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齐珣沿着?堤坝而行?, 时不时咳嗽两?声,书童跟在他?身后,想?要劝服又不知从何说起。
霜露凝结, 堤坝斜坡的土石之?中斜斜暗生的芦苇草早已枯黄,风中簌簌而响。
堤坝之?下, 平晃晃的水波不断翻滚, 吞噬诸多旧影。
任他?诸多情愫, 终究是落花有意, 流水无情。
遗憾么?也许有一点。
什么都是淡淡的,长风从敞开的心房穿过去?, 吹拂到四野和江面。
他?能听见风的呼啸、杂草被风吹过的声音、江面波涛破碎的声响。
路还很长,齐珣却觉得有了尽头。
他?的脚步越来越慢,咳嗽也是越来越多, 他?随手丢下染血的手帕, 继续往前走。
书童看他?越走越慢, 看见染血的手帕自身边被风吹走,说:“郎君,我们回去?吧,回到房间里去?,回到洛京去?。”
齐珣只是摇摇头。
“我不会回去?的, 若我死了就让我落入这河水之?中吧,若有人念着?我, 叫我到他?身边,若是她无意,便叫我从水流而走。”
“郎君, 若是我将您喂了鱼,家里不会放过我的。”
“也是, 罢了。”
天地之?间茫茫一片,风吹黄土烟雾,百草凋零不见人影,不远处,有一方三尺高的石碑静静立在堤坝上。
这石碑与堤坝几乎融为一体,并不显眼,齐珣向前走,只是侧头看去?,看清这石碑上的字迹。
永平二十六年,正是今年。
皇帝之?女,东宫之?妹,永寿公主?,正是檀华。
是也,外界之?人比起她的本名?,更想?知道的是她的封号。
今年夏天大雨不止,许多河流涨潮,那时候好几个郡县上报附近的水流多次涨潮,庄稼被水冲毁,还有一些人家也被水冲了。
朝廷派御史巡查,派官员赈灾,就连太子也被派出洛京巡察水情。
齐珣还记得太子回到洛京之?后一起带回来的一篇隐士所写?的文?章。
文?中字字句句,至今还能清清楚楚地记起来。
但他?不知道永寿公主?曾经为渭水的堤坝捐了两?万余两?金银。
齐珣掩唇咳嗽一声,攥紧沾了血丝的手帕,他?伸出手,指尖轻轻碰触冰冷坚硬的石碑,目光描摹着?上面的字句。
坚硬的石头上刻字庄重灵动,文?辞清丽。
他?看着?上面的文?字,脑海之?中有了一个清晰而深刻的念头:自己其实并不了解永寿公主?。
他?知道永寿公主?身体不好,他?知道公主?样貌绝世,知道皇帝宠爱永寿公主?,也知道公主?喜爱燕归。
还知道皇上和柔贵妃的一些事情,那些这些年来一直讳莫如?深的事情,还有更多的不能说的皇家辛秘。
也知道永寿公主?其实不是脾气很好的女孩子。
这些给了他?一种他?了解永寿公主?的错觉。
其实他?不了解永寿公主?。
即使他?知道,不管真实的具体的永寿公主?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对她的心意都不会改变,他?永远爱慕公主?。
但是现?在,他?好像看到了永寿公主?的灵魂。
大德不孤。
指尖冰冷的温度顺着?肌肤流入血液,一路奔流到心脏的位置,给心脏注入温度。
齐珣撩起衣裳,在石碑旁边坐下。
他?坐了很久,渐渐觉得天高地阔,他?的心脏跳动着?,一下一下,本来应该死寂沉默的心跳,渐渐恢复了生命力?。
极目远望,仍是天高地阔,却看见一片平摊,阡陌交通,堤坝延伸,高山荒野,又有哪里不是路呢
皆可履之?蹈之?。
虽然所行?在千里之?外,也不会再疑惑。
爱上一个人的时候,看见对方喜欢的东西?都会觉得闪闪发光,走在对方曾经走过的路上,也会有种被陪伴着?的错觉,走在对方走过的路,去?过的地方,也会期望能够偶然相遇。
命运是否能够馈赠这样的珍宝,尚且不可知晓,此时此刻的人却是感到幸福的。
心灵有了归处,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齐珣站起身来,却见身边的书童不知何时跪地哭泣,他?说:“哭什么?”
书童身子一哆嗦,抬起头,说道:“郎君,您还活着?么?我以为您不行?了!”
齐珣笑了笑,说道:“大概是死不了了。”
他?的身体还病着?,虚弱、疲惫、疼痛,但是心脏却跳动得有力?,头脑也是清醒的。
书童一眼看去?,只觉得他?很不一样了,今早和齐珣出来的时候,他?觉得四郎一眼看过去?就知道人还是精神,面容带着?一点血色,但人内里是空的,走起路来像是在地上飘。
但是现?在,他?双脚落在地上,自然而然让人觉得挺拔有力?,一如?过去?,秀雅风流,一双桃花眼湛然生辉。
齐珣看了眼身侧的石碑,行?了一礼,说道:“公主?,再见。”
他?微微一笑。
回去?之?后,两?位大夫看了他?面色,都是惊异,重新为他?把脉,也是连连道奇,不问他?细情,只说:“四郎君再休养几日?便可大好了。”
过了几日?,北方又下起了雪。
飘飘扬扬的白色,落在手心,能看见形状分明的六角冰晶。
洛京也淹没在茫茫白色里。
檀华仍在寺庙里闲居。
时常写?写?字看看书,她不修佛,佛经是捎带看的,随身带来的话本也是捎带看的,本身也不是为了看任何书。
做很多事情不需要什么目的吧。
寻了一根竹竿,用丝线做成?钓线,随便用旧的银钩做成?一个鱼钩,绑了几根红色白色的羽毛当做浮漂,是在寺庙里捡来的,庙里的和尚不杀生,附近的山林里有许多大大小?小?的家禽雀鸟无忧无虑地生活,鸟蛋也好,羽毛也好都是常见的。
檀华用短杆支起簸箕,里头撒了些小?米,有鸟来吃就一拉绳子,鸟儿就落在里面,这样还捉了好几只鸟呢。
若是叫着?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的和尚见着?,必得念叨“阿弥陀佛”,“万物有灵”,“上天有好生之?德”之?类的话。
和唐僧有一拼了。
檀华再三表示,她不吃鸟,只是和鸟儿玩一玩,钓鱼也是玩一玩,钩上的鱼饵是馒头或是草叶,愿者上钩,钓上来就放在桶里扑腾一会儿,她离开的时候就把鱼重新倒回河里,这一切只是单纯享受一下人类原始的捕猎的乐趣。
下过几场小?雪,有彩萍和梅香点火煮茶,檀华偶尔会钓上来一条一掌来长的鱼,这样长的鱼看大小?正适合烤鱼,只是在佛门之?地,出于对他?人信仰的尊重,无奈还是放了。
几场雪越下越大,眼看着?水面就要冻上了,鱼儿也不愿意靠近水面了,最近这几天几乎都是一无所获。
檀华收了自己手工制作的钓竿,装鱼的小?桶也放在一旁闲置了,还是回归了看书,宫里面不许看的言情话本,零零散散地看着?,常常觉得一天过去?得很快。
而自己学业这边,檀华带了一些课本,闲暇的时候读一读,偶尔写?几篇读后感,也算是自己的假日?作业。
几场雪之?后,湖面结了冰,檀华离开寺庙回了皇宫。
临行?之?前,檀华见了主?持一面。
禅房里,只有两?个人,主?持是个略微消瘦的老和尚。
他?说道:“公主?这些日?子读了不少佛经,可有什么不解?”
檀华摇摇头说:“是有一些不懂的,却没有什么想?问的。”
“既如?此,公主?何时想?问,在下随时恭候垂询。”
老和尚笑了笑,又问道:“公主?可要算命?”
“我不算,以后也不会算,老和尚下次不要问我这个问题了。”
老和尚说:“前些日?子连下了好几场雪,天冷路滑,公主?当心慢行?。”
檀华点头谢过,离开了无尘寺。
一行?五十个人,保护她一辆马车,主?仆三人也足够了。
离开无尘寺,路面上是前两?日?下过的雪,大约两?寸厚,被车压过好几次,硬邦邦的一层覆在路面上。
回到宫里,芙蓉殿还是老样子,干枯的冬天,传来许多鸟鸣。
按说回宫应该先去?看望萧翀乾,请个安,问问好。
檀华换掉鞋子,由彩诗帮忙解下身上的毛领披风,对方看檀华脱掉外衣,帮着?接过来,说道:“陛下不在宫里,自公主?出宫没多久,陛下就去?了琢光山,那里的道观新成?,陛下还没有回来。”
“宫里有什么事情吗?”
檀华换了身衣裳坐下来,身上松散自在,懒洋洋地靠着?。
彩诗说道:“还是老样子,淑妃娘娘的病总也不好,说是入冬之?后都睡不着?觉,请了些民间的圣手看过,也请了道士和巫医来祈福跳舞,前两?天还找了一群人巫医跳舞。”
檀华又想?起了母亲刚刚去?世时候的样子,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
彩诗没有发觉,继续说:“魏惠妃和十皇子不知怎么的闹了些脾气,后来十皇子去?四皇子那里借住了,二皇子前些日?子办了一次文?会,听说热闹着?呢,还有几位公主?也去?捧场了。”
“冯老丞相染了风寒,近日?也不再看折子了,说是精力?不济怕耽误了事情。朝政上的事情都由太子殿下负责,已经好些日?子没有休息了。”
第112章
檀华回来那天中午, 萧恒就过来了?。
他还穿着一身?黄色四?爪龙袍,金冠熠熠,两个人一起坐在西?暖阁里?。
室内烧着地龙, 屋子里?暖洋洋、热腾腾的。
这间屋子里?有许多花盆,檀华记得她离开的时候还没有这样多, 只是摆了?两三盆牡丹和百合, 现在多了?几盆大朵大朵的海棠花、粉色的的杜鹃花、亭亭玉立的兰花、一支挨着一支长在花盆里?的长寿花……
这些花高高低低开成一片, 像是一小片室内花园。
冬日干燥, 檀华让人在室内摆了?几盆水以作?加湿,就放在花盆旁边。
几盆水都是些清水, 装在白色青花瓷盆里?面。
有一只畏寒的白脚黄狸猫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外头钻到了?室内,正在水盆旁匍匐着身?子低头喝水。
宫人看见唬了?一跳,悄悄过去要赶走, 檀华说:“没事儿, 外头都是冰雪, 让它在这儿喝点水吧,一会?儿带出去给?一点东西?吃。”
她桌上?还有一枝花,里?面是粉白色的梅花,冷香幽幽,冲淡了?室内的一点干燥。
“我不在宫里?的这些天, 添了?这么多花,让哥哥费心了?, 多谢了?。”
这些花全都是她不在宫里?的时候萧恒送来的。
萧恒说:“没什么,都是随手的事情,也不是什么奇花异草, 妹妹喜欢就好。”
檀华笑了?笑。
安永年在火盆旁边放下一个篮子,先从中拿出来个烤网放上?去, 又从篮子里?面将里?面的东西?一个个取出来摆在烤网上?。
檀华目光不由得被安永年手里?的东西?吸引了?。
萧恒看过去,说道:“此物叫番芋,最近种成了?一批,味道不错,和妹妹一起尝一尝。”
“诶!”檀华望着火炉上?的烤番芋惊叹一声。
“它的种子是哪里?来的?”
