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1
夜色厚重。
整个房间像是一副安静的、凝固的油画, 尚未完成,但贺敬珩很清楚,接下来的?每一笔, 都必定浓墨重彩。
只可惜,上一次的教学成果并不理想。
纵容够了,贺敬珩决定秋后算账:“这种程度, 可没法让我舒服。”
阮绪宁愣怔着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贺敬珩双手伸到她腋下, 轻轻一捞, 随即翻身压过去,以一种蓄势待发的?姿势将?她困在身下。
阮绪宁被迫直视着他,也被迫承受着那道带有占有/欲的?视线。
她像一株含羞草,从指尖到脚尖, 都因外界的?刺激而?微微卷曲着, 轻而?软糯地询问?道:“那要怎么样嘛……”
贺敬珩俯身吻过去。
只是浅尝辄止, 定然是不够的?。
他一遍又一遍加深那个吻,直到小姑娘呼吸急促, 才意犹未尽地停止下来,沉声?回应:“你说呢?”
阮绪宁今晚穿了一条奶油色的?棉质睡裙,印有红蓝两色的?波点图案, 两条需要手动系紧的?细肩带仿佛是装饰礼物盒的?蝴蝶结拉花, 只要轻轻扯动,就会收获期待许久的?惊喜。
贺敬珩喜欢这条裙子。
更喜欢惊喜。
阮绪宁眼前雾蒙蒙的?, 长睫如蝶翼般翕动着,抬手搂住紧对方:“贺敬珩,你是想……想做/爱吗?啊, 不是……我是说,想, 想做夫妻之间该做……”
贺敬珩根本等不及她说完:“想。”
意料之中的?答案,还是让她“啊”了一声?。
贺敬珩埋下脸,继续吻:“……可以吗?”
阮绪宁没有再说话,只是缠住他。
邀请的?讯号已经传达。
饥肠辘辘的?野兽失去了蛰伏的?理?由。
贺敬珩凭借记忆伸手拉开床头柜抽屉,从里面取了只四方形的?小盒子,直接抛进?阮绪宁怀里:“拆了,帮我戴上。”
说罢,坐起?身,换了一个方便她的?姿势。
阮绪宁只觉得接了个烫手的?山芋,先前鼓足的?气一下子就泄了:“我、我没弄过这个……”
贺敬珩勾了下唇角:“不是说想让我舒服一点吗,这个都不肯学?”
激将?法老?套但管用。
阮绪宁抿着唇,从盒子里取出?一个小包装,动作生疏地想要尝试撕开它,或许是过于紧张的?缘故,前两次都没有成功,第三?次花了点巧劲才得偿所愿,里面的?东西差点就掉了出?来。
她小心翼翼捏着,顺势嗅了下手指上的?透明液体,发表评论:“……这味道不太好闻。”
贺敬珩的?注意力全?在她身上:“用完就换。”
阮绪宁眉眼低垂,摸索着执行单人?任务,嘴里小声?嘟囔:“抽屉里有四盒呢,每盒十个,用完都不知得到猴年马月了。”
贺敬珩心情复杂地掀了掀眼:“你对你老?公就这么没信心?”
顿了顿,他“贴心”地将?话中深意揉碎了、喂到她嘴里:“只要你受得住,下周就能去买新的?。”
阮绪宁:“……”
没有留给妻子太多纠结于橡胶气味的?时间,流程很快向下推进?。
贺敬珩手臂上的?肌肉因长时间绷紧,撑开了海马刀戳破的?伤口,血水自洁白的?纱布上渗出?来,星星点点的?,混着薄汗,稀释成一种旖旎的?粉红色。
尽管反复暗示自己要克制、要忍耐,最后的?最后,还是弄哭了阮绪宁。
偏偏她又是个倔脾气,发觉自己一出?声?就是哭腔后,死命咬自己的?嘴唇。
这般近的?距离,贺敬珩能清晰地看见小姑娘唇瓣上的?牙印。
他喉头一滚,将?小臂抵到她唇边:“咬我,别咬自己。”
阮绪宁不搭理?他,弓着身子摇晃着。
贺敬珩嗤了声?,随着深潜下去的?动作,又伸了伸手:“……嘴唇咬破了,就不好亲了。”
阮氏小钢板被激怒了,冲着他的?胳膊咬了一口。
瞥见贺敬珩眉头紧蹙、倒吸冷气的?模样,竟有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只是。
冤冤相报何时了——潮湿黏腻的?后半夜,她哭地更凶了。
被充盈的?夜晚是一本很晦涩的?书。
有的?人?觉得漫长。
有的?人?觉得短暂。
阮绪宁有气无力地瘫在床上,浑身酸疼,大脑放空,嗓子像是针刺般的?难受,就连头顶的?铃兰小夜灯都似乎比先前暗淡了些许。
仿佛与她一般,电量即将?耗尽。
眼睁睁看着贺敬珩伸手去拿第四个小包装,她有了强烈的?危机感,挣扎着起?身按住贺敬珩的?手,不允许他再继续:“你省一点用呀。”
贺敬珩抿笑:“不是说,不喜欢这个味道、想早点用完吗?”
阮绪宁愣了愣,在掉进?陷阱前及时醒悟:“我才没说过‘早点用完’这句话,是你自己加的?!”
“那还要不要换?”
“闻习惯了就还好,不着急换的?……你赶快把那个收起?来,收起?来!”
“这样啊。”
贺敬珩点点头示意自己听明白了,但并没有放下手中的?东西,而?是慢条斯理?瞄了软塌塌陷在被窝里的?阮绪宁一眼:“但我也不喜欢这个味道,所以,还是得尽快用掉。”
听到这话,阮绪宁的?眼圈又红了。
经过内心一番天人?交战,她用尽力气哼哼了一声?,随后成“大”字型躺好,用一种视死如归地眼神望向天花板,老?神在在地感慨:“真是拿你没办法——主?要是没料到,那个药居然这么厉害。”
贺敬珩:“……”
慢着,战绩怎么能都归功到别处?!
担心被老?婆打上“误吃了药才能这样”的?标签,也担心以后会遭遇“因为没吃药所以次数变少了”的?差评,深思熟虑、衡量利害过后,贺敬珩默默将?那盒套子重新扔回抽屉,随后抱起?打算舍生取义的?小姑娘,走向浴室。
*
洗弄完毕,阮绪宁像抽干了力气似的?,一心只想粘着贺敬珩,又怕不小心碰着他的?伤口,尝试数次,才枕着他的?胸膛睡下。
眼睛是闭上了,嘴巴却还不愿意休息:“贺敬珩,偷偷告诉你一件事,其实,我是第一次……”
贺敬珩淡声?道:“看得出?来。”
这也能看出?来?
阮绪宁暗忖着:果然挺有经验的?。
贺敬珩并没有延续这个话题,而?是话锋一转:“大学四年,你就没想过找个男朋友?”
阮绪宁摇头:“没想过——可能是被周岑伤到了吧。”
男人?紧实的?胸肌触感极佳,浴液也是招人?喜欢的?香味,她用脸多蹭了几次。
而?且是顺理?成章、光明正大地蹭。
算是玩笑的?后半句话搅动了两人?周身的?空气。
贺敬珩的?呼吸稍有停滞,抬手轻抚她的?背:“今晚不提他,好不好?”
阮绪宁喃喃应声?:“……好。”
沉迷胸肌,睡意翻涌。
片刻过后,贺敬珩率先打破平静:“不提周岑,就没话说了?”
“嗯?”
“你不问?问?我吗?”
“问?你什么?”
“问?我是什么情况?”
曾经疯狂想知道的?答案,总会在意想不到的?时刻送达。
想到那些阴差阳错,阮绪宁忍不住偷笑,缓了缓,才试探起?贺敬珩:“你……应该不是第一次吧?我听说,有很多女生追过你,比如那个国耀校花苏秘书,没记错的?话,她是不是追了你很久啊?”
贺敬珩没有否认:“嗯,追我的?女生是挺多……”
觉察搭在自己身上的?小手微微握紧,他才诡计得逞般说出?下文?:“不过,我跑的?快,她们都没追上。”
阮绪宁“噗”地笑出?声?:“什么乱七八糟的?。”
贺敬珩将?她抱紧。
让她好好感受自己身体的?自然反应:“小贺敬珩也忠于你。”
阮绪宁一愣。
旋即涨红双颊,心有余悸地给与肯定:“它才不小呢。”
想了想,又往丈夫怀里使劲钻,哑着嗓子嗔怪道:“……都痛死了。”
贺敬珩当?即就要动手:“哪里痛?我帮你检查一下?”
知道他在动什么歪脑筋,阮绪宁佯装生气,翻过身去。
贺敬珩顺势从身后揽住她,热息扑在她的?颈窝处,说到重点:“怎么,很在意苏欣蕊和?我的?关系吗?”
阮绪宁迟疑了两秒钟,给出?肯定答复:“很在意。”
抛出?问?题,解决问?题。
这种直来直往的?相处方式令贺敬珩非常舒适,他也从未想过隐瞒:“有一次,我帮苏欣蕊打跑了几个外校的?混混,原本是举手之劳的?事,没想到,她却放在了心上,前前后后差不多追了我一个月吧……后来,我很明确地拒绝了苏欣蕊,她是个行事干脆的?姑娘,也没有再多纠缠。”
阮绪宁愣住了:“就这样?”
“就这样。”
“那她怎么进?了锋源?”
“应该是秋季校招。”
“我不是问?这个啦!”阮绪宁不满地纠正,“我的?意思是,苏欣蕊毕业后入职锋源集团、还留在总裁办工作,不是因为你吗?”
贺敬珩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长到甚至让阮绪宁怀疑,他是不是在现编故事……
最终,他还是吐出?了真相:“事实上,苏欣蕊比我先进?锋源,一开始,她是贺礼文?的?助理?。”
听到贺礼文?这三?个字,阮绪宁便隐隐猜到了后续走向。
果不其然,在贺敬珩描述中,年轻漂亮的?实习生苏助理?很快就吸引了贺礼文?的?注意,从一开始的?利诱,再到后来的?威逼,抱着一颗势在必得的?心,贺礼文?对待苏欣蕊的?手段,可谓是层出?不穷。
说到这里,贺敬珩声?音愈沉:“我接手锋源的?时候,苏欣蕊提了离职,我本来以为她是觉得和?我一起?共事会很尴尬,但事实上,人?家根本就不在乎学生时代做过的?那些蠢事,聊过以后我才知道,她是受不了贺礼文?的?频繁骚扰,觉得我肯定会包庇那个男人?的?恶行……”
阮绪宁耷拉着眼皮,小小声?道:“你不会的?。”
贺敬珩摸摸她的?头:“嗯,我不会的?——也许是我执意要留下苏欣蕊的?缘故,贺礼文?收敛了很多,再也没骚扰过她;而?且,苏欣蕊的?工作能力确实很强,如果只是因为遇到糟糕的?上司就让她失去一份很有前途的?工作,这太不公平了。”
阮绪宁讷讷地点头,声?音更小了:“唔……唔唔……”
贺敬珩凑过去也没听清楚小姑娘到底说了什么。
只能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她。
直到她的?呼吸逐渐平稳,如同雏鸟似的?蜷缩成一团,陷入梦境。
贺敬珩弯了弯唇:看样子,确实是累极了。
*
第二天一早,茂华公馆迎来了几位客人?。
虽然还称不上“不速之客”,但男主?人?眼下确实不大想看见他们。
刘绍宴将?果篮放到书房那张紫檀办公桌,四周张望一眼:“小嫂子呢?”
虽然昨晚亲自确认过了贺敬珩已无大碍,但他还是不太放心,与艾荣、程知凡一合计,前后脚赶到了茂华公馆,美名其曰“探病”,但贺敬珩心知肚明,他们既然登门,就一定带来了对他有用的?消息。
提到阮绪宁,他面上的?黑云散去一些:“还在睡。”
如果不是为了招待他们三?个,此时此刻的?他,应该还在床上与妻子温存,说不定还能加个餐。
刘绍宴憨憨地笑:“这都快中午了,她还在睡呢?”
贺敬珩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随口道:“累得厉害,让她多睡会儿吧,我让她请了天假,中午大家一起?吃顿饭。”
艾荣冲他挤了挤眼:“回来的?时候不是说,药效都过了嘛!药效都过了还能把小嫂子累成这样……怎么着,那药是间接性?发作的?啊?”
贺敬珩丢过去一记眼刀。
艾荣立刻怂了:“哎呀,活跃一下气氛嘛。”
他指了指桌上的?礼物盒:“喏,我给小嫂子买了两个冰淇淋蛋糕。”
刘绍宴见状,立刻插嘴道:“对了,我这儿还带了两盒意大利那什么牌子的?手工巧克力,网上说这家店每次都要排队,我找了好几个代购……就这么巧,昨天刚寄过来,正好,让小嫂子尝尝。”
程知凡用看穿一切的?语气重复了一遍:“两个蛋糕,两盒巧克力。”
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若是不为了在谭晴闺蜜这儿刷好感度,这二位不怎么着调的?少爷,什么时候办事效率会这么高?
贺敬珩懒得拆穿他们的?心思。
他靠坐在沙发椅上,双手交叠搁于胸前,依旧是从头到脚一身黑,无端带着几分威严:“行了,说正事吧。”
刘绍宴与艾荣相视一眼,发出?“休战”的?信号,清了清嗓子:“那个号码的?所有者是个高中生,手机刚刚被偷不久,还没来得及挂失,完全?不清楚这件事,应是个纯冤种。”
艾荣接着道:“至于那家私人?会所,据我了解,幕后的?大老?板不是洛州人?,暂时还没揪出?来……”
见贺敬珩拧眉,他比划出?了“数钱”的?动作:“不过,珩哥你先听说我,我花了点手段撬开了一个服务生的?嘴——他说,你爸可是那里的?老?主?顾。”
意料之中的?答案。
贺敬珩阖上眼,捏了捏鼻梁。
没有参与调查的?程知凡忽而?出?声?:“还有一件事我很在意,一开始就是苏秘书给你发的?消息,这件事,她到底参与了多少?”
“跟苏欣蕊没有关系。”
“我知道你很信任苏秘书,但是,人?心叵测,怎么能肯定……”
“那条信息不是她发的?。”
“她说不是,你就信了?会不会是戏中戏?把最大的?嫌疑指向自己,反而?容易洗白。”
“有人?模仿了苏欣蕊的?语气和?文?字习惯,把我骗了过去。”想到昨晚和?阮绪宁险些闹僵,贺敬珩眉宇间仍有后怕的?神色,“也怪我自己,昨晚去赴宴的?路上情绪不好,一时疏忽。”
有节奏的?敲门声?打断了几个人?的?谈话。
张妈站在门外,身后是穿着职业套装的?苏欣蕊:“这位苏小姐说是您的?秘书,她有东西要当?面交给你,我没劝住,就……”
贺敬珩示意她无碍。
听见程知凡的?质疑,苏欣蕊并不生气,挂着职业笑容开始自证清白:“小程总,刘总和?艾总他们不清楚也就算了,你还不清楚么,我以前,可是在‘楼上那位’手底下工作的?。”
言下之意,只要有心,前任上司完全?可以找人?模仿她发消息时的?语气和?文?字习惯。
程知凡垂目思量片刻,冲她说了句“抱歉”。
所有矛头都指向了同一个人?……
贺礼文?。
见误会解除,苏欣蕊简单说明来意:“孙特?助与我说了昨晚的?事,我想着自己或许能帮上一些忙,顺便给你送点东西,就找他要了这里的?地址。”
贺、阮两家举行婚礼的?时候,她并没有受邀到场,稍微花了一番功夫,才从公司找到了这里。
贺敬珩没有责怪她的?意思:“什么东西?”
她睨了一眼屋子里的?其他人?,没说话。
贺敬珩会意,暂时将?话题搁浅,转而?问?起?别的?:“……公司里的?情况怎么样了?”
