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 半夜打贼

    过后几天叶子父子三人暂住了下来, 田岚总不好意思打扰林潮生夫夫,多是关在屋里带孩子,等着夫夫俩出门才出来收拾院子, 提一把大笤帚把院坝扫得干干净净。

    叶子也勤快, 天还没亮就起来把菜园里的菜全浇了, 等着林潮生醒后, 灶房的洗脸水都烧好了。

    这几天的饭也是叶子做的。

    他的厨艺很好, 一手家常菜做得尤其好吃。

    今天箜了饭, 是用洋芋和四季豆闷箜的,切成块状的洋芋铺锅, 炕出焦脆金黄的锅巴,吃一口香得很。

    叶子刚揭了锅盖就看到林潮生进了灶房,他手里一边提着锅铲一边扭了头看后去, “回来了?今天新屋那边怎么样了?”

    林潮生进屋舀热水洗手,握着瓢说道:“修好啦!你和田阿叔今晚上就可以搬过去了!待会儿吃了饭我领你们过去瞧瞧!”

    说完, 他舀好水端了盆就准备出去, 嘴里刚喊道:“川哥,我舀了热水洗……”

    还没说完呢,就看见陆云川站在阳沟前, 直接从大缸里舀冷水冲了手。

    最近一日冷过一日, 今天一早林潮生就翻了衣柜把厚衣裳找出来穿上。他怕冷, 这具身体更弱, 天气转凉后更是一丝冷水都不敢碰, 洗碗洗衣裳都要烧热水。

    林潮生看陆云川撸着袖子冲冷水,忍不住训道:“陆云川!你又冲冷水!你老了要得老寒手老寒腿!”

    陆云川被一声“陆云川”喊得一激灵, 立刻转头看去,只见到自家夫郎气冲冲往灶房进的背影。

    陆云川:“……”

    最近几日总是阴阴的, 今天好不容易见了晴,云层间甚至还漏出几丝天光,并不晒,但阳光照在身上还是暖烘烘的。田岚在屋里也关闷了,这时候抱了孩子出来晒太阳,怀里的小娃娃裹了一层又一层。

    田岚是这儿年纪最大的那个,瞧见了也不由摇头笑了两声,似个长辈般叮嘱道:“生哥儿说得有道理,可千万别仗着年轻不爱惜身体,老了要遭罪的。”

    陆云川干巴巴点了头,然后抬脚往屋里走了。

    饭菜都做好了,林潮生和叶子正摆菜摆筷呢,陆云川像个黏人的尾巴般跟在林潮生后头,不说话也没有多余的动作,就紧巴巴跟着。

    “哎呀!你做啥呢!”

    他贴得太紧了,林潮生好几次都险些踩到他,这时端了一大盆的鸭子汤朝后走,扭头又差点儿撞到陆云川身上,忍不住就停了脚骂人。

    陆云川没说话,垂着脑袋任骂。

    等着林潮生骂舒坦了,他才伸手接过林潮生手里的一大盆鸭子汤放到桌子上。

    见夫夫闹起来,叶子很有眼力见儿地躲出了屋,见他小爹已经把石头哄睡着了,又去屋里将小摇床搬了出来,放在灶房门口,又关了一扇门挡风。

    再把孩子放进去,他自个儿好好睡着,大人们可要吃饭了。

    今天的饭菜十分丰盛。

    鸭子是陆云川在芦叶河边打的野鸭,用笋干清炖,汤汁熬得油亮鲜美,闻着就要鲜掉人的舌头。

    还有一盘炒杂菌,菌子切片,又加了酸辣子爆炒,快出锅时再往里搁半碗青蒜和葱白,闻起来香,瞧起来也很有食欲。山货别有一种鲜味,是肉也比不得的。

    除此外,还有一道香煎豆腐和炸藕夹。

    豆腐裹了鸡蛋液煎,两面煎烙得金黄,再倒入调好的料汁,闷煮入味。藕是找村里人买的,村里有专门挖了塘子养藕的人家,如今正是吃藕的季节,或是炒或是炖,买得人多着。

    买来的藕洗净切好,夹了肉沫入锅烹炸,也是一道美味菜。

    “叶子!你手艺可太好了!”

    林潮生几样菜都尝了一口,随后就是每天的例行夸夸。

    叶子羞赧地红了脸,不好意思地说道:“也,也还好吧。还是小哥家里食材多,舍得油盐,我以前在家……以前在岑家可不敢这样做呢。”

    都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就那道香煎豆腐,还是裹了鸡蛋煎的,在岑家别提裹鸡蛋液了,连煎都很少煎,多是清煮清炖,不费油。更别提炸藕夹的油,他在岑家更不敢这样倒。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又给林潮生盛了一碗鸭汤,继续说道:“老鸭汤用酸萝卜炖最好喝了!可惜家里没有酸萝卜,只能翻了一把笋干炖了。”

    林潮生不会做这些腌泡的小菜,前两天还拉着叶子教他泡萝卜、豆角、生姜呢。

    叶子毫不藏私,把自己会的全教给了林潮生,还拍着胸脯说:“过年的时候家家都做腊肠腊肉,到时候我再教小哥做!”

    林潮生喝了一口汤,觉得这笋干炖的鸭汤就已经够好喝了。

    他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吃饭也堵不住嘴,当即又开始嘴贱了。

    “不错不错,你怎么就不是我媳妇呢!”

    坐旁边的田岚吓了一跳,嘴里的饭还没咽下去呢,呛得他连连咳嗽。

    本就被抢了盛汤工作的陆云川面无表情抬起头,幽幽盯了林潮生一眼。

    叶子也吓坏了,此刻脸颊爆红,瞪着林潮生就摆手,还忙说:“小哥!你又开始乱说了!”

    林潮生只是开了句玩笑话,话出口的瞬间还没想到这话有多么的震惊四座。

    他心里甚至还在想,想叶子这样的乖乖甜宝,在现代不知道会被多少妙龄女子大呼“老婆”呢!

    当然了,此刻的林潮生显然完全忘记叶子提刀和人对峙的模样,可不太像“乖乖甜宝”。

    几人吃了饭,林潮生想着带叶子和田岚去新屋看看,碗筷则交给陆云川收拾。

    走前陆云川沉默无言却眼巴巴地瞅着他,林潮生没说话,只把叶子推出了灶房,又关了门朝他走过去。

    “哥。”

    林潮生喊他,又抬头瞧陆云川的脸。

    脸上仍没有太多情绪,但林潮生就莫名看出了些不一样的东西,觉得此刻的陆云川就像一只耷拉了尾巴的大狗,心切切望着自己。

    而他……嗯,就像即将要和闺蜜出门逛街的精致“女朋友”。

    陆云川瞅着他,仿佛下一刻就要问出,“什么时候回来?回来还爱我吗?”

    林潮生被自己的联想逗笑了,压根不用陆云川说话,自己大步走了过去,拽着陆云川衣裳领子将人扯了下来,盖章似的在他嘴唇上亲了好几下。

    最后又拍着陆云川的胳膊,先把话回答了,“爱你爱你只爱你。”

    陆云川被他闹得没脾气了,忍不住也是叹了一口气。他想要扯开林潮生的领子在他身上吮几道印子,给他烙上自己的印记,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自己的夫郎。

    但在溪头村,哪怕是夫夫、夫妻,留了这些印子也会被人说三道四的。

    陆云川自然舍不得。

    他一把攥住林潮生拽在自己衣领的手腕,掀开袖子俯身贴了上去,含住那片白皙的肌肤吮吸了两口,末了还用牙齿轻轻碾磨了两下。

    “……嘶。”

    牙齿刺得有些发疼,刺激得林潮生吸了口气,陆云川这才恋恋不舍地抽身站直。

    手臂白腻,小臂上落了一抹深红的痕迹,又有一根微青的血管从红痕间伸过,像一条穿过山红的溪。

    林潮生敛好袖子,暗暗瞪了陆云川一眼,小声道:“我走了。”

    陆云川没张口,只闷闷“嗯”了一声。

    林潮生扭头跨出了灶房,带着叶子和田岚往新屋去了。

    正是午间吃饭的时候,新屋停了工,好多汉子都蹲在院子里手捧大碗刨饭,也有一两个家里送饭送得迟的,此刻眼巴巴瞅着人。

    “林哥儿,又过来了?”

    “哟,带着田阿叔一块儿来的啊!吃饭了么?”

    最近林潮生天天往这边跑,和这些做工的汉子们也混熟了,见了人就要客气两句。

    林潮生一一答了,又说:“我带叶子和阿叔过来瞧瞧屋子。”

    曹大娘她男人方业立刻放下碗筷走了过来,说道:“那我领你们去瞧瞧吧?”

    方业是这次的工头,一听林潮生的话就要领人去看,饭才吃了一半呢。

    林潮生立刻摆手把人拦住,说道:“不不不!叔您先吃,我带着他们瞧瞧就成了!您先吃饭,这天气冷了,饭菜也凉得快。”

    方业内敛话少,看林潮生推辞他也没有勉强,默默又端起了大碗继续吃饭。

    林潮生也赶紧带着田岚和叶子往屋里走,进了屋才说道:“我只留了一间睡觉的屋子,但屋里很宽敞,阿叔和叶子可以挤一挤,石头的小床就放在边上,夜里照顾也方便。”

    田岚在屋里看了一圈,东西不多,但物件儿都是新的。那床不说多好,却也是新打的,靠墙还有一个大木柜子,一张小折桌收好了贴墙靠着。

    林潮生又说:“东西不全,到时候可以从屋里搬两把凳子过来,先用着。”

    说完又扯了叶子出门,指着右手边说:“那边是灶房,也不大,但就你和阿叔两个人也够用了。不过没有铁锅,就只有一个铫子一个瓦罐能用。”

    铁器贵,林潮生也没急着给这儿准备铁锅。

    叶子当然不嫌弃,他瞧着已经很好了,只连连点头说:“够了够了!炖菜也吃得!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屋子了!”

    瞧这儿真是修了睡觉的屋子,就连灶房也有,看来他小哥之前说的都是真的,真打算雇个人来这儿守着,连吃住的地方都准备好了。

    叶子这才觉得安心,这才觉得不是给人添了麻烦。

    几人看得差不多了,林潮生又瞧田岚怀里还抱着小石头,怕他累手,就说着先回去收拾收拾,晚上吃了饭就可以搬过来了。

    出门时,方业也吃完饭了,正巧又遇见过来取碗筷的曹大娘。

    方业还同他媳妇说话呢,脸上乐滋滋的,“今儿是什么好日子?咋还有肉哩?”

    曹大娘翻白眼瞪他,训道:“你做工做傻了!今天柳生回来了!孩子半个月没回家,我不得给他做顿好的!”

    木柳生是曹家的二儿子,他嘴巧又勤快,是村里唯一一个货郎,天天走街串巷到处跑。

    林潮生听了一耳朵,心里忽地想到了什么,脚尖一转就朝那边走了过去。

    他问道:“婶子!方二哥今天回来啦?”

    一听是林潮生的声音,板着脸瞪人的曹大娘这才露了个笑脸,对着人说道:“是嘞!今天一早赶回来的!他还气恼呢,说是没赶上中秋。”

    林潮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笑着说:“一家子能团圆就好,倒不在意是什么日子!不过二哥也有些时日没回来了,这趟该在家多陪陪您二老!”

    “可不是,我也是这样说呢,一家子一块儿吃顿饭就是好的!”曹大娘起先也是乐着回答,听了林潮生后面的话又说,“正好这头也完工了,父子几个明天就去地里,抓紧些把地里的花生收了!我家地多,怎么也得忙活个四五天吧。”

    方业在一旁嘀咕,“我歇一天不成啊?我都累了二十天了!”

    曹大娘刚才还笑眯眯呢,听了这话扭头就瞪了过去,“歇什么歇!眼瞅着这天气日日在变,你就歇吧,等你歇够了就一场大雨把花生全泡了!”

    听了自家婆娘这话,方业也不敢说话了。

    瞧他这模样,曹大娘缓了缓神色还是说道:“就再赶几天,这不是怕下雨么!我前几天也和大郎一块把辣椒收了,累得我腰痛了一晚上呢。”

    方业想了想也是点头,说道:“是得抓紧些了。”

    说罢,他又看向林潮生,笑了两声才道:“这屋子就算修好了,下午在领着他们收拾收拾,把废料沙子啥的都清干净,晚上就能住人了。”

    林潮生也笑,说:“好!那就谢谢叔了!这头完了就找个人去喊我,我来给大家伙儿算工钱。”

    提起钱,众人都干劲儿十足了,一个个吃饭的速度都快了。

    说过话,林潮生才带着田岚和叶子往回走。

    路上,林潮生面带思索,好一会儿才拉着叶子问,“叶子,你那皂丸做好了打算怎么卖?”

    叶子没有细想,张口就说道:“就带去镇上卖啊?吆喝着卖?”

    他还当是他往常卖山货,卖果子呢!

    林潮生却摇了摇头,又道:“这样不太成,既耽搁你做皂丸的功夫,效果也不一定好。”

    叶子歪着头看向林潮生,好奇问:“那该怎么办?”

    林潮生扭头对他说道:“我觉得你可以请方二哥帮你卖!他是货郎,嘴上功夫是最厉害的,你这东西好,他那张嘴出去一说,卖得就更好了!而且他跑得远,临近几个镇都能跑到,卖得更广些。”

    “你和他合作,就按卖出去的量分钱,一九分还是二八分,你俩好好谈谈。”

    其实林潮生还有一点没说。这货郎跑生意,常和镇上的各个铺子来往熟悉,若是运气好,说不定还能接到量大的活儿。

    听林潮生一说,叶子又是惊又是喜,扯着人晃了一阵,“难怪小哥你刚刚找曹大娘打听呢!你这脑子是怎么长的?怎么这么聪明啊!”

    林潮生拍他的手,又道:“少拍马屁了!方二哥只在家待几天,你抓紧着时间做吧!”

    叶子倒是信心满满,立刻就拍了胸脯道:“没问题的!”

    林潮生这才放心点了头。

    他也没有说要陪着叶子一起去找方柳生谈。这事儿只能靠叶子自己了,他如今离了岑家带着小爹和阿弟单过,以后事事都要靠自己,总得自己撑起来,不可能什么都有他帮着。

    叶子也没央着林潮生帮他,他压根就没想到还能找林潮生帮忙。他觉得这是自己的事儿,小哥出了主意就已经很好了,接下来就得他自己上!