本该在南美洲生长的红薯出现了?在不知道多少年前的中国?古代?,怎能不叫人惊讶。
从大昭的位置走到南美洲,要饶过大半个地球,中间要穿过高山河流还有大洋。
在这个交通落后的时代?,这些番芋是如?何出现在大昭皇宫里?的,简直不可想象。
萧恒说道:“是十几年前,一人远游而归带回了?大昭一些,当做是一种稀奇吃食送给?了?他的一个朋友,朋友收到之后将这些番芋放在了?地窖中,本想留待年节和家人一起品尝。后来地窖塌了?,这东西?就被埋在了?里?头,直到去年,那家想要起一座新?房子重做地基,就将原本地窖的地方挖开了?,发现了?这几枚番芋还好好的装在一个坛子里?面,上?面有绿芽生出来。”
檀华听了?觉得奇妙,差一点这些番芋就不存在了?,若是对方没有将番芋放在坛子里?,它可能已经腐烂了?,或是叫一些地底活动的虫子和小动物吃掉了?。
能出现在十几年之后的现在,几乎是奇迹了?。
“那人将几枚生了?绿芽的番芋送到了?东宫,我安排人培育种植,种成了?一批,产量也不错,打算明年分给?一些州县栽种试试。”
番芋的产量,在这个没有玉米的古代?,完全是捶爆麦子和稻米了?吧。
萧恒绝对是谦虚了?。
想道玉米,檀华问道:“那名游客还在不在?有没有别的种子?”
“他已经去世?了?,写过一些游记故事,再没有留下其他的东西?。”
檀华点点头,有一样番芋已经算是意外之喜了?。
萧恒说:“今年水患四?起,虽有朝廷赈灾,百姓仍是生活不易,若是这番芋种得好,也可让百姓们?的日子过好一些。”
一会?儿功夫,番芋熟了?,安永年端上?来,红红的番芋烤出了?胶,香喷喷的带着甜味,用筷子拨开,里?面是浅黄色芯的。
檀华用筷子挖了?一点,吹了?吹,尝一口,甜丝丝的,檀华眯了?眯眼睛。
回到宫里?,大部分时候,檀华心如?止水地度过。
到天禄阁上?课,有时候无聊,上?完课就在天禄阁写老师布置下来的作?业,或是去阁中看书。
很多时候,都是漫无目的,随便拿一本什么书,不管书里?面写的是什么,她拿起来就看半天。
有时候,书架之间无人,她干脆闭着眼睛走,停在哪个书架之前,就随意取下一本书来读。
这样清淡又宁静的日子过得久了?,有时候也想要换换口味,外面连着下了?两天的大雪。
不知道在琢玉山的皇上怎么样了,宫里?安静,山里?应该只会?更安静。
躺着的檀华坐起来,拉出床底放着的箱子,从荷包里?取出钥开锁,打开箱子,翻找里?面的话本。
她挑着名字,拿出来一本,说道:“十七,你是不是给?里?面添了?新?的,这本我没有读过。”
没有听到十七的回答。
他其实也是会?不好意思的,檀华笑了?笑。
这些日子,雪下个不停,檀华就关在屋子里看这些闲书。
一连看了三五日,今日看得晚了?些,临睡前才放下书,睡得也不太踏实。
睡着睡着就感觉身?上?浸出汗水,淋漓着四?肢和脸颊,又觉得手软脚软,缠缠绵绵、混乱不堪的,想抓住什么又无处倚靠,那些焦灼的、甜蜜的、泛滥的情潮一起涌上?来,将她吞没。
第二天早上?,她轻轻抚摸自己赤裸的手臂,好像还能感觉到那种幻觉一般的战栗。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吗?
断断续续的看着这样的书,毫无规律的又做了?几个这样的梦。
梦走了?,徒留一些被唤醒的欲望。
雪晴之后,去天禄阁上?课。
老师和学生,一个教书一个学习,已经相互习惯,有了?默契。
上?完课,照旧去天禄阁读书。
这两天她已经不读那些床底下的书了?,她觉得梦里?的热潮有些可怕,它绵延到了?现实中,令她震颤。
也许是因为,她已经不是一个完全不懂这些事情的小女孩儿了?,那些本该模糊的梦境,很容易让她用自己所有的经验和记忆改造成活色生香的想象。
这个时候也许看一卷佛经会?很好,檀华走入放着道藏佛经的书架之间,她闭上?眼睛往前走,又回忆起了?昨天晚上?的梦,那不是回忆起的,那是她想象出来的。
檀华停在书架前,抬手去摸书,不小心,摸到了?一个温热、干燥、而有弹力的东西?,是人类的手,也许还是男人的手。
檀华睁开眼睛她看到了?这双被自己不小心碰到的手,这双手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干净整齐,骨肉匀亭的一只手,骨节分明,连指甲都被修成了?整整齐齐的圆弧形。
这双看上?去干净雅致的手,实际上?比女子的手大一圈,从骨骼的粗细形状也能感受到对方的手应该很有力。
檀华微微抬头看向手的主人。
的确是个男人,挺拔修长,肩膀有力,看上?去应该已经超过三十岁了?,像这个年龄段的人大多已经不会?再长高了?,他们?成熟了?。
他一眼看过去,还是给?人一种干干净净的感觉。
三十而壮,他身?上?既有力量也有气势,是权势滋养出来的气质。
真是奇妙。
官员的身?份,可以从对方的公服上?辨别出来。
她正要移走自己的手,却被人反手握住。
男人那双似是平静的眼睛,一只注视着檀华,眼瞳里?深深浅浅的,像是有海藻的暗影飘动。
握着自己的那只手,迟迟不见松开,反而五指活动,轻微的揉了?一下。
一阵酥麻感从双方肌肤接触的地方传来。
这是挑逗。
檀华缓缓抽出手,她微微摇头。
从年龄,和官袍的颜色和纹样上?,檀华认得出来,这人是齐珣的大哥。
年纪轻轻身?居高位,却是年长而未婚。
在这个年代?,成家立业对于一个男人的个人形象来说是很重要的。
齐璟年长而未婚,在洛京有很多风言风语。
有人猜测他断袖,也有人猜测他不举,还有人猜测说他也许得了?一种不能碰触女人的病。
今天看来,都是假的。
传言果然不可信。
檀华没有拿佛经,直接回到了?芙蓉殿。
檀华心里?有种怪异的焦灼。
关起门?来,她从书房里?、花厅、卧房,桌上?、床上?、柜子抽屉里?,各处翻找,找了?一摞书抱在怀里?,从床底下拉出那只箱子,将书本放进去,拧上?锁,推到床底最里?面。
忙忘了?这一通,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薄汗。
问侍女要了?一壶桃花酒,自斟自饮喝了?两杯。
甘醇可口,催眠正好。
躺在床上?,盖好被子,闻着苏合香的味道,心里?数了?一会?儿羊,很快就酒劲儿和困意一起涌上?来了?。
不知道是醉了?还是睡着了?。
她梦到白天日里?的天禄阁,冬季阳光混着白雪的光芒反复折射,光线投入室内,让人有一种辨不清光源的错乱感。
摆满佛教经书的书架上?,一眼扫过去,都是“菩萨”、“般若”、“如?来”等等字样。
她和那个男人站在一起,两个人的姿势却和白天不一样。
靠近得有些多了?。
她脊背靠着书架,眼睛看到的是对面的经文,这个男人站在她对面,两个人虽然站着,却是极近的,她能感受到对方身?体弹性和温暖。
在梦里?,她没有拒绝对方,他握着她的一只手,干燥的唇轻轻碰触她鬓角的肌肤,痒痒的,像是有虫子在皮肤下面爬,他黑色的眼睛静静落在她身?上?,像是夏天树林中斑驳的影子,她看见男人沉默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
那双手仍是半握着她的手,另一只搭在她肩膀上?的手滑下去,这只手一路下滑,微微松开她的裙带,还在继续下滑。
他有一双干干净净,骨节分明的,具有力量的手。
她汗津津地靠着书架,面色潮红,脊背被对方的大手托着。
那只手很灵巧,好像天生就知道怎样让人开心。
他的喉结好几次上?下滑动,檀华能分辨出对方越来越幽深的眼神,像是海底的森林,有水草悠悠飘动。
后来他的官袍丢在光洁的地板上?,她的腰带挂在写满经文的书架上?。
她身?上?还穿着白天的衣服,只是从裙下露出两条白皙纤细的小腿,裙子皱巴巴堆在腰间,被人抱在怀里?。
微微皱着眉,咬着唇。
她半闭着眼睛,对方的唇贴上?她的眼尾,吻过她颤抖的眼皮,挺翘的鼻梁,缄默的唇,然后唇齿交融在一起。
欲望的潮水起起伏伏,仿佛望不到尽头。
檀华睁开眼睛,精神上?好像还带着几分醉意,身?上?还是软绵绵的,床上?干燥而温暖,没有梦里?时时刻刻汗津津的感觉。
撩起床帘,能看到外面的已经很明亮了?,这会?儿大约过去半个上?午了?。
檀华觉得有点累,她躺了?片刻,忽然感到下身?一股暖流流过。
赶忙从床上?下来,一掀被子,床单干净。
她去更衣,换下身?上?的衣服,发现原来是月事来了?。
暗暗松了?一口气,刚才那一瞬间,差点以为是什么奇怪的东西?。
……
第113章
冬日的?雪, 总是断断续续的?下。
檀华和老师崔让商量过,放了个寒假。
这是她这个冬天的?最后一次上课,下次会在明年, 崔让列了一张书单给檀华,就算是假期作业了。
将书单递给梅香, 檀华说:“找个识文断字的?太监和你一起找。”
天禄阁有许多槅扇隔开的?夹室, 以作读书写字之用?, 许多人都曾来这里抄过书。
毕竟这里是大昭最大的?藏书库。
其?实檀华一直以来就是在这样一个房间里和崔让读书学?习。
这样的?房子隔音怪差的?, 声音稍微高一点别人就能听到在讲什么。
崔让的?弟子正在和人交谈。
来人说道:“王舍人没有和陛下一同去琢玉山,前些?天经常见他和崔老一起, 这两天怎么没看见人?”
弟子说道:“孟兄有所不知,殿下派了王舍人做特使离开洛京办事?去了,几日之前就走了。”
这件事?情?的?细节, 檀华知道。
说是南疆之地因为今年夏天的?雨水, 闹了粮荒, 可能会有兵祸。
萧恒让姓王的?亲自去看看。
给了他一块令牌,叫他见机行事?。
这个命令下的?太灵活,一般人猜不到,猜到了也不知道去做什么。
檀华不喜欢猜。
大多数时候都不会猜东西。
二皇子萧澜就坐在檀华对面?,他是文人气质, 听说他经常来天禄阁看书,但两个人很少在天禄阁见面?。
“皇妹, 你要不要猜一猜,父皇将来会给你找个什么样的?驸马?”
檀华说:“不猜。”
萧澜笑了笑,说道:“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
檀华这两天有些?阴晴不定, 说:“你是要说我无趣么?”
“怎么会?妹妹,我是说, 你从小时候就只和太子哥哥一道玩,有什么事?情?也只和他讲,什么都不肯告诉我。”
“哥哥说笑了,哪有这样的?事??”
“难道妹妹没有告诉太子喜欢什么样的?人么?太子已经在为皇妹挑选夫婿了。”
“二哥说的?可是真的??”
“婚姻大事?,岂能当做儿戏?这事?情?一问便知,我怎么会欺骗妹妹?”
前些?天才见过萧恒,也没有提过要给她选驸马的?事?情?,怎么忽然就有这一桩事?情?了呢?
萧恒甚至完全没和她提起过。
不声不响的?。
也是这时候的?男人都说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男人都是一家之主,萧恒虽然不是一家之主,但他手里大多数时候流动着君主的?权力,比那些?小门小户的?家主更习惯掌权,也更习惯用?权力来操纵人。
只是他是她的?哥哥,在她面?前总是温和的?,不展现锋芒的?样子。
天长日久,她都要忘了,萧恒是一个有生杀大权的?储君。
萧澜在对面?笑,“妹妹,你看上去要杀人呢。”
他自来知道这个妹妹性子不太一样,见她生气了,也不意外?,说道:“妹妹喜欢什么样的?人,二哥帮你打?量着看看怎么样?”
檀华是用?不着。
“谢过二哥,不必了,我有事?儿,先走了,二哥自便。”
萧翀乾不在的?时候,萧恒几乎要处理全部政务,日常还要见见大臣,他平时就在御书房偏殿做事?。
檀华进门,看萧恒桌上摆着许多折子,问道:“哥哥这是在批阅奏折么?”