苏欣蕊例行汇报:“我过来之前,特?意去行政部转了一圈,行政主?管梅姐说,贺礼文?请了年假,说是身体不适,要出?国疗养一阵子。”
贺敬珩轻嗤:“他有本事,就躲一辈子别回来。”
得知贺礼文?落荒而?逃,书房里原本压抑的?氛围稍有好转,刘绍宴甚至打了个岔,问?中午要去吃什么。
话音刚落,书房的?门再度被人?从外拧开。
这一次,是女主?人?。
只见阮绪宁用揉着眼睛,头也不抬,迷迷瞪瞪地径直往里走,嘴里嘟囔着:“贺敬珩,你昨天晚上抱我去洗澡的?时候,是不是把我的?拖鞋也拿进?去了?洗澡有专用拖鞋,那个毛毛拖鞋是不能沾水的?,你……”
社会性?死亡现场。
看到那么多张熟悉的?面孔齐聚在贺敬珩书房里,她一下子就清醒了,顶着张涨红的?脸,连声?说着“对不起?”,转身就往外跑。
即便听到了丈夫的?轻唤,也绝不驻足。
迎着另外四人?促狭的?目光与咳嗽声?,贺敬珩发了条语音给张妈,让她上楼给小姑娘送双拖鞋。
突发的?小插曲威力巨大,直接打乱了这场聚会的?主?旋律。
气氛很难再严肃起?来了。
刘绍宴又问?了一遍,中午吃什么。
艾荣搭了句话:“听小嫂子吧。”
见话题绕到了贺太太身上,苏欣蕊眉眼弯弯,一时间忘记了上下级的?边界,以老?同学的?身份揶揄起?顶头上司:“咱们国耀的?学妹就是可爱,我还记得,当?年她经常去四班找周岑,说真的?,我当?时还以为他们两个会成一对呢,没想到,还是贺总魅力大,最后抱得美人?归……”
是真心实意的?夸奖。
但坏就坏在,扯上了另一个人?——还是在场其他人?都认识的?,另一个人?。
贺敬珩的?表情僵住了,心虚地扫了一眼杵在身边的?三?个损友:艾荣、刘绍宴和?程知凡的?表情,比他还僵。
短暂地死寂后,三?个人?借着去厕所,顺利脱战。
途中谁也没有先开口,而?是齐刷刷站在回马廊的?小窗边,点上了三?支烟。
艾荣起?了开场白:“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吧?”
刘绍宴紧随其后:“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程知凡发表总结:“珩哥、周岑还有小嫂子之间的?关系,好像比我们知道的?更复杂——等等,珩哥说的?那个朋友,还真是他自己啊。”
艾荣呼出?一口烟,迷茫的?视线随着袅袅上升的?烟雾抬高、再抬高:“你们有没有发现,茂华公馆这一片的?天……”
他顿了顿:“是绿的?。”
042
记挂着阮绪宁身体?不适, 贺敬珩最终挑了家茂华公馆附近的素食餐厅。
虽说是“熟人局”,这一顿饭,还是让他如坐针毡, 恨不能早点结束。
艾荣很殷勤地将两盘绿叶菜推到他面前:“听说这个油麦菜和秋葵都是一大早从特供基地空运过来的,珩哥,你?尝尝看?”
刘绍宴紧随其后:“他们家这个绿茶饼的味道?也不错, 珩哥, 来来来, 我帮你?夹一个……”
程知凡主?动起身给他斟满饮料:“这两天火气?太大,珩哥,你?多?喝点儿苦瓜汁润润嗓子、消消火吧?”
看眼满眼的绿色,贺敬珩眉头紧拧——如果眼神能杀人, 他们三个恐怕已经死?过很多?遍了。
身边的阮绪宁倒是与苏欣蕊相谈甚欢, 一会儿互加好友, 一会儿交换链接,大有相见恨晚的意思。
苏欣蕊并不是贺敬珩的同班同学, 也许是当初追爱做过功课的缘故,她说起贺敬珩当年“风云事迹”来,一点儿都不含糊:“贺敬珩当时是四班个子最?高的, 高一就坐在教室最?后?一排, 那个区域不是公认的‘休闲区’嘛,你?懂的, 结果贺敬珩往哪儿一坐,那些混子都不敢不听课了,他们班主?任狂喜, 还和我们班主?任偷偷商量着,要?把贺敬珩按天租借出去……”
想象着贺敬珩被租借到其?他班级“威慑众人”的场面, 阮绪宁笑得险些岔气?。
苏欣蕊也是笑眯眯的。
见阮绪宁似乎知道?她当年追过贺敬珩的事,索性坦坦荡荡地承认:“他说不喜欢我这样的,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彼时,阮绪宁完全沉浸在别人的故事里,听到这儿,反而替苏欣蕊捏了把汗:“他说不喜欢,你?就放弃了呀?”
苏秘书愣了愣,思考片刻,才?开口解释:“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比情情爱爱更重要?的东西?,我呢,不想在不可能的人身上浪费时间——不知道?阮小?姐能不能理解那种?感觉,就是,突然之间幡然醒悟:算了吧,不在一起也没关系啊,何必折腾自己、勉强别人呢?”
长时间游离在脑海中的某种?情绪有了具象化的描述,阮绪宁忙不迭点头:“我能理解的——甚至,你?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时候放下那个人的,回头一想,还觉得很惊讶:啊,我原来喜欢过他!”
久违地怀念起蓝色单车上的少年轮廓,她很释然地笑了一下,声音愈轻:“哪怕知道?他也喜欢过自己,都并不觉得遗憾……”
错过了便是错过了。
像是坐过站的公交。
像是反方向的地铁。
那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错误,并不会阻挡她回家的脚步,而且,正是因为有了那些小?错误,才?能看见新的风景。
被秘密与期盼所填满的青春,已经令阮绪宁无比充盈。
那颗心脏又酸又满。
不知为何,总觉得这时候应该响起一首《时间煮雨》作为BGM。
苏欣蕊莫名被阮绪宁的情绪所感染,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用?面前那杯苦瓜汁碰她的杯子。
阮绪宁捧起来喝了一口,登时双肩一缩、精致的五官皱成一团,不经意间露出脖颈处的吻痕。
苏欣蕊知道?那是什么。
趁其?他人还没发现,她立刻将装饰衬衫用?的丝巾解下来,替阮绪宁系好后?,声线轻柔地叮嘱道?:“稍微遮一下。”
阮绪宁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是要?遮挡什么。
随后?,恨恨剜了始作俑者一眼。
如果眼神能杀人,贺敬珩此刻已经和另外三具尸体?躺在一起了……
感受到妻子身上散发出的怨念,贺敬珩扭头望过来:“怎么了?”
阮绪宁纠结片刻,没好意思当场数落丈夫昨晚的孟浪行?为,只满脸憧憬地看向优雅吃东西?的苏欣蕊:“你?们总裁办什么时候有去海边度假、泡温泉、做SPA之类的团建活动呀,能不能带上我?”
贺敬珩没琢磨出她的深意:“想去的话,我陪你?就是。”
阮绪宁直言:“你?现在没什么用?了。”
贺敬珩眼皮一跳:刚睡完就对我这种?态度?
那个成语怎么说来着……
弃如敝履。
阮绪宁又瞄了眼苏欣蕊:“我最?近想参考一下女素体?,像欣蕊姐姐那样的,就特别好。”
看看对方的曼妙身姿,再看看自己……
阮绪宁感受到了世界的参差。
贺敬珩则感受到了另一重危机。
不等他开口说点什么,小?姑娘又开始碎碎念:“而且,她好温柔哦,你?看她给我系的丝巾……”
“说话声音很好听。”
“身上也是香香的。”
“你?当初为什么要?拒绝她?”
“贺敬珩,你?真不识好歹。”
贺敬珩:“……”
耐着性子解决掉碗里那些碍眼的绿色蔬菜,不识好歹的男人冲她勾勾手指,阮绪宁刚凑过去就被对方弹了下脑门:“嘴巴闲就多?吃点水果。”
她捂着额头,不满地嘀咕:“我已经吃了很多?了……”
“再吃点,补水。”
“补水?”
“是啊,补水。”贺敬珩将沙拉碗推到她面前,轻描淡写地说着让人面红耳赤的话,“也不知道?是谁昨晚弄湿了床单,那么大一片,大半夜又没法换洗,我只能垫了块干浴巾,就那样睡了一夜。”
摸了摸下巴,他低头故作思考状:“看样子,以?后?得让张妈留一套床单在衣帽间的柜子里。”
想到昨晚那些荒唐事,阮绪宁脑袋“嗡”地一声响。
恨不能将脸埋进沙拉碗降降温。
*
刘绍宴一行?离去后?,苏欣蕊叫住了贺敬珩。
阮绪宁瞧出两人有事商议,主?动询问自己是否需要?回避。
苏欣蕊笑着摇摇头,从随身带的包包里摸出一个优盘,交到顶头上司手中:“其?实,我一开始也很犹豫,究竟要?不要?把这个交给你?……”
默了两秒钟,她继续道?:“不过,凭我对你?的了解,贺礼文敢对你?下手,你?肯定也不会放过他的。”
贺敬珩接过优盘:“这里面是什么?”
苏欣蕊神色坚定:“贺礼文曾经骚扰我的证据,包括电话录音和微信截图,如果你?需要?人证,我愿意第一个站出来;我只有一个诉求,我猜,你?现在的想法应该和我是一样的——让贺礼文离开锋源。”
掷地有声。
贺敬珩看着她,缓缓道?:“我的想法和你?有些区别。”
他更加坚定地回复:“……我要?他离开洛州。”
苏欣蕊笑起来。
贺敬珩退后?一步,朝她微微欠了身子:“我也没想到自己的亲生父亲居然会是这种?人渣,抱歉,让你?受委屈了。”
阮绪宁插不上话,只能照着贺敬珩的动作有样学样:她也没想到,自己的公公居然暗地里欺负过那么多?女下属。
苏欣蕊抬手挽住阮绪宁,又冲贺敬珩摆了摆手:“行?啦,别说那些没用?的——给我涨工资,还有,今年的年终奖多?发点。”
贺敬珩:“……”
惊愕于秘书的变脸速度,末了,仍是点头允诺。
怎么补偿都不为过。
临走前,苏欣蕊又想起什么,将一条新收到的消息转发给贺敬珩:“对了,这次国耀校友聚会定在周末晚上七点,地点是汉爵酒店,参加聚会的校友名单我已经转发给你?了,如果你?和阮小?姐都没什么问题,我下午到公司会通知校友会负责人送邀请函过来。”
她不带喘气?地一口气?说完这些话。
那股专业劲儿,像是在和企图冒充自己的贺礼文叫板。
见贺敬珩点开了那份名单,阮绪宁踮起脚,趁机看了一眼。
那些名字里,没有周岑。
*
计划之外的休假让阮大主?笔积压了不少工作量:不仅要?敲定《失落玫瑰》的完结篇章,还要?提前准备《不落星》的存稿。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阮绪宁昏天暗地伏案画画,熬到周末也不敢赖床,匆匆洗漱完毕,就钻进了小?画室。
早餐是贺敬珩亲自送上楼的。
芝士牛肉可颂,蔬菜饼,外加一杯红茶牛奶,都是阮绪宁爱吃的。
而与早餐一起送来的,还有一封被拆开的挂号信。
贺敬珩意味深长地东西?递给她:“你?的。”
阮绪宁看了一眼,收信人明?明?写的是贺敬珩……
她迟疑着拆掉信封,继而欣喜地发现,里面装的是周岑的签名照和海报:“这是周岑最?近给时尚杂志《M》拍的一组照片,一共四组造型,挺有感觉的呢!特别是这套新中式套装,跟他的气?质好搭,是吧?”
贺敬珩不予回答。
他站在书桌边,低头凝视着翻看手中照片的小?姑娘,语气?听不出波澜:“你?倒是挺了解的?”
阮绪宁随口答话:“可能是因为之前看过很多?遍周岑的视频吧,大数据就一直推送他的新闻……没想到周岑一下子帮我签了这么多?,这下好啦,我妈的任务圆满完成!”
“你?自己不留一张?”
“我又不追星,留这个做什么?以?后?有需要?的话,可以?随时再找他要?嘛。”说到这里,阮绪宁的眸光又暗淡下去,“也不知道?周岑什么时候才?能回洛州,今晚的国耀校友会他都来不了呢。”
贺敬珩附和了一句:“是啊,上次见面,还是在启兴。”
阮绪宁伸出指尖,仔细描摹起“周岑”两个字的笔迹,话锋又转:“周岑的签名真好看,是不是请专业人士特别设计过的呀?”
这样的举动在贺敬珩看来,着实有些暧昧。
他将那叠照片稍做整理后?,重新塞回信封,放进抽屉里:“别把签名蹭掉了,下次去雅都名苑,记得都带给你?妈妈。”
阮绪宁连连点头。
很快,又欢欢喜喜地抛出新话题:“其?实,我最?近也在偷偷练签名。”
贺敬珩不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自打阮大主?笔前两天抱回一堆《失落玫瑰》的明?信片、说是要?签名送给读者后?,她几乎每天都会提一遍。
他笑了笑,将妻子的情绪价值拉满:“那么,太太能不能帮我也签一个?”
太太。
阮绪宁第一次听到这两个字从贺敬珩嘴里冒出来,不由愣怔了两秒钟,随后?才?喃喃嘀咕:“你?怎么也叫我‘太太’呀?”
“你?本来就是我太太。”
“但是,一般只有读者才?会这么叫我……”
“他们都能叫你?‘太太’,我这个当丈夫的,反而不能叫?”
“我不是这个意思呀。”
浑身不自在地挠了挠头,阮绪宁承认,自己差点又被绕了进去。
她从乌萨奇造型的亚克力笔筒里挑出签绘专用?笔,拔掉笔盖,很“大度”地应下丈夫的请求:“好嘛,好嘛,给你?签一个就是……不过,你?要?我签在哪里?”
真实想法是:正好练练手。
贺敬珩抬眼寻找未果,一言不发径直坐下,随后?,开始当着阮绪宁的面、抬手解黑衬衫纽扣。
一直解到第三颗扣子。
他扯开衣领,指了指左胸口的位置:“就签这儿。”
胸肌上啊?
看着男人胸前形状分明?的肌肉,阮绪宁呼吸一滞,忍不住吞咽口水。
握笔的手,微微颤抖。
贺敬珩却强行?按住她的双腿,身子往下沉了沉,不允小?画家打退堂鼓:“太太不是说要?练签名吗?”
能够感觉得到身下的腹肌。
还有……
阮绪宁放弃了抵抗,长睫一垂,提笔签名。
只是,这般近地感受着贺敬珩的气?息,她的手腕颤个不停,笔触也歪歪扭扭,签完以?后?,后?仰身体?、拉开距离看了一眼,当即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嗯,是个抽象派签名。
还没有来得及将这个噩耗告知贺敬珩,她又get了另一个噩耗:“完了,我忽然想起来,这个油性笔特别、特别难洗掉!”
瞄了眼手背上用?了各种?方法都还没洗掉的墨点,阮绪宁僵坐在贺敬珩身上,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贺敬珩倒是淡定:“洗不掉就算了,正好,改天去弄个文身。”
阮绪宁被对方的脑回路惊呆了:是要?在心脏的位置烙印上妻子的名字吗?
呃,有点土。
她小?心翼翼地问:“贺敬珩,这是你?向我表达忠贞的方式吗?”
贺敬珩掀动着衬衣,似是在加速油墨的干涸:“不可以?吗?”
阮绪宁缩着脖子,用?很轻地声音回答:“可以?是可以?,但是,我在你?胸肌上签的是画师ID,四个字,慕容钢板。”
顿了顿,又补充:“还画了一个三瓣嘴的兔兔头,画师签绘嘛,很珍贵的。”
贺敬珩:“……”
她继续引导:“你?可以?闭上眼睛想象一下,自己一脱衣服,胸肌上露出‘慕容钢板’外加一个卡通‘兔兔头’的画面。”
贺敬珩的脸色,愈发沉重。
男人最?擅长的就是嘴硬:“我又看不见,不会不好意思的。”
阮绪宁犹豫着道?出自己的担忧:“但我会看见——以?后?做/爱,啊啊啊,不,是做那个事的时候,我、我肯定会笑场的。”
贺敬珩:“……”
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后?,他终于松了口:“文身的事当我没说,回头我慢慢想办法洗掉。”
见闯了祸的小?画家想要?偷偷溜走,贺敬珩一挑眉,将人扣住:“还有,大白天的,别聊这种?事。”
阮绪宁不满地表达着自己的愤怒:“以?前说大白天的不能摸,现在,大白天的连聊都不能聊了吗?”
她挥挥拳头,赌气?鼓着腮帮:“哪有这样的道?理。”
贺敬珩恶劣地扬了扬唇:“……确实没有,那你?只管说,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们拭目以?待。”
好不容易开荤,自然惦记着一些事。
只是,这几天看到妻子白日里那样辛苦,他实在不忍对方晚上继续辛苦。
眼下已是饥肠辘辘。
捉住那只纤细的手腕,贺敬珩扔掉那支笔,将阮绪宁抱上办公桌,犹豫着要?不要?回卧室拿安全套之际,小?姑娘灵活地从他两臂间的缝隙处溜走,十二?点就得回家的落跑灰姑娘一般,片刻不敢多?在这里停留。
跑到安全处,才?怯怯丢下一句承诺:“……晚上还要?去校友聚会呢,回、回来再做!”