    叶子攥了攥拳头,心里已经盘算着怎么找方柳生谈卖皂丸的事情了。

    当天夜里,叶子就带着小爹和阿弟搬去了新屋。

    次日,林潮生带着陆云川开始在新屋养银耳,叶子也不好奇别人赚钱的法子,他自己躲屋里做皂丸。不仅如此,他还和林潮生提建议,让他离开后就给养银耳的两间大屋子挂上锁,这样就没人瞧得见了。

    林潮生自然信他,但再亲近的人也会因为金钱起纷争,既然一开始双方就很懂得进退有度,那保持些该有的边界感也是好的。

    就像他,也从不会在叶子做皂丸的时候进屋去看。

    为了让叶子安心,第二天林潮生还真带了两把大铜锁,把两间养银耳的屋子给锁了。

    哪曾想,挂了锁的当天夜里,还真防了贼!

    *

    晚上,叶子和田岚都睡熟了,他这两天忙着做皂丸,也是累得很,家里的家务都是他小爹做的,父子俩一到了晚上就累得上床睡得香熟。

    也不知是什么时辰,忽然听到屋外传来了狗叫。

    是鳌拜那只小奶狗崽子在叫,吠声都还是嫩嫩的。

    叶子揉了眼睛坐起来,半梦半醒间听到一阵窸窸窣窣推动门板的声音,他的瞌睡立刻就吓醒了。

    “小爹!小爹!”

    他刚喊出一声,身侧的田岚就一骨碌坐了起来,整个人都十分警醒,又立刻爬下床将小摇床里的石头抱了起来。

    又才靠回叶子身边,父子俩紧紧贴着。

    田岚开口道:“院子里好像……进了人?”

    叶子咽了咽唾沫,也开始心慌了,手都忍不住抖了起来。

    这屋子圈了篱笆的,却没有砌院墙,若是有心人仍是可以翻进来。

    但村里许多人家都是这样,可不是所有人都有钱修得起高大的院墙。可即使如此,村里也安宁,偶尔有偷鸡摸狗被抓了现行,那也是要被里长请了村规狠狠罚的。

    就是岑家也是这样的篱笆院子,叶子住了十多年,什么事儿也没出过,哪里能想到刚搬进这儿住了两天就遇到这样的事儿呢。

    也不知道屋外是什么人!

    若是村里结伙儿的泼皮混子就麻烦了!

    正想着,外头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

    “林潮生个小贱人!他上了锁!这是防着谁呢!”

    “哎哟……进不去就进不去吧,咱回吧!多晚了,这狗还叫个不停!待会儿把人都吵醒了!”

    “不成!我非瞧瞧不可!我掀个缝儿看看!嘿……这死狗咬我裤子呢,你把它打死啊!”

    ……

    听到这儿,叶子是坐不住了!

    他可喜欢鳌拜了,哪能让偷儿打他的狗!

    再说了……听说话人的声音,他已经知道是谁了!

    想到这儿,叶子瞪直了眼睛,掀开被子就爬了起来,他左右看了两眼,才想起自己的柴刀已经还给了岑家。

    但就算没有刀,他也披着衣裳推门就闯了出去。田岚怀里抱着一个孩子,动作不如他快,想拦都没能拦得住。

    刚出门的叶子顺手操起屋外靠墙放着的竹枝大笤帚,他还嫌竹枝碍事,一脚踩在上头,把那根粗长的木棍子抽了出来。

    “谁家的偷儿!跑来这儿偷东西!我打死你!”

    还不等叶子打呢,一只大黄狗突然从背后蹿了出来,一口咬在林田山的屁股上,黑暗中,只听到一阵布料撕裂的声音。

    原来是隔壁曹大娘家的大黄狗,也是鳌拜的狗妈妈。

    这大狗大概是听到幼犬的声音,赶紧从自家院子里跑了出来,正好看到林田山捡了一块石头要砸它狗儿子呢。

    林田山被狗追着撵,裤子都咬掉了,叶子也就没理会那边的,提了木棍子往林钱氏身上打,一边打还一边骂呢。

    “从哪儿跑来的偷儿!半夜趴人家墙根!你想干啥啊!”

    几嗓子嚎出来,附近几户人家都亮了灯,一会儿功夫新屋院前就围满了人。

    “怎么回事啊?”

    “这狗咋叫得这样凶?”

    “人叫得更凶吧!听听,嚎得惨嘞,八成是咬着肉了!”

    “哪个提灯瞧一瞧啊,到底是谁啊?真闹了偷儿啊?”

    “还用瞧?听这声音肯定是林家那两口子啊!”

    ……

    一群人都披着衣裳趿拉着鞋子出了门,有的借了月色出门,有的家里宽裕些的则是提了油灯出来,没一会儿就把门口堵住了。

    叶子打了个爽,此时撑着木棍喘气,他借灯光看了两人一眼。

    像是吓了一大跳般,惊道:“呀!我的天啊!怎么是林家婶子啊!”

    叶子这演戏的本事是跟着林潮生学的,但显然功夫学得不到家,夸张地张开嘴,两只眼也瞪得很大,就差在脸上写五个大字——“震惊我全家”。

    闹了这么一出,村里也许久没出过这样的事儿,得请里长啊!

    于是,这一日天还没亮,鸡还没叫,窝里的狗也还没起。

    但方泉已经被人叫了起来。

    收了两天花生,累得不想动弹只想好好睡一觉的方里长被喊了过来,他憋了一股子气走到新屋,看见两人是暴跳如雷。

    “你俩反了天啊!想干啥!到底是想干啥!”

    第062章 祠堂挨罚

    方里长怒气冲冲地站在新屋门口, 瞪着眼看林田山夫妻两个,面上全是恼怒。

    林钱氏被几棍子打得又哭又叫,这时候听到方泉的话才愤而爬了起来。她好像半点不知道心虚, 还凑到别人家的油灯下撩起了袖子, 露出被棍子打得通红的手臂, 委屈喊道:

    “里长!你来看啊!这小贱哥儿要把我打死了!哎哟喂!我这么大岁数的人了, 今天被一个小辈打, 我还有什么脸皮活在这世上啊!”

    她一通撒泼, 惹得看热闹的人又是一阵大笑,也有那心思灵活的, 这时候已经猫腰跑了出去,朝着小山腰去喊林潮生和陆云川了。

    方里长气得指着她鼻子骂,“你还知道你这么大岁数了!这么大岁数还不消停!你两口子想做什么!活不下去就别活了!离这儿不远就是芦叶河, 你要真敢往下跳,还能有人下河捞你不成?!”

    林钱氏吃了瘪, 咬着牙愣了一会儿又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 朝着地面就拍了起来,又哭又嚎,光打雷不下雨的。

    “哎哟!里长, 你咋这样嘞!咋这样嘞!你就是记恨章文把你儿子的事儿告了出去, 那书院的夫子都没说啥啊!你咋还给咱家穿小鞋哩!你这是……这是公报私仇!你可是里长, 咋能这么不公道呢!”

    这下不用方泉说话了, 叶子在一旁直接就气笑了。

    他忿忿说道:“里长不公道?!婶子, 您说话可真有意思啊!您这么委屈,那您说说看, 您大半夜的偷偷摸摸过来,到底想干啥嘞!跑这儿赏月亮啊!我小哥新屋上头的月亮是格外大些?”

    不止叶子忿忿, 就连其他好些个看热闹的村民都看不下去了。

    里长可是心肠最好的人,村里谁家没个难处,谁家没被里长帮过一把,拉过一把。

    听此,也是纷纷说了起来。

    “林家的,可不能胡说啊!”

    “可不是,咋还赖上里长呢!”

    “岑哥儿说得对!你俩还是说清楚,过来干啥的!”

    一听这么多人质问她,林钱氏愣了片刻,随后死猪不怕开水烫般嚷开:“看看咋啦?看看还能掉块肉啊!再说了,这是我侄儿的新屋子,岑叶子一个外人都能在这儿住,我可是他亲婶娘,我还不能来看了!世上就没这样的道理!”

    围观看热闹的人很多,曹大娘家离得近,自然也是最先出来的。

    曹大娘身上披了一件衣裳,此时凶巴巴瞪着林钱氏和林田山,骂道:

    “敢情世上的道理是你一家说了算的?你这么能!是皇帝老儿啊!没听说过谁家做叔婶的大半夜闯侄子的屋子,更别说生哥儿那是嫁出去的人了!就是亲爹亲娘也没闯儿婿院子的道理!”

    说完她还摸了摸摆着尾巴在她脚边打转的大黄狗的脑袋,轻声哼哼道:“哎哟,乖狗,可别脏了你的嘴!回去可得好好洗!”

    被狗咬的林田山狼狈地趴在地上,他脚踝、大腿都被咬得破了皮,裤子被狗嘴直接扯破,一条花裤衩子大咧咧露了出来。

    惹得看热闹的人大笑不止。

    里长虎着一张脸,背手点了点头,“还是阿业家的说得对!”

    林钱氏又说得唾沫横飞,“这死婆娘的男人和你是未出五服的同辈亲戚,你当然向着她说话了!”

    里长姓方,曹大娘她男人叫“方业”,也姓方,两家是未出五服的亲戚,关系上走得亲近。

    但方泉自认自己这个里长做得称职,从来是帮理不帮亲的,听了林钱氏这话更是气得吹胡子,

    约是卯时初(凌晨五点),天上还未掀开半点儿天光,月亮也瞧不见,只有几颗星子稀稀疏疏挂在天上。

    林潮生和陆云川就是这时候赶过来的,两人也是刚从睡梦中醒来,林潮生脸上有些不耐,显然也因为被搅了好梦而暗恼。

    “来了!来了!”

    “是陆小子和生哥儿来了!”

    林潮生昨儿被陆云川闹得有些晚,本来就没睡多久,又被吵了起来正烦着呢。但对着村民们他还是勉强挤出了笑,可扭头看到新屋院子里的林田山和林钱氏就立刻变了脸。

    他冷笑两声,端着手问:“哟!二叔二婶大半夜给咱表演什么节目呢?这是一出‘痛打落水狗’的好戏啊?您再演一个,我给您拍个掌!”

    说罢,林潮生又扫了叶子一眼,瞧见这哥儿正站在檐下,脚踩竹子笤帚,正试图把拔出来的木棍子插回去。叶子是使了吃奶的劲儿,咬着牙好像腮帮子都在用力,但棍子纹丝不动,就是不给面子啊。

    林潮生:“……”

    嗯,行吧,看起来至少没吃亏。

    林钱氏立刻听懂林潮生话里的阴阳怪气,也顾不得身上被棍子打出来的阵阵钝痛,撩着袖子朝人没好气说:“你骂谁是狗呢?!你瞧你现在还有一点儿当哥儿的样子吗!我看真是让金桂说对了,你被河里的水鬼上身了!你魔怔了吧你!”

    村人愚昧迷信,最忌讳鬼神之说,也最不敢把事情往这方面靠拢。

    听了林钱氏的话,曹大娘气得冲上去就啪啪给了林钱氏两个大嘴巴子,骂道:“可洗洗你这张烂嘴吧!说不出一句人话!我瞧你更像鬼呢!刻薄鬼!吝啬鬼!恶毒鬼!”

    其余围观的村人也是点头,一个个窃窃私语。

    “说的是!这林家的就是爱乱说!”

    “可不!我瞧着生哥儿如今这样就很好!比从前好多了,路上见了我还知道打招呼!以后可闷得很!”

    “我觉得也是!真要是水鬼,那第一个就该把林家的拖河里去,看她还敢不敢乱说话!”

    “哎哟,可别说了别说了!明儿还要在河边洗衣裳呢,说得我都不敢去了!”

    ……

    村民议论纷纷,里长气得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林潮生也冷冰冰盯着这对半夜闹事的夫妻。

    林钱氏被抽了几巴掌,打得脸都歪了,气得扑上去要抓曹大娘的脸。但曹大娘左右还有两个儿子,能让她沾到手?

    许久后,倒是陆云川最先开了口。

    “里长,这事该怎么办,您说吧?”

    陆云川脸上更是冷,一双眸子像是裹了墨一样浓,比身后的夜色更黑几分。他又生得高大魁梧,沉下面孔后冷冰冰地说话,就连里长瞧了心里也犯怵。

    方泉磕巴了一下才答道:“按村里的规矩,这入别家院子行盗的,不管偷没偷着,只要是被抓了现行就要押到村里的祠堂挨板子。”

    一听到要挨板子,林钱氏愣了一会儿,随即又哭爹喊娘地叫起来。

    “哎哟!当叔叔的来侄子的院子里看一眼,咋就是偷了!看都看不得了!还要打叔叔的板子!真是没天理啊!”

    陆云川冷冷斜去一眼,又开了口,“不是打叔叔的板子……是打你们两个人的板子。”

    有一个算一个,谁也别想跑了。

    林钱氏又愣了一会儿,随后嚎得更伤心了。

    林田山也开始后怕,他瞅向林潮生,抻着被狗咬痛的屁股就想往他身边靠,伸了手还准备去抓林潮生的手腕。

    “生哥儿!我可是你亲叔叔啊!你爹娘死了,我可就是你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你真就这么……啊!!!”

    话还没说完呢,陆云川伸手将身侧的林潮生拉到了身后,随后直接抬腿一脚狠狠踹在了林田山的膝弯处,把人踹得扑跪在地上。

    林田山惨叫一声,抱着腿蜷在地上好半天没动,脸都痛白了,没一会儿就有冷汗流了下来。

    围观的人也是吓了一跳,看林猎户这体格,一脚下去骨头都得断啊!

    众人都是深吸了一口气,小腿狠狠抽痛了一下。

    “我早提醒过你们了,别来我家惹事。”

    陆云川护着林潮生说话。

    “潮生嫁给了我,就是我陆家的人,早和你们没了关系。你们闯了我的新屋,是我要请里长罚你,你们求潮生有什么用?”

    林钱氏哭着扑在林田山身上,这下是真哭了,眼泪大颗大颗掉。她手还不小心按在了林田山的小腿处,又痛得人嚎了一声。

    她还哭着嚎:“你……你之前上山受伤,还是我当家的……”

    陆云川脸上表情毫无变化,直接开了口打断:“哦,那又怎样?”

    瞧两口子一个哭一个嚎,方里长却是半点同情心也生不起来,只挥了挥手说道:“时辰不早了,把他俩拖到祠堂去,打了板子都各自回家去吧!”

