曾所长抽了几段,大成虽然背得磕磕巴巴的,但内容一字不差。

    “二十五号来卫生所报道,所里提供住宿,初期考核时间是一周,衣服不用带多了。”大成此前从未接触过医学相关的东西,死记硬背能到这种程度,足以说明他的聪明和认真,曾所长没有拒绝他的道理。

    “好!谢谢曾所长,谢谢褚医生。”大成控制着激动的情绪冲两人鞠躬,褚医生给他机会,曾所长同意他当学徒,田医生请他吃面,想到这大成接着鞠躬,“谢谢田医生!”

    谢了三个人,落下张医生一个人不合适,大成继续:“谢谢张医生!”

    转着鞠了一圈,大成晃了晃晕

    乎乎的脑袋,嘴角几乎咧到耳根,他拿手按住,笑意从眼睛里溢出来,直到他笑得腮帮子酸痛,嘭嘭狂跳的心脏才缓缓平复。

    笑完大成同他们告别,眼看着他要再一个个说再见,田勇按住他的肩膀把人拧了个方向:“拜拜,二十五号见。”

    大成用力挥挥手,走到卫生所外一蹦三尺高,曾所长失笑,果然是个孩子。

    没别的事,褚归也准备走了,巡诊的详细过程田勇他们很乐意讲给感兴趣的卫生所众人听,复杂的病例褚归编写了巡诊日志,交由曾所长保管。

    褚归离开卫生所的速度丝毫不比大成慢,厚重的思念牵引着他的脚步,橡胶筒靴踩过水洼,泥水向两侧飞溅,倒伏的杂草与振翅的飞鸟仿佛在为他开路。

    山林里潮湿的空气混着疾行的热汗渗透了衣衫,褚归走得气喘吁吁,前方下坡,步道满是稀泥,褚归抓着路旁的树枝一步步往下挪,以防摔个屁股墩。

    贺岱岳一拐弯就看见了褚归的身影,他放轻了动作,不敢令褚归分心。山风自褚归吹向贺岱岳,拂乱两人的衣摆,沸腾了贺岱岳的血液,它们争先恐后的随着灵魂朝褚归奔涌。

    鞋底踏上平地,铁一般的臂膀箍住了褚归的腰与后背,将他带向坚硬而炽热的怀抱。

    惊叫声消失在喉间,褚归认出了贺岱岳的气息,一时间山林寂静如旷野,褚归卸了力道任贺岱岳把他抱紧:“你怎么来了——”

    “我来接你回家。”贺岱岳脱口道,褚归本想问他自己明明跟杨桂平说的今晚或者明早回去,他现在赶去公社干啥。

    能干啥呢,贺岱岳的答案压根不需猜,褚归今晚回,贺岱岳就陪他到今晚褚归明早回,贺岱岳就看看他,明早再跑一趟。

    今天不见到褚归,贺岱岳晚上指定失眠。

    “你的腿好了吗?”褚归挣了挣,想让贺岱岳松开,瞧他腿恢复得如何了。

    贺岱岳收拢胳膊,蹭蹭褚归的侧脸:“乖别动,让我多抱一会儿,九天没抱过了。”

    抱吧抱吧,褚归妥协了,手重新环住贺岱岳的腰,谁不是一样九天没抱过了。

    褚归靠着贺岱岳的肩膀打了个哈欠,贺岱岳穿着件短袖,隔着衣服,褚归总觉得他肌肉的轮廓大了些,靠起来更舒服了。

    贺岱岳终于舍得松了胳膊,他把褚归身上的东西转移到左肩,右手扣住褚归的掌心:“路滑,小心点。”

    “嗯。”褚归蹲身卷起了贺岱岳的裤腿,指腹贴着小腿的伤疤轻轻按压,“你走两步我瞧瞧。”

    贺岱岳依言走了两步,期间两人的手一直牵着,跟连体人似的。

    确认贺岱岳的腿恢复如常,不会再像上辈子那样跛脚了,褚归眼眶发胀,他上辈子的美梦在这辈子变成了现实。

    “伯母的眼睛呢,能看见了吗?”

    “能看见模糊的轮廓了。”

    声音逐渐远去,枯黄的树叶打着旋飘落在重叠的脚印中,大的脚印刚好将小的那个包裹在其中,间隔整齐,似乎能看见被牵着的那位是怎样踩着牵他的人脚步踽踽向前。!