萧恒说:“妹妹过来看看吧。”
他在身边让了个位置,檀华走过去坐下,说道:“最近有什么国?事??”
“还没什么大事?儿,南疆那边不太好,已经派人过去看了,不要有战乱就好。”
“听说哥哥要为我择驸马。”
萧恒递给檀华一张纸折,她打?开看,原以为是说的?南疆之事?,看两眼只见上头写着某某家的?公子,多大的?年龄,品行外?貌,父母亲眷等等东西。
萧恒在一旁说道:“都是些?适龄的?男子,已经让人筛选过一遍了,本来想着挑选出几个给妹妹那去看,现在妹妹来了,方便一些?,一起挑选。”
其?实这样的?事?情?,还是父母亲去操持比较好,但萧翀乾沉迷于修仙,柔贵妃早已去世?,而宫中的?主位嫔妃,和檀华关系亲近的?人没有,若是将这件事?情?交代给这些?人,多半是私心居多,萧恒也是不能放心的?。
这件事?情?,萧恒甚至连淑妃都没有想过,便是他自己亲自为檀华看这些?人,怎么看都觉得?不太合适。
“若是妹妹喜欢什么样的人,也可以告诉哥哥。”
“哥哥问我喜欢什么样的?人,难道我喜欢什么样的?人哥哥都帮我吗?”
檀华眨了眨眼睛,看着萧恒。
在檀华的?目光中,萧恒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没有一口咬定,而是说:“或可一试。”
萧恒一直都是一个好太子,甚至比许多人期待得?都要好,从小他模范得?像个假人,这是一个很好的?太子,也会是一个很好的?君王,从来不叫人担心。
有些?时候,人的底线也不是完全坚固的?。
这样的?时刻往往都叫人意想不到。
檀华有些?惊讶,瞳孔都大了一些?,心里的?怒气散掉了一半,还是将手里的?折子丢到桌上,说道:“那也不行,我不挑,也不要嫁人。”
更何况,她哪天有了喜欢的?人就要嫁给他吗?
万一明天不喜欢对方了怎么办?再离婚吗?
檀华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出一旁,萧恒也起身,跟在她身侧,看她面?色,说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妹妹年方十八,正值妙龄,这个年岁正宜嫁娶。”
檀华摇头,说道:“我不嫁也不娶。”
“妹妹为何不愿呢?有什么顾忌?哥哥知道妹妹不耐烦人情?琐事?,公婆妯娌之类的?事?情?也不必管,妹妹成婚之前,哥哥向父皇请旨为妹妹开府。成婚之后,妹妹与驸马二人一处在公主府居住,到时候无人打?扰,悠闲自如。若是有什么不好,妹妹受了委屈,只管来找哥哥,到时候哥哥为你撑腰,这岂不好?”
檀华说道:“不好。”
萧恒说:“男女婚姻,人之大伦,不可不为。”
“说什么不可不为,哥哥都没有成婚,一定要我成婚?不过是找借口管着我。”
萧恒说:“我府中早有两位孺人,今年也新添了一位良娣。”
“除了我以外?,其?他的?适龄皇子公主都有良配。”
檀华说:“随便谁有了夫妻,关我什么事?。”
说完,她绕过萧恒跑出去,走出门,在外?面?正看见一个年轻的?官员被太监恭恭敬敬地引过来,一边引来一边说:“齐大人,您请。”
檀华看了对方一眼。
面?庞干净,衣服上多的?一道褶子都没有。
衣冠楚楚正适合形容对方。
印象里,齐璟从十几岁就已经做官了,他做官太早,好像是十四?五岁,那时候很多古代人四?书五经还没有学?完。
檀华小时候是来回走动在御书房和定坤宫的?,当时萧翀乾也常在定坤宫处理公务,她年纪小的?时候也不用?回避谁,见过几次齐璟。
对方过于年轻的?年龄让檀华有些?印象,后来也见过其?次,其?实次数越来越少,因为她越长大和萧翀乾在一起的?时间就越少,萧翀乾近些?年处理公务召见朝臣的?时候也越来越少,尤其?是近两年。
而萧恒处理政务的?时候,她是不会太靠近的?。
昨天在天禄阁,是两个人第一次真正接近的?时刻。
檀华本来是当做一个巧合的?,即使在她碰到齐璟的?手的?一瞬间,有了一点奇异的?感觉,对方握着她的?手的?时候,她也能有一些?感觉。
那个时候她已经拒绝了。
因为晚上的?那个混乱的?梦,檀华对齐璟的?印象一下子清晰深刻得?可怕。
他们明明什么关系都没有,她却有种两个人已经发?生过关系的?错觉。
檀华的?目光下意识地看了看对方的?明显的?喉结,严整的?领口,再下滑到对方的?手。
轻易地回忆起了梦境里面?的?一些?情?节。
触感和声音,模模糊糊,混在一起,成为了奇异的?印象。
现在回想起来,也许是生理期的?之前激素水平变化的?原因,包括这一阵子的?梦。
月事?来了,也有些?不舒服,但莫名松了一口气。
檀华从御书房回到了芙蓉殿,洗干净手,换了衣裳,到书房里,发?现梅香已经将书本放在了桌上,最上面?用?镇纸压着崔让写的?书单。
半尺高的?一摞书,够看到年后了。
檀华习惯了看书,不觉得?恐惧。
刚才和萧恒吵了一架,说了不少气话,但她知道,这次萧恒是真的?想要她成婚。
原因么,虽然他没说,但是檀华也能猜到,多半和前段时间发?现她和男子有了私情?有关。
在这个古代,未婚的?男女关系,总是不能光明正大的?,也是不被道德所接受的?。
想到萧恒说“或可一试”时候的?样子,他当时眉头微微皱起,看上去有些?纠结,但还是说了这句话。
比起她和谁在一起,甚至愿意帮她强迫什么人么?
没想到萧恒还有道德底线如此灵活的?一面?。
但是檀华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强人所难的?爱好,她不喜欢臭脸男人,有时候看一些?人明明不喜欢却表现得?欢天喜地的?样子,谄媚和欺骗,她也不喜欢。
“十七。”
她唤了一声,从书架上拿了一本书。
书页在指尖翻动,其?中一页露出一张扣着红印章的?银票,这是她写那些?小说的?一部分稿费。
递给十七,檀华说:“哪天有空帮我拿去换一些?碎银子。”
“是。”
十七接过银票。
“公主您是有什么事?情?要做吗?”
“只是以备不时之需。”
檀华注意到他的?声音有些?嘶哑,问他:“嗓子哑了,是生病了吗?”
十七说:“只是有些?干。”
冬天就是干燥,檀华说:“还有些?上次做的?枇杷膏,一会儿拿一些?泡水喝吧。”
十七收起银票,身影就消失了。
檀华想到,今天萧恒说是帮她选个驸马,连人选都没有,两个人就吵了一架,也是好笑。
笑意才挂上唇角,又叹了口气。
第114章
几日之后, 檀华收到了十七换来?的碎银子,也收到了萧恒送来?的几本黄绫布封面的男子履历,一起来?的还有男子的二寸长的男子小像。
画像在梅香手中展开?, 一看这是个男人画像,梅香一愣。
“这是……?”
还能是什么, 萧恒给她的的驸马候选人。
“公主您要看看么?”
画中的男子长相英俊, 看着也是不错的。
在梅香心里, 也知道公主已?经?到适婚年?龄了, 这两年?大家私下都?猜测皇上不知怎么忘了给公主安排婚事,公主不见着急, 大家心里却是有些着急的。
“公主您可要看看?这里有不少人选。”
檀华冷哼一声,“天冷了,你们拿去烧火吧。”
随即收拾东西?, 抛下一句散心, 第二天就带人出宫了。
御花园的雪地里, 萧恒听人报了这件事,微微皱起眉头。
“皇妹可有留下什么话来??”
太监低了低头,瞥了一眼旁边的二皇子萧澜,萧澜像是没看见,萧恒说:“说吧。”
估计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公主说, 殿下就是选了,公主也不会要, 叫您不要白费功夫了。”
这话已?经?叫内侍加工过了,原话说的是,太子选出来?自己?带到东宫当驸马。
这话打死太监, 也不敢直说。
萧恒和萧恒能猜出这话不是原话。
旁边的萧澜笑着说:“五妹妹这回是叫皇兄给气走了,这还是皇兄与五妹妹第一次这样生气呢。”
萧恒却不觉得新鲜有趣, 他感觉萧澜在一旁幸灾乐祸的样子,说道:“下次你再多管闲事,就和王郎一起去南疆走一走吧。”
南疆闷热潮湿,蛇虫很多,萧澜自小讨厌这些东西?,闻言告罪:“弟弟也是关?心则乱,请兄长宽恕,毕竟我也是五妹妹的哥哥。”
“如此,还望二弟不要再拱火,须知,这是为五妹好的。”
就算妹妹怨他也没有怨言……
时代不同的人不能相互理解,檀华都?懂,若说最气的是什么,还是最亲最近的人不懂自己?。
寂寥山光里,地上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雪,亮晶晶的。
檀华坐在一段横放的枯木上捏雪人,她穿着一身?白色狐狸毛披风。
在身?边,刚做成的雪人,一个个的,排成一排。
这里是慈恩寺后山旁边的一片空地,檀华本来?是想去自己?在平安坊的别院,但想一想相邻的房子,不知为何就不愿意过去了。
而无?尘寺,除了为母亲上香,她一般是不会过去的,会有一种扰了母亲清净的感觉。
当年?也是为了安静选了安静些的无?尘寺供奉长明?灯。
这次出宫,就在慈恩寺租住了一个僻静些的小院子。
她团着亮晶晶的白雪,一双手像是冷玉一样,能透过白色的肌肤看见血管浅浅的青色,像是工笔画描摹的一般。
这一片少有人来?,没有人刻意清理积雪。
人走过来?脚下踩着雪的声音很明?显。
声音越来?越近,一直走到近前来?,檀华以为是刚去山里砍柴的小和尚,说道:“小师父,有黑豆子借我一些么?”
“红色的可以么?”
这声音不像是偶尔来?山上给小动物送吃食的小和尚,她放下手里的雪人,抬起头来?。
眼前的人是齐璟。
有句诗叫做“红豆最相思”,在这里红豆也是用?来?表示相思的。
檀华放下手里的小雪人,抬头看过去,齐璟今天穿了一件青色的长袍,腰间佩一条青玉,下面垂着青色近蓝色的络子。
他很直接。
檀华说:“红豆子用?不上。”
“齐珣还好么?”檀华问道。
“他已?经?平安到了望陵。”齐璟说道。
平安无?事就好,檀华也算是放下了一桩心事,这个年?代,走远路可能遇到的危险实在太多了,也有太多意外了。
“我代舍弟多谢公主挂怀。”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颇为正式。
但是假如他没有再出现在檀华面前,眼前的态度更可信一些。
在这之前,檀华就已?经?知道,这个人并不是一个循规蹈矩,光明?磊落的人。
只?要对方说的是实话,檀华其实不在乎对面的人是高尚还是虚伪。
他总不会在这样的小事上说谎。
“公主稍等。”
雪地上,齐璟的身?影暂时离开?,地上属于男人的脚印蜿蜒转折,脚尖的方向是附近的树林。
齐璟的身影消失在山林中。
不一会儿,咯吱咯吱的脚步声又?响起来?了,齐璟走过来?,一只?手在身?前,好像带着什么。
他走过来?,和檀华展示手里的两枚棕黑色的,宽而扁,一看就是什么植物豆荚一样的东西?。
“记得这座山里有些野生的不指名的豆荚,我刚才找了一些,里面的籽是黑色的,不过不是圆形。”
檀华从对方手中接过一枚豆荚,木质的东西?冬天不会很凉,这些豆荚表面甚至是毛茸茸的,只在两端有些尖尖。
说话之间,齐璟在檀华身?边坐下,他将豆荚放在大腿上,拿起一枚,低头剥开?。
其实以前更多时候见到的是他很有气势的样子,今天看上去只?是很斯文,还有一些成年?人的可靠。
豆荚里面已?经?干枯,种子是不规则的形状,有些河面下方水流之中的细小鹅卵石。
还带着一点光泽,黑曜石一样,躺在他的手心。
“没有黑豆,也没有红豆,这个还可以凑合一下吗?”