    虽然都被吵了瞌睡,可这样的新鲜事也是一年难得一见,围观的村人们都吆喝着要去拖人,最后是几个青壮汉子进了院子,把林田山和林钱氏拖了出来。

    林钱氏还在嚎:“我儿子可是要考秀才当官的!你们怎么敢!等他回来,老娘要你们好看!”

    方里长硬声硬气说:“你还知道你儿子要考秀才呢?你还敢在家胡搞,家里名声没了!我看他怎么考!指不定林章文回来了,还得谢谢我管得好呢!”

    方剑玉也要读书考科举,方泉又是里长,多少明白这名声对读书人的重要性。若是家中名声不好,就是考取了功名也有可能被撸下来!

    再说了……林章文向书院的夫子举报方剑玉写话本不成,又回村把这事闹开,惹得阿玉很是颓废了两天。

    方泉不是圣人,他怎么可能半点儿不记恨?

    他又说:“别说他现在只是个童生!就算他考了秀才又怎样?他当了秀才,我也照样是里长,他想要我好看,他至少得是个举人才行!”

    林钱氏还想说,下一刻又被里长喊人堵了嘴,拖到祠堂,一人打了二十个板子。

    拿板子打人的都是汉子,林钱氏到底是个妇人,这些汉子没好意思对她下死手。

    但是对着林田山,那可是实打实砸了二十个大板。

    再说这打板子的汉子里头还有当初给林潮生修新屋的汉子,他瞧见刚修好的房子就被人闯了进去,尤其是那围的一圈篱笆还被踩烂了,那更是冒火,使了十足的劲儿打的。

    打完板子,又喊林家大儿子来把两人拉回去。

    要说林家大儿子也真是个装死的好手。

    自从分家后,家里不管出了什么事儿,林茂树就一次没出来看过。

    这次也一样,闹得大半个村子的人都醒了,偏和林田山两口子住得最近的大儿子一家毫无动静。若不是里长喊了人去把林茂树和他媳妇叫来,只怕还关着门在家缩着不出来呢。

    林茂树和他媳妇不情不愿出了门,一人背一个背回了家,至于这夫妻俩舍不舍得给爹娘掏钱看伤就是他们的事儿,方泉也懒得管。

    他挥了挥手,有气无力地喊道:“行了行了,都回吧!回吧!”

    方泉的话音落下,看完热闹的人才意犹未尽回了家。

    林潮生又拉着叶子说了一会儿话,“今天多亏有你和田阿叔在!不过还是太危险了,我想想……”

    今天运气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这撞了贼,总归是运气不好的,可这贼不是那些惯常会鼠窃狗盗的泼皮,倒好对付些。

    他沉思了一会儿,身后的陆云川又适时开了口,说道:“晚上把大黑带过去吧,有大狗守着,偷儿不敢来。”

    这主意不错,叶子听了也连连点头,兴奋说:“这个好!这个好!再过几个月,鳌拜就长大了,到时候它也能看家了!”

    今天鳌拜可是大功臣,若不是它最先发现屋里闹了贼叫起来,只怕叶子和田岚都还不知道呢。

    说了一阵话,又是困意上来,几人各自回了家。

    曹大娘同叶子一块儿回去的,田岚还得照顾孩子,没到祠堂看罚,这时正抻直了脖子朝外看,就盼着叶子早些回来呢。

    叶子昨天就和方柳生谈好了买皂丸的生意,曹大娘自然也清楚。

    这妇人心底好,嘴也严实,叶子会做皂丸的事儿她一句话也没传出去,如今又因为叶子和自家二儿子有了合作,待他更亲近了些。

    此后半个月,村里可算安静了一段日子。

    林潮生最近天天往新屋跑,这头的银耳也算栽好了种,只等它再长些时日。

    叶子前些时日做好的皂丸早交给了方柳生,被他和自己的货物放在一起,赶了驴子出门叫卖。

    叶子这次也是忙了好一阵,又研究了许久才把那皂丸做得滚圆雪白,闻起来也是一股子清香味。

    他也是狠了心用了好料,称了三十五文一斤的白面做皂丸,又买了一刀白桑纸,三十丸包做一包,临方柳生要出门跑生意的时候,他紧赶慢赶把一刀纸都包完了。

    叶子也是头一回卖皂丸,起初他怕卖不出去,不敢做得太多。

    还是方柳生劝了他,说临县有个和他一样沿街串巷叫卖的货郎卖胭脂纸,一文一张卖得比铺子里的便宜,成色一般,但卖得十分好,才几天功夫就售空了。

    方柳生看过叶子做的皂丸,不如铺子里的花样多,但成色做工半点不差。铺子里一包四十丸,但搓得比叶子的小一圈,说是四十丸,其实不比叶子的三十丸多多少,但一包却要卖五十文!

    叶子卖得便宜,只卖三十文,再靠他这张嘴出去叫卖。方柳生有信心,定然好卖,说不定还能带一带他旁的货呢!

    方柳生带了货出去,又是十来天没回村,叶子的心也是七上八下的,头一晚上梦见自己的皂丸全卖了出去,发了一笔小财;第二天晚上又梦见方柳生回来,把他的皂丸也全带了回去,说一包也没卖出去,全砸手上了!

    叶子心里着急,就想着得给自己找个事儿做,他又开始研究胰子。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很快就到了岑家办喜事的日子。

    岑大为再娶,李兰心二嫁,还真正正经经地摆了酒,请了村里人去吃饭。

    有那厌恶岑大为做事恶心,前头好好的夫郎哥儿不要,偏要休了另娶的不愿意去吃席;再有那家里有待嫁姑娘、哥儿的人家,嫌弃李兰心是被休回家的,觉得这事儿晦气不吉利,也不乐意去。

    总之摆了十来桌的菜,当天却连三桌都没坐满。

    李兰心是镇上的姑娘,嫁到村里自然想要好好阔气一把,扬一扬面子。

    结果摆阔失败,倒亏了这十桌的好肉好菜。她自然是没个好脸,觉得全赖岑大为在村里人缘不好,连累着她也丢了面子,气得成亲当晚没让岑大为进房。

    此后岑家也是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闹,有时候大半夜还能听到吵架争执的声音。

    要是动静实在大了,陆云川就会下去把门拍得啪啪响。

    岑大为来开门,立刻对上陆云川一张板起的冷冰冰的脸,他也不说话,就沉脸盯着人看,直到把人盯得两条腿发虚打抖,软了语气开始赔礼道歉,说:“不吵了,再不敢吵了。”

    没法子,大半夜闹起来,也吵得人睡不着觉,尤其两家还隔得近。

    林潮生缩在被窝里,等陆云川挟了一身凉风进屋,他才赶紧往旁边挪了挪,腾出位置。

    陆云川脱了外衣上床,顺手将林潮生搂进怀里,拍了拍说道:“继续睡吧。”

    林潮生被搅没了睡意,眨着眼睛问道:“我和叶子还不太熟的时候,那时候你好像也说过,岑家经常有打骂的声音。把你吵烦了,你也会像今天这样下去杀个威风。”

    陆云川倒是睡意朦胧,闭着眼睛回答道:“没杀,我都没骂人。”

    林潮生歪了歪头,在陆云川怀里拱了两下,又说:“骂人……你都不会骂人。”

    说到这儿,他甚至还想象了一下陆云川骂人的模样,给他逗笑了。

    陆云川睁开眼,有些无奈地垂眸看着在自己怀里不停蛄蛹蛄蛹的林潮生,又将贴在他腰上的手往下移了两分,在尾椎往下的两片软肉上轻拍了两下。

    他又问:“你还睡不睡?”

    林潮生:“?”

    林潮生还没回答,下一刻就被翻身而上的陆云川压住了手腕,随即被吻住了嘴唇。

    好了,这下都别睡了。

    ……

    “小哥!你闻闻看,觉得这个胰子怎么样!”

    新屋,林潮生刚从养银耳的屋子里走出来,立刻看见叶子拿着一块巴掌大的胰子小跑过来,还将那块奶白的胰子往他眼前凑。

    最近几天,叶子做胰子已经渐成气候,胰子奶白奶白没有半点的杂色,摸起来细腻厚实,在手上抹两圈再往水里过一遍,立刻能搓出绵密的泡沫,清洁能力也很好。

    叶子用它洗过沾了油污的衣裳,抹上胰子,搓两遍就干净了。

    林潮生闻了闻,味道淡淡的,不是十分刺鼻的香气。

    他夸奖努力道:“不错!再多做些花样就更好了!”

    叶子捧着胰子发呆想了想,摆摆头问:“胰子还能有什么花样?”

    这个人的见识会限制想象力,叶子去的最远的地方也只有平桥镇。镇上卖胰子的都是大铺面,这样的铺子他都不敢进去逛,那都是镇上富贵人家常逛的,他一个乡下哥儿只怕弄脏人家的地板。

    他没见过,自然也想象不出来。

    按理来说,这些东西该是姑娘家更有研究,但前世林潮生有个室友给自己的女朋友做过一套手工皂,找了寝室几个朋友给他打白工。

    林潮生是看着他把四块不同的手工皂做出来的。

    他回忆了一番,又说道:“村里的桂花开了,可以加些桂花,又香又好闻,镇上那些小姐肯定喜欢。还能做紫草皂,能养肤祛痘,可以做一个专门用来洗脸的。还能用茉莉、羊奶,要是洗发皂还可以用侧柏叶。”

    叶子听得瞪圆眼睛,一脸的呆样,最后只知道说:“哇!好厉害!小哥,你懂得也太多了!”

    茉莉在村里少见,但其他几样都是村上常有的,叶子掰着手指数,觉得很够自己研究一段时间了。

    林潮生还说:“你还可以去镇上的几家大铺子逛一逛,看看人家的胰子是怎么做的。”

    “唔,去过一次,人家瞧我衣裳破旧门都没让我进!”叶子先是耷拉着脑袋,有些闷闷不乐的,但很快又鼓足勇气握了握拳头,继续说,“我下次换几家店再看看!顺便给我和小爹扯布做两身衣裳,瞧着是快入冬,得准备着了。”

    刚说完,半大的鳌拜汪汪叫着跑了出去,两个哥儿扭头看去,正好看见新屋院门口站了一个银白锦衣的年轻公子。

    公子着银白衣裳,他似乎畏寒,还不到最冷的时候就已经裹起了斗篷,腰上插了一管洞箫,垂下的玉坠流苏在斗篷下若隐若现地晃荡着。

    陈步洲朝后退了两步,瞅着鳌拜笑骂道:“这傻狗……我才走多久啊,它都不认识我了。”

    叶子瞧见来人,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扭头就扑了出去。

    “陈二公子!你回镇子了?!”

    第063章 炙烤鹿肉

    陈步洲面色有些白, 似乎是刚病了一场,连唇色也只透着一抹极淡极淡的血色,瞧起来没什么精神。

    叶子冲前去两眼亮晶晶地问了一句, 下一刻又歪了头, 继续问:“陈二少爷不是在府城找了新大夫吗?怎么看起来……”还不如上一次见面时气色好了?

    后半句, 叶子没敢说出口, 只蹙着清秀的眉毛咬着唇看人。

    陈步洲朝人笑了笑, 答道:“那大夫确实很厉害, 说能治好我的病。这回是家里出了急事,我急着赶回来, 七天的路程硬缩成四天,路上太颠簸才又病了。”

    叶子蹙着眉点头,想问陈步洲家里出了什么急色, 可有觉得探听别人的家事不太好,忍着没问。

    他身后的林潮生也探出个脑袋, 朝另一个人挥了挥手, “川哥!你也下山了?”

    陆云川又往山里跑了一次,如今天气越来越冷,山上的动物们也要开始猫冬了, 打猎更不好打了。陆云川说再去两回, 今年就不去了, 等来年开了春再做打算。

    陆云川身上是一件打猎时常穿的深灰色短褐, 袖口束了那对羊皮护腕, 身形挺拔,脊背宽阔, 是一昂藏七尺好儿郎。

    他虽然空着手,但说话却是:“我打了一只还未成年的野鹿, 要回去看看吗?”

    鹿?

    林潮生来了兴趣,立刻小跑前去牵住了陆云川的手,偏着头问:“去去去!要留下来自己吃吗?”

    从前打猎猎来的猎物多是拿去卖钱,偶有运气不错,打得猎物多的才会留一两只自己吃。可如今家里不缺钱,倒也能时常尝一尝野味儿了。

    林潮生还没吃过鹿肉呢。

    果然,陆云川下一刻就说:“你想吃那就留着自己吃。”

    这时,某位口腹之欲不算重,但就偏爱山珍野味的大少爷探头探脑看了过来,咳了两声才问道:“那个……鹿肉啊?真一点儿不卖吗?”

    猜他是想吃了,林潮生思索片刻后又看一眼站在陈步洲身侧的叶子,说道:“等会儿一起来吃吧!烤鹿肉吃!我男人做野味做得可好了!”

    “我男人”本人下意识就挺直了脊背,也不说话,就那表情恨不得直接在脸上贴个小条子,就写几个加黑加粗的大字——“说我呢说我呢”。

    闲扯了一阵话,林潮生又问了几句银耳的事情。

    陈步洲在府城多留了近一个月,也是瞧见祝清筠做生意的,这时才赞叹道:“那祝老板果真是厉害,你卖给她的那些银耳,她这段时间已经全卖了出去,还是翻了五倍的价格。那量在小城小镇怕是吃不下,但在富庶的府城却有不少有钱人争着抢着买呢!”

    听他说,林潮生也放心许多,这合作伙伴撑得起场子,那他在下面才能更好的发挥嘛。

    说完这些,林潮生才拉着陆云川朝外走,边走边回头看,还冲叶子挤了挤眼睛。

    说道:“那我们先回去了!你们聊吧!哦,叶子,待会吃饭叫上田岚叔一起啊!”

    叶子乖乖点了点头,等着人走后才和陈步洲面面相觑,好半天才红着耳朵小声问了一句:“要,要去村里逛逛吗?村里的桂花开了,我打算去摘些回来做胰子。”

    陈步洲惊道:“你还会做胰子?”

    瞧陈步洲吃惊的样子,叶子的脸更红了,不好意思地歪了歪头,手指搅在一起扣弄,“就……胡乱做做的。唔,你要去逛逛吗?”