    第68章

    褚归嘀嘀咕咕说了一路,与人前寡言少语的褚医生判若两人,跟他丰富的巡诊过程相比,贺岱岳的日常十分平淡,做饭、吃饭、喂鸡、养猫、照顾母亲、想褚归。

    贺岱岳的“想你”说得直白而坦荡,他在褚归面前从来不吝啬于感情的表达,身体要做、嘴上要说,谁扛得住?

    反正褚归很受用,他手上微微用力,仰头亲在贺岱岳的下巴上,硬戳戳的胡茬扎在嘴上麻麻痒痒,褚归抿了抿嘴,双眼亮晶晶地望着贺岱岳——我也想你。

    贺岱岳当即绷不住了,侧身按着褚归的后脑勺凶狠地亲了过去,他原本担心光天化日的褚归不喜欢,憋着等到家,谁料褚归主动惹他。

    褚归舌根发酸,被贺岱岳亲得缺氧,好不容易重获自由,他抵着贺岱岳的肩用力呼吸,下垂的视线略过某处,耳根顿时烧了起来。

    二十几岁的贺岱岳真是经不起半点刺激,跟太阳暴晒了干柴火棍似的,一挨火星子就冒烟。

    即将抵达村口,远处田间地头的人影逐渐出现在视野范围,二人默契松手,一前一后进了村。

    “褚医生回来啦!”田埂上的人欣喜地打着招呼,大嗓门惊动了其他人,问候的声音此起彼伏,褚归一一答应了,心情前所未有的松快。

    “褚医生,我身上有点不舒服,明天能去卫生所找你看看吗?”

    说话的人离褚归约莫十来米,脸上的气色蜡黄蜡黄的,褚归作势欲往他那边去,生病的事哪能拖的:“哪不舒服?”

    “哎!”对方受宠若惊,“褚医生我不着急,你巡诊辛苦了,赶紧回去好生休息。”

    说话间褚归到了跟前,让对方伸手,他神情自若地将手指搭上沾了泥的脉门,接着瞅了眼舌苔:“缺油水缺狠了,不是什么大问题。”

    褚归叮嘱了几句注意身体,村里人多多少少都有些营养不良的毛病。像贺岱岳那样天天做肉在村里绝无仅有,普通人家一个月能沾荤腥的次数基本不超过一只手,吃最差的伙食干最重的活,时间长了必然生病。

    全是穷闹的,没办法,这不是喝中药能解决的,学医救不了穷,褚归爱莫能助。

    得亏贺岱岳家独门独户,否则肉香飘到别人屋里,一次两次倒罢了,多了肯定惹人眼红。大人拉不下脸,小孩若是上门来讨,他们给是不给?

    褚归并非圣人,非亲非故的,他为何要接济他人?况且困山村几百号人,缺油水的何止一户,他掏空家底也接济不过来。

    叹息着到了家,蹲在潘中菊脚边的天麻警惕地瞅着褚归,九天未见,小猫猫长大了不少,但脑袋容量仍旧有限,褚归给它的感觉陌生而熟悉,踟蹰的模样逗得褚归发笑。

    他唤了声天麻,小东西从犄角旮旯中扒拉出了与褚归相关的记忆,喵喵叫着朝褚归本来,绕着褚归贴啊蹭的,黏糊糊的像块牛皮糖。

    “当归回来了,累不累,快坐着。”潘中菊抓住模糊的轮廓,拉着褚归坐下,“瘦了。”

    这话真全是主观情绪,她未曾见过褚归,从何判断胖瘦。 ?,记住?

    褚归瞪了贺岱岳一眼:“伯母,岱岳骗你的,我没瘦。你眼睛大概能看见多少了?”