檀华说:“也可以。”
他笑了笑,看上去很温和。
一枚豆荚有六七枚种子,他剥开?三枚,分出去一些形状过于不规则的,留下来?十几个。
他没有把挑选出来?的东西?递给檀华,而是问道:“我来?给这些雪人安眼睛,可以么?”
冬天太冷,女孩子不好接触这些冰冰冷冷的东西?,齐璟这样想。
檀华看了眼排成一排的雪人,看看齐璟,微微点了点头。
其实更喜欢自己?做。
齐璟一只?一只?地给这些小雪人安眼睛,黑色的贴上去,都?很好,不一会儿,有了一双黑眼睛的小雪人排成一排。
檀华不碰这些雪人,担心它们再热一些就要化了,她半蹲着,点一点雪人的脸,觉得这双眼睛正合适,笑了笑。
一回头,就见齐璟站在她身?后,目光看着她,唇角带一点笑意。
像他这样的大臣其实一般都?不会讨好哪位公主,就算找女眷有什么事情,也是经?由家中的女眷,再不济请一位中人,贿赂一个宫中人,传一封信。
齐璟的衣着一丝不苟,头发?、衣领、玉带钩、玉佩,连玉佩上面垂下来?的青蓝色的穗子都?是一根一根分明?的。
常年?弄笔墨的人,手指却干干净净的。
联系这个人的官职,这是一个标准的士大夫,檀华平时是不会对这样的男人产生什么联想的。
他们这样的人站在那里,不管是穿着礼服还是常服,都?是和衣服长在一起的样子,就像齐珣,绝不会让人想到他们的衣服下面有什么血肉之躯。
就算是有,也应该是木雕石像。
而一旦安静下来?,在这个时刻看到对方,檀华很容易想起那个晚上所梦到的东西?。
我记得两个人靠近的时候肌肤触碰到的温度,那些光滑的温热的感触,还有从肌肤上滑落下来?的汗水,濡湿着包裹在身?上的衣服,也许是有些梦魇,檀华对当时那种拘束感记得格外清晰。
还有一些更加更加混乱的难以描述的接触,对方在自己?耳边压抑的喘息声。
檀华眨了眨眼睛,想要将这些记忆抛掉,她的目光微微向下滑,看到了齐璟的手。
在给雪人上眼睛之前,他用?帕子擦过手,而之后又?同样用?丝帕擦掉了手上沾染的融化的雪水。
看上去干干净净,但是檀华却回忆起了更多,这双手在梦中作乱的样子。
那确实是个梦,但有时候,人会在现实中见过一些曾经?在梦里见过的人事物。
比如说一个人某天梦里梦见自己?去商场里正在挑选一件衣服,也许过了一段时间又?或者是几年?,她正在商场里面挑选一件衣服的时候,会想起曾经?做过的那个和现在正在发?生的场景一模一样的梦。
檀华拿起齐璟垂落在身?侧的一只?手,齐璟任由檀华像是拿什么东西?一样将自己?的手带到面前,就像是他们本来?就是随意可以做这种事情的关?系。
就算他才触碰过雪,手也是温热的,因为养尊处优,这只?手的肌肤是细腻的,檀华轻轻摸过对方指节,还有指甲的弧度。
齐璟自始至终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的情绪。
他抬起手,帮还是微微低头的檀华戴上披风后面垂着的帽子,里层是毛茸茸的,外层是湘妃色的罩面,有一些银白色凤尾花的印花。
他说:“雪后总是有些冷的,公主当心身?体。”
如此说着,他的手却没有第一时间收回去,而是仔细耐心地帮檀华整理了一下衣帽,才离开?。
过于靠近的时候,檀华能闻到对方身?上的冷香,很清淡的味道,几乎和山里的空气融为一体。
今天没有风,太阳下,白雪亮晶晶的,一闪一闪的,树上的麻雀,叽叽喳喳,梳理羽毛。
檀华要回去了。
这些雪人留下来?给麻雀作伴,齐璟陪着檀华慢慢往回走,白雪咯吱咯吱响。
身?上的披风挡住了冬季的冷意,暖洋洋的。
“还没有问过,齐大人今天怎么会到这里来?。”
齐璟说:“最近神思不守,听说寺中的抽签很灵验,来?这里请大师帮我解一解。”
“你信佛?”
前世有个说法,越是有钱有势的人就越是迷信,越是贪生怕死。
因为他们已?经?享受了很多荣华富贵、高床软枕,他们舍不得离开?这些。
檀华看着齐璟的眼睛,却见他摇摇头,说道:“等闲是不相信的。”
第115章
檀华回到居住的小院, 推开房门。
先?换沾了雪的鞋子,梅香看见她的身?影,过去帮她拿掉身?上的斗篷, 说道:“大冷的天,到处都是冰雪, 公主?怎么不在屋子里?看书待着?”
檀华脚下踩到鞋子里?面, 解开斗篷在领口?的系带, 说道:“穿这样厚的斗篷是不冷的, 出去走走,见一见太阳, 换换气心里?也舒服。”
梅香说:“奴婢知道您,不见太阳是不行的,也怪这冬天太阳小, 被窗子门帘一挡就?不见多少?了, 非得?外头才能见着阳光。只是您可也要仔细身?体, 这些天天冷了,人?是最容易生病的,奴婢熬了姜汤,您一会儿喝一碗暖暖身?子。”
檀华才要说好,梅香才摘下斗篷, 一句话的尾音还没?有完全落下,就?转了个弯子, 伸了一下手,檀华觉得?自己?发髻被人?碰了一下,“公主?您看这是什么?”
她一手抱着白色的皮毛丰厚蓬松的斗篷, 一只手心摊开,只见上面有两颗樱红色鲜艳的豆粒大小的圆珠子。
檀华问:“这东西是在哪儿来的?”
梅香笑着说:“就?在您发髻左边戴着的珠花旁边, 奴婢就?说刚才怎么看着奇怪,原本就?是这只珠花旁边的两颗红珠子是后来的。”
一下子想起那会儿齐璟说过什么黑豆子红豆子,哪里?是没?有?原来是到这里?来了。
那会儿他抬手帮她戴帽子,慢腾腾磨磨蹭蹭的。
梅香说道:“这个是山里?的一种果子,长得?好看却不能吃,后山里?有几棵树上有的,公主?您方才是去山里?了么?”
檀华说道:“进去走了两步。”
梅香说:“寺庙里?的和尚同奴婢讲过,说它只是长得?好看些,没?什么用。奴婢还没?有见过,这东西和豆子粒一样,穿手串不合适,倒是可以做个珠串做个配饰用。”
檀华说道:“那你拿去玩吧。”
梅香笑着说:“这是公主?带来的,奴婢帮您收好,晚一您日后用得?着呢?奴婢若是要做手串,改天请和小师父引路一起去。”
两人?说着这两句话,梅香将斗篷挂上,檀华走到脸盆架边上,梅香说:“盆里?的都是干净的热水,才倒在里?面没?多久,我再来加一些热水。”
檀华试了试温度,说道:“还温热着,正合适用,不用加水了。”
洗过手,梅香端了一碗姜汤来,说道:“姜汤性热,下午不宜喝太多,这一小碗就?好。”
檀华摸摸碗壁,拿起勺子尝了尝里?面的姜汤,仰起头喝掉。
冬日天黑得?早,不一会儿日头下山了,有些人?家的马车才悠悠赶回来。
齐璟先?回了明意轩,这是他的书房,在前院里?面单独的一栋小楼。
小楼前后种了几棵四季青,冬天仍是深翠的颜色,夜里?在昏茫的光线的照耀下,只有一片黑影。
天上有清清冷冷的月亮,地上的雪像是铺了一层盐粒子,下人?们?已?经清扫过了,但在砖缝里?面亮晶晶的闪耀着。
齐璟平时在这里?处理政事,办公,后来也在这里?起居。
自回来就?处理各种公务文书。
小厮倒了一杯茶水放在桌子一旁。
不一会儿,有人?微微敲了敲书房的门,动作很?轻,齐璟没?有听?到。
房门被人?推来,对方的脚步又轻又乱,来人?穿着一身?紫色衣衫,身?材丰满,姿态妩媚的年轻女子,走起路来一扭一扭的,她拿捏着娇媚的腔调,软语道:“大人?,奴家给您送夜宵来了。”
齐璟没?有听?到。
女子流连地看着坐在书桌后面处理文书的男人?,出身?大家,位高权重,只要攀上了他,从此自己?的后半生就?完全不用愁了。
早就?知道这位齐大人?身?边没?有妾室,连个红袖添香的漂亮婢女都没?有。
听?说头几年的时候,还有人?笑他是带发修行的和尚。
一个男人?没?有近过女人?的身?,要拿下来,还不是轻而易举?
她端着盘子,面上神?色愈发惹人?怜惜,语气缠绵,拉长了话音说道:“大人?,奴家给您送了杏仁糕来了,都是奴家亲手做的。”
齐璟放下笔,抬起头,淡淡地看了眼正在靠近桌案的娇媚女子。
他看对方和看一块木头一只虫子差不多。
女子看到齐璟的眼神?,刚才的野心往肚子里?缩了缩,扭到一半的腰有些僵住了,只是露出一个妩媚的微笑。
“常平。”齐璟唤了一声。
他的侍从常平立刻从门外进来了,饶过那女子,走到书桌近前,低头说道:“大人?。”
“哪里来的女人?”
“这是夫人?安排给您端茶倒水的婢女……”
任谁看了也不觉得?这女子是婢女,那只是个名头。
齐璟说:“你该知道,无关?人?士不得?靠近书房,还记得?违令者怎么处置吗?”
常平说:“违令之人?打三?十大板,按偷窃罪处置。”
三?十大板?那女子膝盖一软跪在地上,她学过几天规矩,知道在这样的大户人?家不能大喊大叫着胡乱求饶,恳求都不敢,只是一个劲儿看着常平,要把人?看出个洞来。
常平自身?难保,垂着头听?候齐璟发落。
齐璟说道:“这次就?罢了,这人?是哪里?来的就?送到哪里?去,下次若是还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你就?和对方一起受罚。”
“是,大人?!”
说着,常平就?要带着从地上站起来的女人?一起退下,齐璟说:“叫管家过来一趟。”
吴方和很?快就?过来了,他行了一礼,“小的见过大人?。”
齐璟拿起桌上一张笔墨刚刚干了的纸张,说道:“你看着让人?备一些女子出门的行装,看着悄悄地办,不要惊动任何人?。”
吴管家下意识以为是家中哪位女眷要出门,或是有哪位女客,但好像都不对。
“置办好了把单子拿给我过目。”
永寿公主?是匆匆从皇宫里?出来,恐怕是很?多东西都没?有带,生活上怕是不太方便?。
梅香和檀华一处,檀华换了衣裳,拿了书读。
这些书她数过,一共二十四本,两三?天一本,大概两个多月能读完。
坐下看了一会儿书,忽然发现书桌上的蜡烛有些不一样了,看起来格外的洁白。
她此次出行,是轻装简行,从宫里?带了几件衣裳,吃的用的都是随便?拿了几件。剩下的一些日用品都是后来在外面买来的。
若是比精致总是比宫里?的差一点,用起来却都是好用的。
仔细看这间屋子里?很?多东西都不一样了,比如说那会儿回来时候洗手用的胰子、挡风的门帘、盛放糕点用的盘子……
里?头还有一些新鲜的苹果、橘子、青枣。
新鲜的蔬菜水果,冬天外面卖的也不多,寺庙里?只会更少?。
正打量着,彩萍在旁边剥开一枚橘子,橙黄色的橘子撕开,香味霎时萦绕周围,满室都是香香甜甜的橙子味,隐隐还带着一点淡淡的酸味,闻起来格外提神?醒脑。
橘子上细小的橘络被摘掉,分成一瓣一瓣的,每一瓣橘子看上去都那么晶莹漂亮,里?面的籽也是小小的。
檀华说:“这橘子哪里?来的?”