*
汉爵酒店位于城北,距离茂华公馆不过半小?时车程。
预定的包厢不算太大,只摆了四桌,私密性很好,贺敬珩领着阮绪宁走进去的时候,里面只落座了寥寥数人。
还都是阮绪宁不认识的生面孔。
她小?声嘀咕:“怎么欣蕊姐姐也没来?”
贺敬珩直言人家不愿来,拒绝的原话是:“上班就能见着老校友,下班实在不想再见了——何况,又没有加班费。”
阮绪宁被逗笑了,正打算调侃几句,好巧不巧,孙淼此时打来了电话。
贺敬珩猜测着或许是贺礼文那边又有了新动静,于是示意她先入席,自己则打算找个僻静处接电话。
转过身后?又不放心,收回脚步:“一个人能行?吗?”
阮绪宁冲他摆摆手:“能行?的,你?去忙吧。”
她很快按照邀请函上的桌号找到了自己与贺敬珩的席位,习惯性地将包包搁在了他的座椅上。
只当是和许久不见的国耀校友们联络一下感情、为九月的校庆出谋划策,阮绪宁并没有盛装出席,但即便是一副日常装扮、安安静静坐在位置上,天生丽质的她依然成功吸引来在场男士的目光。
他们三三两两地走过来打招呼,顺便递上名片。
阮绪宁没有名片和他们交换,只好稍显尴尬地做自我介绍:“我是阮绪宁,20届的毕业生。 ”
耳边又响起各怀心思的攀谈:
“哎呀,是学妹!学妹现在在哪里高就啊?”
“我总觉得阮小?姐有点眼熟,我们以?前是不是一起参加过社团活动啊?我是17届的学长,诶,你?们班主?任好像是‘老张头’吧?”
“对了,阮小?姐是跟贺总一起过来的吗?”
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只挑了与贺敬珩相关的问题回答:“是啊,我跟贺敬珩一起过来的。”
这个答案,令一些人来了兴致:“阮小?姐和贺敬珩关系不错?我记得,贺敬珩不是18届的吗?”
生怕自己的多?嘴给贺敬珩添麻烦,阮绪宁有所保留地应付他们:“那个,我以?前跟贺敬珩住同一个小?区。”
忽而有人戳了戳搭讪的家伙,用?她也能听清楚的声音调侃:“我想起来了,是周岑的那个……”
最?后?的尾音被笑声淹没。
阮绪宁觉得不太舒服,没再搭理他们。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包厢里的人也越来越多?,夹杂着利益关系的谈笑声中,忽而响起了女生们的小?小?欢呼。
阮绪宁抬眼。
只见门外站着一抹修长的身影。
还戴着一顶鸭舌帽。
她看着那人走进来,走到自己的身边,随后?,将近乎遮住半张脸的大号口罩缓慢摘下。
许久未见的周岑冲着的老校友们——或者说,单单是冲着她,绽开笑颜,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冽:“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043
周岑的出现, 如同一滴冷水落入油锅,立刻炸出了不少声响:
“哎呦,周大明星来啦……一会儿方便合影吗?”
“周岑, 来来来,坐我们这桌吧——你不记得我啦?我是?三班的文艺委员,我现在是一家MCN的COO, 能给?个联系方式吗, 有机会?咱们合作哈!”
“谁要坐你那桌呀, 周岑嘛,那肯定是要跟贺敬珩坐一块儿?的!高中?那几年,他们俩的关系可铁了,成天形影不离的!”
“这边, 这边, 贺总坐这儿?, 我的位置让给?你。”
周岑笑着和他们一一打招呼,也没有拒绝签名合影的请求, 其实他心?里都清楚,自己不过是?个娱乐圈新人,与“大明星”三个字根本不沾边, 那些老校友之?所以?过来套近乎, 不过是?图新鲜、扩展人脉装扮一下朋友圈罢了。
他也乐意当?这个陪衬。
好不容易杀出重围,周岑径直走到阮绪宁面前, 拉开她身侧的椅子:“不用换位置了,我坐在宁宁旁边就行。”
宁宁。
这般亲昵地称呼女?孩小?名、再加上学生时代校园里那些捕风捉影的传闻,众人接连露出会?意的表情, 没再多劝。
阮绪宁却是?一愣。
周岑又开始叫她“宁宁”了。
悄悄观察身边自顾自取用餐具的男人,她小?声道:“之?前在聚会?名单上没看到你的名字, 我还以?为,你这趟肯定赶不及回?来了呢。”
知?晓那份过期的心?意后,阮绪宁能够感?觉得到,有一种微妙的情绪始终在两人之?间流转。
但对?她而言,那些本就已经不再重要的东西,此刻都被“小?别重逢”和“亲眼见证好友飞升”的喜悦给?冲淡了。
他们还是?好朋友。
他们还可以?坐在一起吃东西、聊天。
这比什么都重要。
视线在包厢内轻扫而过,周岑帮阮绪宁面前的玻璃杯里斟满饮料,淡笑道:“时间嘛,挤挤总会?有的——校友会?负责人联系我的时候说贺敬珩会?来,我想着,你肯定也会?跟着他一起来,你们两个都在,我怎么能缺席?”
说罢,又问起贺敬珩去了哪里。
阮绪宁如实回?答:“在外?面接电话呢,你进来的时候没看到他吗?”
周岑耸耸肩,若有似无地扬唇:“可能是?错过了吧,贺敬珩也真是?的,明知?你不喜欢这种场合,还把你一人留在这里。”
阮绪宁捧起玻璃杯喝了一口?,因香茅马蹄露的甜腻微微蹙了下眉,还没张口?回?应周岑,贺敬珩的声音便自身后冷不防响起:“……宁宁又不是?小?孩子,这种小?场面,她一个人完全可以?应付。”
看似随意地将手搭在阮绪宁的椅背上,他神色温柔地注视着妻子:“不是?还立志说要办漫画单行本的签售会?么,太腼腆的话,可没法和读者们好好沟通啊,就当?提前锻炼一下吧。”
是?鼓励,也是?肯定。
阮绪宁忙不迭点点头,将自己收到的名片展示给?他看,顺势介绍起同桌的几位国耀校友。
贺敬珩耐着性?子听完,示意她起身换座位:“让我跟周岑挨着坐,方便说话。”
阮绪宁乖顺照做。
丰碑般杵在那儿?的男人,直接用身体?阻断了青梅与竹马的视线。
短短几分钟内,周岑低头喝了三次水。
直到贺敬珩打破诡异的沉默:“……什么时候回?来的?”
“下午刚到。”
“那怎么也没和我说一声?”
“想给?你们一个惊喜。”
“早上刚收到你的签名照和海报,晚上就见到真人了,确实挺惊喜的。”贺敬珩扬起唇角,“啧,封焰居然由着手底下的当?红艺人各地乱跑,也不派个经纪人、助理什么的跟着?”
周岑解释:“过几天在洛州有一场商演,我提前报备过行程了。”
顿了顿,他看了好友一眼:“你认识紫焰传媒的老板?”
贺敬珩没有否认:“家?里有个不让人省心?的爹,我总得交几个在娱乐圈里说得上话的朋友。”
没少听说贺礼文的恶行,周岑点点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倒是?对?面几位“商业精英”,见缝插针地想要与贺家?继承人结交,当?即双手呈上名片,还有个四班的老同学,故作熟络地递了根烟。
贺敬珩摆手示意不需要:“老婆不让抽,戒了。”
阮绪宁眨了眨眼。
没想到曾几何时威名在外?的贺敬珩,居然是?个“妻管严”,那人干笑两声,继续套近乎:“是?听说你前段时间结婚了,今天怎么没带嫂子一起过来?”
贺敬珩身子一倾,抬手将发愣的阮绪宁揽进怀里:“……不是?在这儿?吗?”
四下静默。
推杯换盏的众人,都不约而同注视着这一桌的动静。
得知?那位存在感?并不强的阮家?小?姐就是?传闻中?的贺太太,他们立刻重新换上另一副嘴脸:
“失敬失敬,我说阮小?姐怎么跟贺总一起过来的呢。”
“哎呀,从校服到婚纱,真是?羡慕死我了!”
“怪不得,以?前经常能看到一个特别漂亮的小?学妹去篮球场给?贺敬珩送水,原来那个时候你们就……藏得可真深啊,不过,也是?咱们国耀的一段佳话!来,大家?一起敬贺总和阮小?姐一杯!祝两位白头到老!早生贵子!”
阮绪宁没见过这样的阵仗。
也没想过,自己曾经对?周岑的示好会?在若干年后被读解成另一种样子。
她动了动唇,半晌,又将舌尖上的话全数咽了下去——不能解释,不能纠正,否则,周岑一定会?很尴尬的。
眼下的角度,她看不见另一位当?事人的表情,只能跟着贺敬珩举杯,微笑着接受那些祝福。
周岑亦在笑。
但唇角的每一次牵动,都极为勉强。
有一些很美好的东西,好像被抢走了。
有一些很美好的东西……
确实被抢走了。
周遭的起哄声无比刺耳,周岑莫名想起了当?年的篮球场:小?姑娘身穿白衬衫和藏青色的校服裙,怀里抱着一瓶矿泉水,远远站在那儿?望向自己,他冲身后开玩笑的同学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笑着跑向她……
如今,他不得不跟众人一起举杯。
敬那段爱情。
敬那段明明已经属于自己、如今却又属于别人的爱情。
*
用餐结束,有人意犹未尽,提议再去周边酒吧赶第二场。
阮绪宁没有多少兴致,贺敬珩便招呼她早点回?家?休息,周岑也不打算留下,与其他校友过招呼,三个人前后脚离席。
这种场合免不了要喝酒,贺敬珩早早就让柴飞等在了酒店泊车点。
他示意提前就说好要蹭车的周岑坐在副驾座上,自己则牵着阮绪宁,径直坐进车厢后排。
正值夜生活伊始,商圈外?墙的霓虹灯闪烁跃动,仿佛流动着的彩色瀑布,交替的光影自从周岑的脸上掠过,紧随其后,又掠过贺敬珩。
是?后者先开了腔:“你今晚住哪儿??”
或许是?心?情不佳的缘故,周岑今晚喝了不少酒,面上有些醉意,说话也慢:“城南的凯宾佩罗。”
“怎么定那么远?”
“离机场近啊,方便放行李。”
阮绪宁插了句话:“……不回?家?住吗?周叔和岑姨,他们一定很想你吧?”
两个男人双双沉默起来。
车厢内仿佛瞬间坠入了冰窟。
清晰地感?受到一丝凉意,不明所以?地阮绪宁搓了搓裸/露在外?的双臂,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
贺敬珩看在眼中?,示意柴飞调高空调温度,想想仍不放心?,脱了西装外?套将她罩住。
拢紧带有丈夫身体?余温的衣服,阮绪宁思考片刻,给?周岑出主意:“凯宾佩罗离这里好远的,你要是?喝多了觉得不舒服,不如,就在附近开间房休息一晚?”
“没带身份证。”
“现在不用身份证也可以?……”
周岑轻笑了一声,突然打断她:“要不然,你们收留我一晚?”
贺敬珩眼皮一跳,透过后视镜,瞄了一眼神情微妙的周岑。
对?方也望过来,继续笑:“不会?打扰你们吧?”
答复他的是?茂华公馆的女?主人:“你是?想住我们那儿?吗?也行呀,正好有收拾干净的客房,对?吧?”
说罢,征求意见似的看向贺敬珩。
记得举办婚礼的那天晚上,伴郎团和几位重要宾客都是?在别墅客房休息的,若是?以?前,贺敬珩肯定不会?反对?。
但是?眼下……
招待周岑,这与“引狼入室”没多少区别。
只是?阮绪宁先一步答应,自己若是?再推脱,那就显得太小?心?眼了。
思考数秒,贺敬珩目光沉沉接上话:“周岑,你现在也太跟我见外?了,怎么会?打扰我们呢——把那儿?当?自己家?,想住几晚,就住几晚。”
以?退为进,利用主场优势逼退敌人。
也是?良策。
*
黑色大G临时改变了方向。
贺敬珩提议去24H便利店给?周岑买点生活用品,顺便给?阮绪宁的零食柜补充一点存粮。
随着玻璃移门缓慢打开,“欢迎光临”的电子音在头顶响起,阮绪宁越想越觉得奇怪,忍不住质疑:“家?里应该有新的换洗衣物吧?”
她是?指男士内裤之?类的贴身衣物。
张妈细心?,一向都会?给?客人提前备好,没必要特意下车买新的啊。
贺敬珩意味深长地解释道:“我的尺寸,周岑不合适。”
站在货架前挑选薯片的阮绪宁愣了愣:男人的语气带着攻击性?,而且,字里行间还有一点儿?不易觉察的……
拉踩?
大概是?拉踩吧。
谭晴说的果然没错,男人都喜欢在奇怪的地方作比较:就像上回?买“好朋友”卫衣,他也非要强调周岑穿比自己小?一号的尺码。
阮绪宁冲贺敬珩的背影抿了抿唇,收回?目光,伸手想要去够货架最上方的青柠味薯片。
身高限制了她的选择。
踮起脚也不行。
刚准备喊贺敬珩帮忙,已经挑选好生活用品的周岑走到她身后,帮忙拿到了她想要的零食,轻声询问:“一包够吗?”
阮绪宁点头:“够了。”
她忽然想起曾经幻想过的、打算画进漫画里的一个场景:在图书馆、零食铺或者文具店,男主角近距离地贴着女?主角,贴心?为她拿取高处的物品……
与眼下如出一辙。
只是?这个真实的画面,迟到了好久、好久,久到她都已经不再期待了。
神游间,贺敬珩悄然折返。
看见周岑紧贴着阮绪宁站定,他不由拧紧眉心?。
迎着来自好友的警告目光,周岑并没有拉开毫无分寸的距离,反而是?借着酒精的作用,挑衅般地弯起唇线。
倒是?回?过神来的阮绪宁,拿走薯片快步走到贺敬珩身边,抬手在他眼前凭空划拉了几下:“好了吗,我们去结账吧?”
贺敬珩一言不发,将捏在手里的两个方盒子扔进她手里的购物篮。
复又望向周岑,一抬下巴:“走吧。”
视线下移。
阮绪宁定定看着购物篮里多出来的两盒安全套。
葡萄味。
草莓味。
她相信,周岑一定也看见了。
044
回到茂华公馆后, 阮绪宁先一步上楼洗漱。
离开便?利店后,她?便?有些闷闷不乐:就算贺敬珩与周岑关系再要好,买生计用品这种?事, 也应该稍微避避嫌嘛……
搞得自己都不好意思与周岑对视了。
张妈照顾贺家少爷已经有些年头,自然也认得?周岑,见他面有醉态, 立刻去厨房里准备了醒酒汤, 叮嘱贺敬珩也喝一碗。
阮绪宁不在场, 剩下的两人?各自抿着面前的汤水,有一阵子没说话。
像是?缺失了润滑的两枚齿轮零件,又像是?年久失修扭曲变形的两扇移门,只要稍有动作, 就无法避免地会产生摩擦。
然而。
周岑自始至终没有展露出自己的真实意图, 贺敬珩也只能按兵不动。
半刻钟后, 他将已经见底的白瓷碗搁在餐桌上?,以?关切的口吻抛出话题:“你爸妈后来住的房子……”
周岑淡淡回应:“法拍了。”
见贺敬珩沉默了, 他兀自开起玩笑?缓解尴尬:“所?以?,刚刚才在车上?问你们?能不能收留啊。”
许多话堵在贺敬珩的嗓子眼里,末了, 只能掐头去尾地问:“最近还顺利吗?”
“你指哪方面?”
“各个方面。”
“紫焰传媒那边的待遇还算不错, 也给了我不少机会,只是?这条路不好走, 努力运气人?脉天赋,涉及到各个方面——能走多远,也不是?我能决定的。”
贺敬珩安慰道:“尽力而为吧。”
周岑点点头:“毕竟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至于感情方面是?否顺利……”
停了停,他声音愈沉:“你不清楚吗?”