    他歪着头,领口露出一截红色的丝绳,是穿了那枚小羊玉坠的绳子,如今被他贴身戴在了身上。

    陈步洲恍惚间瞧到一眼,随即又立刻移开了视线,一副端端正正目不斜视的君子模样。

    “逛,可以逛逛。”

    说着,陈步洲的手似乎无处安放,下意识攥住了洞箫一端垂挂的玉坠子上。他将那只白兔坠子捏在手心,用手指细细摩挲着,一抹鲜红的流苏从指缝间漏出,衬得他一身白衣更洁净无尘。

    那流苏红得显眼,与叶子挂在脖颈的那根丝绳一样艳。

    叶子点点头,又转身朝屋里走了去,向正在给小石头喂羊奶的田岚打了一声招呼,又才提了小竹篮出门。

    ……

    另一头的林潮生和陆云川两人。

    林潮生走在陆云川身边,抄着手摇摇晃晃地走直线,偶尔有年轻的小哥儿路过,他还朝人吹口哨,惹得人家小哥儿红着脸跑开。

    陆云川木着一张脸伸出手把花蝴蝶般的夫郎抓了回来,牵在手里。

    林潮生由他牵着,歪头问他,“你怎么会和大少爷一块儿过来?”

    陆云川答道:“正好碰到他在山脚下转悠,我猜他是去找人的,就把他领过去了。”

    这句“找人”,找的是谁,自不必说了。

    林潮生点点头,又说:“刚回镇上就赶来找叶子了,他果然动机不纯!”

    陆云川没说话,只扭头看了撇嘴的林潮生一眼。

    两人走到了山脚下,路过岑家门前又听到里头一阵摔摔打打的声音。

    林潮生眼睛一转,停在门口抻着脖子朝里悄悄看。

    李兰心抱着肚子坐在院子里,也不知她怀了几个月的身孕,如今的肚子总算有了些微微的弧度。

    她坐在一张竹摇椅上,慢悠悠晃着,怀里包着一碟炒瓜子,一边磕一边朝里头喊:“娘!我今天要吃肉,昨儿提回来的肉割一半下来做红烧肉吃吧!”

    没了敢提刀弄棒的叶子在家,岑婆子的腰杆似乎又直了起来,敢和人对骂了。

    她竖着眉毛冲人骂:“吃吃吃!哪家的媳妇有你这么贪吃的!张嘴就是要割一半!”

    李兰心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她,只朝着躲在屋里的岑大为高声喊:“岑大为,别在里头躲死了!赶紧和你娘说说,今天桌上要是没肉,我明儿就回娘家吃去!”

    这话说的,不就是明明白白说了要回娘家告状吗?

    岑大为一瘸一拐地走出来,又是叹气又是烦闷,最后只对着岑婆子喊,“娘!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天天吵吵嚷嚷的,真是不嫌烦啊!”

    他是嫌烦了。

    所以又想像之前那样躲到镇子上去,可这次没了人肯贴钱养他,两天就花光了所有银子。不仅如此,他还碰到李铁匠父子徒弟几个,瞧他不在家照顾怀孕的李兰心,竟还跑到镇上来潇洒,又把人揍了一顿撵回了溪头村。

    岑大为也是悔啊,早知道是过的这样的日子,他做什么非得娶李兰心呢?

    李家是有钱,也给李兰心贴补了银子,可那银子在李兰心手上,他如今是一个铜板也抠不出来啊。

    岑婆子更悔。

    前头几个月她儿子不在家,只得她一个孤苦伶仃的,那时候叶子是性情大变,再也欺负不得,可只要凡事不招惹他,他也不会搭理你,反倒是每天有饭有菜送到桌子上,不会真不管你死活,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什么脏活臭活都扔给自己。

    哪像如今啊,娶了个媳妇回家供着,她这个做婆婆的还得给儿媳洗衣裳做饭!造孽啊!

    岑婆子也是悔啊,就恨当日闹起和离自己没劝上两句。

    林潮生躲在门口看热闹,瞧着里头的动静渐渐小了,他才直起身继续往前走。

    一边走,还一边摇头可惜道:“今天还是没能打起来啊。”

    陆云川被他这一句逗得笑出声,最后拉着林潮生回了家。

    院子里放着一头小鹿,两只大狗一左一右趴在边上,都听话地没有上前去。

    就是二黑瞧着有些可怜,它眼巴巴瞅着,大张着嘴巴淌口水,地下已经湿了一大片。

    陆云川把一整只鹿提了起来,走前还推了紧跟上来的二黑一把,低声训道:“躲边去,等会儿又少不了你的!”

    二黑这才在原地转了两圈,又依依不舍地趴了回去。

    至于大黑……大黑的耳朵悄悄竖了起来,它小心翼翼看一眼被打开的院门,狗狗祟祟溜了出去,不知道是去找狗儿子还是去找狗媳妇了。

    林潮生还喊呢,“大黑又跑了!”

    陆云川回头望一眼,只说:“不管它,到了饭点自己会回来。”

    林潮生叹一口气,又到新搭好的骡子棚下头摸了摸青花骡子的耳朵,夸奖道:“还是我们千里马最懂事啊!”

    骡子咴咴两声算是回应。

    刚说完,身后的陆云川喊道:“潮生,过来给我搭把手。”

    林潮生立刻收回手,屁颠屁颠跑了过去。

    这只鹿不算大,一只鹿腿大概不够五个人吃,但若要两只又怕是太多了。林潮生让陆云川卸下一条腿,也割了些肉,打算串起来烤着吃。

    串肉的铁签子是从陆云川捕猎工具上拆下来的,陆云川眼睁睁看着林潮生捣鼓,自己从前宝贝的捕猎工具被拆得四分五裂,又洗干净拿来串肉。

    他一句话没说,最后还担心林潮生戳到手,伸手帮他串了大半。

    “哥,听说鹿肉是大补!”

    林潮生一边忙活,一边说话,他说完还挤眉弄眼朝陆云川下面瞟。

    陆云川:“……”

    有时候陆云川也不理解,好好一个哥儿,为什么能青天白日的大咧咧说这些。

    陆云川伸手在他脸上捏了一把,说道:“那你多吃些,晚上不会昏得太快。”

    林潮生瞪他,反驳道:“谁昏了!睡昏了!我那是困的,是睡过去的!谁都像你似的,一个全自动打桩机,都不用充电的。”

    陆云川:“……”

    陆云川不太明白什么是“全自动打桩机”,但直觉不是个好话。

    他正犹豫要不要问的时候,身边的林潮生又说话了,“没事,今天多补点儿,晚上你也别做打桩机了,咱可以合体做个难舍难分的楔子①。”

    陆云川:“……”

    陆云川这回被呛得咳嗽了好几声,扭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林潮生,但显然林潮生不羞不臊,半点儿没有脸红。

    夫郎反似个百经百战的老油条,这倒惹得陆云川红了耳廓。他暗恼地抬手在林潮生另一边的脸颊又掐了一把,这回用了两分力道,给人都掐红了。

    笑闹了一会儿,鹿肉也收拾好了,直接在院子架了架子开始炙烤。

    没多久,叶子父子和陈步洲也来了。

    这哥儿没什么心眼,进门就抱了一束金灿灿的桂花枝小跑到林潮生跟前,亮着眼睛道:“小哥!你快看!是陈二少爷给我摘的桂花!”

    林潮生抬头瞧一眼,又看一眼身后的陈步洲和田岚。

    叶子没什么心眼,但田岚到底是经了些阅历的,看着叶子的目光里隐着些担忧。

    林潮生收回视线,半是认真半是调笑着说:“爬树比猴子还利索的人,还要别人帮你摘花啊?”

    叶子红扑扑一张脸,下意识朝陈步洲看去一眼,又急急忙忙摆着手说:“我不是猴子!我我,我只会一点点!”

    是这枝长得很好的桂花生得有些高,桂树枝杆又偏细,叶子根本不敢往上爬,但他又实在喜欢,停在树下看了好一会儿。最后大概是被陈步洲看出来了,伸手帮他摘了下来。

    陈步洲也笑了两声,他穿着白衣,面色也白,似乎只有笑起来才添了两分鲜活气息。

    叶子的脸更红了,立刻扯着林潮生跑远些去忙活。

    林潮生一边给鹿肉刷料,一边问:“逛村子好玩吗?”

    叶子先是随口答道:“村子经常逛,有什么好玩的,倒是摘了很多桂花,明天可以开始做桂花胰子了!我还给陈二少爷看了我的做的胰子,他说做得很好,还说桂花胰子里面能加些蜂蜜,府城里就有这样做的。”

    好好好,虽然没开窍,但显然已经三两句离不开“陈二少爷”了。

    林潮生只好又问:“在村上有没有遇到什么人?”

    叶子语气一顿,显然是真遇上了。

    叶子朝林潮生凑近,小声道:“在芦叶河边遇到林金珠了。”

    林金珠是林钱氏的小女儿,今年十六岁,人如其名,宠得似珍珠宝贝。

    不过那也是在林家还没有分家,原主还没有嫁出去的时候。

    那时候林家的家务有人分担,她这个小女儿平日里就和村里的小姐妹摘摘花,踩踩水,整日闲玩。今天一起编一编头绳头花,明天聊一聊凤仙花染的指甲和红蓝花做的胭脂,日子过得比好些镇上的姑娘还要舒坦。

    但后来,原主落水重病被家里打发了出去,家里大哥又和爹娘不合闹起了分家,分担家务的人瞬间没了好几个,她这个娇滴滴的女儿只能接手家里的家务了。

    这不,这回就是林金珠赶了家里的鸭子回家,她嫌脏,一路提着裙摆,翘着兰花指捏着根柳条赶鸭子。十多只鸭子不听话,东跑两只西跑两只,搞得她手忙脚乱险些气哭了。

    林家笑话最多的就是林钱氏,林金珠的名字倒是很少听说,听叶子提起林潮生才好奇问道:“遇到她发生什么了?”

    若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儿,叶子肯定不会提起的。

    听林潮生一问,叶子立刻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他又怕惹人注意,赶忙捂了捂嘴。

    他捂着嘴瓮声瓮气说:“她赶着鸭子正要回家,路上见到陈二少爷,眼睛都亮了,想要上前打招呼。但陈二少爷怕鸡鸭,吓得他脸都白了。”

    叶子不是个擅长交谈的人,本来挺有趣的事情被他一说,好像就平平无奇了。

    林潮生没什么反应,反而在心里嘀咕:说别人眼睛都亮了,见了陈二,眼睛最亮的人就是你了!

    不过他想了想那个画面……大概还是有几分滑稽的。

    从前林金珠在家里的日子过得悠闲,她娘也把她当做镇上的姑娘养着,不让她做粗活重活磨粗了手脚,还想着给她找个镇上的好亲事。

    林金珠养得好,吃得好,穿得好,在村里可算是一枝花了。

    她又从小被亲娘灌输,以后要找个镇上的有钱人家的观念。她渐渐也以此为目标,看了陈步洲,瞧他穿得虽素净却用着锦缎料子,尤其还生了一副端正玉面的好模样,可不就是她从小的目标吗?

    她当时眼里只有陈步洲,完全没注意到他身边的叶子,立刻捏了柳条提着裙子摇摇晃晃走过去,一步一步走得娇娇俏俏。

    一声“公子”还没喊出口呢。

    陈步洲已经看见跟着她跑过来的一群鸭子,耳朵里什么人声也听不见,只有一声又一声的“嘎嘎嘎”。

    他吓得用叶子身后躲,本来就不好的脸色一瞬间更是苍白如纸了,高声大喊:“别过来!别过来!”

    林金珠哪里知道他怕尖嘴的禽类,还以为他是叫自己别过来呢,还似躲洪水猛兽一般,立刻丢了柳条伤心地跑了。

    陈步洲连她长什么样子都没有看清,只瞧见一群鸭子又“嘎嘎嘎”叫着追着她跑远,这才松了一口气,可算是又活了过来。

    经了这事儿,林金珠很是伤心了两天,等她缓过来才打算振作心神,再出门去偶遇这位富贵又好看的公子时,才得知他已经离开了。

    那都是后事了,此刻最要紧的还是烤鹿肉。

    陆云川擅长这些,陈步洲又是个爱吃野味山珍的,对此道也有些研究,倒劳得他一个大少爷撩了袖子和陆云川一起烤鹿肉,还聊上了。

    两个男人在府城也是相处了半个多月,那时候相处不多,最多只算是点头之交。哪能想到回了村,还因为怎么烤肉聊上了,还聊得很投机。

    陈步洲说:“鹿腿好吃,鹿肉若是片成薄片,烤起来也好吃,做烟熏的也好吃。”

    陆云川则说:“我留了两条,就打算做烟熏的。”

    陈步洲又问:“你用的什么调料?”

    陆云川老老实实答:“寻常调料腌的,不过山里有种果子适合烤肉,再抹一层蜂蜜味道会更好。”

    陈步洲点头:“这倒是没吃过,可以尝尝看。我家厨子做的都是辣料,味道是真不错,就是常吃也腻。”

    辣料?

    林潮生还吃辣,立刻朝这边看了过来。

    陆云川也立即问:“什么辣料?”

    他这人有股子莽劲儿,完全没有想到这些独家料子是不外露,直接就问了出来。

    陈步洲倒不在意,还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做的,反正吃着不错,辣而不辛,反倒很香!下回给你带些!”

    陆云川也投桃报李,“好。鹿肉多,也分你一只鹿腿带回去。”

    林潮生也难得看陆云川和外人这么多话,悄悄笑了两下,又扭头看叶子,想要和好朋友来一点眼神交流。

    好朋友本人根本没看他,眼巴巴瞅着烤肉架子,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好香啊。”

    林潮生:“……”

    烤鹿肉确实很香,几人分着全吃了,吃得满嘴流油,两只狗子也各自分了一大块好肉,叼进狗窝里啃了起来。就连田岚怀里一向乖乖巧巧的小石头都被这香味馋得瘪嘴哭了两声,田岚哄了好一阵才哄好。

    日头西落,院里一片欢声笑语。

    当日吃完饭,陈步洲又回了镇上,一连几日没了消息。

    叶子惦记了两天,渐渐也没再整日把人挂在嘴边,静心研究他的桂花蜂蜜胰子了。

    这几天,村里也出了两件大事。

    一个是里长家的方剑玉,他此次院试考中了秀才,名次只排在中间,但从此也是脱了白身,十年寒窗才不算苦读了。

    这自然是一件大喜事,村里已经有几十年没有出过一个秀才了,喜得里长一家是又哭又笑。

    方泉也是喜不自胜,当日就说要摆酒庆祝,请了村里所有人都去吃喝玩耍。

    方剑玉有了好消息,那与他一同考试的林章文自然也有了结果。

    倒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村里两个读书人,里长家的儿子一向低调,从不吹嘘文学。但林家的就常爱吹牛夸嘴,说她儿子多么多么厉害,多么多么神才,那是铁定要考状元做大官的!