“是和街上的人?买来的。”
“洛京街头巷尾卖的橘子都是北方产的,北方的橘子没?有这样香,这样酸甜的橘子是从很?远的南方来的。”檀华想了想说:“记得?是云南一个县,想不起来叫什么名字了,每年都会送一些贡品过来。”
彩萍动作顿了顿,说道:“确如公主?所言,这橘子是云南来的贡品,是今年新送来的,太子殿下特意让人?送来给公主?尝尝鲜。”
“其余的,蜡烛、香炉,这些杂七杂八的也是太子送来的么?”
彩萍微微笑了笑,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道:“不独有太子殿下送来的,还有二殿下送来的,蜡烛、香炉、床帐,是都是太子殿下送来的,还有些旁的东西。二殿下也拿了好些东西来,有些换洗的衣服、斗篷,还有冬天滋补的药,还给您一双鹿皮手套。”
檀华摇摇头,不看那橘子,而是说:“太子哥哥有没?有什么话留下?”
“是太子殿下交代了不要和您说,怕您想起了他,再去生气。”
“至于二殿下,让人?留了话给您,只是奴婢一不小心给忘了。说他本想亲自来了,只是太子殿下给他派了事做,脱不开身?。寺庙里?清冷,盼望您过去王府走一走,说到时候请您去看杂耍。”
檀华摇摇头。
彩萍也已?猜到公主?是不会赴二皇子的约的,兄弟姐妹之中自有亲疏远近,公主?向来和太子最亲近,和二皇子总要差一些。
而且公主?不爱去兄弟姐妹的居所,连太子的东宫都很?少?去,想来也不会去二皇子府上。
檀华心道,萧恒送东西来是不想她在山里?过得?不好。
这是一个哥哥对于妹妹的关?心。
没?有说别的,只是不想她生气,显然还没?有放弃给她找一个什么驸马。
萧恒可能以为这是一种责任和爱护,但是檀华只觉得?是一种禁锢。
檀华看了看桌上一盘圆滚滚的橘子,说道:“这些橘子,你们?拿着吃吧,不要端到我面前来。”
“这屋子里?的东西,明天也换了咱们?自己?的东西,总归还是能用的。”
“拿着这些水果去和人?分了吧。”
这些东西她一看就?会想起萧恒。
看出公主?想要一个人?,彩萍收拾了橘子瓣和橘子,抱起果盘一起带走。
檀华微微向前倾身?,吹熄了桌上的灯,灯芯一颤,火烛灭了,室内光线一下子暗下去了。
抱着书本躺下来,橘子的香味正在变淡。
夜色里?略带苦涩的苏合香的味道明显起来。
任何想法都变淡了。
第116章
政事堂里, 交过奏折,官员们?退朝出宫。
有人说:“距陛下上一次上朝,已有半年, 陆兄有何感受?”
旁边的人说:“只要陛下龙体健康,就是?社稷之福。”
旁边的人知道这人一向谨言慎行, 轻易与人话柄, 笑了?笑, 也说:“陛下龙体安泰, 的确是?社稷之福。只是?守慎兄,近日我去冯相府里请教一些政事, 见了?冯相一面。”
曹守慎看向身边的李远,微微行礼,“不知李兄去过冯相家里, 多日未见, 不知冯相他老?人家身体如何?”
李远摇摇头, 叹了?口气:“我见冯相时,人在室内,冯相如往昔仪容整肃,在这冬日里,冯相室内门窗紧闭, 放了?两个大花盆,老?丞相一身呢面绫夹棉长袍, 额鬓流汗而不觉,与人说话,条理?分?明, 只是?有时一句话会重复两遍。丞相只与我聊了?几句,便被家人扶去休息了?, 冯相的长子与我讲,冯老?丞相近段时日时常忘记一些事情。”
他叹了?口气,说:“冯老?丞相,终究是?老?病之身,人有所寿,天不假年。”
曹守慎叹了?口气,略作沉默,说道:“子曰,生死有命。”
李远接着说:“守慎兄,你说日后……丞相之位,将属何人?”
曹守慎被这个话题吸引了?注意力,转了?转眼珠,目光看向旁边的李远。
“宰相之位,国之重位,守慎如何能知晓?李兄莫非有什么?消息?”
李远说道:“我略有猜测,还请守慎兄参谋一二,十?几年前,今上独爱王灵安之才,只是?灵安先生才冠洛京,却为江海之客,避世之人,若其在朝堂之上,也许相位当有悬疑。”
曹守慎微微皱眉,不是?很明白李远所言,“莫非现在就没有悬疑?”
李远说道:“冯丞相今年七十?有六,于太师今年七十?有一。”他摇摇头,“英国公与淮南王有功于国,皆是?有才之士,只是?二人不得?信。”他说着,手指了?指上天。
“陛下一向偏爱科举之才,前不久科举才结束,状元四平八稳,探花笔下险绝,榜眼文章朴实却也颇有见地,此三?者都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人才,还有诸多俊彦,只是?这些人未曾经手政务,相位不可相托。”
“依照我看来,丞相之位,不在别处,就在守慎兄家人身上。”
曹守慎一挥衣袖,说道:“李兄莫非作弄于我?”
“非也非也,兄长之姻亲,礼部尚书之位就在齐璟身上,已有七年之久,宰相之位不做他想?。齐家二郎鸿胪寺,三?郎官长一府,四郎高中探花,才华不凡,虽然在将到南方偏远之地为官,将来必定?要回到京城中来的,到时候定?会不同凡响……李兄结了?一门好亲事。”
这人声音压低一些,说道:“而且这位齐大人和?他的探花弟弟齐珣可是?不一样。”
……
第?二天,萧恒和?二皇子的东西都清点?出来,让人退了?回去,室内恢复了?素净。
寺庙里的和?尚帮着介绍了?一位可靠的中人,彩萍和?梅香没有下山,就从那里买来了?些日用?品。
还换了?一张梳妆用?的桌子。
梅香说道:“女子住处不可以没有妆台。”
又拿了?几支笔放到书桌上,说道:“公主?用?的毛笔也要添置几根备用?。”
檀华拾起新放在盒子里的笔仔细看了?看,问?梅香说:“花多少银子买来的?”
梅香笑了?笑,说道:“说是?从如意斋拿的货,一钱银子一支,听说是?好用?的。”
这是?名家做的笔,前几年就不再卖了?,如意斋也是?不该有的。
檀华说道:“把今天从那个中人那里买来的东西都拿走,不要了?,对了?,那天的两枚红珠子也给对方,就说是?搭头。”
檀华放下笔,继续看书。
梅香略微疑惑,只是?道了?一声:“是?。”
她出门找到了?在寺庙寮房里歇脚的商人,那人见着梅香,面带笑容:“姑娘您看看还要些什么?东西,我这儿还有些女孩子家都喜欢的花钿绒花,节日里戴是?最好看的,平日里戴着也好看。”
梅香说明来意:“我们?从你这里买的东西你带回去吧。”
那人赔笑:“姑娘,可是?有哪里不妥,小?的立刻给您更换收拾。若是?想?要换什么?新东西,小?的也帮您换,这都是?好说的。”
梅香说:“东西已经拉来了?,能退是?不能?”
心里想?着,刚才换彩萍过来好了?,彩萍口舌利索一些,她是有些笨嘴拙舌的。
这些商人凡是卖出去的东西,轻易不会往回收的。
“能退,能退。”
对方这么?痛快,梅香再迟钝也意识到这事情里面有些她不知道的猫腻儿了?。
算了?账,她将手里装着红豆子的木盒放到桌上,说道:“这是?给你们?的搭头,收好了?。”
梅香会来禀告,说:“东西都退给他们?了?,银钱都原样拿回来了?,那两枚红珠子也给对方拿回去了?。”
檀华点?了?点?头。
两枚樱红色的小?木珠经过一番曲折,来到了?齐璟面前。
吴方和?交代说:“东西都被原样送回来了?,是?小?人办事不力。”
外面买来的东西总是?良莠不齐的,或是?有些根本就一点?都不好,但是?直接送是?不能的。
若是?拜托给寺庙里面的和?尚,虽然能够用?金钱驱使,恐怕是?封不住嘴巴。
吴方和?是?个本分?的管家,不该做的事情从来不做,不该有的好奇心也没有,他没有探问?住在那个小?院子里面的女眷是?什么?人,对方送来给齐璟的东西也是?一眼没多看。
帮着跑腿假装二道贩子卖东西的人却说,那家女眷身边的侍女气度很不一样,看起来和?一些大户人家的小?姐也不相让。
那家女眷的身份一定?不一般。
这是?大郎君第?一次和?女子有往来,交给吴方和?经手,他却没有办好这件事情,吴方和?心里很不好受。
他们?送去的东西都是?照着正常价差不多买去的,只有一些不易分?辨价值的东西作价便宜些,但也是?按照普通的质量好一些的东西作价的。
齐璟挥手让吴方和?退下,他看看盒子里的两枚红色木珠,很容易想?起这两枚珠子挂在永寿公主?发间的样子,红与黑相称很好看。
这次交给吴方和?办的事情,他是?个细心又可靠的人,这些年里,家中的一些大事多是?他去办的,少有失利。
但永寿公主?从来都是?一个聪明的女子,齐璟这些天总是?想?着永寿公主?,也能回忆起一些对方小?时候和?皇上在一起的场景。
那个时候,皇上偶尔会拿着奏折上的事情和?永寿公主?闲聊,当时永寿公主?才六七岁……
没有大多数哪个年纪的孩童喜欢说话和?表达的样子,她总是?很安静,要好久才可能说上一句话。
那一句话,向来有的放矢、言之有物,有一些话,大人也是?说不出来的。着也许是?因为公主?当时年纪还小?,那几句话和?大多数人想?的不一样,更可能是?因为有些人天生就是?聪明敏锐。
放下手里装着两颗红珠子的盒子。
和?聪明又高贵的人打交道并不是?简单的事情。
知道如此,他却没办法停止,这是?心脏里发出来的声音,一个还活着的人不能阻止自己的心脏跳动,也不能阻止随着心脏跳动而升起的想?法。
这个念头在他心中摧枯拉朽一般地响起,像是?一阵狂风,吹走了?一切。
除了?土地。
齐璟还是?要去见永寿公主?-
齐璟来求见檀华。
“齐大人说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公主?,一定?要当面见到公主?才可以说。”
“让他进来吧。”
齐璟进来,檀华使了?个眼色,彩萍几人先后退出。
“齐大人有何事与我说?”
“臣有一个秘密,要告诉公主?。”
檀华抬起眼睛看过去,杏眼微动,目光扫在齐璟面容上。
“哦?”檀华笑了?笑-
男人穿的大氅挂在衣架上,一身蓝色菖蒲纹衣裳的齐璟坐在檀华身边,他半是?捧着书给檀华讲解经籍之中句意幽微的地方。
纠正了?一处注解,他评价说:“这本书李师的注本是?最好的,但因为成书时间早,有不少疏漏之处。”
“至于其他的注本,虽然有些查漏补缺,却比不上李师注解精深。”
好的注本对于一本典籍来说,几乎是?一种知识上的再创造。
她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寺庙是?个清冷的地方。
冬天是?寒冷的天气。
檀华渐渐习惯了?这里的天气,也习惯了?齐璟偶尔过来,他会带着一些秘密过来,有时候会多留一会儿。
她此行只带了?老?师布置的书单上的书,这些书读起来的时候不觉得?如何难读,但当有个人在身边细细解释的时候,才会发现一些词义会这样深刻,还有这些书的来处和?去处。
眼睫安静地下垂,似是?一把扇子影,一双杏目里面的眸色,如同秋季的湖泊。
看上去清澈见底。
不是?齐珣对他说过什么?,他什么?都没说,但作为一家人,还是?事实上的家主?。
家里人知道的事情,齐璟几乎都能知道,大家不知道的事情他也知道一些。
他曾以为自己比弟弟更了?解永寿公主?,但在那个时候齐璟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喜欢永寿公主?。
甚至是?觉得?自己应该是?讨厌这样的女子的,永寿公主?和?燕归的关系,不单单只有齐珣知道,沿着齐珣对这件事情的关注,齐璟也知道了?他们?的这种关系。
但是?他却不知道永寿公主?是?怎样想?的。
这种认知上的晦涩感,比从前读书处理?政务的时候感觉要更加深刻清晰一些,盘踞在他的心头,深深浅浅的。
檀华侧过头。
她有一双话说话的眼睛,但是?齐璟很多时候读不懂这双眼睛里面在说什么?,只觉得?里面像是?在吸引着他。
第117章
檀华每天都要出门散步一会儿。
今天带着梅香出门, 她们?其实是住在一座山林中的院落,有许多的树木。
两?个人一起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走,附近山上种着松柏树, 弯曲的枝杈,互相掩映, 地面覆盖着一层雪, 依稀可见一些行人走过的脚印。
雪地很滑, 两?个人走得慢。
梅香说?:“前两?天吃的清炖菘菜公主还记得么?”