目光停在对方鼓鼓囊囊的西裤口袋边缘。
那里, 露着四方盒子的一角。
硝烟弥漫。
局面却一点、一点明朗。
贺敬珩掀起眼皮,清冷的声线里带着一种?疏离感:“就算是?好朋友,也不一定就清楚对方的感情生活。”
耿耿于怀许久的一句话。
现在,原封不动地还给他。
周岑眯起眼睛,盯住贺敬珩,更接近于褐色的眼眸中,渐生释然。
他缓缓放下手里没喝完的醒酒汤,碗底轻叩火山岩桌面,猝不及防发出“哒”地一声脆响。
在空旷的客厅里、在寂静的深夜中,尤为清晰。
仿佛是?宣战的号角。
*
贺敬珩推门走进主卧时,阮绪宁已经洗漱完毕趴在床上?玩手机了。
见到丈夫走进来,她?匆匆翻了个身:“周岑怎么?样了?”
贺敬珩唇线绷直,却道其他:“怎么?都?不先?问问我?”
阮绪宁理所?当?然地回答:“因为他喝多了呀,路上?还说自己很难受呢……”
贺敬珩冲隔壁次卧一抬下巴,示意自己刚刚将周岑送回房间,随即抬手扯了一下领口。
是?准备脱衣服。
只是?,想到胸肌上?尚未擦掉的“兔兔头”,他停下动作,幽幽望向小姑娘,换上?一副慵懒腔调:“我也难受。”
某人?果然上?套:“哪里难受?”
“脑子晕晕乎乎的,好像有许多只小兔子在里面乱跳,还有就是?口干舌燥,浑身都?烫。”他坐到床边,猝不及防捉住阮绪宁的手,按在自己的胸膛前,“不信,你摸摸。”
块状分?明的肌肉轻微颤动着,无声的招摇。
阮绪宁登时头顶冒烟,被绯色沾染的双颊如同绽放的蔷薇花瓣:“还好吧,也没那么?烫……”
“还有更烫的地方,要摸摸看吗?”
“贺敬珩!”
警告无效。
见男人?带着企图欺身而来,阮绪宁往后躲了躲,倏地又想起什么?,神色紧张地打量着对方:“等等,你、你们?是?……那种?意思的难受吗?今晚聚餐喝的酒不会也有问题吧?要不要叫医生来给你们?看看?”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她?后怕地蹙紧眉头。
贺敬珩低声发笑?:“如果真有问题,你还打算‘舍身救夫’吗?”
哪儿有那么?多加了料的酒!
意识到反应过激,阮绪宁抿着唇,用指责他人?的方式来掩饰自己的尴尬:“我知道你的酒量很好,别想着骗我。”
贺敬珩轻嗤:“那你知道周岑的酒量也不差吗?”
就差把“他是?装的”四个字拍在桌面上?。
毫不意外,阮绪宁并没有接收到这个信息。
她?想了想,只回答字面上?的问题:“我们?那时候一起吃饭,你们?从来都?不在我面前喝酒,我哪儿清楚周岑的酒量怎么?样?”
贺敬珩拖长尾音“哦”了声:“那你怎么?清楚,我酒量很好?”
阮绪宁低头玩着手指,陷入回忆之中:“婚礼那天,别人?来敬酒,你都?是?自己喝掉的,没怎么?让伴郎挡酒……”
那个时候,她?天真的以?为,瓶子里的白酒早就被换成了水,直到闻见新郎官身上?浓重的酒气,才知道贺敬珩玩真的——换个角度来说,他非常虔诚地接受了那些?来自亲朋好友的祝福。
而她?,却害怕那会是?一个荒唐的新婚夜,便?借口身体不适,早早离席。
回观那一夜,也确实挺荒唐的。
但新郎并没有借着酒劲欺负她?。
贺敬珩捏住她?的下巴,迫使阮绪宁直视自己:“你倒是?挺细心的。”
这般充满占有欲的姿势,自然不只是?为了一句称道。
他复又压低声音:“所?以?那个时候,你是?在关心我、还是?在关心伴郎?”
新娘子哑然。
送命题啊?
衡量利弊后,她?含糊回答:“都?有。”
贺敬珩眸光愈沉,青黑色在面颊上?蔓延。
生怕丈夫借题发挥,阮绪宁痛定思痛,主动捧起他的脸吻了过去……
热烈而急切。
她?平日里几?乎从不沾酒,此刻却被带着酒精的热息裹挟,酥麻的舌尖卷起小小的浪潮,拍打着堤岸,将贺敬珩拖拽入其中,与自己共同沉沦。
短暂的失神后,贺敬珩反客为主。
在绝对的力量压制下,阮绪宁很快溃不成军,只能发出一些?零星的、破碎的、难成句子的语气词。
缠吻许久,两人?终于分?开。
阮绪宁急促地汲取着新鲜空气,不忘再一次强调他的重要性:“‘那个时候’已经过去了,现在,我更关心
依譁
你。”
显而易见的偏心。
听到了满意的答复,得?胜者扬起唇角。
可惜,这只是?一个预支的奖励。
阮绪宁怯怯与他商议:“贺敬珩,今晚你还是?去客房守着周岑吧?我觉得?,他的状态很差,你没发现么?,下车的时候,他连走路都?是?飘着的……万一大半夜难受吐得?厉害,没人?及时照应就麻烦了……”
贺敬珩的笑?意慢慢变质:比起唱歌,周岑那家?伙,或许更适合当?演员。
他索性敛起情绪,故作为难:
“我去隔壁守着周岑睡,你真的放心吗?”
“孤男寡男,酒后共处一室。”
“宁宁,你是?不是?压根就不在乎自己老公的清誉?”
阮绪宁:“……”
比起老公的清誉,我现在更在乎老公的脸皮——怎么?越来越厚了?
还没想出应对的话术,贺敬珩已经掀开被褥,自顾自将自己封印住,顺势,将她?捞入怀里:“而且,你不是?说今晚可以?……嗯?”
他点到为止。
阮绪宁婉拒:“今天好累啊。”
摸到小姑娘着急忙慌藏在枕头底下的手机,贺敬珩勾着挂饰,将其拖拽出来:“好累还不睡觉,躺在这里刷漫画?”
阮绪宁没有给手机设置密码的习惯,方才在青果工作室群聊里偷偷“细品”的漫画截图,就这么?直接展示在贺敬珩面前。
她?神情惊恐地扑上?去,叫嚷道:“你、你不许看!”
来不及了。
指尖滑动着屏幕,看清楚了画面内容,男人?若有所?思地挑了下眉。
阮绪宁又嚷了几?声,尾音却打着旋儿收住——没记错房间布局的话,二楼主卧与次卧仅隔着一堵墙。
虽说用了隔音材质,但她?刚才叫的那么?大声……
如果周岑还没睡,会不会听见啊?
没有再为难又羞又恼的小姑娘,贺敬珩将手机还回去,耳边继而响起为自己辩解的声音:“这是?《失落玫瑰》下周的稿子,都?到完结篇了嘛,肯定要让男女主角给读者们?发点糖——我们?小组的要求是?,亲热画面打圣光之前还是?要画完整的,不可以?偷懒,但、但只供内部交流,绝对不会发表出来!”
解释间隙,她?悄悄瞅着贺敬珩的表情。
没想到,男人?点点头表示理解,甚至给予鼓励:“画的不错。”
随后,是?理所?当?然地怂恿:“我们?也试试?”
回忆起自己到底都?画了些?什么?,阮绪宁涨红了脸:“那个姿势……就是?按照想象画的,好像做不到……算了吧,我真的……”
气氛烘托至此,野兽不可能放走猎物。
鼻尖抵着她?的锁骨,贺敬珩轻轻啃咬,声音里带着蛊惑:“……就不想试试草莓味和葡萄味?”
*
酒精味在房间里扩散。
一阵强过一阵的晕眩中,阮绪宁依稀能够闻见一丝水果的清甜。
这个角度,看不到贺敬珩丢在床上?的四方形纸盒标签,但嗅觉灵敏如她?,能够分?辨得?出——是?葡萄味的。
迎着昏黄的光线,两人?的影子都?连成了严丝合缝的山峦。
阮绪宁无比庆幸,新换的枕套材质冰凉又丝滑,她?将脸埋进去,深深又浅浅,像是?被浪花轻抚着。
身后的男人?却没有这么?温柔。
深夜无风,别墅里外都?很安静。
直到隔壁传来“咚”地一声闷响,卧室里吟唱才被迫终止。
像是?重物落地。
阮绪宁强忍住哭腔,紧张兮兮地抱紧贺敬珩,抽出一点点心神,仔细分?辨声音的源头:是?墙面上?的装饰画掉下来了吗?还是?碰倒了什么??总不会是?周岑不小心从床上?掉下来了吧?
一番猜测,却没有结论。
阮绪宁示意贺敬珩留心好朋友的状况:“是?不是?周岑……唔……”
隐隐觉察到暗藏于隔壁的煎熬、不甘与绝望,兴奋自指尖传遍贺敬珩全身:“别分?心。”
他更加凶悍。
过了许久,又是?一声响——这一次,近在咫尺。
缺失了视觉,其他感官变得?更加敏锐。
这一回,阮绪宁听明白了,也闻明白了:是?贺敬珩将沉甸甸的“葡萄味”扔进了垃圾桶,其中,还糅杂她?和他的味道。
胸膛起伏,她?挪动了一下几?近僵直的腰。
还未得?以?喘息,空气里又多了一丝草莓味。
045
次日一早。
贺敬珩下楼的时?候, 周岑已经在客厅里给张妈帮忙了。
张妈是?贺家的老?人,懂得分寸,那些家务活儿自然不会劳驾客人动手, 只是?拗不过周岑主动请缨,这才同意让他去小餐厅摆放餐具,还一口?一个“大明星”, 叫的很亲热。
这也不奇怪。
旁人眼中瞧不见三人之间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 只当周岑是?贺家少爷的发小?, 当然要礼貌相?待。
见到贺敬珩,周岑的目光自然而然往他身后探。
没有阮绪宁的身影。
还没来得及张嘴询问,便得到好友淡淡一句:“……还在赖床。”
这份默契让周岑稍显不自在,他牵了下唇角:“那就再等等她吧。”
不用别人说, 贺敬珩也准备这样?做。
他走近些许打量着周岑, 明知故问:“昨晚是?不是?睡得不太好?”
周岑默了两?秒钟, 似乎是?在回忆昨晚的经历,半晌, 才故作镇定地回应:“还好吧。”
贺敬珩指了下眼底,“善意?”提醒道:“都?有黑眼圈了——好歹是?公众人物,得注意?形象。”
周岑笑着应了声“知道了”, 视线随即落在贺敬珩一直拎在手里的那只半透明塑料袋上。
是?一小?袋垃圾。
那些被揪成团的白色纸巾中, 两?只拆开的安全套空盒显得尤为?醒目,至于袋子里还装着些什么, 不言而喻。
面对如此直接的视觉冲击,周岑眼角一缩,下意?识想要移开目光:只是?, 越强迫自己?不看、不想,就越想看, 越胡思乱想,那些深藏在许多个夜晚里的臆想,瞬间如同爆发的山洪,将他从头?到脚吞没。
他不信这是?巧合。
他笃信,这是?贺敬珩故意?为?之。
说一句“杀人诛心”也不为?过。
相?顾无言。
昔日好友就这样?隔着台阶、一上一下地对峙着。
晨曦和煦温暖,透过玻璃窗肆意?挥洒进屋,像是?寻到了某种机缘,用光阴将半截楼梯巧妙地切割成明暗两?处。
好在,张妈快步走过来,打破了微妙的气氛:“哎,放着我来收拾就好。”
她想去接男主人手里的垃圾袋。
但此时?的贺敬珩仿佛是?突然间长出了羞耻心,轻咳一声,避开她,径直将塑料袋扔进了厨房间里的分类垃圾桶:“顺手的事。”
他确定周岑看见了。
那就不枉自己?大清早起床,背着阮绪宁翻垃圾桶、换塑料袋、掐准时?间下楼装偶遇……
眼见着垃圾桶盖缓缓落下,贺敬珩心有余悸地捏着鼻梁:自己?为?数不多的那点儿审美,都?用在“给垃圾调整位置”这件事上了,若是?被自家妻子知道,一定会觉得他是?个变态。
*
起床洗漱之前?,阮绪宁习惯性地先看老?公,再看手机。
贺敬珩不在。
聊天软件里倒是?有不少未读消息。
除了文创园电路检修、陆然宣布全体成员休假半天的好消息之外,谭晴也发来了虽迟但到的问候——有社交牛人将国耀校友聚会时?拍的照片发进了朋友圈,不知怎么,又传到了她那儿。
谭晴的疑惑有且不限于:为?什么我没有收到邀请,我不是?国耀校友吗?
这个问题,阮绪宁也是?后来才得出答案,说是?老?校友叙旧,其实更像是?拓展人脉的聚会,她们?这种尚未毕业、几乎没有个人资源可言的大学生,自然不在校友会的拟邀名单里。
就连苏欣蕊这个对接人都?没有到场。
也许是?前?段时?间提及过她,周岑在聚会现场还问起苏秘书怎么没来。
贺敬珩直言人家不愿来,拒绝的原话是?:“上班就能见着老?校友,下班实在不想再见了——何?况,又没有加班费。”
她将这个情况解释给闺蜜听,顺势补上一句:我这次纯粹是?沾了贺敬珩的光,再过几年,等我们?的工作都?稳定了,在各自的行业里取得了成绩,校友会那边说不定就会单独邀请我们?了。
谭晴勉勉强强接受了这个说法。
然后,顺理成章提出第二个疑问:那周岑怎么又突然跑回来了?哇,我都?能想象得出贺敬珩昨晚有多勇!
谭晴:斗气化嘴,恐怖如此!
阮绪宁回忆起昨天聚餐时?贺敬珩主动要求坐在周岑身边的事,并不认同谭晴没有根据的猜测。
阮绪宁:他们?还是?好朋友呀。
阮绪宁:周岑昨晚喝多了,我们?还邀请他来家里住了呢。
谭晴:[抱拳]还得是?你……
有关于那段复杂的“三角关系”,谭晴断断续续听阮绪宁说过一些,总觉得还不过瘾,于是?琢磨着晚上组个局,要她带上一号男嘉宾和二号男嘉宾,打算亲眼见证一下贺敬珩与周岑如何?在众人面前?表演“兄友弟恭”。
担心周岑还有别的安排,阮绪宁有些犹豫,但架不住谭晴软磨硬泡。
谭晴:其实,我有一个朋友得了绝症,离世之前?就想看点狗血的爱恨纠葛……
阮绪宁:……
周一上午,特?别容易激发社畜的逆反心理,陪谭晴摸了好一会儿鱼,阮绪宁才想起来贺敬珩与周岑还在楼下等着自己?。
匆匆洗漱完毕,她一路小?跑下楼,果然在餐厅里看见了两?抹熟悉的身影。
那种感觉很奇妙。
最爱的男人和最亲的竹马转过脸,同时?冲她微笑。
那副画面实在太过美好,以至于,阮绪宁恍惚了许久才绽放出笑容,挤身两?人中间的位置:“早安。”
紧接着,她收获了两?声如出一辙的回答:“……早安。”
如同空谷回音。
一声真实嘹亮,与她浑然一体。
一声空灵悠远,像是?来自遥远的时?空。
*
绣有鎏金卷草纹的洁白餐布上摆放着三套精致餐具,琉璃瓶里还插了一束配色清新的鲜花。
阮绪宁坐下后,忙不迭使唤贺敬珩去取恒温箱里的牛肉煎饺。
她很喜欢这种带着黑胡椒香味的牛肉馅料,忍不住贪多、吃得快了些,不小?心被呛到,咳嗽了几声。
两?个男人的脸上同时?显现出慌乱。
贺敬珩轻轻帮她拍背顺气,周岑则往她的杯子里倒满了甜豆浆。
见小?姑娘渐渐缓了过来,后者忽而轻笑一声,抛出话题:“这个煎饺的味道,让我想起了老?街那家牛肉生煎包。”
阮绪宁连连点头?:“是?啊,我最喜欢吃那家的包子了——可惜就是?太远了,又不做外卖,每次过去吃都?要排队。”
周岑接话道:“我记得,我们?两?个一起去吃过好几次。”
阮绪宁脱口?而出:“六次。”
贺敬珩睨了她一眼:“这你都?记得清楚?”
阮绪宁点点头?:“那年暑假,我在老?街那边的文化宫学画画,周岑在准备萨克斯考级,有时?候在路上碰见,就一起去马师傅的店里吃早餐——贺敬珩,我记得当时?你还问过我们?吃的是?哪一家生煎包呢,你忘记了?”
贺敬珩沉声道:“没忘记,都?记得。”
他抿紧唇线,将翻涌的情绪收拾好,重?新藏回心底。
周岑扬了下唇:“说起来,我都?好久没吃过马师傅的生煎包了……这趟走,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回洛州,我们?改天再去尝尝?”