    褚归伸手在潘中菊眼前晃了晃,发现她的视线会随手掌转动,但无法辨认褚归具体伸了几根手指。替潘中菊把了脉,褚归掌握了她的恢复程度。

    “怎么样?”贺岱岳递上装了糖水的搪瓷杯,用筷子搅过的水面泛着旋涡,褚归喝了一口,齁甜。照贺岱岳放糖的量,他迟早甜透了。

    “伯母恢复得很好,继续保持有望完全复明。”褚归咽下齁甜的糖水,搪瓷杯送到贺岱岳嘴边倾斜,示意他自己尝尝。

    贺岱岳仰头往后躲,他专门给褚归冲的,然而倾斜的水面触碰到了杯沿,贺岱岳不得不张开了嘴。

    糖放太多了,贺岱岳默默接了杯子,一杯兑两杯。后脚蹲在地上的天麻跃跃欲试,滕地跳到褚归腿上,调整位置美美地蜷成团。褚归挠了挠它的下巴,耳中全是天麻的胡噜声。

    浑身的疲惫消散在了天麻柔软的绒毛中,褚归靠着椅背突然不想动弹了。

    现在是下午四点,贺岱岳先给褚归烧了锅洗澡水,让他洗了澡到床上睡会儿。趁烧水的间隙,贺岱岳将褚归换下的筒靴拿到水井旁刷了。

    褚归拎着天麻的后颈将它放到地上,无视天麻嗲着嗓子的猫猫叫,随贺岱岳去到外面。刚进院子时褚归注意到水井周围的地翻过了,留出一块石头铺的打水区域。

    翻过的地边缘插了小腿高的竹篱,地里空荡荡的,不知是没种还是撒了种子尚未发芽。

    “葡萄苗我找到了,等过几天凉快了我去剪一段种上,到时候长高了搭个架子,让它往水井顶上爬,左右再各栽一根桃子和枇杷。”贺岱岳指着两边向褚归讲他的规划,前面有桃子、枇杷、葡萄,后面种橘子、梨,“光哥说盼娣嫂子娘家有棵大桃树,底下每年会发新苗,我请他帮忙留了。”

    东家的葡萄西家的梨,南家的橘子北家的桃,贺岱岳打定主意,既然水果不好买,那他就给褚归种一片。

    提到刘盼娣,褚归想起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回屋拎了医药箱同贺岱岳说他上趟贺大伯家。

    贺大伯他们在地里干活,褚归到时贺聪小心翼翼地扶着刘盼娣跨过门槛,床上躺久了,刘盼娣想透透气。

    调养了小二十天,刘盼娣觉得自己好多了,她又不是没生过孩子,哪至于如此。偏偏贺代光他们几个,把褚归的话当圣旨,她活了二十多年,头一次体会到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飞了的待遇。

    好不容易说通了儿子,没想到被褚归抓了个正着,母子俩同时怔住,两张一大一小相似的脸蛋浮现出心虚的神色。

    “褚医生,我……我……”刘盼娣吓着了,支支吾吾地解释,我了半天,没吐出一个字,拉着儿子的手不自觉用力。

    贺聪被捏

    得生疼,却一声不吭,他往前挪了挪,试图挡住刘盼娣:“褚医生,我妈妈之前一直在床上躺着的,她有听话。”

    “没关系。”褚归笑着解救了贺聪的小手,可怜孩子,手都红了。

    褚归不会怪一个爱母亲的孩子,亦不会苛责一个孕妇,但该讲的话他必须讲。贺聪年仅六岁,万一刘盼娣磕到绊倒,以他的力气根本护不住。

    “对不起。”刘盼娣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她一手抚着肚子,一手摸摸贺聪的头,内心后悔与庆幸交杂。

    褚归摆摆手,刘盼娣没有对不起他:“贺聪不是开始上学了吗,怎么在家?”

    贺聪七岁生日褚归送了他一套铅笔和写字本,贺代光说过会送他到公社小学念书,困山村建不起学校,村里的小孩全部就读的公社小学。

    褚归听闻部分乡村设立了半耕半读的耕读学校,以供适龄儿童就地入学,但目前尚未推行至困山村。小孩们腿短脚慢,到公社小学每日需往返近六个小时,夏天昼长夜短稍微好点,到了秋冬真是天不亮出门,天黑方回家。

    “今天周日,学校放假。”贺聪搬了小板凳请褚归坐,他上学十天遇到了两个周日,学校的一切对他而言新鲜极了,早上一叫就起,爬山路爬得特别起劲。

    与之相反的是支书家的大牛,上学仿佛要他命一样,常闹得家里鸡飞狗跳的。不过这个情况在贺聪上学后有了改善,贺聪天天去支书家等大牛结伴上学,再一路呼朋引伴集结捡知了壳七人组,为了维护在小弟们心目中的形象,大牛装也要装得勤奋刻苦。

    贺聪叽叽喳喳地分享他在学校的经历,学校如何如何、老师如何如何、同学如何如何,童言童语充满了稚趣。

    锅里的水快烧开了,褚归迟迟未回,贺岱岳以为刘盼娣出啥事了,到贺大伯家一看,好么,褚归跟贺聪聊上了。

    贺聪讲到了他的同桌,一个家在公社的小男生。贺聪压低声音凑到褚归耳边,告诉他那个同桌经常说自己坏话,但自己不在意。因为同桌很笨,老师教了好久的数字,他全会写了,同桌老错,他不跟笨蛋计较。

    小孩一副我大人有大量的样子,褚归不知道他跟谁学的:“他说你什么坏话了?”