檀华说?:“记得。”
“公主吃着可好?”
“很好吃, 清淡鲜美,纯素的菜肴能做的这?么好吃也是难得。”
梅香说?:“就知道公主喜欢, 奴婢昨天去问了寺中做饭的和尚,也学会了这?道菜,等什?么时候方便?做给公主尝一尝。”
“让你?费心?了, 真是谢谢。”
“公主说?的哪里?的话?”她笑笑。
“您这?些天白天夜里?都在看书, 听和尚说?过两?天有法会, 要不要去看看热闹?”
檀华摇摇头?,说?道:“你?和彩萍一起去玩玩吧,我这?些天不爱去热闹的地方。”
这?样说?,梅香心?里?总觉得这?些日子公主的心?情?还是不太好,想起这?趟出来本来就是因为和太子置气?。
“这?些天每隔三两?日东宫的太监总是要来问问公主的情?况, 都是从我和彩萍这?里?悄悄打探的,奴婢看着太子殿下是真的关心?公主……”
檀华说?:“不管他的, 他的人爱来不来,不要和我讲,也别说?他的事情?。”
一提起太子, 公主又有些像是怄气?的样子,梅香说?道:“那若是齐大人再来了呢?”
每次齐尚书来了公主都会和对方说?一会儿话, 彩萍每当这?时候就去烧香拜佛,梅香却不然,这?会儿还来打趣檀华。
“由着你?高兴,一起打出去也行。”檀华随意说?道。
她面色淡淡的,脚步慢慢往前走,眼睛看着山里?,记得前两?天这?里?有松鼠出没,当时看那只松鼠不知道在雪地里?掏什?么,一见人影嗖嗖几下爬上树。
现在雪地里?有一些不明显的细碎的,像是断断续续的丝线一样的痕迹,不知道是动物留下的,还是树枝划过的。
两?个人继续往前走。
走着走着,檀华忽然见白雪地上倒着一个人。
这?人一身黑衣,斜着扑倒在地上,看不出是生是死,一头?长发束紧,身材修长,手?中死死握着一把剑。
那把剑寒芒凛冽,在日光和雪光之中,寒气?更胜二者,剑身白得晃眼。
檀华往前走近一些,梅香拉了她一把,小声说?道:“公主,这?人怕是不善。”
“不怕的,我们?身边也有人保护。”
这?人也不知道是死是活,檀华看着对方想道。
寒冷的冬天,将人这?样留在雪地里?,冻也冻死了。
出于安全考虑,不应该贸然靠近。
“十七。”
话音刚落,梅香就看见一个身穿黑衣,面容素淡的年轻男子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檀华身边。
是公主的暗卫十七。
十七走到倒在雪地里?的男子身边,蹲下身,先是伸出手?指试探对方的鼻息,又试探对方颈部的脉搏。
手?指迟迟没有移开。
这?人的情?况大约是不好,檀华往前走了几步,走到十七身后,看向雪地里?的人。
是个年轻的男人,大约二十几岁的样子。
长相称得上清秀,脸看上去比大多数男子要白皙一些,尤其是此时,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血色,连嘴唇的颜色都是仅仅有一点点血色。
像一幅褪色的画。
走近了,檀华看见了对方胸前有一道伤口。
血液浸湿了白雪,干结在这?个人衣襟上。
十七收回手?,说?道:“他快要死了。”
檀华看着这?个人身上的血迹,这?是她看到的第二个濒死的人。
“把他带回去吧。”
三个人到这?里?折返,三个人变成了四个人,十七背着身后受伤的男人。
檀华对两?个人说?:“这?个人的事情?不要让人知道,也不要告诉我哥哥他们?。”
这?条路是一条少有人走的小路,又有了许多雪,宽度只容得下两?三个人并排走。
回去的时候留意避开人,再加上檀华住的院子偏僻,一路上没有遇到什?么人。
将人带回去,安置在一间?偏房。
人被十七放在床上。
这?人手?里?一直拿着剑,当时十七没有强行掰开他的手?指,说?是用力的话可能会将人骨节掰断。
于是当时只是自己拔了自己的剑鞘凑合着安在这?人的剑鞘上,十七的剑由梅香带着,两?人是这?样回来的,梅香先走一步去请大夫了。
彩萍怎么也没想到公主散步捡了个人回来。
檀华碰了一下对方的额头,发现这?人的头?像冰一样冷,他应该快要冻僵了。
给对方床边放了两个火炉,被子下面放了几个汤婆子,如?此也希望这?人能好过吧。
彩萍找来的大夫是寺庙里?懂医的和尚。
檀华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救人的事情?,她做了大半,剩下的尽人事听天命就好。
和尚帮对方处理?了身上几处深深浅浅的伤口,开了一张药方,答应了保密,不要钱,念一句阿弥陀佛,说?“上天有好生之德”。
也许吧。
让十七给这?人换了身上的药,缠了绷带,换上一身干净衣服,给对方喂食汤药。
这?人一直没醒,只是身上渐渐有了温度,也是好兆头?。
日暮时分,齐璟来拜访。
是梅香来通传的,檀华说?:“打发了去吧。”
梅香疑心?檀华这?么讲是因为两?个人早上说?的话,她有些着急,说?:“公主,奴婢早上只是随便?说?说?。”
檀华笑了笑,“我也是随便?说?说?,不过这?会儿是认真的,去送客吧,就说?我已经歇下了。”
梅香领命去了,和站在门口的人说?:“齐大人,主人已经歇下了,这?会儿不待客。”
“既如?此,我改日再来拜访,这?些东西劳烦姑娘带给公主。”
梅香回来的时候带了个三层高的食盒,拿到檀华身边。
对檀华说?:“是齐大人留下的饭菜,说?是寺庙里?饮食清淡,就给公主带了些菜换换口味,公主您可要尝一尝?”
檀华说?:“我不想吃,你?们?看看合不合胃口,若是喜欢就吃了吧。”
“若是不合胃口,就放在一边吧。”
齐璟每次过来,两?个人都会坐一会儿,他会说?一些很少有人知道的事情?,或是檀华不知道的事情?。
有些与她有关,有些与她无关。
而这?个世界上,也许万事万物都与每一个人有关,尤其是和朝政有关的事情?。
刚开始的时候听个新鲜,渐渐就觉得没有那么有趣了。
至于读书的陪客,有这?样一个人的时候有有这?个人的好,没有这?个人的时候有没有这?个人的好。
有时候,听对方说?那些过去的事情?,檀华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听一千零一夜的小孩子。
齐璟没有给她讲什?么真正?与她相关的事情?,还有她真正?应该知道的事情?。
比如?萧翀乾和母亲的事情?,檀华降生以前,关于柔贵妃的过去是一片苍白。
好像没有人知道头?贵妃在哪里?出生,又是哪里?的人?
这?个年代的人都有家族,但从来没有人提起过柔贵妃的家族,就好像是这?个人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样。
对于这?些男人,一旦发现他们?没有那么坦诚,好像就很容易让人感到无聊。
檀华想着这?些零碎的事情?,就听见彩萍跑过来说?:“那个睡在偏房里?面的人已经醒了。”
这?么快就已经苏醒了吗?还以为这?个人得再躺两?天呢。
檀华心?情?一下子好了一些,她过去偏殿,进了门就看见已经苏醒的人了。
对方头?发有些乱,人躺在床上,只是姿势不太一样,也不太好看。
对方直挺挺的躺在床上,双手?被人用麻绳固定在床头?,被子差不多将整个人盖住。
他一直被绑起来,手?里?的剑已经没了,在这?人的身体恢复一些之后,十七将那把剑从对方手?里?拿走了。
这?人睁着眼睛,没有胡乱挣扎,他看向檀华,眼睛很黑。
其实他的双腿和尚大夫也一起看过了,说?这?个人的腿没什?么病,只有一道小伤口。
所以在被子下面,这?个人的双腿也是被用麻绳绑着的。
这?是个不明身份的人,像是个荒山野岭捡到一个受伤的野生动物,谁也不知道会不会被他咬上一口。
还是绑起来比较安全。
“是你?救了我?”
他偏过头?看着檀华问道。
这?样看上去,对方好像有些可怜。
檀华说?:“大概算是吧。”
檀华在他床边的凳子上坐下,打量着这?个人的神色和状态。
“感觉好点了吗?”
这?个人今早看上去就快要死了。
他说?:“还好,只是手?有些麻。”
檀华说?:“大夫说?你?要好好修养,不能活动。”
没有要给他解开绳索的意思。
床上的人没有挣扎,躺着看了眼檀华,说?道:“哦。”
第118章
新捡来的人被关在偏厅里面, 大部分时间还是限制行动,照顾他的任务被交给一起来的十七。
梅香和彩萍最开始是有?很多担心?的。
后来见这人整日病恹恹地被绑在床上,没办法出门, 吃的东西?很少,一天两?顿药给他喂药的是十七, 总是换一些绷带出来。
就觉得这人有?点可?怜了。
而?且十七这两?天因为照顾打理对方, 出没的比较多, 也让人放心?了。
檀华有?时候会去那间屋子里看看。
也许有?那种心?情, 走在马路上捡到什么都是稀奇的,奇奇怪怪的, 很有?意?思。
尤其还是个大活人,来的时候生命垂危,在这里脱离了危险。
檀华抱着书?推开门走进去, 床上的人刚吃过药, 为了方便, 这人身上只穿一身白色中衣,此时躺在被子下面。
人躺在床上,身上重?伤裹了一层层的绷带,又失去太多血液,几天过去了, 现在还是有?些苍白的。
比起第一天见面时候,这人倒在地上面色白里透青, 分辨不出是活人还是尸体的样子,已经好太多了,这会儿这人闭着眼睛也能看出来是个活人了。
他的手?, 为了让这个人不太别扭是绑在一起的,腿脚已经不绑着了。
这个人这两?天很比较老实, 他对自己被绑着这件事没有?任何激烈的反应。
檀华抱着书?在这人身边的椅子上坐下,床上的人靠坐在床头看了她一眼,又移开目光。
其实只看长相,这个人看上去一点都不可?怕,年轻的,清秀的面孔,安静的气质。
但是檀华无法忘记这个人那柄锋锐的利剑,她握过那把剑,薄刃如霜雪,看上去轻盈秀致,没有?任何纹样,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不用?试就知?道是一把好剑。
“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檀华问道。
檀华没问过对方的名字,对方也没有?主?动提起过,他也没有?说过自己的名字,就这样模模糊糊地称呼对方为“你”。
捡到一个男人,和在路边捡到什么小动物的感觉差不多。
白猫黑猫都是猫,什么样的人都差不多。
他说:“谢谢小姐关心?,已经好一些了。”
“有?没有?发炎?”