他没说哪一天去。
也没说“我们?”究竟是?指几个人。
这样?的“提议”令贺敬珩很有危机感,他收回目光,往阮绪宁的餐盘里又夹了只煎饺,企图阻止小?姑娘对牛肉生煎包的念想:“总听周岑说那家牛肉生煎包好吃,我也去吃过几次,确实不错,前?段时?间陪宁宁回娘家,妈特?意?早起排队买给我们?尝了尝——感觉马师傅手艺见长、比以前?更香了。”
回娘家。
妈。
更香了。
这番话想要表达的东西太多,甚至不知该把重?音加在哪里。
阮绪宁很奇怪地看了贺敬珩一眼,嘴里的食物还没来得及咽下去,便听到周岑轻笑起来。
他好像并不生气,也没有挫败感。
无效反击。
意?识到这一点后,贺敬珩扬眉:周岑那家伙,断然不可能平白无故提起这茬。
果不其然,他很快便出了后招:“那位做包子的马师傅,年纪不大,性格倒挺别扭,一直认定‘酒香不怕巷子深’的死理,哪怕生意?不好都?不肯花钱做宣传,后来,我私底下去找了几个探店博主,帮他做了不少推广……”
阮绪宁本能地问:“你跟马师傅很熟吗?”
“不熟。”
“那你为?什么要帮他呢?”
周岑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话锋一转:“如果那家店关门了,你就吃不到那么好吃的牛肉生煎包了。”
阮绪宁微张着唇。
原本灵动的眼眸,此刻尽是?愕然。
周岑的视线只往贺敬珩身上一落,又迅速回到她的脸上:“你不知道吗?我还以为?贺敬珩会告诉你呢,我当时?四处联系洛州的美食探店博主,还有一些适合餐饮推广的APP,他也帮了点小?忙……”
话音刚落,餐桌周遭的空气便凝固了。
贺敬珩攥紧了手里的筷子,勉强维持着一贯的冷漠声线:“哦,原来你是?为?了宁宁才做的那些事啊?我还以为?你是?担心自己?以后吃不到了……兄弟一场,我想着这个忙必须得帮,那段时?间就让郑海他们?每天去排队买包子,帮店里增加点人气……我做的这些事,你不知道吗?”
细细咂摸这番话,周岑眸光微动,陷入沉思,许久过后才冷笑着挤出一句:“我还真不知道。”
贺敬珩勾了勾唇角,若无其事地继续吃东西:“那你现在知道了。”
周岑搭在桌布上的手指微微拢紧,直到骨节泛白:“贺敬珩,别告诉我,那个时?候你就对……”
眸光微闪,复又嘀咕:“不可能吧?”
他看了一眼置身事外的阮绪宁,没有继续把话挑明。
真相?对自己?不利。
虽然是?一副质问的语气,但周岑脸上写着“恍然大悟”四个字,看向贺敬珩的眼神也比先前?多了一点不可置信:所有人眼中冷血暴戾的贺家继承人,居然从学生时?代开始就对阮绪宁抱有不一样?的感情了。
而且,还是?在知道自己?心意?的情况下。
……到底是?谁先背叛了这段友谊?
那一刻,周岑甚至觉得,无论自己?现在做了多么出格的事,都?不会对贺敬珩有半点愧疚。
觉察到好朋友的意?见似乎是?有了分歧,阮绪宁主动扮演起和事佬的角色,轻声插话道:“贺敬珩,周岑……”
两?道互带敌意?的目光聚拢过来。
愣怔片刻,阮绪宁十?分诚恳地给出整件事的定论:“你们?都?是?好人。”
贺敬珩:“……”
周岑:“……”
两?个好人各自低头?吃煎饺,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直到贺敬珩接通了刘绍宴的电话,说是?从谭晴那儿听说了周岑回洛州的消息,他和艾荣、程知凡合计了一番,说是?这两?天要搞几场小?活动,为?他接风洗尘。
046
简单吃过午餐, 周岑回了趟凯宾佩罗,贺敬珩则将阮绪宁送去了文创园,而后?便驱车赶往珠辉桌球室。
碰头地点是刘绍宴选的。
说是他们几个闲人可以一边打桌球消磨时间, 一边等谭晴和小嫂子下班,晚上去附近的海鲜城吃顿大餐。
这?个时间点,桌球室里没有别的客人, 但刘家公?子讲究排场, 还是挑了最大的一间至尊包厢。
贺敬珩指尖刚触碰磨砂玻璃门, 便听见了室内几个人的闲聊。
刘绍宴的声音很有辨识度:“你都签了经济公?司,那还打?算回伦敦进修吗?”
接着?是周岑的声音:“……不回去了。”
面对尚未掌握信息差的友人,他并不打?算说实话。
贺敬珩内心轻嗤:编着?编着?就把自己也给骗了,谎话听起来倒像是真的。
室内有桌球碰撞的清脆声响。
艾荣的声音紧随其?后?:“周岑, 借一步说话:这?事儿原本不该多?问?, 但是珩哥不在, 我们就是好奇,纯属好奇啊, 小嫂子——我是说珩哥老婆,她以前,是不是喜欢你啊?”
门外的贺敬珩眼角一缩。
周岑这?回倒是干脆利落:“是有这?么一回事。”
联想到贺敬珩说过的那些暗喻, 零零碎碎的线索在几个人脑海里串成?线, 刘绍宴当即惊呼一声:“卧槽,居然是真的……以后?还能不能愉快做兄弟了, 这?么大的事,瞒着?我们!我都不知道在珩哥面前说错多?少话了!”
艾荣扼腕:“我已经在给自己挑墓地了。”
刘绍宴哭丧起来:“算我一个,不知道有没有‘第二碑半价’的优惠。”
程知凡也不淡定?:“如果?‘三人同行, 一人免单’,请务必叫上我。”
贺敬珩听不下去了, 推开门,踩着?刘绍宴打?颤的尾音走进包间。
室内光线柔和,男人脸上的表情却凌厉依旧。
刘绍宴急忙敛声,陪着?笑脸迎上去,艾荣则情不自禁用手摸了摸碧绿耀眼的球桌台呢,小声与身边的程知凡嘀咕:“咱们今天好像不该来这?地方碰头?——随处可见绿色,你看,衬得珩哥脸都绿了。”
贺敬珩自然是没听见,只?冲其?他人点点头?算是招呼,径直去挑了根球杆,介入刘绍宴与艾荣的战局。
记得念大学那几年,他对吵吵嚷嚷的网吧和酒吧都不感?兴趣,除了健身房和户外项目,去的最多?的,就是桌球室。
也许和童年经历有关。
破落的南方小城没多?少取乐的地方,放学后?,那群同龄男生便吆五喝六跑去露天的场子里打?桌球,那是少年赵默最向往的事。
只?可惜,没有会叫他一起。
即便叫了,他也不会去。
他得用最快的速度回到那个充满辛香料气味的小店,一直忙碌到晚饭点过后?,才能坐下休息一会儿,吃些客人留下的残羹冷饭……
贺敬珩默念了几声自己现在的名字,强行屏蔽掉那些挥之不去的记忆。
总而言之,现在的“贺敬珩”,很擅长这?个。
双腿分立,熟练俯身,男人的目光锐利而专注,一声脆响过后?,主球精准撞击目标球。
流畅入袋。
刘绍宴一行拍手叫好。
贺敬珩面上却无喜色,余光瞄着?违心微笑的周岑,抬手扯动着?黑衬衫领口,好让空调冷风灌进去:“包厢里有点热。”
艾荣感?慨:“空调开二十三度,你还觉着?热?”
还有句话他没说——不会又是内火旺吧?
刘绍宴眼尖,迅速瞄到了贺敬珩胸口蔓延至脖颈处的黑色图案,忍不住凑上前想要看个究竟:“珩哥你是搞了个文身吗?什么样式的啊,衣服再解开一点,给我们开开眼!”
是阮绪宁昨天画在他身上的签绘。
贺敬珩故意避让他:“哪儿有文身——不过是画了几笔,还没洗掉。”
刘绍宴不依不饶:“画的?那又是什么时兴玩意儿,左青龙,右白?虎,胸口画个米老鼠?”
贺敬珩佯装不耐烦地掀了下前襟:“什么米老鼠……是兔子,这?么大一个兔子脑袋看不出来?”
刘绍宴沉默了。
所有人都沉默了。
半晌,周岑轻咳一声:“这?是宁宁画的?”
贺敬珩斜睨他一眼:“除了宁宁,还能是谁?”
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这?个喊宁宁,那个也喊宁宁,宁宁宁宁……
刘绍宴只?觉得脑子里警铃大震,忙不迭上前圆场,戳了下贺敬珩紧实的胸肌,半开玩笑道:“这?位置可不好画啊,小嫂子愤怒地跳起来,举着?笔戳到了你的胸口?”
“她就不能坐着?画么?”
“坐哪儿?”
贺敬珩微微扬唇:“你猜。”
留白?更容易让人想象。
刘绍宴后?知后?觉“哦”了几声,颇为懊恼地抓了抓刚烫的头?发:得,自己抖了个激灵,直接火上浇油,将尚有转机的局面彻底搞死了。
衡量利弊,他最终选择站队贺敬珩。
战略性遗忘了周岑,转而说起“夫妻情趣”“打?个桌球也能被塞一嘴狗粮”“还是你们已婚人士会玩”之类的揶揄。
贺敬珩听得舒坦,又打?了几杆,替刘绍宴奠定?胜局后?才收手。
球台上呈现出一边倒的局面,艾荣无力回天,索性拽着?程知凡开始聊天:“你看周岑,周岑脸也绿……啧,这?地方是真邪乎,下次别来了,我有点担心最近玩的那几只?股票……”
见贺敬珩打?算落座,周岑冲他勾勾手指,示意他再接一把程知凡的局,当自己的对手。
后?者?欣然应允,提着?球杆走过来。
随后?,用一种很松弛的方式重新开始布局。
周岑趁他出手前轻嗤:“总是用一模一样的套路,就没劲了。”
话里有话。
贺敬珩调整力道,白?球冲破重围,直击目标:“总是记挂着?那点儿早就被淘汰的经验,也挺没劲的。”
反唇相讥。
两人执杆,一顺一逆绕着?台球桌移步,似是在观察战局,错身之际,周岑却压低声音道:“除了床上的那些事,你就没有别的可说了吗?”
这?是他第一次把话挑明。
贺敬珩眸色沉了沉,鲜有的心虚:“你还想听什么?”
周岑猝不及防开了一杆,角度刁钻,目标球虽没有入袋,却给对手制造了不少障碍:“那得看你还有什么可说——贺敬珩,你不会幼稚到以为只?要两个人睡在同一张床上,就能得到对方全部真心吧?”
贺敬珩磨了磨牙,虚张声势的气焰被一句话浇灭。
他确实害怕阮绪宁心里还有周岑的位置。
所以,不敢向枕边人索要任何有关于“爱”的答案——他从?没有问?过阮绪宁,到底喜不喜欢自己。
有几分喜欢。
是不是和当初“喜欢周岑”的那种喜欢,有所区别。
……
最后?,他甚至默许了那个位置的存在。
被周岑一阵见血拆穿恐惧后?,贺敬珩的目光飘忽不停,双肩一颤,犯了一个小错误。
悻悻收杆,他刻意不与对手有眼神上的交汇,嘴硬道:“至少,我知道自己怎么做能让宁宁高?兴——哪怕只?是身体上的愉悦,那也足够了,我和她是合法夫妻,来日方长,真心总会越来越多?。”
放完了狠话,还不忘嘲讽:“说起来,你倒是得过她全部的真心,不是也没留住吗?”
周岑并没有急于反驳。
他指尖轻叩台呢,带着?一种“拭目以待”的镇定?:“再开一局?”
那股无名火烧得贺敬珩心肺俱痛。
他丢了球杆,将自己丢进一旁的圈椅里:“不打?了,没劲。”
*
谭晴下班后?直奔文创园,顺路将阮绪宁捎来了珠辉桌球室。
借了贺太太给的胆量,她一进包厢,便笑嘻嘻地调侃贺敬珩:“贺总,大事不妙,太太的白?月光杀回来了!”
彼时房间里只?剩下贺敬珩与刘绍宴两个人。
不等前者?意识到这?是网络梗,一向8G网速的刘家公?子就接了话:“谭妈,好久没见过你这?样笑了……”
谭晴被逗乐了,清了清嗓子,玩起霸总小说里的姓氏梗:“刘师傅啊,奉劝你好好开车,不该看的,别看,不该听的,别听。”
“感?觉谭妈和刘师傅还挺般配?”
“别占我便宜。”
两人一拍即合,凑一堆聊天去了。
贺敬珩长舒了一口气,见阮绪宁走近,自然而然地握住了她的手,想要汲取一点能量。
阮绪宁俯身闻了闻,得出定?论:“……吃了很多?薄荷糖?”
贺敬珩“嗯”了声,捏着?小姑娘肉乎乎的手。
得知那家伙有好好戒烟,阮绪宁很满意,用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头?,轻轻软软赞了一声:“真乖。”
能量瞬间满格。
她在包厢内环视一周,继而又问?:“周岑呢?”
满格的能量瞬间烧掉一半。
贺敬珩薄唇紧抿,刚想说周岑去卫生间了,隔壁桌爆发出的爽朗笑声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
只?见谭晴掰着?手指,逐一分析:“姓阮的大多?都是软妹女主,被迫送去与男主联姻的那种!姓周的嘛,要么是女主的白?月光,要么是男主身边不着?调的朋友!姓程的我来想想,感?觉像是男主身边的冤种医生或者?苦逼特助,至于姓艾的,那个姓艾的……诶?姓艾的……笑死,这?个姓……”
猛地联想到什么,她咂咂嘴,低头?偷笑。
刘绍宴也跟着?咧嘴。
迟迟等不到后?文,阮绪宁急了,扬声催促道:“姓艾是什么?你们两个倒是快说呀!”
谭晴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望过来,欲言又止。
及时捂住了小姑娘的嘴,贺敬珩将她揽入怀中,俯于耳边低语:“别急,等晚上回家以后?,我来告诉你那是什么。”
阮绪宁眨眨眼,又将方才说的话在嘴里过了一遍,终于明白?过来……
万恶的谐音梗。
瞥见另外三人都在憋笑,她涨红了脸,挣脱开贺敬珩的束缚,丢下一句“我去趟厕所”,战略性撤离是非之地。
*
反复鞠起冷水拍在发烫的脸颊上,阮绪宁看着?镜子里的女孩,稍稍有些沮丧:自己的反射弧,还真不是一般的长……
她不够聪明,也不够机敏。
有时候很纳闷,贺敬珩和周岑,或许还要再加上一个杨远鸣,他们到底喜欢自己那一点?
默默看了一眼右手,阮绪宁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这?只?手,难道是有什么魔力吗?但凡被她抽过的男人,最后?都会不顾一切爱上她?
如果?真是这?样,那她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找到漫画平台方的大老板,然后?想方设法抽他一巴掌,这?样一来,以后?就不用担心漫画的签约问?题了……
胡思乱想之际,周岑的身影自对面男洗手间里走出来。
她定?了定?神,扭头?看了他一眼。
周岑报之以微笑。
走到与她并排的洗手池前,他拧开水龙头?,一边洗手,一边寻找话题:“上次发你的歌听了吗?”
阮绪宁点点头?:“听过了,很好听——一定?会大火的。”
诚心实意给予肯定?,但周岑似乎并不在意。
他紧接着?问?:“那你看懂我写的歌词了吗?”
阮绪宁没有回答,只?是垂着?眼,将指缝间的细腻泡沫仔仔细细洗干净。
周岑知道,自己是等不到这?个问?题答案了。
眸中滑过一丝失落,他故作镇定?地关掉水龙头?,从?镜面下抽出两张擦手纸,递给阮绪宁一张,继而话锋又转:“贺敬珩对你好吗?”
这?个问?题,阮绪宁早有答案。
她点点头?:“很好。”
周岑自镜面中凝视着?她,默了片刻,才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清楚的声音问?:“那你喜欢他吗?”
阮绪宁又点点头?:“喜欢的。”
没有一丝犹豫。
这?般的果?断干脆,却让周岑犹豫了,他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垂在身侧的双手攥紧又松开。
周岑的怪异举动令阮绪宁有些不安,只?想快点回到贺敬珩身边:“那个,我先回包厢了。”
转身欲走,身边的男人却抢先挪动一步。
周岑整个人挡在她面前,周身的气息很难描述。
就连声线,也与抱着?吉他唱情歌时完全不同:“是像以前喜欢我那样——喜欢他吗?”