    贺聪犹豫片刻,摇摇头:“那些话不好听,你不要听。”

    褚归嘴角的笑意消失,对贺聪正色道:“他说你坏话你跟老师讲过吗?”

    “讲过啦,老师让我同学之间不要斤斤计较,爸他们叫我听老师的话。”贺聪难过地撇撇嘴,他才不是斤斤计较的人呢,分明是他同桌太过分。

    说着贺聪吸了吸鼻子,他是男子汉,要坚强,不能哭。

    贺聪咬死了不肯说同桌坏话的内容,小孩拌嘴有啥,他们骂得最脏的话在成年人的世界秒变过家家,因此小孩的告状很难得到重视。

    “明天我送你去上学。”贺岱岳一把将贺聪举起来架到了肩上,贺聪的悄悄话他全听见了,老贺家的娃咋能叫外人随便欺负。

    贺聪抱着贺岱岳的脑袋兴奋尖叫,他骑到最高的大马了!

    兴奋够了贺聪让贺岱岳放他下去,轻轻碰了下贺岱岳的右腿:“叔你的腿好了吗?”

    “好了。”贺岱岳掐了把贺聪的嫩脸,“放你的心吧。”!

    第69章

    在贺大伯家耽搁了,褚归洗完澡干脆将攒的包裹和信抱到堂屋,信是拆开过的,褚归担心信里写了要紧的事,让贺岱岳收到信先拆了帮他看一看。他与贺岱岳你我一体,没有什么需要避讳的。

    信纸上无甚特殊内容,一半中医相关一半家长里短,褚归离京月余,远在京市的亲人们慢慢适应了少了他的日子。

    包裹中最贵重的当属韩永康送的收音机,褚归按说明书调试着信号,刺刺啦啦的杂音后,清晰的人声传出,趴在地上的天麻蹭地跳了起来。

    “真有人在里面说话啊?”潘中菊新奇地竖着耳朵,她只听人提过收音机,从未见过实物,具体的原理更是一窍不通。

    “不是人在里面,是收音机接收到了信号。”褚归解释道,潘中菊哦了一声,完全没听懂。

    褚归开着收音机让潘中菊听着玩,他对收音机的兴趣一般,也不拿它当啥稀罕玩意,贺岱岳在部队接触过无线电,闻声出来瞅了眼,接着进厨房做饭。

    早早吃了晚饭,褚归消消食躺到床上,巡诊期间积累的疲惫自骨头往外侵袭,搅得他四肢发沉,脑袋旋着圈晕乎。

    贺岱岳收拾干净自己便瞧见褚归朝外侧卧着睡着了,脸色透白眼底泛青,呼吸微不可查。

    叹息着揽过瘦削的身体,褚归睡眠浅,即使贺岱岳动静很轻,他依然睁开了眼,条件反射地往贺岱岳怀里挤。

    找到熟悉的位置,褚归满足地吐气。贺岱岳亲亲他的头发顶,哄小孩似的拍着他入睡。

    一觉到天明,褚归舒爽地伸了个懒腰,浑身的骨头缝发出痛快的**。屋内静悄悄的,褚归木着脑袋反应了几秒,想起贺岱岳昨天说要送贺聪上学。

    潘中菊在堂屋搓麻绳,她视线模糊但毫不影响手里的活儿,凌乱的麻丝两股拧成条,绕到线轴上,麻绳团约拳头大小,显然潘中菊搓了有一会儿了。

    家里不缺麻绳,潘中菊主要是找点事做消磨时间。

    潘中菊停下搓麻绳的动作:“当归醒了,岱岳送小聪他们读书去了,饭在锅里,你摸摸冷没冷,愣了的话烧把火热一热。”

    “好的,伯母。”褚归揭了锅盖,竹箅子上搁了三个粗瓷碗,一个装着饼,一个是剥了壳的鸡蛋,另一个碗里是乳白的液体,像豆浆,褚归端起闻到股奶味,牛奶?加了糖的牛奶煮沸过,有淡淡的奶腥味,贺岱岳哪弄的?

    小学八点上课,意味着贺岱岳在五点半前做好了早饭,灶膛的火星子全熄了,粗瓷碗表面温乎乎的。褚归添了把柴火,到后院洗漱,孵蛋的老母鸡支棱着翅膀咕咕叫,一副防御的姿态。

    算算日子,小鸡们差不多该出壳了。

    思索间褚归发现窝里的蛋动了下,突突突的,似乎是小鸡在啄蛋壳,褚归脑袋一懵:“伯母,小鸡要出壳了!”