    村民们半信半疑,想着吹得这样厉害,就算考不中状元考个秀才也不难吧。

    哪成想,里长家的方剑玉中了,林章文却落了榜。

    不但落了榜,还被学台悬牌批责,说其“文理浅,政不通”。

    第064章 方家吃席

    方家的酒席上, 十多桌人聊得热火朝天。

    一个妇人一边抢菜,一边说:“你们说,今天林家人会来吗?”

    又有一个夫郎往碗里塞了满满的肉菜, 随口答了一句:“不能来吧?哪好意思来啊?”

    也要嫌这话题晦气, 立刻瞪了一眼的大婶子, “说啥不好啊, 非提那家人, 也不嫌晦气!有这功夫, 还不如多吃两筷子菜呢!”

    ……

    自家出了个秀才郎,在村里也是独一份的, 方泉自然是高兴骄傲,欢欢喜喜办了这场好席面,还找屠夫买了半扇猪肉, 又请了村里擅长做席面的妇人,桌上的菜那都是实打实的好肉好菜, 吃得村人们心满意足。

    村里的席上有抢菜的习惯, 不管男人女人还是小哥儿,只要菜端上桌,立刻几筷子下去就没了大半。也不是没人想装斯文, 可动作慢了一步, 那好肉好菜可就全被别人抢走了, 难得吃一回席, 总不能还饿着肚皮回去吧?可不就得多捞两筷子肉菜了!

    不过幸好林潮生和陆云川是跟叶子父子以及曹大娘一家坐在一桌的, 这些时日过去,三家人的关系更亲近了, 一桌吃菜也没有抢着伸筷子,都吃得慢条斯理的。

    陆云川甚至还跟着曹大娘的男人和大儿子喝了两杯水酒, 里长这回也是下了血本,去镇上买了两坛子淡酒回来,不是什么好酿,只喝个痛快尽兴罢了。

    汉子那几桌上有人吆喝喊了起来,“方秀才,您这趟参加考试可发生了什么趣事儿?给大家伙儿也说说呗!咱还没听过读书人的事儿呢!”

    同是读书人,方剑玉和林章文都不常在村子里,两人都是在县里的平苍书院读书,偶尔农忙或逢年过节才会回村。

    在村里遇到,那林章文自诩是个童生,向来傲慢不逊,不爱搭理人。

    但同为读书人的方剑玉则完全不一样,他回了村就换上村里人常穿的短褐,也每年都在农假时赶回家帮忙地里的活计,那锄地开耕的活儿可是半点儿不含糊,见了人也全无架子,阿叔阿婶喊得勤快。

    也因着这样,虽然方剑玉已经考中了秀才,仍有人敢找他打听闲聊。

    村里没什么男女避讳,除了分桌吃饭方便汉子们喝酒外,该聊天还是一块儿聊天。

    听了那汉子发问,旁桌就有一个妇人哈哈大笑起来,先说道:“那书生考秀才能有什么趣事啊!这考场上肯定严格得很啊,说不定话都不准说呢,还能有什么事?”

    哪成想方剑玉还真端了碗站起来,一点儿读书人的架子也没有,竟扒拉了两口菜就开始说道:“还真有!”

    他琢磨琢磨,一件件掰开了细细讲起来,似乎一箩筐的话忍了很久,如今可算找到了能倾诉的地方,一张口就滔滔不绝。

    “这回考场上有个‘三代同考’的趣事儿!那家人似乎是姓杨,爷爷、父亲、孙子都一块儿考秀才呢!倒惹了些笑话!其中那孙子都二十好几了,当时还笑话等他儿子大了,说不定还能‘四代同考’!”

    “还有那些衙役,可是害了不少人!上头规定衙役往下三代不能参加科举,有些衙役就心怀嫉恨,给考生卖的水里掺了料。有些考生喝了这水,还没考就开始闹肚子!因此耽误了考试,实在是可惜可惜啊!”

    “还有个考生,实在是个狷狂人物!他文章做得洋洋洒洒,却把前人批判一通。考官训他目中无人,太过狂放。放榜后,他竟是半点儿不在乎,还说‘这当官也没什么意思,做个狂人有何不好’!”

    席上众人听得津津有味,对于他们这些常年在田地里刨食的人来说,也是难得听一回读书人的事儿。

    有人惊讶咂舌:“祖孙父子三个人一起考啊……考这么多年,就没一个中的?”

    还有人羡慕得直叹气:“供三个读书人……他家一定很有钱吧!”

    也有那倒吸一口气,觉得有些渗人的,“哎,这当衙役可是顶好的差事了,咋还不知足想着害人呢!”

    再有人跟着评价,“狂,真是太狂了。”

    最后还是那人继续羡慕,叹气叹得更深,接着说:“这么嚣张……他家一定也很有钱!”

    ……

    林潮生在一旁听着,也觉得有趣,吃饭的速度都慢了好些。直到陆云川往他碗里夹了一筷子猪头肉,又敲了敲他的碗沿,林潮生才回了神继续吃饭。

    叶子对这些倒没什么兴趣,而是稍稍往前趴了趴,对着曹大娘小声问:“曹大娘,方二哥什么时候回来啊?”

    倒不是他急着见方柳生,而是着急他带出去的皂丸,想知道这生意到底好不好做。

    二儿子出门向来归期不定,曹大娘也不确定,只掰着手指数了数,说道:“这婶子真是不清楚,算算也快了吧。柳生出门跑货郎从不会超过一个月,这都有二十天了,应该也快回来了。”

    叶子点头,又小声说:“我做了羊奶皂,可以给小娃娃洗澡,我阿弟都在用呢!待会儿婶子也拿一块回去,给二蛋用!”

    这皂丸的生意托给了方柳生,想来以后胰子的生意也要交给他帮忙,所以叶子做了什么新皂丸、新胰子总不忘给曹大娘家送一些过去。

    当然了,最先送的就是他亲亲小哥了!

    林潮生接了他两块蜂蜜桂花胰子,还打趣呢,说他以后再也不用花钱买胰子了。

    别的都好,就是桂花味太香了,让林潮生时时觉得自己是个香喷喷的花仙子。

    在方家吃完饭,又同里长道了别,几人结伴往家里去了。

    这趟席吃得痛快,席上也没有讨嫌的人,林家的没来,岑家的也没来,很是得了一场安静。

    而此时的林家却不太安宁了。

    自上回在祠堂挨了罚,林钱氏躺了有半个月,最近几天才算完全好了。

    她去地里掐了一把菜,一边走一边忿忿不平地嘀咕。

    “考个秀才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儿子只是这回没发挥好!等着吧,还指不定谁先考上举人呢!”

    “考了个秀才就牛气得跟什么似的!还装阔摆酒!呸!得意什么啊!”

    “都说穷秀才穷秀才,还真以为自己多厉害呢!”

    ……

    她一路上都骂骂叨叨的,回了家又瞧见院子里的大盆里泡了满满的衣裳,还一件都没洗。

    林钱氏气坏,把怀里的菜篮子砸在地上,撩袖子叉腰喊道:“金珠!林金珠!你个死丫头,你又跑哪儿躲懒去了!”

    没人答应,倒是屋里的林田山一瘸一拐走了出来。

    有些日子不见,林田山的神色十分难看,脸色灰暗,头发也乱糟糟的,整个人都显得有些阴沉沉。

    他眼角下拉着,抿着嘴狠狠瞪了林钱氏一眼,骂道:“你嚷嚷什么!还不滚去做饭,你想饿死老子!”

    林钱氏对上他也是顿了顿,没敢接嘴。

    近来林田山的脾气很坏,整天骂天骂地,惹急了他还直接动手。林钱氏在外头泼辣嘴毒,可在屋里对上自己男人却是不敢硬来的,也是强忍着脾气。

    林田山瘸了一条腿,是那日被陆云川踹的。

    他在祠堂挨的棍棒伤都养好了,就这条腿不知落了什么暗伤,大夫说怕是好不了了。

    自个儿落了残疾,他总觉得是林钱氏爱惹是生非,那天晚上若不是她吵着闹着非得去林潮生的新院子看一看,他怎么会被抓到,又怎么会被陆云川踹废一条腿。

    他自然欺软怕硬,不敢找踹伤他的陆云川,也不敢找下了命令要打他板子的里长,只敢在家里对着自个的婆娘发怨气。

    也因为他腿伤的事情,林钱氏多少有些心虚,不敢和他对着来,这几天是忍了又忍。

    她没找着林金珠,又被林田山骂了几句,憋着一肚子火进了灶房,气冲冲开始生火做饭。

    不过林钱氏却没急着炒菜,而是炖了一碗糖水荷包蛋,提着心端出门。

    她走到林章文的房间,轻轻拍了拍门,用从未有过的温柔语气说话,“章文,是娘啊,娘给你做了碗荷包蛋!”

    过了一阵,门从里面打开了。

    林章文蓬头垢面站在门口,衣襟凌乱,眼睛赤红,看起来就像是一夜没睡一样。

    他小声喊了一句,“娘。”

    这一声立刻把林钱氏喊得红了眼睛,连忙拉着林章文的手进了屋,软了语气哄道:“我的儿啊,可千万别怄气!这回不中,下次还能再考啊!身体才是最要紧的!”

    若说此次林章文落了榜林钱氏有没有失望,她自然极其失望,尤其在知道方家那个死小子考中秀才后,更是失望至极。

    可瞧见如今林章文灰心丧气,全无斗志的模样,那点子失望立刻就烟消云散了,此时满心满眼只剩下心疼。

    她二儿一女,只有这个会读书的状元苗苗是当着心肝宝贝养大的,家里的活计从来舍不得他沾手,一心只求他读书考取功名,好光耀门楣。

    现在看见林章文赤红着眼睛,头发也乱着,衣裳更像是一夜没有打理。

    她这儿子最注重形象,这时还穿着昨日的长衫,头发也没梳,显然是伤心坏了。

    林钱氏心疼说:“儿啊,千万别气馁!一次考试罢了,这回不中下回保准高中啊!你今早就没出来吃饭,娘担心得很,快快快,刚煮好的荷包蛋,赶紧趁热吃了!”

    林章文颓废耷拉着脑袋,一脸心灰意冷的模样,听了林钱氏的话也是摇头,只说:“儿子就是想不通……这回考试明明答得十分顺手,怎么就……就……就连方剑玉,他整日写闲书,没一天心思花在功课上,却考得比我好!儿子实在是没脸见人了。”

    说着说着,眼睛都更红了,像是快要哭了一般。

    林钱氏连忙说:“那方剑玉指不定做了些什么勾当呢!写那种臊人的书,夫子都能包庇他,指不定这回又是走了什么门路!他哪有我儿聪明!”

    林章文仍是摇头,又红着眼看向林钱氏手里的糖水荷包蛋,说道:“娘,是儿子不孝,让你和爹失望了。这蛋还是娘吃吧,娘身上的伤也才刚好,合该吃些鸡蛋好好补补!可恨那日我不在村里,否则岂会让外人欺负我爹娘!”

    林钱氏瞧他贴心懂事,更是感动得落了泪,又忙说:“娘给你煮的!娘不吃,你吃!”

    林章文还是摇头,一副霜打的白菜样儿,半死不活地说:“那给爹吃吧,爹近来也不好受……可惜我这次没有高中,若我当了秀才就能帮爹报了这次的仇!儿子实在是不孝啊!哪还有脸面对爹娘!”

    说着说着,他更是提袖抹起了眼泪,像是羞愧难当。

    林钱氏又着急安慰:“章文莫着急,那考秀才多考两次也是常有的事儿啊!你等下回,下回肯定中的!我儿子最聪慧,这次……这次肯定是里头有些弯弯绕绕抹了我儿的功名!就连方剑玉那样的都能考中,谁敢说里头没水!”

    她安慰了好几句,又才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门,手里那碗糖水荷包蛋自然是留在了小书桌上。

    林钱氏前脚离开,林章文后脚跟了两步,反手把门关上。

    他松了一口气,脸上的颓意懊恼之色立刻就垮没了,又抬手随便擦了两把泪,转身几步朝里头走,从被子底下摸出一本小册子,翻开了坐在书桌前继续看了起来。

    他一边看,还一边捏了汤匙挖荷包蛋吃。

    看的是什么?

    嘿,抱玉山人的《夜灯迷情录》。

    林章文一边看,还一边啧啧想着:虽然方剑玉这家伙不要脸皮,竟偷摸写这些见不得人的东西,但里头故事却实在精彩。

    若他也得一位书中这样的长明灯娘,虽是精怪,却也是个美若天仙的精怪啊,有如此绝色红袖添香,何愁他科举不中呢?

    林章文美滋滋想着,恨不得今晚上就梦这个美人儿了。

    至于他刚刚和林钱氏说的话?

    哦,装的呗。

    林钱氏可不知道她的宝贝心肝儿子演了她一出,她刚从林章文屋里出来就看见林金珠回来了,手里也挽着一个竹筐子,垂着脑袋有些没精打采的。

    林钱氏瞧了她就来气,冲上去掐林金珠腰上的软肉,骂道:“死丫头!你跑哪儿去了!衣裳也不洗,饭也不做!你想把你爹你哥都饿死啊!”

    林金珠娇气得很,立刻被掐得红了眼睛,眼泪珠儿就滚了出来。

    她竹筐里装了些杂七杂八的野菌子,各样颜色的都有。

    林金珠委委屈屈抹了把眼泪,又才闷闷说道:“娘!你咋心情不好就拿我撒气啊!”

    说罢,她又扯着林钱氏说,“不是你教我的?要放亮眼睛找个有钱人家吗?到时候嫁了人也好贴补娘家么?”