047
阮绪宁没有料到周岑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在她的印象里?, 那个男人一向是内敛、含蓄的,像是?夏天一缕吹过湖面的风,平静且轻柔。
唯一一次例外, 是?他说,不喜欢太乖的。
她就野了那么一回。
只可惜,并没有改变任何结果。
与贺敬珩英挺硬朗的样貌不同, 周岑的五官偏秀气俊美, 像是?一副颇有意境的水墨画, 每一次落笔都恰到好处。
即便如此,阮绪宁还是?被那道不同寻常的灼热目光盯得难受,不由?抿紧双唇,略微退后:“两种?喜欢, 不、不太一样……”
肢体上的抵触并没有让周岑适可而止:“哦?哪里?不一样?”
阮绪宁陷入长时间的沉默。
他亦步亦趋, 向前逼近:“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宁宁偷偷告诉我答案,不会有其他人知道的。”
刻意压低的声音无端显得蛊惑:“……包括贺敬珩。”
那些话像是?精心编织而成的蛛网, 轻轻将聆听者裹挟其中?,阮绪宁只觉得喉咙干涩,一时间不知如何回?应。
缠人的魔咒还在叠加。
自觉等不到准确的答案, 周岑耐不住了, 毫无预兆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只小巧的黑色丝绒盒子,递到阮绪宁眼前, 缓缓打?开:“送给你的。”
里?面是?一枚经典款式的钻戒。
是?他回?宾馆整理行李时,特意揣在身上的。
钻石明亮璀璨,但并不大, 如同某种?无心的点缀。
而送钻石的男人,却?有心。
迎着小姑娘诧异的目光, 周岑微微一笑:“后来,我们见了好几次,一直没看见你戴婚戒。”
他说的后来,是?指她结婚以后。
阮绪宁下意识摸了摸空落落的右手无名指,轻声辩解:“那枚婚戒尺寸不对,而且……”
周岑似乎是?在努力?压抑着某种?情绪,语速渐急,打?断她的话:“我知道,那枚戒指对你而言,戒圈太小了——婚礼仪式上,贺敬珩给你戴戒指的时候,我看到你皱着眉,是?被他弄痛手指了吧?”
继而轻嗤:“那家伙……”
比起?对好友的责备,这声轻嗤,更?像是?一种?自我悔恨。
无能?为力?的悔恨。
迟疑观望的悔恨。
阮绪宁的神情有数秒恍惚:原来,周岑那天一直有看着自己……
但是?。
但是?啊。
现在与她说这些话,又有什么?意义呢?
见小青梅纹丝不动,似乎并不打?算接受这份心意,周岑再次靠近,想将丝绒盒子放入她的掌心:“宁宁,这枚戒指是?我用签约金买的,它?不够贵也不够好,但至少是?合适的,不会弄痛你的手指——要是?不嫌弃,就?收下这份迟到的礼物?,如果愿意偶尔拿出来戴着玩儿,我就?更?高兴了。”
阮绪宁不动声色将手藏到身后。
刚想说点什么?,耳边却?响起?程知凡的声音:“周岑?”
他自转角走来,视线第一时间落在周岑身上:“你看见艾荣了吗?我们刚才在买烟,一听说谭晴过来了,那小子抓着烟就?往回?跑,搞得和‘0元购’似的,还是?我给他付了钱,孙子一样跟人家店主?道歉……”
视线一转,发现阮绪宁就?在旁边:“小嫂子也在啊?”
周遭气氛诡谲。
想到刚吞入腹中?的那口瓜,程知凡的目光在周岑与贺太太之间徘徊:“咳,我就?是?路过,什么?也没看见,你们继续,继续……”
酝酿许久的情绪被人打?断,周岑丧失了追寻答案的兴致,他将没来得及送出去的戒指放回?口袋,勉强冲阮绪宁扯出一个笑容:“我们也回?去吧。”
尚未从复杂的情绪里?抽离,阮绪宁闷闷地“嗯”了声。
没走几步,三人便听见了自包厢方向传来的嘈杂声响。
间或,还能?听见两个男人的高声对骂。
程知凡一路小跑,过去推门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冷气:房间里?一片狼藉,台球桌因猛烈撞击而偏离原位,泛着光泽的桌球滚落四处,艾荣与刘绍宴不知何故扭打?在一起?,衣衫不整,面容狰狞……
谭晴则站在一旁并不怎么?诚心地劝架:“你们不要再打?了啦!要打?去练舞室打?,别在桌球室撒泼啊!弄坏东西是?要赔钱的!”
阮绪宁:“……”
她跟着周岑走到双手抱肩的贺敬珩身旁,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贺敬珩一副看戏模样,只长话短说解释道,是?艾荣进来后看见刘绍宴在和谭晴说悄悄话,气氛好到快要贴到一起?去了……他气不过,抄起?一根球杆戳了刘绍宴,示意他起?来接着打?,结果语气和力?道都没掌握好,两人话不投机,你来我往推搡了几下,就?动起?真格了。
他动了动肩膀,又否认了自己的结论:“也不算动真格——哪有男人打?架就?只是?抓脸薅头发的?”
周岑顺势接了话:“毕竟朋友一场。”
程知凡摇头扼腕,着实不能?理解艾荣与刘绍宴的内讧行为:“他们两个到底在想什么?啊?至于为了一个女孩,对这么?多年?的兄弟动手吗?”
贺敬珩与周岑双双沉默了。
空气中?的尴尬分子仿佛一刻不停地鼓噪。
许久过后,两人才不约而同挤出三个字:“不至于。”
阮绪宁扭头看看这个,又扭头看看那个,不懂他们在迟疑什么?——这不是?理所?当然的答案吗?
隔壁“酣战”正烈。
艾荣拽直了刘绍宴刚烫的卷毛,扯着嗓子指责:“我他妈早就?看你不爽了!我一约谭晴吃晚饭、看电影,你就?给她调晚班!你不就?仗着上下级关系,成天霸占她的时间吗?她要是?来我家公司上班、和我朝夕相对,我们早就?在一起?了!”
周岑鬼使神差看了贺敬珩一眼。
刘绍宴不甘示弱,拽着艾荣的耳朵使劲往两边扯:“你是?比我先认识谭晴,也比我先约她,但那都已经是?过去式了!爱情面前,人人机会平等,我凭自己的努力?后来者居上,你酸个什么?劲?”
贺敬珩也回?敬了周岑一个眼神。
艾荣无能?狂怒,四肢胡乱划拉:“操了,刘绍宴,你是?真的不要脸!非要我把话挑明,是?吧?上次说好一起?去野炊,你故意和我说错时间,最后你们两去了!耍手段抢兄弟的心上人,你还有理了?”
周岑低语了一句:“确实没理。”
贺敬珩挑眉。
刘绍宴趁乱推了他一把:“是?是?是?,你要脸!你都二皮脸了!别以为自己做的那点破事别人不知道!我上周末打?算用公司的LED大屏向谭晴表白,你居然雇了保洁阿姨拉我电闸,事后还假惺惺地过来安慰我……妈的,八二年?的龙井都没你茶!”
贺敬珩捏了捏鼻梁:“真的很茶。”
周岑斜睨着眼。
观战许久,阮绪宁怯怯扯动了闺蜜的衣袖:“……你真的不去劝一劝?”
谭晴两手一摊:“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自然界很多雄性生物?在求偶时都免不了要打?一架,我跟男人们的原始本能?犟什么??”
阮绪宁似懂非懂地应了声。
随后,忍不住偷瞄房间里?另外一组雄性生物?。
作为唯一一个局外人,程知凡实在看不下去了,趁艾荣和刘绍宴抱团在地上打?滚的时候,蓄足力?气冲过去,一脚踹开了两人。
*
闹剧结束,金主?爸爸们折损三分之二,事先说定的海鲜大餐只能?不了了之。
好不容易聚在一起?的一行人,各怀心事,各自散去。
谭晴常年?主?打?没心没肺人设,看到艾荣和刘绍宴浑身大大小小的伤口后,还是?于心不忍,亲自驱车送两人去医院清创包扎;周岑明晚有一场商演,经纪人要求他提前与品牌方对接,不得不回?宾馆协调时间;至于在小团体中?一向负责善后的程知凡,则留下来和桌球室老板一起?清点损毁物?品,打?算照价赔偿。
临走前,贺敬珩假意挽留周岑在茂华公馆多住两天。
后者婉拒了他的提议,丢下一句只有他们两人懂得的嘲讽:自己还想多睡几晚安稳觉。
这两天发生了很多事,身心俱疲的小夫妻都没有继续约会的心思?,在附近西餐厅解决掉晚餐,贺敬珩便领着阮绪宁直接回?了茂华公馆。
刚进家门,阮大主?笔就?收到杨远鸣发来的《失落玫瑰》最终话修改意见,马不停蹄跑去书房改起?了画稿。
心无旁骛画到十点三刻,才处理完历史遗留问题。
阮绪宁伸了个懒腰,匆匆吃完张妈准备好的宵夜,便起?身前往三楼健身房——她想与贺敬珩聊聊周岑的事。
只是?,素来自律的男人今晚并不在这里?。
阮绪宁有些纳闷,几次三番举起?手机,最终还是?没有发消息询问。
她不着急,有的是?时间一层楼、一层楼找寻。
路过次卧时,阮绪宁情不自禁推开门看了一眼:张妈白日里?重新收拾过房间,床铺整洁,地板锃亮,里?面已经没有了一丝一毫周岑入住后的痕迹。
默然片刻,她缓缓将门关紧。
像是?封存了一段记忆。
最后,阮绪宁在影映厅发现了贺敬珩的身影。
彼时的男人正陷在沙发里?,与昏暗的光线作伴,神情严肃,唇线绷直,一动不动看着布幕上不断变化的画面。
仍是?那部名为《布达佩斯之恋》的电影。
伊洛娜分成了两半。
三个人和睦相处。
都得到了肉.体与灵魂的完满。
身手了得的男人一向警觉,但这一次,直到阮绪宁在沙发上坐下,他才堪堪回?神,动作迟钝地看向她。
笑容却?是?瞬间绽放的。
贺敬珩抬手探向她,正式发出邀请:“要一起?看吗?”
阮绪宁直言:“我跟你说过的,不喜欢这一类电影。”
说完,却?还是?握住了那只手,身体贴近,将脑袋抵在他的肩膀上:“但我愿意陪你一起?看。”
妻子的举动令贺敬珩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拿起?遥控器,体贴提议:“……换一部你喜欢的爱情喜剧?”
他想证明自己并没有忘记。
有关于她的事,全都记得很清楚。
阮绪宁摇了摇头:“其实我也没那么?喜欢看爱情喜剧。”
柔软的发丝撩得贺敬珩心痒,他低头在小姑娘额前落了个吻,语气略有不满:“所?以,当时是?为了打?发我,才故意这样说的?”
阮绪宁并没有否认:“那个时候,我还不好意思?和你讨论太多男女情爱方面的事呢——我知道这是?一部很好、很经典的电影,但我就?是?不太喜欢它?,因为我始终觉得,真正的爱情,是?没办法和第三个人分享的。”
声如其人,软软糯糯的。
但每一个字,都在重重敲打?着贺敬珩的心脏——原本沉淀在其中?的沉着与冷静全都被打?碎了,取而代之的,是?不断翻涌出的不可置信。
他一寸一寸抬高目光。
那双令人魂牵梦萦的眼眸,在室内光影的映照下,显得更?加清亮、澄澈、容不得世间半点污浊。
呼吸逐渐平缓下来,贺敬珩薄唇碰了碰:“是?吗?”
阮绪宁笃定点头:“是?的。”
他们依偎在一起?,像是?冬日里?相互取暖的兽。
直到两人的体温和气息快要相融,她才斟酌着说出傍晚时分的遭遇:“今天,周岑送了我一枚戒指。”
贺敬珩眼皮一跳,并没有急于质问缘由?。
阮绪宁抿了下唇,接着道:“……是?钻戒。”
048
转场镜头过后, 电影的基调直转急下,再一次提醒观影者,这其实是一部战争背景下、披着爱情?外衣的复仇片。
贺敬珩努力抑制着即将溢出的愤恨:“你收下了吗?”
阮绪宁并没有立刻给出明确的答复。
稍稍拉开距离, 她歪了下脑袋:“你不会介意的吧?”
复杂纠葛的情?绪如同乱麻般缠在心?头,时不时扎进血肉,任世间再快的刀也斩不断, 割不裂。
贺敬珩开始不确定了:究竟是妻子天真迟钝, 还是自己纵容过火?
被那首电影主?题曲《忧郁的星期天》扰得心?神不宁, 他索性举起遥控器关掉了投影仪,继而压低声音,引导小姑娘更深入地?思考:“你知?道一个男人给喜欢的女孩子送钻戒,意味着什么吗?”
阮绪宁答得理所当然:“当然是意味着求婚——可我都已?经和?你结过婚了, 周岑他早就没机会了呀。”
这话让贺敬珩舒心?。
他扬了扬唇角, 继续说道:“那你知?道, 一个男人给别人的老婆送钻戒,又意味着什么吗?”
阮绪宁糊涂了:“意味着什么?”
贺敬珩直言:“意味着, 他想?当小/三。”
阮绪宁“啊”了一声,音调由上扬转向平缓。
像是认可了这种说法。
第一次直面?周岑的真实意图——大概是他的真实意图吧,阮绪宁着实震惊, 然而周岑带来的困扰仅仅持续了几秒钟, 就被另一个困扰所取代:“贺敬珩,你是不是连那样的事也不介意?”
某些细碎的记忆支撑着她的推断。
面?对质问, 贺敬珩的呼吸彻底乱了,每一次吸气,都仿佛是要将翻涌的怨愤深深压入心?底。
他不知?道阮绪宁这样问有何意图、又期待自己给出什么样的答案。
但是她说了——真正的爱情?, 是没办法和?第三个人分享的。
像是在孤身漂泊的航线中?看见?了一座引路灯塔。
这句话给了他无穷的想?象和?归港的希望。
将身体的支配权交给本能,男人猛地?侧身按住了妻子的双肩, 目光灼灼:“你看我像不介意的样子吗?”
这一刻,只恨不能将心?挖出来展示给她看。
阮绪宁垂下长睫:“喔,原来你介意的呀。”
贺敬珩磨了磨牙,那股狠劲仿佛能咬断钢筋:“介意的要死了……”
感知?到双肩上难以克制的、带有怨念的力道,阮绪宁并没有露出怯意,反而一眨清亮的眼眸,在火山爆发的前?一秒,轻声道出实情?:“我没收那枚戒指。”
男人的表情?瞬间凝固。
没收?
恍惚片刻才喉头一滚,自牙缝间挤出句话:“是出于贺太太的道德感吗?”
阮绪宁轻声细语地?承认:“嗯,是出于贺太太道德感,但也是因为……”
她咬了樱唇,接着道:“我不愿意把?对你的喜欢,再分给别人。”
字字清晰,字字温软。
像是淋了一身春日里的绵绵细雨,濒临失控边缘的男人慢慢回神:“连周岑也不愿意分一点吗?”
阮绪宁摇摇头。
不敢轻易接受这份沉甸甸的、仅属自己一个人的爱意,贺敬珩仍在反复确认:“你真的,一点都不喜欢他了?”
“我现?在只把?周岑当好朋友。”
“哪种程度的好朋友?”他眉头紧锁,皱起的纹路中?藏着无边的烦闷,急不可耐地?提出质疑,“是那种,你会跟他一起单独吃饭、和?他穿‘好友装’出门、为他亲手做饭、时时刻刻关心?他的好朋友吗?”
阮绪宁一度认定,贺敬珩对外是那种为人处世干脆利落、脾气不好、说话很凶的拽哥形象,对内则是……
想?起那些令她脸红心?跳的瞬间,阮绪宁抿了下唇:对内暂且不提。
总之,贺敬珩肯定不算是话多的人。
但是今天。
但是此刻。
她对他又有了新的认识:原来,这个男人也有很聒噪的时候。
抬手捧住贺敬珩的脸,阮绪宁从未有过的认真:“贺敬珩,你就不想?……”
她顿了顿:“独占我?”