    “啊?”潘中菊没孵过小鸡,对此毫无经验,顾不上搓乱了麻绳,她扶着椅子起身,“快去喊岱岳奶奶来。”

    褚归忙跑着去贺大

    伯家找人,贺奶奶猪主食走不开,让褚归莫慌,小鸡啄壳没个半天一天出不来的,实在先出来了,捉了放到垫了稻草的箩筐里就是。

    贺奶奶知道小鸡出壳的时间就在这两天,已经叫贺岱岳准备好了。

    褚归翻到了杂物房的箩筐,在鸡窝旁守了会儿,进度最快的那只把壳啄开了拇指大小的洞。此时外面来了病人,褚归拿钥匙开了卫生所的门,看病、抓药、针灸,眨眼过了一个多小时,直到贺岱岳从公社回来,他才想起自己忘了吃早饭。

    “你从哪弄的牛奶?”

    褚归喝完牛奶,唇周长了条白胡子,他自己未曾察觉。

    仗着潘中菊看不清,贺岱岳伸手替褚归擦了:“村里的母牛前几天下了小牛犊,我昨天晚上去王二家换的。”

    耕牛可是村里的重要财产,母牛顺利产下牛犊,杨桂平给王二家记了五十个工分,若能把牛犊养大,再加五十,养死了则全部扣除,是以王二媳妇对母牛和牛犊特别宝贝,每天精心伺候着。

    牛奶是小牛的口粮,其他人上门讨要,王二媳妇咬死了一律不答应。但贺岱岳不同,一来母牛之前是潘中菊在养,二来褚归对他们有恩,王二媳妇大方地挤了满满一盆,告诉贺岱岳牛奶腥得很,一般人估计喝不惯。

    生牛奶的腥王二媳妇深有体会,王二吃了褚归开的药,身体虽然好了许多,却仍然弱于正常人,她想着牛奶营养丰富,便挤了一碗让王二喝了补身体,结果王二当场吐了,称他宁愿喝中药也不喝牛奶。

    王二媳妇舍不得浪费,捏着鼻子灌进了肚子,转头呕了个干净。

    生牛乳当然腥,煮一遍会好很多,贺岱岳说了去腥的办法,王二媳妇将信将疑道她回头试试:“褚医生要是喝得惯你跟我讲,我晚上挤了悄悄送过来。”

    褚归喝得惯,不过悄悄送过来还是算了,耕牛到底属于集体的,万一让人撞见捅到村委,往王二媳妇头上扣顶侵占集体资产的帽子就麻烦了。

    上辈子的经历在褚归心中留下的阴影并非时间所能消磨的,他着实不敢冒险。

    “那你每顿尽量多吃点。”贺岱岳退而求其次,“我买了鲜肉,晚上给你包饺子。”

    中午是来不及了,贺岱岳第一次包饺子,得认真研究研究。

    “行。”褚归说到做到,把手里的蛋黄一分为二,他嫌蛋黄噎挺,原先是整个由贺岱岳代为消灭的。

    潘中菊笑容欣慰,褚归确实要多吃点,她抬头打算附和,嘴边的话突然卡住,他们在干什么?

    视野中的两个模糊影子贴得极近,部分轮廓重叠。潘中菊盯了半晌,暗忖自己真是魔怔了,他儿子跟褚归两个男人,坐近点能咋,又不是一男一女。

    把心里那丝不对劲抛到脑后,潘中菊低下头,摸索着将乱了的绳结打散重编。背对着潘中菊的二人未察觉她的异常,保持着亲密的姿态继续交谈。

    潘中菊侧耳听着,注意力渐渐转移——小聪在学校被人欺负了?

    贺岱岳他们在上课前二十分钟到

    达公社小学,

    他问过贺聪,

    同桌通常在最后五分钟进教室,要么直接迟到。

    叔侄俩等了十分钟,悬挂在屋檐下的铁片当当响了三声,贺聪望向教室的神色染上了焦急,敲预备铃了,再不进教室他要迟到了!