“没有?发炎。”
因为身体原因,他的气息有?些弱,声音也像是半飘着的。
“你不用?担心?身上的绳子,等过两?天,你好一些,可?以离开的时候我会让让把你送走,那时候会解开你身上的绳子。”
绑着这个人其实只是出于一些安全考虑,一来是不想将这个不稳定因素放出去,怕惹出什么事情。
而?来,假如他真的做不好的事情,十七也不会手?下留情。
人若是收养了受伤的野兽,也都是关在笼子里,也不想要这个动物受伤的时候咬自己一口。
这对两?个人都不好。
躺在床上的人微微笑了笑,说:“好。”
檀华侧头看着对方安静的面容,他清秀的面容,像是一位邻家哥哥或是邻家弟弟。
不像是一个舞刀弄剑的人。
躺在床上的人注意?到了檀华的眼神,问道:“小姐你在看什么?”
“没看什么。”
“那是在想什么吗?”
檀华眨眨眼睛,找回自己刚才在想的东西?说道:“我在想,你好像一点也没有?为这样的处境感到恐惧。”
好像有?点奇怪。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和他现在的处境有?点像。
“可?以掩盖所有?痕迹的冬季,荒山野岭的寺庙深处,一个被绑起来的人,会激发很多可?怕的联想。”
比如《西?游记》《鲁滨逊漂流记》里面的一些情节。
“你一点都不害怕吗?”
檀华有?些好奇。
躺在床上的人略微笑了笑,用?略微虚弱的声音说道:“我总觉得小姐不是那样的人,您不会做那样残忍的事情。那天睁开眼睛,我曾以为自己必死无疑,能活下来已经是侥幸,这全赖小姐搭救。小姐是我的救命恩人,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其实怎样都是可?以的。”
他眼神认真地望着檀华。
檀华低头去看手?里的书?,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定下神来,能将上面的文字看到脑子中了。
再?过一会儿,偏头看看,床上的人也不知?道在看什么了。
读读书?,读累了就和对方聊一两?句,也是零星的只言片语。
不一会儿,彩萍在门外轻轻叩门,说道:“小姐,有?客人求见。”
在此之前,檀华已经拒绝了两次齐璟的见面。
她合上手?里的书?籍,抚平书?的封面。
床上躺着的病人说:“这回要见他吗?”
“是啊,这回要见他。”她轻轻笑了笑,对门外说:“让他进来吧。”
檀华起身出门。
两?个人在这里的书?房见面,齐璟今天穿了一件半旧的白色衣裳,衣襟边缘有?丁香兰草缠绕的织锦纹样,还是很整齐,干干净净,布料因为半旧的柔软垂坠,看上去却有些居家的样子。
认识的久了,就知?道齐璟不是一个爱好奢华的人,也不因为奢华自傲,他不介意?穿旧的衣裳,乘坐不太起眼的马车,只是一些奢华的东西?是他生活的常态。
两?个人相对落座,面对面,中间隔着一张桌案。
檀华将方才拿来的书?一起放在桌案上,封面的一面朝下,避免书?籍正面出现弯曲折痕。
齐璟看着檀华的动作,见过的次数多了,两?个人自然而?然没有?寒暄了。
几天不见,永寿公主?把书?籍扣过来对着他,看起来今天是不想和他聊读书?的事情。
“这两?天,洛京一切都好吗?”
梅香彩萍那边有?宫里太监传的一些消息,不过也是几天之前的了,和齐璟的消息也应该是不一样的。
太监总是说一切都好,又说太子定会为公主?找个好驸马,请公主?宽心?。
齐璟说道:“朝堂上没什么大事,一切的政务仍是各司其职,前两?日冯老丞相让人上了一份折子,推荐下官代行相职。”
“哦,那我该恭喜齐大人。”她说的淡然,微微笑了笑,没有?什么意?外。
早一些时候就有?人说,齐璟是冯老丞相看中的下一任丞相。
这段时间,冯老丞相在家养病,精力不济,几乎已经不参与?朝政了。大头政务压在了萧恒肩膀上,还有?就是齐璟,齐璟一直主?持着一部分冯老丞相原本的工作。
这次上折子,应该也是推荐齐璟做下一任丞相。
这些事情都是萧恒和谈话谈过的,有?些是两?个人见面的时候谈过的,有?些是在信件里面说过的。
想到萧恒,檀华的眼神从对面的齐璟身上移动到了桌面上,前些天对方送过她一些笔墨,还有?一些南方上供来的柑橘、糖果。
这些东西?芳香漂亮,颜色鲜亮可?爱,闻着都甘甜客人。
但只要一想起驸马之事,檀华心?里就又有?些生气。
东西?已经都挪出去了。
看对面的齐璟又想起来了,也对他有?了些不顺眼。
齐璟也知?道檀华是为什么从宫里来到了慈恩寺。
想到宫里,他说:“临近新年,从外地来了不少述职的官员,洛京热闹了很多。皇上不在,太子殿下近日只是处理一些奏折,没有?见这些人,说是等陛下回宫再?行宴饮。”
这也是应有?之义,不过到时候萧翀乾有?没有?心?情见一见那些人就不知?道了。
齐璟的话说到这里略停顿,他看着对面。
除却那本书?,桌上有?一支干燥的红梅浸在竹筒里,永寿公主?的眼睫微微下垂,一只手?轻轻搭在桌面上,指尖微曲,轻轻碰了一下。
第119章
一年将?末, 政务上面的事情,人情上的事情,再加上今年的事情也好, 人也好都比往年多。
他忙得不可开交,也总是找时间来见永寿公主?。
见到她的时候, 不管怎么样, 生活总是有意思的。
可惜不是每次她都见他, 他讲述的那些东西?不是完全?吸引她的。
比如?现在, 这个从来不需要?着意隐藏情绪的少女看上去有些不耐烦了。
要?是再让她不耐烦,恐怕下?次就不会见他了。
“有种?猫叫波斯猫, 浑身?都是如?狮鬃毛一样的长?长?的雪白毛发,性格温顺可人,从前皇后有这样一只猫。公主?久居寺庙, 现在正值冬日冰雪封山, 改天臣给公主?带来一只相?陪好不好?”
波斯猫很好看, 因为是外来的品种?,一直都不多见,从前萧翀乾送过柔贵妃一只波斯猫崽子。
檀华看了他一眼,说道:“我不养猫。”
齐璟微微笑了笑。
“我父皇那边怎么样?”
“琅镜山附近的雪要?更?大一些,皇上和仙师最近忙于炼丹修行, 朝政上没有大事,往往不做打扰, 每日都有护卫自山上来报信,说圣上一切都好,说大约会在过年之前回来。”
檀华点点头。
萧翀乾去的稍微有些久, 不过琅镜山就在洛京六十里外,不算远, 只当是去了行宫。
不知山间是否苦寒。
梅香敲了敲门,抱着托盘过来给两个人上了一盘糕点,还?换了两杯新泡的茶水。
冬日里,泡的是红茶。
“有人说二皇子萧澜有不臣之心。”
梅香的手发抖,她端着的茶碟也在发抖,杯碟叮叮当地?敲响,红色的茶汤从杯沿漫出来。
檀华看了,“诶!”
这一声惊讶也分不清是为齐璟的话惊讶,还?是为了梅香手上洒出来的茶惊讶。
一时之间,过度的惊讶让她反应迟钝。
齐璟从梅香颤抖的手里接过茶杯,放在桌面上,说道:“梅香姑娘,多多小心。”
“梅香,你的手怎么样?”
“无?……无?碍……茶水是温热的。”
梅香僵硬地?拿着抹布擦了桌子上的水渍,放下?糕点,起身?离开,站起来的时候差点摔倒。
她匆匆出了门,房门嘶哑着合上。
檀华微微皱着眉看齐璟,这些话他就这样说出来了。
“公主?稍安,这件事皇上和太子殿下?都知道。”
檀华说:“你在说什么鬼话?”
假如?皇上和太子都知道萧澜想要?谋逆,萧澜还?能像现在这样全?胳膊全?腿,自由自在地?活着吗?
“你以前和我说的话是不是也都是假话?”
檀华说着,放在桌案上上的手按实了,杏目带着点星火,齐璟见她平淡的时候想要?她笑一笑或是发发火,眼下?见着她真有些发火了,心里的想法却是变了,怕她是真的生气了。
转过话说:“公主?也许听过重元谋反案?”
檀华点点头安静下?来。
重元谋反案,的中心人物是萧翀元,萧翀乾同父异母的弟弟,在萧翀乾登基之后萧翀元改名为萧重元。
萧翀乾在诸位兄弟之中排行第三,本来有六个兄弟,但因为各种?原因,到他登基之时也只剩下?了两个,一个叫萧翀元一个叫做萧翀兴,萧重元和萧重兴一起发动了一场政变,结果显而易见。
“当年之事牵涉颇广,一部分人被陛下?赦免了,另一部分人的下?场却很惨,当时的礼部侍郎周家被夷灭九族,姚家和熊家这两家被灭了三族,按说是不会有活口了,但是有人发现二皇子常去吃饭的那家面店的一位女账房是昔年说已经在牢房里自尽的一位姚家女。因此二皇子被人弹劾,说是勾结乱党,图谋不轨。”
也是赶巧,发现这事情的人是蔡御史夫妻,二人带着孩子出门,只是肚子饿了去面店里歇脚。
见二皇子一身?常服,和这家的一位女账房在说什么,二人多留意了那位姑娘两眼就发现了一些不一样的地?方。
他们从前和姚家人在一条街上住着,见过那位姚家姑娘的父母,还?曾记得她身?上戴着的玉簪是她母亲的遗物。
二人回到家里夫妻二人闲谈时候说了这桩事,再后来这件事儿在别处饶了小半圈,情愿或是不情愿地?受到了一些人的加工,就变成了一本参奏二皇子包庇逆贼,意图谋反的折子。
“那封折子太子殿下已经过目,也送到了琅镜山一份,随后二皇子殿下?被派到了外地?办事。此举意在避开一些风波,平息事态,估计过一段时间就能回来了。”
他说着檀华想起前两天萧澜送了信来说他要?去桑州办事,过段时间回来,让人给她送了一些吃的用的,叫她不要?拒绝,还说回来给她带一些土特产,到时候再请她看杂耍。
檀华才知道其中还有这么一件事。
重元之乱发生在十八年前,事情发生的时候她还?在母亲肚子里,而出生之后,檀华从来没有听柔贵妃或是萧翀乾提过这件事。
对于皇帝来说,不管怎么样,亲自下令杀死自己两个兄弟也是一件无?法抹除的黑历史。
在大昭,很多人忌讳这件事,讳莫如?深。
檀华还?是在后来,宫里的妃嫔聊天时一不小心说漏嘴的时候知道的。
那是她第一次,感?到萧翀乾作为一个皇帝冷漠的一面。
自古以来,皇位之争从来都是不认父子兄弟的。
重元之乱就是前车之鉴,萧澜竟然被人指认这样的罪名,这恐怕是有人在离间萧恒和萧澜两兄弟。
“那封折子是否有受到谁的暗示?那位姓姚的姑娘怎么样了?”
“蔡御史的师长?刘大人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人。”
柔贵妃去世之后萧翀乾长?居停灵之所,那些在阶前跪地?劝谏的人当中就有一位姓刘的文人大学士,当时劝谏,对方是最后一个离开的。
那时候冯老丞相?劝了对方几句,没有得到什么好脸色。
是个有几分固执的老人家。
“那位姑娘呢?她人多大了,现在怎么样了?”
“那位姑娘应该是比公主?大一岁多,她已经不见了,有人去抓她找不到人。”
看出檀华有些同情,他说:“重元之乱已经是陈年旧事,乱党业已尽数拔除,一个小姑娘,人皆有恻隐之心,更?何况当年一些涉事的边缘人也已经放了,没人与她有仇,官府也不会下?力?气找她的,公主?也不必担忧。”
他看了眼时间,说道:“时候不早了,如?今天黑得早,臣先告辞了。”
齐璟离开的时候,见彩萍端着一碗汤药往里走,多看了一眼。
问道:“姑娘,是有谁不舒服吗?”