直白又热烈的诱惑。
贺敬珩呼吸一滞,眼神游离不定,但一句肯定近乎是脱口而出:“不是不想?,而是我……我只是,只是觉得……”
脑海中?呼啸而过许多破碎的记忆。
零星却足够锋利。
猝不及防地?砸过来,将他用以自我防御的玻璃罩子彻底打碎。
贺敬珩耷拉着双肩,抿紧干涸的唇,默了许久才道:“我不配。”
洛州人人惊羡的贺家继承人,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光鲜。
至少,他是这样认为的。
那些深陷在烂泥里的过往,始终在叫嚣着:他没有那么好,他差点就被所有人都抛弃了,他如今拥有一切,也不过是因为身体里流淌着贺家人的血……
那也不是多么高尚的东西。
看贺礼文?这种垃圾就知?道。
为了留住一些美好的东西,他愿意委曲求全。
在爱情?的博弈中?,亦是如此。
贺敬珩慢慢垂下向来高昂的头颅,将重量全部交给阮绪宁,声音低得快要跌落到泥土里去:
“你先?认识周岑。”
“你先?喜欢周岑。”
“你来篮球场,你去高年级,都只是为了看一眼周岑,你的目光,从来不会主?动落在我的身上。”
“你给周岑买水,顺手才给我买一瓶。”
“你主?动向周岑表白。”
“你还给周岑写过情?书。”
“如果?周家当时有能力帮到你的父亲,你一定会先?考虑嫁给他,而不是我。”
“你没有对我说过喜欢,也没有给我写过情?书。”贺敬珩说着说着,忽然就笑?了起来,“我能用什么把?周岑从你心?里赶走?”
是很委屈、很痛苦的笑?。
这样近的距离,阮绪宁能够看清,他的睫毛有一点点湿润。
想?伸手替他擦掉,男人却很硬气地?别过脸,语气却依然柔软:“……我也想?听你亲口向我表白,我也想?要你亲笔写的情?书。”
脆弱的独白至此画上句点。
贺敬珩仰起脸,盯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脖颈处的筋脉清晰可见?,释然长舒了一口气,再低头时,面?上又覆上了一层往昔的冷酷劲。
阮绪宁暗忖着,那些话,这辈子或许只能听见?一次……
那家伙的自尊心?,只允许他说一次。
胸膛里的心?脏如同被细细密密的针扎着,漏了风,再化成一滩水,此刻的她,只想?好好抱紧眼前?故作无畏的男人,用目光、用语言、用身体、用温度去传达自己那滔滔不绝的爱意。
她拥紧他,送上迟到的表白:“贺敬珩,我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
至于情?书……
她得再想?想?,要如何弥补。
被巨大的喜悦充盈,连灰暗的曾经都沾染上了缤纷的色彩。
贺敬珩极力压着上扬的嘴角,故作不满地?挑眉:“只是这样?”
纯属得寸进尺。
但阮绪宁却因他的得寸进尺而欢喜:看样子,是恢复了。
见?小姑娘愣怔着,迟迟没有后招,贺敬珩凑近些许想?亲吻她,阮绪宁却顺着他的身子慢慢退下来,如同清晨自嫩绿叶片上轻盈滚落的一颗露珠。
跨坐稳妥后,便开始埋头解他的皮带。
他只是想?索吻。
她却执意要给的更多。
贺敬珩勾起她的下巴:“想?做什么?”
阮绪宁嘟了下唇:不发一言,胜过万语千言。
这样的主?动表现?,确实能抚慰他那颗敏感的、自卑的、伤痕累累的心?,然而尚未蒸发的理智却提醒着他,这里没法做安全措施。
他不想?纵容她的任性:“……去卧室。”
阮绪宁头也不抬,很勉强地?将皮带从他腰间抽离:“就这里吧。”
贺敬珩又蹙了下眉,故意吓唬她:“怎么,已?经想?给我生孩子了?”
没脸没皮。
阮绪宁面?上一红,轻斥道:“你、你乱说什么!现?在……才不想?呢!”
“喔,现?在不想?,以后会想??”
“以后,以后的事,谁知?道。”
话没说死,那就是想?。
贺敬珩又笑?起来。
只是……
某人看似镇定,实则慌得厉害,双手颤颤地?尝试数次,拉链都没解开。
贺敬珩索性帮了她一把?:“那你还想?着在这里——乖点,跟我上楼。”
阮绪宁没有说话。
露珠继续向下坠落。
直到膝盖抵触柔软的地?毯。
她花了点力气才固定好男人那两条碍事的长腿,随即跻身其中?,自下而上,幽幽看了他一眼。
如有所思地?,探出一截舌尖。
*
失策了。
整个后半夜,阮绪宁都在责备自己不该逞能:对于饥肠辘辘的野兽而言,新鲜花样远不如吃饱吃撑。
如果?能两者兼具,那就更妙了。
结果?就是,贺敬珩折腾得太凶。
比前?一晚还凶。
以至于第二天一早,阮绪宁根本没法顺利起床,而且一闭眼,就是丈夫双目紧闭,喉结微动的餍足模样。
贺敬珩本意是想?帮她请假。
但一想?到积压成山的画稿,小画家苦苦挣扎,最后还是选择不忘初心?、砥砺前?行:“就是爬,我也要爬去工作室……”
她当真裹着被褥胡乱打起滚来,然后被一脸餍足的丈夫捉着一条腿拖拽回去,亲自伺候着穿好贴身衣物、起床洗漱、再送去文?创园。
连载作品《失落玫瑰》进入了完结篇,平台方?和?读者的反馈都还不错,阮绪宁浑身酸软——连喉咙都疼地?坐在工位上,靠一大杯多加冰块的柠香美式续命,一边翻看漫画评论区,一边调试绘图软件准备开工。
注意力不够集中?。
没多久,就捕捉到了一旁梦梦与屋屋的交谈声:“哇哦,上次安利你的那个小哥哥,今晚在洛州有线下见?面?会……”
“哪个小哥哥?”
“就是周岑啊,后来签进紫焰传媒的那个,前?几天官宣了CB美妆的品牌大使。”
“真的假的?之前?还是个素人啊,他这才进圈多久,都有商务活动了?资源也太好了吧?”
“说不定,背后有资本呢。”屋屋继续宣传,“品牌方?说是今晚七点半,在隆江中?心?一楼……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顺便吃个饭?”
哪里需要哪里搬·铺色助理·梦梦连连摇头:“不去,我这几天在帮小绵老师画那本《都市伏魔录》,忙得要死,男主?还没升仙呢,我都快要升仙了……而且这种线下活动,肯定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还是算了吧。”
闲聊声渐小。
阮绪宁也得以重新集中?精神。
只是,刚开了新图层,还没在手绘屏上涂几笔,便收到了新的消息。
是周岑。
阮绪宁一愣,匆忙拿起手机,背着两位同事点开了微信,暗自琢磨着,是不是该给“周大明星”换个备注。
好巧不巧,周岑说的也是那件事:今晚在隆江中?心?有一场线下见?面?会,宁宁会来捧场吗?
阮绪宁一愣。
贺敬珩昨天说的那些话还萦绕在耳边,她又想?起了那枚动机不纯的钻戒……
但无论如何,只要周岑不说越界的话、不做出格的事,她还是会将他当做好朋友。
思及此,她斟酌着敲下一行字:当然要去的。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对方?随即发来一份制作精良的电子宣传海报,时间、地?点都与梦梦说的一致。
确有此事。
阮绪宁稍稍安心?,打算稍后转告贺敬珩——这么重要的场合,他们自然要一起去给好朋友捧场。
周岑:到了打我电话,我让助理去接你。
周岑:对了,前?两天一直没机会问……
周岑:那件我也有份的“好友装”,现?在方?便给我了吗?
049
阮绪宁将周岑邀请自己去隆江中心为他捧场的事告诉了贺敬珩。
本以为丈夫会直言介意。
结果, 贺敬珩只言简意赅回复了三个字:知道?了。
踩点下?班,阮绪宁在文创园的废墟停车场看见了那辆熟悉的大G,贺姓司机也没忘记带上那件小一号的灰色卫衣。
阮绪宁后知后觉:或许, 贺敬珩真的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把?它送给周岑,所谓的好友装,不过是暗搓搓哄骗她穿情侣装的说?辞罢了。
而如?今应了周岑的要求……
情侣装真要变成好友装了。
她在副驾座上系好安全带, 歪着脑袋观察身边人, 忽而提议:“下?次逛街, 我们再去买一套情侣装吧?”
贺敬珩原本在闭目养神,听到这样?一句,立刻接了话:“行?啊。”
迟了半秒才睁眼。
然后下?意识低头捏鼻梁。
阮绪宁熟知丈夫习惯性的小动作?,忍不住关切:“你在想什么呀, 呆呆的。”
贺敬珩卖了个关子:“在想……”
继而慢条斯理给出意想不到的答案:“小仓鼠。”
她的反射弧绕啊绕, 几分钟后, 终于想起谭晴曾经发给自己的一个表情包:小仓鼠吃大香蕉.jpg。
啊啊啊啊,那天在露台上, 他果然都看见?了!
阮绪宁当着贺敬珩的面生动演绎了一次世界名?画《呐喊》,直到车辆平稳驶出那片废墟,才红着脸斥责:“贺敬珩, 你这个人, 也、也太……”
资深语文课代表也找不出合适的形容词。
前方道?路拥堵,贺敬珩按下?喇叭, 笑着替她把?话说?完:“是啊,我这个人,也太坏了吧。”
完全没有悔过之心。
甚至, 还能更坏一点:“改天去我办公室再试试。”
阮绪宁:“……”
晚高峰期间,车载导航上的红色路段尤为碍眼, 两人被堵在隆江中心商圈,向?目的地方向?缓慢移动,沿途还能看见?不少?拿着应援物料的年轻女孩。
贺敬珩掌着方向?盘,睨着那些满脸兴奋自车窗边走过的粉丝:“啧,周岑那小子还挺有人气的。”
阮绪宁对此?表达认同:“感觉紫焰传媒对周岑很重?视,给他的资源也很好,梦梦她们都说?,周岑是被资本选中的幸运儿。”
贺敬珩没吭声?。
只冲几个尚未意识到危险、横穿马路的女孩鸣了下?笛。
自觉这话以偏概全,阮绪宁想了想,接着找补:“不过,周岑他本来就很有实?力的!我记得有一年迎新晚会?,他在台上吹完萨克斯,还唱了首歌,特别特别好听……好多女生都沦陷了……”
贺敬珩眼皮一耷:“也包括你?”
阮绪宁谨言慎行?:“包括——那个时候的我。”
贺敬珩似乎并没有生气,只是偏过头,单方面结束了这个话题。
徒留给她一道?清晰的下?颌线。
*
这个时间点,商场停车楼已经很难再找到车位。
贺敬珩在路边临时停下?,一边搜索导航,一边询问阮绪宁的意思:“我去找地方停车,你是等我一起,还是先过去占个位置?”
不等回答,他又替她做了决定:“算了,你先进商场吧。”
暑气渐盛,在外面走动实?在算不得舒坦。
阮绪宁乖顺地点点头,顺势拎起脚边那只放有灰色卫衣的纸袋。
正打算开门下?车,倏地又被唤住:“宁宁。”
贺敬珩欲言又止。
默了几秒钟,他还是开了腔:“……害怕见?到周岑吗?”
阮绪宁如?实?回答:“其实?,是有一点怕的。”
“怕什么?”
“怕他忽然对我表白。”她挠挠头,“这么说?,是不是太自恋了一点?”
贺敬珩笑起来,伸手从中控台的隐藏收纳盒里拿出一样?东西?,看似随意地抛进她的怀里:“给你一个秘密武器。”
阮绪宁定了定神,发现那也是一只丝绒盒子——比周岑想要送她的那只,更加精致些许。
她没有多想便将其打开。
而后,嵌在内里的一枚钻戒映入眼帘。
阮绪宁有些疑惑:“你怎么把?我们的婚戒也……咦,这戒指是哪里来的?”
不是他们婚礼时用来应急的那枚。
这枚戒指上的钻石比先前那颗更大、更亮,如?同来自夜空的璀璨星辰,戒托也颇具设计感,靠近钻石的位置有两颗小小的、圆顿的“耳朵”,让整枚戒指看起来像是只精巧的兔子脑袋。
阮绪宁喜欢这个造型。
见?小姑娘面上露出欣喜又满意的神情,贺敬珩原本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握住那只小手,动作?轻柔地帮她戴上戒指,眼中盛满缱绻:“……是我后来请珠宝设计师重?新订制的,原本想着找个更正式的场合再送给你,但是,如?果再拖下?去,恐怕就要被人抢先了。”
他轻笑一声?:“谁让我老婆那么受欢迎呢。”
阮绪宁凝视着无名?指上的戒指,唇角弧度越来越大,突然意识到,戒圈竟然意外的合适:“你怎么知道?,我手指的尺寸……”
贺敬珩用目光缓缓描画着她的轮廓:“你哪儿的尺寸我不知道??”
毫无隐私的贺太太小脸一黄。
继而怒斥:“贺敬珩!”
窗外的车流一点点变动,贺敬珩冲小姑娘摆摆手,示意她下?车:“快去吧,有了这个秘密武器,周岑应该会?明白的——他已经没有机会?了。”
阮绪宁自副驾座起身,关门前又想到什么,倏地探身道?:“钻戒才不是什么秘密武器。”
见?贺敬珩递来探寻的目光,她低下?头,将一缕滑落的发丝拢到耳后,用很轻的声?音解释道?:“你的爱,才是我的秘密武器。”
浓密的睫毛轻轻颤着,昭然内心的悸动。
贺敬珩又笑了。
他扬起脸,冲她抬了抬下?巴,温声?说?情话的样?子,也还是一如?既往地拽:“我的爱光明正大,早就不是秘密了。”
转身的那一刻,阮绪宁好像真的不怕了。
这段复杂的关系,如?今愈发通透——她与贺敬珩紧密相连,他们之间,再也无法挤进第三个人。
*
或许是当晚有大型活动的缘故,隆江中心商场一层冷气开的很足。
这一季CB品牌的彩妆系列主打鲜花萃取精华成分,临时搭建的舞台周边,装饰着蓝紫渐变色的仿真花,视觉效果极佳。
阮绪宁紧了紧身上那件镂空织花罩衫,一边往里走,一边给周岑发消息,说?自己已经到了。
很快,就有个戴着圆框眼镜的年轻姑娘上前将她拦住:“请问是阮小姐吗?”
阮绪宁点点头:“你是……”
那姑娘热情地做起自我介绍:“我是周岑的助理,你叫我‘小光’就好。”
阮绪宁怯怯叫了声?“小光姐”。
名?叫小光的助理时刻注意着不断向?主舞台聚集的人群,将阮绪宁引向?工作?人员专用通道?:“这边请。”
“你要领我去哪里呀?”
“当然是去见?周岑,他在休息室等你呢。”
阮绪宁表示理解:周岑现在毕竟是公众人物了,确实?不方便与她在大庭广众之下?聊天。
距离活动开始还有半个多小时,她被领进休息室的时候,周岑正在定妆。
他今晚穿了一件版型宽松的休闲白衬衫,绸缎质地,衬得肩宽腰细,脖颈上那条缀有夸张水钻和亮片装饰的棕色细条领带,则为整体造型增添了一丝张扬。
阮绪宁默默记下?了这身穿搭——打算以后画进漫画里。
眼前的男人,还是很像学生时代的他。
再一琢磨,似乎又有一些深入的、内在的东西?,不大一样?了。
造型师往周岑刚做好的发型上喷了不少?定型喷雾,迎着化?妆灯光线,阮绪宁可以清晰地看见?空气里漂浮着细细的雾气。
如?同隔着透明度不高的图层。
周岑望过来,很淡地笑了一下?,继而轻声?嘱咐了造型师几句,让他和小光先行?离开。
等阮绪宁走近,他对着镜子转了下?脸,语气轻快:“今晚的妆造还行?吧?”
阮绪宁十分捧场:“超帅。”
她将那只纸袋抱在胸前,不经意间抬起的右手。
男人审视般的视线自镜中而来。
随后,肉眼可见?地沉下?来。
长时间的静默后,周岑双肩一耷,长舒了一口气:“看样?子,宁宁是不打算收下?我的那枚戒指了……”
阮绪宁咬了下?唇:“那枚戒指很有意义,你应该送给更重?要的人。”
周岑没有回答。
他起身走向?她,接过她手里的纸袋,将叠好的衣服取出来、铺平看了一眼:“贺敬珩那家伙,还真给我买了一件啊?”
说?罢又笑:“……难为他了。”
见?小青梅讷讷地站着,周岑略一垂眸,抬手开始脱衬衫:那件上衣款式宽松,只解开第二颗纽扣,便能抓住下?摆向?上提起,轻轻松松剥离。
阮绪宁瞳孔地震:“周、周岑?”
周岑将灰色卫衣搭在手臂上,伸出手指在双唇前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试衣服而已。”
阮绪宁并不买账,面露为难:“那也别当着我的面脱成这样?啊……”
周岑眨了眨眼,不解地反问:“这样??这样?,也还好吧?”