    校门外的学生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脚步,贺聪拉长着脖子四处观望,终于指着某个身影冲贺岱岳大喊:“叔,我同桌来了。”

    背着书包的小男孩手里拿着饼干走得不紧不慢,时不时咬上两口,看样子一点没把上学放在眼里。要不是旷课会被老师请家长,一请家长他爸就抽他,他才不来上课呢。

    同桌吃完了饼干,添添指尖的饼干渣,美妙的滋味令他意犹未尽。

    “看什么看,乡巴佬,我刚刚吃的东西叫饼干,你晓得饼干是啥吗?”同桌看见贺聪,没把他跟旁边的贺岱岳扯上联系,讥讽的话张嘴便来。

    “我不是乡巴佬!”有贺岱岳撑腰,贺聪鼓起勇气开口反驳,“我吃过饼干的,褚医生从京市买的饼干,叫沙琪玛,比你吃的高级多了!”

    褚归随贺岱岳回困山村时带了点京市的特产,不多,当时贺岱岳腿伤着,安书兰买了几样褚归爱吃且耐保存的塞到他行囊里,怕他不习惯双城的饮食,要是想家了,好歹有个慰藉。

    贺聪分到两块沙琪玛,旅途奔波,长方体愣是挤成了饼,索性无损口味,依旧油润香甜。从未吃过沙琪玛的贺聪尝了一口,顿时惊为天人,表示沙琪玛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

    “略略略,吹牛不打草稿。”同桌朝贺聪做了一个羞羞脸,“马根本不能做饼干,你还说你不是乡巴佬!”

    “沙琪玛!”贺聪涨红了脸,贺岱岳跨步站到他前面,高大的身影将同桌彻底罩住。

    “是你说我侄子坏话的?”贺岱岳居高临下,在部队和战场上打磨出的气势犹如山呼海啸,小男孩蹭蹭后退,嘭地摔了个屁股墩。

    贺岱岳之所以如此“以大欺小”,是因为他记起了上辈子贺聪的遭遇。

    大概在开学后半个月,贺聪退学了,贺代光跟贺岱岳提起这事,说贺聪觉得上学太累,贺岱岳以为他指的是往返六个小时的山路,这对刚满七岁的小孩而言的确有些辛苦,晚一年上小学也好。

    虽说小学入学年龄的要求是七岁及七岁以上,但实际上一年级八九岁的孩子大有人在。

    现在看来,贺聪说的累指的并不是上学路途,而是他同桌的欺负和老师与家长的忽视。向大人求助无果,小孩除了逃避别无选择。

    “告状精!”跌坐在地蹭了一身灰的同桌恶狠狠地瞪着贺岱岳身后的贺聪,“你不能打我,我爸是公社的干部!”

    “你爸可打不过我”贺岱岳提着他的衣领把人拎了起来,比小男孩头粗的大臂肌肉高高鼓起,“道歉。”

    贺岱岳拎着人转身,色厉内荏的小男孩意识到他爸的名头失去了作用,搞不好他真的要被揍,立马抖着说对不起。

    “以后说不说贺聪的坏话了?”上课铃响了,贺岱岳安抚着乖学生,“别担心,待会儿叔帮你跟老师解释。”

    “不说了不说了!”同桌连连摇头,贺岱岳松开他的衣领,他瞬间屁股着火似的跑了。!

    第70章

    听完贺岱岳的讲述,禇归无语片刻,一个公社的小孩哪好意思说贺聪乡巴佬的?

    贺聪的老师也有问题,作为老师对学生一视同仁是最基本的素养,她却以家世将学生分为三六九等,这才开学十天,如无意外贺聪一至五年级都会是她。

    不知其他老师的品行如何,禇归准备找田勇打听一下,田勇的儿子在公社小学读二年级,他应该有所了解。

    “小聪同桌咋那么可恶呢?”潘中菊以为贺岱岳上公社买东西,顺路送一送贺聪,原来不是。

    贺代光跟贺岱岳是亲亲的堂兄弟,贺聪遗传了贺代光,眉眼自然与贺岱岳有几分相似。贺岱岳参军的六年里,看着贺聪一点点长大的潘中菊经常想起贺岱岳幼时的模样,潘中菊对于贺聪的感情,并不止侄孙那么简单。

    潘中菊讲起贺聪的乖巧懂事,贺岱岳幼时懂事归懂事,但跟“乖巧”真沾不上边,丧父的孩子在村里难免会遭到调皮孩子的排挤,贺岱岳为此没少跟人打架,起初常常挂彩,潘中菊心疼得掉泪。

    后来贺岱岳学精了,把伤藏在潘中菊看不到的地方,然而还是没瞒住,因为跟他打架的小孩被家长押着道歉来了。

    这件事是铁蛋他爸羞于启齿的丢脸史,跟小他三岁的贺岱岳打架打输了,哭着回家告状,被他妈训了一通,又哭着对贺岱岳说对不起。在那一刻,铁蛋他爸深深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颜面扫地。

    贺岱岳挨了潘中菊的竹笋炒肉丝,细细的竹条隔着衣服抽在肉上,火辣辣地疼,贺岱岳不躲不闪,潘中菊扔了竹条,抱着贺岱岳痛哭:“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妈该怎么办?”