    这话确实是林钱氏教的,还是从小就教。

    林金珠小时候什么也不懂,也和村里普通人家的的小姑娘、小哥儿、小汉子一块儿玩耍过,还给他们分糖吃。村里没什么男女大防,尤其那时候年岁也不大,村里的孩子们都是一起玩大的。

    但她娘嫌弃那些人家太穷,生怕带坏了自己姑娘。

    发现林金珠拿了家里的饴糖出去哄小汉子,可把她气坏了,扯着闺女挨家挨户找了去,把那些人家狠骂了一通。林金珠在一旁听着也是吓坏了,哇哇大哭,此后再不敢找那些孩子玩耍了,那些孩子们见了她更是躲得快。

    此后林钱氏就常给她灌输一些奇奇怪怪的观念。

    要和家里盖了青砖瓦房的小姑娘们一块儿玩,长大了一定要找一个有钱的郎君,有了钱也得记得娘家,常贴补兄长,那兄长是要考学当官的,做了官老爷才能庇护她这个妹妹。

    她从小就听,那观念都根深蒂固了,就是拿了锄头都挖不断根。

    这时听林金珠提起,林钱氏也板了脸,冷着面孔质问:“咋?还说错你了?是让你找个有钱人,可你出去鬼混,和找有钱人有什么关系?你就是躲懒!不想洗衣裳做饭!”

    林金珠也板着脸,和林钱氏认真说道:“娘!真不是!”

    “娘,你还记得前段时间来咱村里那个富家少爷不?就岑叶子带着在村里闲逛那个!我都打听过了,那是东边庄子上的少爷!人家可有钱了!咱村里好多人家田地不够种,都是佃的他家的田!”

    “我可打听清楚了!那少爷爱吃山珍,就因为这个才认识常上山采野果菌子的岑叶子的!要不然,就凭岑叶子一个乡下哥儿,能认识那样的富贵人家?!”

    听女儿说得有鼻子有眼,林钱氏还真有些心动了。

    从前生哥儿还在,家里的活儿都是他做。把他嫁给陆云川后,做饭洗衣裳的活计也是大儿媳妇做。可大儿媳妇不安分,撺掇着大儿和她离了心,又分了家,这一堆一堆的家务才没人分担了,否则林钱氏也舍不得让她小女儿做的。

    她心里还是计划着给林金珠看个镇上的有钱人家,那镇上人家讲究多,喜欢手脚细嫩的。

    若不是万不得已,她也不会让林金珠做饭洗衣裳,只担心磨粗了手脚找不到好人家。

    这时听林金珠说起,她也来了心思,赶忙问:“那你见着那位公子没?”

    那日陈步洲在村里和叶子玩逛,可是好些村人都看到了。

    那富家公子虽然只穿了素色衣裳,但料子、饰物都是村里人从没见过的好,这事儿当时还惹得人议论了一番,有不少八卦好奇的甚至找到叶子打听起来。

    林钱氏记得这事,她一想,自己女儿说得也有道理。

    就连岑叶子一个没什么见识的乡下小哥儿都可以和那位大少爷交好,凭什么她养得娇俏妍丽的女儿不行呢!

    她当即就问了起来,却见林金珠颓丧地垂了垂挽竹筐的手,摇头道:“没见着,听说他回镇上了。”

    林钱氏也有些失落,但很快又拍着林金珠的胳膊鼓励。

    又说:“没事!这回是没见着,等他见着了哪里会不喜欢?我闺女生得花容月貌,整个村儿再找不出这样标致的姑娘!娘信你,可得扒上这富贵人家,过了这村儿就没这店了!”

    林金珠确实生得不错,但若说花容月貌还是夸张了,顶对称得上一句“小家碧玉”。

    况且村里许多姑娘都要忙着家里干活,做饭洗衣喂猪喂鸡样样不能少,农忙时还得和大人们一起下地,插秧、打谷、收花生包谷,一样不能落下,少有养得细皮嫩肉的。

    林金珠又从小养得娇气,重活脏活一概不让她沾手,这般养着自然比其他姑娘生得俏。

    这时,屋里又传来一声怒吼,是林田山的声音。

    “臭婊子!你还不烧火做饭,你想饿死谁?!”

    母女俩都是吓得一抖,刚还咬了咬牙想让林金珠回屋好好打扮打扮,好给家里带个有钱女婿的林钱氏也不说这话了。

    她拍了拍林金珠的手,叹着气说:“好姑娘,娘要去做饭了!你快把衣裳洗着,就这一回,洗完了给手上厚厚抹层膏子!你爹如今脾气暴躁,要是等他出来瞧见盆里的衣裳还放着指定要生气的!”

    说罢,她也来不及等林金珠回话,伸手就拿过林金珠手里的竹筐子,急急忙忙朝灶房走,嘴里还说:“反正也送不出去,今儿就炒了吃吧。”

    林金珠想说话,可又想到最近几天阿爹的脾气,也不敢说了,闷闷坐到小板凳上,高高撩起袖子开始搓衣裳。

    这左躲右躲,还是没能躲过啊。

    *

    今天村里人多是去方里长家吃了一顿好的,个个吃得肚儿滚圆才出门。

    林潮生没急着回家,而是拉着陆云川去了新屋,想要例行观察一下棚里的银耳。

    等他观察完准备回去的时候,忽然看见曹大娘小跑着过来。

    她跑得气喘吁吁的,手撑着院前的竹篱笆,又是喘气又是笑。

    叶子瞧见了,还以为是外出当货郎的方柳生回来了,赶忙也跑了出去。

    但很快曹大娘就说了话,不是因着方柳生找来的,而是因为她隔壁的林家。

    那林家的人真是没一天消停的,瞧吧,又开始闹笑话了。

    曹大娘大笑着说:“你们猜猜!那林家今天又出啥事了?”

    林潮生和叶子齐齐整整地摇头,陆云川倒不怎么关心,听了一耳朵后就又坐了回去。

    曹大娘抱着肚子是哈哈大笑,直说道:“他家吃炒菌子,也不知道是捡了有毒的还是没炒熟,给吃坏了!又是吐又是拉的,一家人都瘫屋里了!”

    第065章 赶腊月集

    “吃了毒蘑菇?”

    这消息让林潮生也惊了一跳, 就连乍一听发现不是方柳生消息而有些失望的叶子也来了精神,歪头动了动,目光已经不自觉朝曹大娘身上瞟了。

    曹大娘笑得直拍大腿, 眼泪花儿都冒了出来。

    她挤了挤眼睛才继续说:“谁晓得哦!不知道是吃了有毒的菌子, 还是好好的菌子没炒熟?”

    她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了下来, 又觉得这事儿实在不像乡下人能干出来的, 那春天秋天村里的妇人夫郎谁没去山里讨过菌子?哪有不认识毒菌子的?

    她又说:“不过咱溪头村说来也是三面环山了, 那挖野菜掰笋子捡菌子不都是从小就会的吗?咋还有人不认识毒菌子?还有人炒不来野菌子呢?瞧吧, 险些吃出个好歹来!”

    曹大娘刚从方里长家的大席上离开,也才回家坐了没一会儿, 正打算给她孙子二蛋缝制冬衣呢。

    那衣裳刚缝到一半,她孙子吓得哇哇叫着跑了进来,说隔壁的林家人都抽羊角风了, 一个个都在地上爬!

    抽羊角风,抽得在地上爬。

    曹大娘活了几十年了, 还真没听过这样的新鲜事儿, 她好奇地想要牵着孙子出去瞧瞧,哪知道二蛋被一家疯子吓坏了,瘪着嘴不肯去。

    她放了针线篓子, 自个儿去了。

    一去才发现, 哪里是抽了羊角风?那是吃了不能吃的野菌子, 人给吃坏了!

    尤其是林家那个状元苗苗, 他爬到院角的石磨上坐下, 像是已经意识不清醒不认人了,瞧见自己后就挥了挥袖子, 指着喝道:“堂下何人!见了本官为何不跪!”

    曹大娘:“……”

    他这头过够了官瘾儿,他老爹老娘却是拉得脸都青了, 才从茅房出来没两步又一瘸一拐地捂着肚皮钻了回去。

    这可把曹大娘逗得大笑。

    不过笑归笑,曹大娘也听说有的菌子毒性很大,能吃死人。

    她虽然讨厌这一家人,但也没到见死不救的地步,立刻就去拍了林钱氏大儿子林茂树家的房门,但喊了好几声都没把人喊出来。

    这回倒不是林茂树夫妻俩又装死不出门,而是真凑巧去了镇上,一家三口都不在家!

    没得法,曹大娘虽然笑得厉害,却也担心出事儿,喊了自己的大儿子去请了村医白敛来看病。

    这时候白哥儿怕是已经到了林家院子,曹大娘也觉得这事儿好笑,又专门跑来给几人讲笑话了。

    常年在山上摘果子挖野菜捡菌子的叶子难以理解,他真诚地问道:“他们不认识有毒的菌子吗?”

    曹大娘笑了两声,又说:“那谁晓得啊!真是没见过这样的,就住在山下头,每年村里讨了菌子去镇上卖的不知道有多少人!咋还有村里人不认识毒菌子的?”

    叶子也是认同地重重点头。

    他就是那个经常在镇上卖菌子的人,除了他,每年春雨秋雨后,上山捡菌子挖野菜的人也是不少。只是他做得多了,熟能生巧,捡的菌子都比别人多!

    此时,某个不认识毒菌子的村里人默默不说话了,并且往陆云川的身后躲了躲。

    陆云川瞧林潮生心虚得眼神胡乱瞟着,又往自己身后躲的样子,更是忍不住笑了两声。

    他刚听林家的笑话都没笑,瞧了夫郎的模样却笑得开心。

    曹大娘讲完了笑话,又说要回去给孙子缝衣裳,转头离开了新屋院子。

    她回去前还去林家瞧了一眼,白敛正在给几人灌药催吐。

    那是一盘菌子炒肉,不管是山珍还是荤肉,都是家里的汉子们吃得最多,因此林田山和林章文是症状最严重的。反倒是林钱氏和林金珠此刻已经清醒过来,只是脸色蜡黄,瞧起来像风干了好几天似的。

    最严重的还属林田山。他吃得可不少,身子又不像林章文一个年轻人那样抗造,这次是拉完再吐,脸上是又青又白,跟死了三天似的。

    林章文吐两口,又一抹袖子直起身说道:“何人如此大胆!敢对本官不敬!还不跪下!呕!”

    正在施针,恨不得一针把人扎晕的白敛:“……”

    曹大娘瞧一眼,皱着眉退了两步,忽然觉得中午吃的好肉好菜都没味道了。

    她移开视线瞧白敛的眼睛,看他面不改色,更是不由敬从心生。

    她朝白敛竖大拇指,夸道:“白哥儿啊!你真不愧是咱村里唯一一个大夫啊!”

    这活儿真不是人干的。

    白敛朝她腼腆一笑,然后对着蔫耷着肩膀,再没力气骂街的林钱氏说道:“四个人,看诊、施针、用药,一共五百七十五文。”

    林钱氏能说什么呢?她身上还扎着针呢!她敢对大夫说什么?只狠狠瞪了身旁的林金珠一眼。

    都怪这死丫头!捡的什么烂菌子,险些把一家人都吃死了!

    林金珠也委屈呢。

    心里憋闷想着,说不定是娘自己没炒熟呢!再说了,就算真是毒菌子,娘炒的时候咋没发现?!还一个劲儿给二哥夹!她都没吃几口,咋能全怪她呢!

    唔……也幸亏她没吃几口!

    曹大娘又瞧了一会儿,扯着自己大儿子回了家。

    白敛讨了诊费药钱后也离开了,留下一家四口在屋里瘫着。

    没多久,林家吃毒菌子把一家人吃坏的事儿就传了出去,全村的人都晓得这事儿了,此后几天见了面第一句话不是问“吃了没”,而是问“知道么,林家人吃菌子中毒了”。

    过后几天,做货郎买卖的方柳生回了村,给叶子带去了好消息。

    带出去的一百包皂丸,不到十天就全卖完了,后头还有不少闻风而来的客人想买但没买到,还说下回让再去卖呢!

    一共一百包,一包三十文,撇去分给方柳生的钱,再减去三十五文一斤的白面,七十文一刀的白桑纸,以及一些其他琐碎的材料钱,叶子最后到手的也有二两出头。

    二两,可不是小数目了,有的穷苦人家一年到头都不一定能存到二两银。

    这是叶子这些年来凭借自己赚得最多的一次,当晚抱着他小爹喜得又是笑又是流泪,父子俩都乐坏了。

    第二次他又加量做了皂丸和二十块胰子,仍交给方柳生去买。

    那胰子做工精细,卖价也比皂丸高出许多,叶子担心不好卖,所以做得也不多。

    方柳生一听那胰子一块就要卖七十文,又用了什么羊奶、蜂蜜、紫草油、山茶油等一听就精贵的物件,也不敢打包票说能全卖出去,故此也没让叶子多做。毕竟走街串巷的货郎的货筐里多是些便宜货,这七十文一块的胰子他也从来没听别的货郎卖过。

    他这回在村里待了十天左右,等叶子将二十块胰子都做好后才带了货物又出门去了。

    叶子的皂丸卖得好。

    林潮生的银耳也收了第二茬,当即给已经搬回庄子里的陈步洲送了信,又立刻押了货送到江州府。

    这回林潮生和陆云川没有再去,只有陈步洲带了几个手下,又请了几个押镖的镖师,带着货去了。

    他还得顺便去江州府找那个老大夫复诊,距离他离开江州府也快一个月了,那老大夫早说过,一月后就得再去找他,好调整药方。

    话说回来,陈步洲上回回平桥镇其实是为了奔丧。

    他那吊着命的老爹死了。

    恰好这时他又做了一场漂亮生意,虽然没赚着太多钱,但银耳的名气已经在府城打了出来。

    府城的商人们都晓得下头一个小镇的商人有门路,结交了会培育五鼎芝的人才,一个两个都主动抛出橄榄枝,愿意和陈家做生意,就连上回爽约的两个商户也即刻寄送了赔礼。

    有了这个机遇,近几年都有些走下坡路的陈家竟有了起死回生的迹象。

    也正因如此,陈步洲的父亲死后,底下嫡子庶子立刻分了家,上头有各位叔伯撑腰做主,那位如夫人和她的孩子是半点儿便宜也没占着,只分得两间生熟药铺和陈家偌大的宅子。

    陈家的大宅修得阔气,明面上是占了天大的便宜,被镇上的好事之人晓得了,还戏谈两句,说陈老板死了,他那刁钻恶毒的姨娘把前头的嫡少爷赶到了乡下庄子去住了。

    但实则母子两个在屋里翻着账本是整日的跺脚骂人,今天愁铺子不赚钱,明天愁满宅的下人养不起,只好隔三差五地寻借口遣走两个,没多久宅子就空了大半,清清冷冷的渗人。

    *

    驰隙流年,恍如一瞬星霜换①。

    隆冬,寒风凛冽,小村连着高山都是一片衰草枯枝,万木凋敝。

    虽是冬天,但溪头村仍十分热闹。

    今日大清早,叶子就小跑上山寻到了林潮生和陆云川的家门口,把院门拍得啪啪响。

    “小哥!小哥!说好了逛腊月集的!我们都准备好啦!”