男人那开扇形的双眼皮,有一种独特的无辜感:“……不喜欢看我吗?”
阮绪宁点点头又摇摇头。
这个看和那个看不一样?。
主动看和被动看也不一样?。
周岑没有细分,他只是说?:“如?果能让宁宁多看我几眼,那也是好的。”
男人不再动作?,单是站在她面前。
没有换上卫衣的意思。
阮绪宁一时间分不清,他是不是真的不懂得和好朋友保持分寸——而且是,已婚的异性好朋友。
鬼使神差,又想起了贺敬珩:有好几次,他洗完澡以后,就系着条摇摇欲落的浴巾在卧室里来回走动……和周岑眼下?的行?为,如?出一辙。
雄孔雀求偶会?开屏。
男人求偶就脱衣服?
好奇怪喔。
这一点,应该被收录进谭晴的《男性滑稽行?为研究大全》才对。
神游间,周岑又靠近些许。
说?是试衣服,但他一点都不急着穿上卫衣,反而开始笑眯眯地调侃她:“还记得高中有一次,你来体育馆更衣室找我……那个时候,不是就看到过吗?当时你还挺镇定的,现在长大了,倒反而害羞了?”
阮绪宁别开脸不去看他,善意提醒道?:“贺敬珩在停车,一会?儿就过来。”
周岑并不在意:“有些事你可能还不知道?,贺敬珩曾经亲口和我说?过——可以当他不存在。”
他的温柔从不刻意。
哪怕是这种焦灼对峙的时刻,也显得情真意切。
周岑从容地笑了笑,俯身过去,再一次低声?强调:“我们可以当他不存在。”
阮绪宁愣了愣。
转念又想:那一定是“以前的”贺敬珩说?的——那个为两个好朋友着想的、道?德感很高的贺敬珩。
周岑的执着是她始料未及的,她不能在这里继续纠缠。
得趁事情变得更糟糕之前离开……
想到这里,阮绪宁转身欲走。
周岑却眼疾手快捉住了她的手腕:“宁宁。”
他深深望向?她:“我知道?我来迟了,但我不是有意迟到的,以前的我被家里人拖累、总觉得未来一片灰暗,我不能、也不敢和你说?这些话,但是现在……”
环视一圈专属的明星休息室,男人语气里多了一丝不易觉察的笃信:“我有自己做决定的权利了,我会?越来越好的。”
阮绪宁没能挣脱他的禁锢。
被迫直视着熟悉又陌生的好朋友,她的声?音很轻,却足够坚定:“周岑,谢谢你愿意与我分享你的‘越来越好’,但是……”
阮绪宁顿了顿:“但是,我不想成为你‘越来越好’的一部分。”
每一个字,都像是被赋予了不容置疑的力量。
娇小纤细的女孩就这样?站在那里,身形宛如?一株柔弱蒲草,但脸上的表情,却比任何勇士都要无畏。
她在向?全世界宣告自己的信念。
周岑微微睁大眼睛,深藏在心底的私欲,被一阵见?血地揭穿:未来可期,是他去爱别人的底气,而如?今的他,不过是仗着这些尚未夯实?的底气,来弥补年少?时的遗憾。
甚至为此?透支了与阮绪宁、贺敬珩之间,十多年来积攒下?的深厚情谊。
真的很喜欢吗?
真的很喜欢。
真的非要得到不可吗?
那一瞬间,周岑犹豫了,松开了握紧的手。
阮绪宁飞快缩回手,煞白的小脸上稍稍恢复了些许血色。
她咬咬牙,下?定决心般看向?仍然赤/裸着上半身的周岑,目光自他的胸前下?移到腰腹,眉头一蹙,忧心忡忡道?:“还有一件事……”
周岑洗耳恭听。
软糯的声?音再度响起:
“周岑,你现在是大明星了,要多注意身材管理。”
“贺敬珩的胸肌和腹肌比你紧实?多了,形状也特别漂亮。”
“像他那样?有料的身材,才有吸引力。”
接着,是一声?情不自禁的吞/咽。
周岑:“……”
他眼眶欲裂,一时间没想好是硬着头皮试穿那件已然沦为笑话的好友装、还是重?新穿上今晚的演出服。
门外猝不及防传来争执。
依稀能辨认出助理小光的声?音:“先生,我再说?最?后一遍,请你马上离开休息室……活动还没开始,我家艺人现在不方便……你再硬闯,我就要叫保安了!”
男人的冷嗤过后,休息室的门被自外推开。
贺敬珩的声?音自半掩着的门缝中飘进来:“你是周岑的助理吧?我不为难你……不过,叫保安之前,你最?好先打个电话给你们封老板,你问他,贺先生方不方便在活动开始前‘探望’他的好朋友?”
下?一秒,房门大敞。
他的目光扫过近距离站在一起的两人。
050
休息室内的情况有些复杂。
误以为自家艺人在活动开始前还不忘“争分夺秒”, 没?怎么见过大场面的助理?不淡定地轻呼一声。
动静引来了周岑的经纪人乔姐。
她踩着高跟小跑过来,认出了来访者是贺家继承人,原本一副要骂人的臭脸登时盛满笑意, 嗔怪着剜了小光一眼:“你拦贺先生做什么,你不知道他是……”
想起了老板的叮嘱,后半句话及时收住。
房间里剑拔弩张的气氛肉眼可见, 乔姐匆忙将小光拽出去:“去通知造型师, 一会儿赶紧过来给周岑补妆……”
连她自己也不敢多逗留。
匆匆打了声招呼, 便迅速离开,临走时还不忘为三个人关上大门——有一种已经打算去做应急预案乃至事后公关的急迫感。
世界重归平静。
贺敬珩微微蹙眉,目光在高矮两道身影间徘徊,最后, 锁定在周岑——以及他搭在怀里的那件卫衣上。
阮绪宁试图解释眼下的状况:“那个, 周岑只?是想试衣服……”
贺敬珩示意她不必自证:“我没?有想歪。”
继而上一步挡在那两人中?间, 暂时缓解了妻子的尴尬。
阮绪宁“喔”了声,躲在他身后默默念叨:但愿不是故作大度。
接着, 她听见了贺敬珩刻意压低的声线:“宁宁,你先出去一下,我有些话想和周岑单独聊聊。”
“但是……”
“出去。”
比起劝说?, 那两个字更像是一种不容置喙的指令, 如?果不是对她说?的,那家伙一定会用更加冷酷、更加严厉的口吻。
阮绪宁犹豫了几秒钟, 还是听话地点了点头:“那我先去舞台附近占个位置。”
贺敬珩颔首:“好。”
商场提供的明星休息室并不大,只?有十平方?左右,贺敬珩几步就将小姑娘送到了门外。
随后敛笑, 关门,抬手?落锁。
转身掀眼, 周岑已经默不作声将那件“好友装”套上身了——像是要体面迎接这一次正面交锋一般。
他深吸一口气,张口唤道:“贺……”
只?这一字。
贺敬珩便箭步上前,直接一拳抡了过去……
没?有收着力?道,却下意识偏离了要害,拳头干脆利落砸在周岑眉骨上,当场见到血光。
男人的声音沉得可怕,数落他的罪状:“你吓着宁宁了。”
结结实实挨了一拳,周岑脑子里一阵轰鸣,踉跄后退几步,猛地撞上了身后的化妆台。
补光灯忽明忽暗。
桌面上那些瓶瓶罐罐碰撞、落地,发出刺耳的声响。
眉骨处传来的剧烈疼痛,将险些丧失的意识重新扯回身体里,周岑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回击了一拳,正中?贺敬珩的嘴角:“少在我面前扮演深情丈夫的角色!贺敬珩,自始自终都是你背刺在先,是你出尔反尔!”
空气里的血腥气又?浓重些许。
被?戳到痛处,贺敬珩狠狠揪住周岑的衣领。
第二拳迟迟没?有落下,他听见了昔日好友饱含不甘和愤恨的控诉:“贺敬珩,我早有预感,宁宁她迟早都会喜欢上你的,但是,开诚布公表达对她的爱意、和我公平竞争……对你来说?就那么难吗?”
周岑咬紧牙关道:“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成朋友?”
这番质疑,让贺敬珩有些意外。
但又?不那么意外。
阮绪宁早就说?过类似的话。
沉思?间,嘴角又?挨了一拳。
对贺敬珩来说?,周岑的拳头轻而易举就能躲过,但他八风不动地站在那儿,硬生生又?给对方?当了一回活靶子。
等?周岑出够了气,才用手?背擦了擦渗血的唇角:“……舒坦了吗?”
周岑幽幽抬眼:“贺敬珩,你赢了。”
答非所问。
贺敬珩眸光一敛,声色俱厉地反驳:“这种事,不能用输赢来定论——宁宁也不是奖品。”
周岑愣住。
只?这一句,自己好像就被?完完全全地比下去了。
许久过后,他忍不住用揶揄对手?来缓解尴尬:“有生之年?,居然能从?你贺敬珩嘴里听到这么有道理?的话。”
贺敬珩挑眉:“这些道理?,是她教我的。”
周岑再一次愣住。
过了更长的时间,他才轻叹:“看样子,宁宁是真的长大了啊。”
唇角勾起一抹笑,他目光一点、一点黯淡下去,从?最初的不甘变作释然:“让她嫁进贺家,果然是个很正确的决定。”
贺敬珩笑了笑。
迟迟没?等?到后文,周岑又?瞪他:“就没?别的话要跟我说??”
“对不起。”贺敬珩直言不讳,“但你已经没?机会了,好朋友。”
稍稍缓和的气氛再度紧张。
不,也许从?一开始就没?有缓和的可能。
周岑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就算知道没?有机会了,我也不会放弃的。”
贺敬珩不满地眯起眼睛:“周岑,你已经给我添了不少堵了。”
“是吗,那我今天?把话放在这里:你要是敢对宁宁不好,或者敢有二心……以后我要给你添的堵,只?多,不少。”
“我们两个认识这么多年?,周岑,我是真没?想到——你这么混蛋。”
“别光说?我啊,你贺敬珩又?是什么好东西?”
虽然以相互咒骂作为结束语,贺敬珩还是接收到了求和讯号,久违地舒展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
贺敬珩被?欧姐亲自引导至商场一层活动地点时,身着华服的主持人已经在舞台上卖力?暖场多时。
站在前排的阮绪宁踮起脚尖,拼命冲他招手?。
贺敬珩走近后才发现?,小姑娘的眼圈都红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嘴角边还在往外渗血的伤口。
敏感如?她,立刻觉察到不对劲:“你和周岑……你们打架了?”
贺敬珩佯装没?听见。
阮绪宁不依不饶:“我刚刚听到几个工作人员在议论,说?周岑受伤了,所以活动推迟了一刻钟。”
眼见着瞒不过,贺敬珩只?能半真半假地找借口:“那天?在桌球室不就说?过了,好朋友之间,不至于为了个姑娘打架。”
他摸摸妻子的头:“我们就是不小心撞了一下。”
阮绪宁不满躲开:“他们都说?了,周岑伤了眉骨——所以是,周岑的眉骨不小心撞到了你的嘴角?”
她的表情从?狐疑到嫌弃:“你们两个,到底在房间里做了什么呀?”
贺敬珩沉默了。
他绞尽脑汁,终于在脑海里搜刮出一个答案:“或许,你知道空气投篮?”
阮绪宁:“……”
*
周岑的人气确实不容小觑。
整个商场弥漫着兴奋的气息,舞台周围被?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随处可见应援灯牌和海报,就连二楼和三楼的观景区域,也都熙熙攘攘挤满了前来支持偶像的粉丝。
现?场气氛在周岑出场后被?推向了高潮。
他的状态还不错,造型师也帮他换了能遮住一侧眉眼的发型,看不出眉骨有伤。
阮绪宁其实有很多的话想对贺敬珩说?,但又?不知从?何说?起,就算说?了,他也未必能听得进去——旁边的舞台音响,实在是太大声了。
不过。
既然贺敬珩还愿意留下来给周岑捧场、还愿意顶着张拽脸时不时参与互动,想来是打开了心结。
她松了口气。
正想着心思?,舞台上的周岑已然一曲完毕。
是那首高居各大音乐榜单不下的《口是心非》。
现?场演唱的版本比耳机里播放的电子旋律更加生动、真实、充满情绪,是很特别的体验,周岑向台下观众鞠躬致谢时,目光只?在阮绪宁身上落了一瞬,很快,便望向别处。
面对恰到好处的特殊对待,让阮绪宁毫不吝啬自己的掌声。
趁着渐入佳境,主持人邀请周岑留步,开始介绍CB当季几款明星产品,还不忘现?场互动:“下面,让我们邀请一位幸运粉丝走上舞台,和周岑一起,现?场感受我们Crystal Beauty臻蜜唇膏的独特魅力?……”
前来应援的粉丝们尖叫声一浪高过一浪,主持人环视一周,冲阮绪宁做了个邀请的动作:“前排这位小美女?,可以请你上台配合一下吗?稍后会送上一份主办方?提供的精美小礼品!”
阮绪宁不由瞪大眼睛:早知道就不站最前排了……
始料未及的巧合,令舞台上的周岑也显露出一丝慌乱。
但被?他很好地掩饰过去。
众目睽睽之下,又?有好几组镜头在拍摄,阮绪宁不想让周岑扫兴,见身边的贺敬珩也没?有阻拦自己的意思?,便大着胆子从?隔离带下钻了过去,径直走上舞台。
接着,就后悔了。
龙门架。聚光灯。无数双注视着自己的眼睛。
阮绪宁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儿,紧张到手?心冒冷汗——台下的贺敬珩,居然还有心情举起手?机给她拍了张照?!
还没?来得及给予丈夫眼神?警告,她便听到主持人宣布了互动规则:周岑在工作人员的示意下,挑选了一支唇膏,要亲手?帮她涂上。
她看见周岑微笑着走向自己。
她闻见周岑身上不太熟悉的香水味。
她听见周岑比寻常更快、更急促的心跳声。
继而视线一转,被?迫仰起脸。
当台上那位“幸运粉丝”被?偶像挑起下巴的那一刻,人群又?是一通尖叫。
微张的唇瓣上多了些唇膏腻滑的触感。
感觉不坏。
但周岑的脸近在咫尺,这让阮绪宁很不自在,有意退后,耳边却响起了男人一贯温柔的劝阻声:“别动。”
她颤了颤,停下动作。
周岑没?有带话筒,声音轻得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宁宁,最后一次了……靠近一点……”
最后一次?
阮绪宁不明所以地动了动唇,发出了一些毫无意义地语气词,想到贺敬珩就在不远处看着自己,她无比煎熬,只?能默默祈祷尽快结束这一次互动……
舞台下的骚动很快引起台上所有人的注意力?。
前排双手?插兜的贺敬珩倏地长腿一抬,轻轻巧巧跃过半人高的隔离带,径直跨上舞台,当着周岑和主持人的面,抬手?将涂好唇膏的阮绪宁揽入怀中?,俯身吻了过去……
唇瓣上的温度熟悉又?安心。
阮绪宁眼眶酸胀,紧绷的身体松弛下来,而后沦陷在那个深吻中?,不愿将贺敬珩推开。
甚至抱紧了他。
如?同漂浮在大海中?许久,终于寻到了一根得以救命的浮木。
周岑举着那只?淡粉色的唇膏,僵在原地。
他看着她和他。
聚光灯打在身上,莫名?想起自己最常表演的那支萨克斯的曲目:《丑角》。
最后,竟是释然地笑了起来……
对他而言,丑角存在的意义或许就是:隐藏自己,让其他人快乐起来。
至少他们之中?,阮绪宁是快乐的。
够了。
眼见着现?场出现?意外,保安人员立刻就要上前驱逐“闲杂人等?”,却被?乔姐一行极力?阻拦:驱逐谁也不能驱逐借机秀恩爱的资本爸爸,搞砸了活动不要紧,只?要热搜一爆,CB品牌方?只?会庆幸蹭到了热度、接住了泼天?的富贵。
孰轻孰重,她分得清。
所幸的是,主持人很专业,面对突如?其来的“加戏”行为,他努力?保持镇定,耐着性子等?到小情侣亲完,刚准备上前采访两句、试图救场,没?想到,贺敬珩却夺过他的话筒,神?情很拽地替产品做了一波宣传:“这口红确实挺好的,那边那个品牌大使也不错,请大家多买点。”
周岑:“……”
朴实无华的广告词。
低头看了眼身边小声提醒自己说?错了话的老婆,贺敬珩又?改口:“不好意思?,说?错了,是唇膏。”
伸出舌尖舔了下唇,他兀自笑了起来:“……玫瑰味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