    大滴的泪水砸在贺岱岳的脸上,盖过了竹条抽打留下的疼痛,自此贺岱岳再没跟谁打过架。

    往事勾起了潘中菊的伤感,贺岱岳一辈子就被潘中菊打过一次,一次足以刻骨铭心。

    贺岱岳自己口中的童年与潘中菊所形容的大相径庭,潘中菊认为她未能给贺岱岳提供好的物质条件,别的小孩玩的时候贺岱岳在帮她干活,衣服补丁叠补丁,打赤脚踩草鞋,跟她吃尽了苦头。

    “我们家那时候是真的穷,他到了上学的年纪,我掏不出学杂费,他大伯跟两个舅舅凑了钱让我送他念书。”潘中菊心酸中带着感激,她一个寡妇拖着个孩子,能把日子过下来多亏了两方亲戚的救济。

    贺岱岳上学的过程也颇为曲折,潘中菊凑齐了学费准备领贺岱岳到学校报名,结果贺岱岳不愿意,他上学了,家里的牛谁放。

    年纪小小的贺岱岳自有一套坚持,潘中菊劝不动,贺大伯、两个舅舅、杨桂平等人轮番上阵,才终于用“上学能让潘中菊过上更好的日子”说服了贺岱岳。

    公社小学的桌子是三人坐的长条矮桌,学校分的凳子缺条腿,他二舅帮他做了条新的。贺岱岳每天上学肩上挎个旧布包,布包带子吊根小板凳,晃晃悠悠地翻山越岭。

    潘中菊不是个多聪明的人,但她记得贺岱岳的每一件大小事,其

    中不乏让成年贺岱岳脸红的幼稚行为。

    贺岱岳挠挠耳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你提它干啥。”

    褚归握住他的手捏了捏:“我想听。”

    他妈要说,他恋人要听,贺岱岳无奈:“我去煮饭。”

    喂完猪前来查看小鸡出壳情况的贺奶奶加入了回忆贺岱岳童年的队伍,她主讲贺岱岳的一到四岁。

    贺岱岳四岁前,潘中菊跟贺岱岳他爸下地时常把他托给贺奶奶照看,四岁后贺岱岳能跑会跳了,开始当潘中菊的尾巴。潘中菊干活,他就在边上玩泥巴,不吵不闹的,一个人能玩半天。

    “岱岳小时候特别容易骗,吃橘子吞了籽,代光逗他橘子苗要从他脑袋顶长出来,他一天扒五六遍头发,问橘子苗啥时候发芽。”

    禇归听得直乐,贺岱岳咋那么好玩啊。

    堂屋的笑声引得贺岱岳默默加快了做饭的速度,继续让他妈说下去,他要连裤衩都没了。

    贺奶奶赶在吃饭前走了,贺岱岳没强留,想着晚上包了饺子端两碗过去。

    出壳的小鸡叽叽喳喳的脆嫩叫声此起彼伏,褚归数了数,二十个种蛋目前出壳了一半,毛茸茸一堆挤在箩筐里,天麻好奇地探头探脑,未表现出攻击性。

    褚归拎起天麻,不准它单独待在后院,捉鼠捕鸟是猫的天性,小鸡崽全是有数的,可不能让它祸害。

    贺岱岳找了个竹匾盖住箩筐,褚归视线扫过他的头顶:“橘子苗长出来了。”

    褚归眼里的促狭令贺岱岳庆幸自己幼时没学其他男娃撒尿活泥巴,他虚虚往头顶一拔,做了个往褚归头上放的动作:“种了十八年的橘子树,送你了。”

    潘中菊忍不住发笑,两个加起来四十几岁的人,跟小孩子似的。

    下午贺岱岳开始忙活着包饺子,这个季节没白菜香葱,蘑菇干管够。贺岱岳挑了肉厚的蘑菇泡发,切碎和肉末加盐、酱油拌匀,尝尝咸淡合适了,再进行最难的和面工作。

    水多了加面、面多了加水,反复数次,面团的软硬度方通过了褚归的验收:“跟我奶奶揉的面团手感差不多了。”