    叶子穿着一身新做的冬衣,上袄是偏浅的雀梅绿,夹了新棉花,领口又嵌了一圈儿雪白的兔毛,拥着一张嫩生生的脸,瞧着哪里还有从前的小可怜模样?

    也不过两个月,叶子已经大变样了。人胖了些,肤色也白了许多,尤其是穿着打扮,早换掉从前那两身灰扑扑的打满了补丁的旧袄子,如今打扮得像个富家小少爷。

    他那胰子头一次卖得很不好,二十块带出去,只卖了三块。当时的叶子也很灰心,还想着要不就算了,还是老老实实做皂丸好了!但皂丸卖了两回,想买的人家也早买了,再做也不好卖。

    那几天叶子十分气馁失望,但还是将手头的几块胰子都做了出来,再次交给方柳生去卖。

    这回的胰子比上次的更好看了,倒不是他又改良了做工,而是陈步洲听说他做了香胰子去卖后,就给他刻了好几个精致的木模。

    陈步洲从小体弱多病,不能像寻常少年那样登高遛马,长时间躺在床上也是无事干,后来渐迷上了木雕活儿,以此打发时间。

    之前送给叶子那对兔羊的不倒翁就是他自己做的。

    大少爷手艺好,又有脱于俗人的眼光,做的木模精细漂亮,叫叶子第一眼看到就移不开视线了。

    有了漂亮的外观,瞧着不像七十文的普通胰子,更像大铺子里摆着一块两三百文的香胰子了。

    方柳生瞧了也喜欢。可他知道这样的好东西走街串巷可是卖不出去的,穷人买不起,富人也不会找货郎问。于是他一咬牙,干脆去了龙门县,找上了县里卖女儿哥儿常用物件儿的大铺子,把十来块胰子推销了出去。

    一面是叶子的胰子用料实在,做得也精致漂亮,别说龙门县了,就是比起府城里卖的也不差。一面也靠方柳生常年做买卖的巧嘴,把这生意谈拢了,甚至还比预期七十文的价格更高,谈了一块一百文。

    这价对于叶子和方柳生而言,是只多不少的,但对铺子老板来说也不亏。他一百文购进,转手三百文卖出去,更是赚得翻了倍!

    这生意谈得好,又约定以后每月都定量供货,算是有了稳定的收入。

    有了钱,叶子一家三人吃得好了,穿得好了。

    父子带着小石头也搬出了新屋,找里长在村里另租了房子。

    说来也巧,租的正是之前看给林潮生的其中一间院子。

    那户人家举家搬到了县上,院子就空了下来,虽然本意是要卖,但若有人想租自也不会拒绝,租出去总比空着好。

    那院子真是不错,屋子不算多,一大两小共三间,等石头长大了也尽够住,尤其院子辟得十分宽敞,给孩子留足了玩耍的位置。叶子带着田岚去看的,父子俩瞧了都喜欢,当即就找里长租了下来,还计划着等有了钱可以直接买下。

    几人从新屋搬走的时候,隔壁曹大娘还依依不舍呢。

    她隔壁邻居是一家子奇葩,好不容易来了谈得拢的人,住了没几个月就要搬走,可是让她叹了两天的气。

    不过叶子父子三个算是日子好过了,她也为之高兴。

    再说了,就算搬走了,但那也都住在村里,以后有的是机会见面,还能约了一起去赶集呢!

    这不,临过年还不到一个月了,曹大娘和叶子还有林潮生都约好了,一起赶腊月集准备年货。

    “小哥!”

    “小哥?”

    院外叶子大声喊着,而屋里睡得正酣的林潮生一个激灵坐了起来,眼睛还没睁开呢,嘴巴倒先张了。

    “几点了?!几点了?!”

    在一起久了,陆云川已经能听懂林潮生偶尔蹦出来的一两句奇奇怪怪的话。

    他也跟着坐了起来,然后下床慢悠悠走到窗外,推窗朝天上看了几眼,又才扭头望向林潮生,答道:“……大概辰时中了。”

    说实话,林潮生穿越也快一年了,但还是没学会观天看时间的本事儿。

    他瞅着这天也没带刻表啊!

    听到陆云川的话后,林潮生手忙脚乱爬下床,着急忙慌地穿衣裳,一边穿一边说:“都让你昨晚上别闹别闹了!非不听!”

    陆云川没说话,垂着脑袋听骂,然后走回林潮生身边,伸出手把他手忙脚乱系岔的系带解开后重新系上。

    两人飞快穿了衣裳,又飞快漱口洗脸,背着背篓出了门。

    连吃饭都来不及了,只等着去了镇子再买些热乎吃食。

    叶子在院门口一边等一边啃枣馒头,院里的二黑应该是认出了他的声音,趴在门前摇尾巴,从最底下的门缝里拱出一只狗嘴。

    叶子被逗得发笑,蹲下来摸了摸两把,又掰了一块枣馒头喂给它吃。

    林潮生和陆云川出来了,叶子瞅着两人看了一阵。

    他歪着头,盯着林潮生认真地问道:“小哥,你不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东西吗?”

    林潮生:“?”

    林潮生左手拉陆云川,右手攥着放钱的小挎包,也冲着叶子认真地摇了摇头,“没啊?人带了,钱也带了。”

    叶子沉默一瞬,继续问道:“千里马呢?我们要走着去镇上吗?”

    林潮生:“……”

    陆云川:“……”

    于是,陆云川又默默转过身,开了院门把忘记的骡子和骡车赶了出来。

    叶子见两人都没吃饭,还给他们各分了一个枣馒头,说道:“是我小爹今早起来蒸的枣馒头,可香了!我就担心你们没吃饭,特意多带了几个!”

    饿着肚皮的林潮生抱着叶子夸了好几句,最后被陆云川伸手逮了回来,三人赶车下了山。

    曹大娘和田岚在山下等着,曹大娘手边牵了二蛋,田岚身前推了个小木车。

    这个小木车是林潮生画了图纸请村里的木匠做的,按他的话来说,这个叫“婴儿车”,打眼一看像在小木床下装了四只木轮子,再做一个把手,能推着走。

    做一个婴儿车要二百文,要是从前田岚是肯定舍不得的,但现在当家做主的是叶子,他还不等田岚说话就把钱给了,八九天的功夫就把车推了回来。

    所以,小石头也能跟着一块儿逛镇子了。

    几人上了车,田岚将睡着的小石头抱出来,小车绑到车尾,一行人朝着镇上去了。

    腊月集上人很多,多是准备年货的。

    一行人进城时还是一起走的,渐渐就被人群挤散了,各自分开逛了起来。

    林潮生刚开始喊了两声“叶子”,后来发现实在找不着人也就放弃了,反正几人都约好了若是人多走散也没事,最后到镇门外的牛马厩聚头就行。

    “这腊月集可真热闹!”

    林潮生找不着人,干脆就拉着陆云川认真逛了起来。叶子丢了就算了,手头这个可别再丢了。

    陆云川张开手与他十指相扣,又偏着头问:“想买些什么?”

    这趟是来买年货的,年货该买些什么呢?

    肉、酒、鞭炮?

    林潮生掰着手指数,拉着陆云川从东市逛到西市。

    林潮生:“这个猪后腿不错!可以熏火腿!”

    陆云川:“好,买!”

    林潮生:“这个肉也新鲜,买来正好灌腊肠!”

    陆云川:“好,买!”

    林潮生:“再买点儿肉和排骨,做腊肉腊排!”

    陆云川:“好,买!”

    林潮生:“过年要吃年糕,得买糯米!”

    陆云川:“好,买!”

    于是,根本不会做火腿也不会做腊肠腊肉的两个人买了半个背篓的肉,又称了几斤糯米,告别了笑得喜滋滋的摊老板,最后才手牵手逛去下一个摊位。

    临近年节,街上卖橘子的人很多。

    现代人过年也大多会囤一箱砂糖橘,林潮生现在瞧见这些澄黄澄黄的小果子也是倍感亲切,跟着挑了起来。

    他其实不太会挑蔬果,按着圆溜饱满的挑。

    挑到一半,身边来了个中年妇人。

    这妇人显然是个会挑的,看手法很有些讲究。

    于是,林潮生又偷偷学着她的手法挑。

    最后挑了十多个,老板还乐滋滋送了他一个竹编的小筐,装得满满当当。

    林潮生抱着一筐橘子站起来,笑眯眯扭过头看身侧的陆云川,“川哥,看我挑的橘子!”

    话刚刚说完,忽觉眼前一暗,一只橘红色的虎头帽子扣在了他的脑袋上。

    林潮生:“?”

    林潮生歪了歪头,脑袋上的虎头帽子也跟着歪了歪,左右垂下两只毛绒球儿,也跟着晃了两下。

    他歪着头说:“哥,这是小孩儿戴的。”

    陆云川抓着林潮生的手不让他摘下帽子,又盯着林潮生的脸看了一会儿,最后点点头满意笑道:“可爱。”

    林潮生:“……好吧。”

    最后,林潮生买了橘子,陆云川买了橘子摊旁的……虎头帽。

    两个都算心满意足。

    离开摊子后,林潮生将一筐橘子放进背篓里,只拿了一个边走边剥。

    三两下剥开,他塞了一瓣到陆云川嘴里,又反手给自己也喂了一瓣。

    片刻后,夫夫俩都被酸得皱起脸。

    林潮生:“……我被骗了!”

    陆云川瞧他一脸心塞,忍不住想笑,刚弯了弯嘴角就被嘴里的橘子酸倒了牙。

    陆云川:“……嗯,看起来是这样的。”

    夫夫俩齐齐叹了一口气,瞧着东西也卖得差不多了,又在街口各吃了一碗羊肉面,最后才朝城外走了去。

    他俩最先出来,就在牛马厩旁等了一会儿,林潮生还买了一把新鲜草料喂给了千里马。

    没多久,其余几人也依次出来了。

    各聊了几句,都是问买了些什么年货。

    叶子往骡车上看,发现了林潮生和陆云川的背篓里的十几个橘子。

    他惊道:“小哥?你咋还买橘子啊?村里可多橘子树了,又大又甜!我们过年从来不买的!”

    林潮生:“啊这……这,这自然有我的道理。”

    第066章 除夕之夜

    今年的第一场雪下来了。

    冬雪之夜冷又寂静, 黑暗中只能听到飞雪坠落在屋檐上发出的簌簌声响。屋里的窗没有关严实,有刺骨的寒风钻了进来,随之一起扑进屋的还有雨点儿般大小的雪霰子, 窗外更是如夜鬼呼啸的风声, 嚎得人睡不安宁。

    林潮生不知是被吵醒的, 还是被扑进屋的风雪冻醒的, 他迷迷糊糊地拱了拱脑袋, 又往身侧唯一的热源上贴。

    闷声嘀咕道:“……冷。”

    拥着他的陆云川也睁开惺忪的睡眼, 茫然朝窗子的方向投去视线,看了好一会儿才看见半开的窗格。

    他拍了拍林潮生的脊背, 贴近耳畔温声道:“窗没关严,我去锁上。”

    林潮生本来像个树袋熊般挂在陆云川身上,此时听到说话的声音也是懵懵地点了点头, 然后松开了抱住陆云川胳膊的双手,翻了个身抱着被子继续睡了。

    陆云川支起半边身子, 在黑暗中望向身侧的林潮生。

    屋内没有点灯, 他其实并不能看清林潮生的神色,但仍旧能想象出来,此刻的夫郎定然是半张脸都缩进棉被里, 只露出头发。

    他低低笑了两声, 随即起身披了衣裳去关窗。

    手指搭在木窗上, 有几片雪花被风吹了进来, 正落在陆云川的手背上, 转瞬化成一滩雪水,寒意似要浸入肌肤。

    陆云川迅速关好窗, 又别了木栓,飞快扭头回了床上, 掀开被子钻了回去,又伸手将转身对着墙壁的林潮生掰回来抱进怀里。

    他说:“下雪了。”

    林潮生睡意朦胧,被陆云川扰了好梦也没生气,只又埋着脑袋朝他怀里拱了拱,闭着眼睛瓮声瓮气说:“难怪这么冷啊。”

    夫夫二人相拥,闭眼又睡了过去。

    次日清晨,泛了一层雪色的薄薄金光透过窗纸漫了进来,晃在两人脸上。

    陆云川倒是醒了有一会儿了,只是他的一条手臂还被林潮生枕着,哪怕醒了也不敢抽出,怕把好眠的人吵醒。

    他仰面躺了一会儿,身旁的人才终于动了两下,似被太阳晃到眼睛,下意识抬手捂住双眼。

    陆云川侧了侧身,低声道:“潮生,今天要去找方秀才写春联的。”

    每年临近年节,里长家的方剑玉就会在自家院门口摆出桌椅写春联,村里人只需要带上裁好的红纸,去请他写也是不收钱的。

    今年已经摆了两天了,昨日曹大娘就拿了她二儿子买回来的红纸去写过,又把这事儿告诉了林潮生和叶子,还把方剑玉狠狠夸了一通,说他人好字好,当了秀才也半点儿没架子,还和往年一样给村里人写春联!