彩萍说:“见过齐大人,是一起来的宫女这两天夜里胃痛。”
不是永寿公主?就好,他就出门了。
将?要?到申时,冬日白天短,黑夜来得早,这会儿天已经擦黑了。
夜间的风从雪地?刮过,带着风里带着些细碎的雪沫冰屑。
他身?上披着一件银灰色披风,走几步路,上了旁边一辆蓝色的不起眼的马车。
车夫挥鞭子之前说道:“爷,坐好,这就走了。”
马车碾着石板和冰雪,木质车轮轱辘轱辘地?往前滚,从雪地?上碾过,黏在地?上的雪被压实发出斯斯莎莎的声响。
马儿在鞭捎时不时扫过的时候哒哒哒往前跑,车子拉着人远去,车夫是个身?量略宽些的中年男人,头上戴着一顶皮帽子,身?上穿着厚厚的棉衣,脖子和脸上裹着一层厚厚的围脖,只露出一双眼睛。
他只负责赶车,不知道齐璟为什么大冬天的,从洛京城里穿过半个京城,出了城又走小半个时辰来到这家寺庙的一个香客暂住的小院子。
每次来这边,车夫自己在附近借个空房歇歇脚取取暖,有时候借口水喝。
齐大人来做客,长?一点待个一两个时辰,短一些待上一刻钟左右,再短一些有时候小院里的丫鬟根本说主?人家不方便见他。
知道里面住的应该是个女子,也想不到什么样的女子会在寺庙里寄住,齐大人又为什么不请对方去城里住。
这些事情每一件都是车夫不懂的,不过只是赶马而已去哪里都差不多,懂不懂不重要?。
齐璟坐在车厢里,半闭着眼睛。
永寿公主?会不会见他,他其实不确定,这和永寿公主?的心情有关,也和他自己讲的事情有没有让她感?兴趣有关。
二皇子的事情虽然没和人说过,但檀华或早或晚的都会知道这件事情,不算什么很大的事情。
想到这里他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和永寿公主?在一起的时间,哪怕是她什么也不说,看也不看他一眼,也总是觉得时间过去的太短。
比冬天的白日还?要?短。
有时候永寿公主?不见他,固然会有些失望,但是既然来到了门外,心中的事情,也算是放下?了一半来。
齐璟想着想着,脸上也露出了一个微小的笑意。
这辆蓝灰色的马车很快就消失在了寺庙的路上。
檀华伸了个懒腰,绕过桌子,去找了梅香。
梅香正坐在火盆旁边一边,膝盖上放着一本翻开的书,一只手上戴了手套,用铁钳子拨了拨火盆,添了一些炭火进去。
随后压着上半身?脱了手上的手套,给书翻了一页。
她聚精会神地?看着书,忽然抬起头来,看檀华往她身?边走。
梅香看了看檀华的脸色,不由得又想起来的那位齐大人的话,说道:“公主?,齐大人适才说的话是真的么?”
檀华说:“都是以讹传讹来的话,没什么要?紧的事情,用不着担心害怕。”
梅香点点头,说道:“方才只是,听齐大人说谋逆事,这等事实在是非同小可,听说以前也发生过这样的案子,外头的大臣家眷,宫里的人都死了不少。”
说着,很有些心有余悸的样子。
檀华说:“在看什么书?”
梅香笑了笑,说道:“是公主?您以前给奴婢的一本《孟子》。”
递给梅香一个东西?。
“用这个药膏抹一抹,好得快一些,也不会那么疼了。”
交代了两句,檀华又想起自己这里还?捡来个人呢,不知道现在对方身?体恢复得怎么样。
走到对方房间前面,敲了敲门,走进去。
人躺在床上,面色似乎恢复一点了,没有那么白了。
他看了一眼檀华,说道:“那个人总来找你。”
檀华看着他,听他说。
“男人总来见一个女孩子,十有八九是不怀好意的。”
第120章
“男人总来找一个女孩子, 十有八九是不怀好意的。”
应该是檀华第一次听人说这样的话?,因为这话?,她忍不住笑了笑。
这笑意对她来说是如此猝不及防, 抬手用帕子掩住弯弯的唇角,也掩住了一侧脸颊旁边因为笑意浮现?出的半边酒窝, 她不知道自己笑起来杏眼弯弯, 一双眸子也染上笑意, 亮晶晶的。
只见她坐下时候唇角尤带一点笑容弧度, 手里攥着帕子,笑出一点眼泪的的眼睛看向床上的男子。
檀华缓了缓心里上来的气息, 问身边的人,“他?来这里,也只是说几句话?, 就和我与你一样, 你这样说就不怕把?自己给包揽进去?”
也被当成一个不怀好意的人。
被限制在床上的人, 听她这样说,眨眨眼睛,他?有一张清秀苍白的面容,眼睛黑润润的。
“你尽管可以把?我当成一个坏人,一个恶徒, 十个男人之中?,至少有九个是坏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很认真, 看着檀华说,“下次你在路边遇到我这样半死不活的男人,就不要管, 让他?去自生自灭就好。若是于心不忍,报到官府里或是找人来也更?好一些。”
“让官府的人或是找别人来, 哪有那么?及时?就比如你当日晕倒的地方偏僻,情况危急,若是去找人,恐怕当时你已?经发生不测了。”
这时候官府办事效率慢,通信的效率太低,成本也太高,不像是现?代,找谁打个电话?就联系上人了,对方或是开?车或是骑车一会儿也就到了。
檀华看了看对方,说道:“还?是说,你宁可死,也不想?要人救你。我救了你也不想?领情,是怕被人挟恩图报吗?”
檀华扭过头不看他?。
“……不,不是。”
“是这样的事情太危险了。”他?动了动,想?到看她的表情,想?要更?近一些和她解释,但是被身上的绳子扯了一下。
檀华会救人,也考虑过自己的安全和能力,不是什么?巧合。
“你真有意思,身受重伤被人救了不开?开?心心的,也不担心自己被人变成肉包子,倒是担心别人。我救你也是我能救你,也能保护自己,你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好好养伤是好。下次遇上什么?人,会不会救命,到时候我也会有我的计较。”
“谢谢你的关心,不过我不喜欢别人教我做事。”
对方眼睛下垂着的眼睛微微睁大,表情愣了愣,说:“好。”
就这么?说了几句话?,檀华从这间?房里出来,将空间?给对方用来养病。
她走出门,说道:“十七?”
十七应了一声:“在。”
他?走到檀华身后,垂着头等她下令,檀华只是说:“你喉咙好些了吗?”
“好多了,多谢主人关心。”
檀华回头看了他?一眼,说道:“听着还?是有些哑呢,总这样也不好,咳不咳?找人抓一些止咳的药吃吧。”
十七说:“不咳,无碍的,不用治。”
嗓子痒有几个不咳嗽的,檀华心道,没想?到十七也会敷衍人,她新奇地看了对方一眼,说道:“彩萍哪里有一些治风寒的成药,是从宫里带来的,你拿一些去吃吧,可不要小病养成了大病。”
十七道:“是。”
久咳嗽有可能变成肺炎,她又一直没有听十七咳嗽,八成是忍着的,只是忍着咳嗽更?不好。
“你这两日也不要总是在暗处,多在暖和的地方待一待,或是走一走,冬天和夏天是不一样的。”
“属下遵命。”
十七行了一礼。
檀华与他?边走边说:“屋子里的那个有没有什么?异常?”
说的就是他?们捡回来的这个人,十七说:“此人按时服用饭食与汤药,属下给他?送东西时他?一言不发,对身上的绳子也没有挣脱过,并无异常。”
“主人可是发现?此人行为有何不妥之处?”
檀华说:“没什么?,到底是个不知底细的人,你多注意着些,发生什么?事情,及时向我报告。”
交代完这件事情,檀华让十七去彩萍那里拿药,自己回了那会儿和齐璟说话?的书房兼堂屋。
这些天一直都在看书。
重活一世,这个身体今年才?十八岁,过了这个年十九岁,正是一个人学习能力最?强的时候。
那些书,读书的时候用些心,加上理解,读两三遍,就能记个八九分。
不说一字不差地背下来,将文章意思复述下来大致是没有问题的。
只是这个看书的方法格外累人。
今天有些看不下去了,檀华坐下,将没看完的书推到一边,打算明?天或是后天再看。
她放空思绪,待了一会儿,想?起了刚才?梅香坐在火盆旁边看书的身影。
宫里的大宫女梅香和彩萍都是略微识字的,听说她们在进入芙蓉殿之前,被人送去读了两年的书,中?间?两个人也学了一些女工和算账。
不过后来来到芙蓉殿,陪侍檀华之后,两个人就再没有去学习过。
芙蓉殿记账的事情一直都是彩萍一个人负责,梅香是个不爱出头的人,她也不爱说话?表达自己,很久之后檀华才?知道梅香也是和彩萍一起读书的。
偶尔她会叫梅香与彩萍,三个人一起读书,两个人不敢从命,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一样,当时那个给檀华讲课的老先生也是生气,吹胡子瞪眼的样子,都要气死了,看着像是随时都想要找到萧翀乾告她一状。
君子于小人不可同列。
老先生不屑于教导两个奴仆,旁听也不可以。
不一样的人,说不到一起去,檀华不喜欢那位老先生讲的课,哪位老先生应该也是不满意她这个学生。
后来檀华去找萧翀乾换了老师,哪位老先生也回了国子监,算起来两个人都是解放了。
后来两个人也终究没有能够再去读书,都说过得还?好,已?经长大了,不想?再看书了。
这话?说的一点可信度都没有,什么?叫做已?经长大了不想?看书,其?实是给自己找了个借口全全自己的脸面。
小女孩儿的自尊总是可以理解的。
不过当时檀华比这两个人更?小两岁,是个小小女孩儿。
她把?自己的一些书送给她们两个,说是让她们有空的时候可以看一看。
这两个人,因为性格所致,彩萍做的事情更?多,梅香更?加费心一些,前者能和人做一些交往,后者只有相熟的人能说一些话?,聊聊天。
回忆着这些事情,檀华铺开?一张纸,她想?自己得写一些东西。
不如就写一写自己所记得的,幼儿启蒙用的书。
这个时代和前世的历史有相似的地方也有不相似的地方,有一些前世有过的名人,比如孔子、孟子、老子等等,有些东西又欠缺了下来。
这个世界的读书人很多,却很少有适合学生启蒙的书,只有那么?一两本。
檀华闭着眼睛想?了一会儿,想?起一些自己从前听过或是看过的文章,选了一些文章复述下来。
启蒙的文章,往往朗朗上口,也算是好背,还?比较短。
她很喜欢小时候的一些文章,充满童趣又蕴含一些大道理,适合小孩子读。
檀华抄下来了**成,还?差一些,她将这几章文稿收起来,向着自己想?起来就好,若是想?不起来也没什么?事情。洛京有许多文人,擅长文辞的人不要太多。
记不起来,写不下的文章就交给这些人把?没写完的部分补一补好了。
想?着这些事情,檀华又写了一些数学启蒙要用的经典题目。
这就不存在正不正确准不准的问题了。
写下来自己算一遍,有结果?题目就没什么?大错。
还?有一些关于生物的知识,在这个时代,人们研究的方向总是更?靠近文学和理论,对自然科学很疏忽。
若说物理和化学相关的知识可以在一些学理的大师留下的书籍中?找到一些,那关于生物的就更?少了。
可以再写一些关于人的身体和常见的动物,相关的知识。
渐渐地,夜色变得深了,外头传来了呜呜呜的风声,檀华用镇纸压好书桌上的东西,回到卧房里头睡觉。
夜里的时候,她今天睡得不是太实,能听见外面传来的一些声音。
像是鸟儿扇动翅膀的声音。
又像是有人在说话?。
而一阵风刮过,连碎雪都在吱呀吱呀的发出细细碎碎的响声。
檀华翻了个身,被子不小心露出个缝隙,有冷风灌进来。
她自己睡得已?经很熟了,感觉不到钻进被窝的冷空气,仍是闭着眼睛呼吸悠长安稳。
有人伸手帮她扯了扯被子,檀华感觉到了,她想?睁开?眼睛。
熟悉的声音说道:“公主,好好睡吧。”
是彩萍吧,她闭上眼睛睡着了,是起夜了么??
在温暖的被子下,睡意又漫出来,檀华睡得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