    面团搓长条,揪成小剂子,贺岱岳拿着新做的擀面棍努力将剂子擀平擀圆,他优秀的动手能力在此时充分发挥,很快便掌握了技巧。

    包饺子褚归是会的,合拢的饺子皮褶皱漂亮匀称,一个个胖鼓鼓的,像小元宝。

    贺岱岳按褚归说的往锅里添了三次水,熟透的饺子表面呈半透明的胶状质感,将蘑菇猪肉的香气包裹在内。褚归吹着气咬了一口贺岱岳喂到嘴边的饺子,香得掉舌头:“好吃,赶紧盛起来,免得待会儿煮破了。”

    贺岱岳盛了满满两碗分给贺大伯他们,贺爷爷活了六十来年第一次见饺子,一筷子没夹起来,险些掉地上,他忙用手接了送到嘴里。真是好东西,难怪北方人喜欢。

    蘑菇猪肉饺得到了除贺聪外的一致好评,小孩尚在放学路上,几个大人略吃了几个尝尝味,剩下的全收进了碗柜。

    吃饱饺子喝碗饺子汤,褚归感觉前所未有的满足,夜里特地把此事写到了信里,他要让安书兰看看,自己在困山村同样能吃到饺子。

    “还撑吗?”

    贺岱岳隔着衣服摸了摸褚归的肚子,掌心触碰到微凸的弧度。

    “别按别按,要吐了!”

    褚归捂嘴打嗝,没瞧见他一直不敢坐么?

    贺岱岳陪他站着消食,褚归停笔和他谈起正事:“你如今腿好了,打算哪天进山?”

    “我有个计划,正想跟你说。”贺岱岳翻开硬纸本,之前绘制的线条符号经过完善,变成了一张标明了方位的小地图。

    贺岱岳想在山里种草药,他并非临时起意,而是上辈子便有过此种念头。在和褚归生活的十年里,他无数次考虑未来要做什么,纯靠打猎同镇上的人换取资源不是长久之计,他的身体机能将会随年龄的增长而逐渐下降,他总有老去的一天。

    种草药的想法源自于褚归某日的一句话:困山村的气候与环境很适合草药的生长。

    困山村周围的深山里分布着许多原生草药,但截至两人重生前,褚归仍在为缺药发愁。

    理论上讲,在困山村种草药是可行的,不过首先要解决的难点有二:药材和庄稼不同,他们没有种植药材相关的经验几乎所有的药材都对年份有要求,当年采收入药的品种极少,他们的投入短期内是无法看到成效的。

    至于药材炮制与流入市场,那是种出药材以后的事。

    “我有经验。”贺岱岳的话出乎了褚归的意料,“你三十岁那年我托战友弄了份资料,在山上种了片药材,本来打算长成了给你个惊喜的……”

    他们重生了,贺岱岳的惊喜自然泡了汤,好在不算白费功夫。

    “我说你那几年老往山里跑不带我。”褚归一脸恍然,“你跟村长商量过了吗?”

    褚归了解贺岱岳,他说的种药材,绝不是上辈子的小打小闹,而要做成事业,必须以集体的名义。

    “我先告诉你的,我们下周等个大晴天进山行吗?去探探路,挖了药材再找桂平叔商量。”贺岱岳接着说他的计划,种草药只是其中之一,另外他想办个养殖场,养鸡和猪。

    “鸡下蛋、猪吃肉,不走供销社,直接跟县城的工厂联系,供销社的收购价太低了,不划算。县城工厂后勤采购的人我基本上全认识,趁政策没变,把养殖场推上正轨,享受到好处的人多了,我们就一定是安全的。”

    说了许久,贺岱岳揽着褚归坐到床沿上。褚归一时失语,贺岱岳的抱负着实惊到他了,拿什么修建养殖场、养殖场的粮食从何而来之类的他通通不问了,他选择相信贺岱岳。

    回头写信让二师兄找找兽医学相关的书好了,他研究研究,不能叫贺岱岳一个人忙活。

    “我跟你一块进山。”褚归从贺岱岳腿上跳下来,打开衣柜扭头望向贺岱岳,“帮我搓背?”

    坐着的男人蹭地站直,仿佛支了收音机的天线,准确接收到了褚归发出的信号。

    从褚归答应巡诊到今日,贺岱岳顾忌他来回奔波身体吃不消,单纯地睡了大半个月的觉,清心寡欲得像在庙里修行的和尚。

    现在和尚要还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