    但其实曹大娘压根不认字,她哪里看得出字的好坏,只瞧着十分养眼。

    大冬天的,还能被窗外的太阳晃醒,这时辰定然是不早了。

    林潮生揉着眼坐起来,一边穿衣裳一边问:“你怎么不早点儿叫我?曹大娘说要早些去,不然要排很长的队呢。”

    陆云川穿衣裳更快,等他收拾好回头去看的时候就看到正打着哈欠套棉衣的林潮生,哈欠打得眼角都泛起了泪花子。

    他走了过去,帮着把厚实的棉衣理整齐,又才说:“睡足了才有精神,多排会儿就多排会儿,反正也没什么事儿做。”

    林潮生继续打着哈欠点头,算起来他都睡了差不多五个时辰了,可就好像总也睡不够。

    说起来,他最近是有些嗜睡了。

    但林潮生觉得冬天嘛,就该睡觉,这不稀奇。

    他打着哈欠出门洗漱,灶房的锅里还有昨天蒸的白面馒头,两人又各煮了一个鸡蛋,分着吃了。

    临出门前陆云川又把林潮生拉住,手里攥着一条羊绒长巾和手套,是之前在甸皮铺子买的。

    长巾绕上林潮生的脖子,手套也被陆云川戴了上去,这下真是全副武装了。

    厚实的棉衣、围巾、手套,再看向正试图往自己头上戴帽子的陆云川:“……”

    林潮生觉得自己像一只笨拙的熊。

    这时候,他无比想念现代轻盈但保暖效果极佳的羽绒服了。

    二人朝方家去了,两只狗子也难得出门放风,大黑乖乖跟在后面,二黑则像疯了一样,往茂密的草丛里钻,然后沾一身的草屑子窜出来,最后还欢腾着想往林潮生身上扑。

    被骂了,但厚脸皮扑到了陆云川身上,沾了陆云川一身草屑子。

    夜里下的雪已经停了,地上东一滩西一滩还未化尽的雪水,瓦片上也覆了一层薄薄的雪,映着金灿灿的冬日暖阳,白得有些发亮。

    平桥镇地处偏南,冬天偶尔几场雪也不大,想搓个雪人都搓不起来,但更高的青黑色的群山上,能瞧见山尖顶了一堆堆的白雪,似给大山镶了一圈银边。

    二人二狗到了方家院门前,果然如曹大娘所言已经排了长长的队伍。

    或许是溪头村出了一名秀才的事情传了出去,两人走近才发现队伍里零星排了几个生面孔,是邻村赶来的。

    本村人自有情义在,方剑玉是分文不取的,但若是外村的他就要收个两文的润笔钱了。

    不过这点儿钱比起镇上的春联也便宜多了!

    临近过年,那字画摊子上的对联都涨了价,一副要二十文,都够买半斤肉了!

    若是字画铺子里,那就更贵了,价都不敢问!

    虽是路远了些,但农家人能省就省,况且只要两个铜板,还能沾一沾秀才爷的文气,就是外村的也不嫌贵。

    林潮生和陆云川拍到了队伍的最后面,时不时看着前头有人拿了写好字的红纸出来,嘴里还念念有词呢。

    “哎哟!写得真好!难怪能考秀才呢!这个福字写得真是漂亮!”

    “你就认识个‘福’字吧!”

    “年年门上都贴,谁还不认识啊!”

    “是是是!你如今也算是个读书人了!认字了!”

    ……

    热热闹闹的,排了好一会儿才排到林潮生和陆云川。

    陆云川立刻将准备好的红纸递上去,方剑玉瞧见二人还笑了笑,说道:“是你们啊!”

    说罢,他蘸了墨提笔思索片刻,又笑道:“就写个‘爆竹二三声,人间是岁;梅花四五点,天下皆春①’!我记得山腰有两棵梅树呢,正应景!”

    林潮生和陆云川自然不会拒绝,笑着看方剑玉将对联写好了,也写了横批和福字。

    林潮生接过写好的红纸,还吹了吹上头未干的墨迹。

    说起来,方剑玉一手字确实写得不错,工整秀丽,大概是练惯了科举所用的馆阁体,对子的字迹简洁整齐,一笔字也是扑面而来的书卷气。

    林潮生也夸:“果真是能考秀才的人!”

    方剑玉羞赧地挠了挠头,见林潮生和陆云川接了红纸准备走,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立刻站起来,喊住林潮生:“林哥儿等等!我有东西要给你!”

    说罢,他快速站了起来,立即扭身朝屋里快步走了去。

    林潮生和陆云川对看一眼,二人都不约而同停下了脚步。

    没一会儿,方剑玉急急出来了,手里拿着一本崭新的书册。

    他笑道:“《夜话三妖传》我写出来了,给了书肆版印,这是最新的,送你一本。”

    这书是林潮生之前和他提过的,和其一起说起的就是方剑玉的第一本书——《白塔镇伏妖》。

    说实话,林潮生并未认真看过,当时说那些话也只是为了鼓励受了打击的方剑玉,没想到他竟真记在心里了。

    林潮生此刻也没有解释,而是翻开书看了两眼,又道:“方秀才尤其擅长志怪类杂谈。”

    方剑玉嘿嘿一笑,仍是挠着头说:“我就爱看这些神神怪怪的,可惜不好卖,不过这本也比第一本好多了……你喜欢就送你吧,就算谢谢你上次说的话了。”

    一本书可不便宜,这算是重礼了。

    林潮生正要说话呢,突然听到队伍后头传来了声音。

    “写完了就赶紧走啊!磨磨蹭蹭做什么呢!大家伙儿都还排着队呢,多冷的天啊!方秀才也是!你大小也是个秀才了,哪有当着人家男人的面儿,给哥儿塞东西的!真是不像话!”

    林潮生:“?”

    林潮生满脸问号地扭头看了去,见是人群中的周金桂在说话。

    他朝方剑玉颔了颔首,低声说了一句“谢谢”,方剑玉被周金桂念得有些尴尬,手足无措地坐回椅子上。

    林潮生则拉着陆云川朝后走了,周金桂见他不说话,还以为这是心虚了,立刻骄傲地抬了抬下巴,还轻哼了一声。

    刚哼完,林潮生停他身边了。

    他真是半点儿不见外,直接站到周金桂身前,弯着腰往人空空的两只手上看,眼睛怼得很近。

    周金桂被盯得头皮发麻,忍不住朝旁边躲了一步,皱着眉问:“干啥嘞?看什么!”

    林潮生直起身揣了手,盯着周金桂啧啧两声,说道:“看您是揣了钱还是提了肉!”

    周金桂瞪大眼睛,立刻说道:“啥钱?!说好了不要钱的!”

    林潮生也瞪大了眼睛,朝后一仰,张嘴“嚯”了一声。

    又说:“敢情婶子没打算给钱啊?!那您咋好意思催的?!您再冷,还能有方秀才冷?听说他在这儿可坐了两天呢,那手都冻红了!”

    周金桂被说得一噎,磕巴一下才又开口:“可,可你都写好了!一直在前头磨蹭干啥嘞,后头这么多人等着呢!老娘可和他们不一样,老娘可不惯你!”

    林潮生也是认真点了点头,张嘴就是:“明白了!您不一样,您看来是乐意掏钱的!”

    周金桂:“我啥时候说要掏钱了!”

    林潮生:“您自个儿说的和他们不一样啊!这不给钱的,人家不好意思催,但您催,您肯定是要给钱啊!”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惹得好些人看,前头又写好了两个,这时候拿着红纸都没急着走,不远不近站在外面看热闹。

    周金桂:“我,我就给钱咋了!我给!我就和他们不一样!老娘花钱买,就见不得你这样拖着不肯走的!咋样!”

    她咬着牙横了心说道,说得咬牙切齿。

    林潮生愣着看她,见周金桂又不知不觉挺直了腰板,骄傲地抬了抬下巴,他终于是动了,朝人竖起了大拇指,赞道:“您果然是不一样!”

    前头排了一个人,是个年轻的小夫郎,听到对话还朝后退了退,怯怯开口道:“那……那婶子先写吧,毕竟婶子给了钱。”

    周金桂不说话了,她臭着一张脸硬着头皮走了前去,动作粗鲁地拍了两个铜板在桌上。

    林潮生抄着手在旁边站着,一副语重心长模样,叹着气又说:“婶子!您不一样!您咋能和外村的出一样的钱!那人家给两文的可不好意思催!”

    周金桂瞪他,眼刀子都往林潮生身上扎了,她想直接开骂又害怕与他一起的陆云川,最后又重重拍了两枚铜板在桌子上,恶声恶气道:“现在行了吧!”

    林潮生点头,又对着一脸震惊的方剑玉郑重道:“方秀才好好写。周婶子不一样,她可是给了钱的。”

    方秀才:“……”

    闹过了,林潮生这才偷笑着扯了陆云川离开。

    陆云川从他手里接过红纸,低眉瞧了一眼,含笑问道:“高兴了?”

    林潮生重重点头,又大声说道:“爽!”

    其实四文钱也不算多,但对周金桂来说就是指缝里扣钱,也够她心疼一天的。

    夫夫俩写了对联回家,还得忙着打阳春、打年糕,事儿其实还多着,根本不是陆云川今早说的“没什么事儿做”。

    两人回了家,草草应付了中饭,又穿了旧衣裳把屋里屋外到清扫收拾了一遍,又拆了褥子枕巾去清洗。

    院子不大,但全收拾一遍还是有些累人。

    陆云川见林潮生已经撑着腰开始打哈欠了,走前去将他手里用来清理蛛网的长把扫帚拿了过来,又揉了揉他发酸的腰,说道:“去睡会儿吧,剩下的我来做就行了。”

    林潮生摆着头,道:“褥子还在盆里泡着,灶房也还没收拾呢。”

    陆云川圈住他的腰,将人往主屋里带,边走边说:“我洗,我收拾。”

    林潮生还要说话,院门又被拍响了,外头传来了叶子的声音。

    “小哥!在家么!我给你带了好吃的!”

    林潮生和陆云川对视一眼,齐齐朝外走了去。

    把门一开,立刻就看见站在屋外的叶子。

    他换了一身从前的旧袄子,灰扑扑的颜色,头上也绑了一块儿挡尘的头巾,遮去乌蓬蓬的头发,脸颊白净,一双圆眼亮如星子。

    手里还抱着个小筲箕,上头搭了一块白布,看不清下头的东西,但香喷喷的味道已经钻了出来。

    叶子歪头看了两人一眼,立刻两眼亮晶晶问道:“打阳春呢?我家也扫着呢!小哥可以像我这样,头上绑块头巾,不脏头发!”

    打阳春也是年节的习俗,是腊月末,各家各户扫尘打尘的日子。

    林潮生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又抻着脖子去看叶子手里的竹筲箕,悄悄揭了白布往里看,嘴里还说道:“是什么好吃的?”

    叶子笑着扯下白布,随后直接将小筲箕塞进林潮生的怀里,说道:“是炸的年菜!我小爹炸得多,咱两家又都人少,就想着给你们也分一分。尝尝看!刚炸好就端来了!可香了!”

    满满一筲箕全是炸的年菜,荤的素的都混在一起,有各类丸子、炸酥肉、炸糖球、炸藕片、炸茄子……

    林潮生都要被馋得流口水了,直接捏了一块炸酥肉喂进嘴里,香得他眯起眼睛。

    “好吃!”

    说罢,他又捏了一块儿,反手喂给身边的陆云川。

    陆云川笑了一句,“手也不洗就开始吃了。”

    林潮生随意道:“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说罢,直接就把手里的酥肉硬塞他嘴里了。

    林潮生又扭头同叶子道了谢,接过装满炸物的小筲箕,亲自送他出了门。

    临走前,叶子还说:“小哥,除夕来我家吃饭吧!也是我小爹说的,说我俩家人都少,除夕夜就是要人多热闹呢!你和陆猎户一起来,我们一块儿吃年夜饭!”

    林潮生扭头看向陆云川,见他对着自己点了点头,也立刻转过身冲着叶子答道:“那敢情好!早惦记着田阿叔那手菜了!”

    叶子笑着点头,一步三回头地下了山。

    人走后没多久,林潮生的睡意也袭了上来,最后被陆云川按着简单洗了手,强推进主屋。

    刚躺上床,没一会儿人就睡熟了。

    一觉睡到天色黑尽,等他爬起来才发现屋里屋外都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床套子、枕巾晾在院子里,烟囱里还依稀冒着烟,已经能闻到饭菜的香味了。

    陆云川刚从灶房出来就看到林潮生,走过去问道:“醒了?睡得怎么样?”

    林潮生揉了揉眼,“天都黑了,我睡了多久啊?”

    陆云川牵着他往灶房走,饭菜也是刚刚做好,他正准备去屋里喊林潮生,刚出门就发现人已经起来了。

    又答道:“一个时辰多些。”

    林潮生又打了个哈欠,然后舀了两碗饭坐到小桌子前,给陆云川递了一碗,又说:“最近总觉得睡不够。”

    陆云川认真看了他一会儿。

    林潮生近来是贪睡了些,但精神头瞧着还不错,许是冬日养膘,瞧着脸蛋还圆了一圈。

    他说道:“可能是前段时间忙活银耳的事情累着了,想睡就睡,屋里也没什么要忙活的。”

    林潮生点头,再往陆云川碗里添了一筷子菜。

    “吃!”

    *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除夕夜。

    这回不用叶子亲自来催,夫夫俩已经穿戴好准备出门了。

    为应景,两人都穿了新衣,是一身枣红的衣裳,衬得人红光满面。

    出门前陆云川还将那只在腊月集上买的虎头帽子硬戴在林潮生头上,任林潮生如何抗议,通通无效。

    他还微微笑着点评,“可爱。”

    林潮生:“……好吧,你高兴就好。”

    两人手里提了一篮鸡蛋,再包了两包糖糕并一盒银耳,下山往叶子家去了。

    一路上遇见不少人,全都喜滋滋地道好,还有穿着红袄子满村跑的小娃。今日过节,村里大多人家都煮了肉,是一年里难得可以放开肚子吃的时间,这些孩子们也晓得,一个个都高兴得很,有的手里还举着红通通的糖葫芦。

    各家各户的院门口已经贴上了新写的春联和福字,有些人家门口还挂了红灯笼,入眼都是喜庆的红色,瞧了就让人高兴。

    到了叶子家,林潮生撩着袖子准备进灶房帮忙。

    然后被田岚和叶子撵了出来。

    叶子说:“小哥,你到我家吃饭,哪能让你动手!你帮忙瞧着些小石头吧,他怕是醒了。”

    那头也是个正事,林潮生不好拒绝,果真去看了坐在小摇床里抻腿儿的小石头。

    小娃娃裹了一身红,他被养得很好,两个月的时间胖了好些,脸蛋儿圆圆,似个粉雕玉琢的福娃娃。

    最重要的,他头上戴了一顶虎头帽子。

    嗯,和林潮生头上那个一模一样,只是小了一圈儿。

    一大一小面面厮觑,坐在床上的奶娃娃歪了歪头,竟嘿嘿笑着朝林潮生伸出两只短胖的爪子,似乎是想抓他帽子上的毛球球。

    叶子也看见了,瞅着林潮生头上那只和阿弟一模一样的虎头帽子哈哈大笑,笑完还说:“还挺好看的!衬得你白!”

    就连在灶台前忙活的田岚都回头看了一眼,眼里也是隐隐的笑意。

    林潮生:“……”

    倒是陆云川认真看了一眼,又认真点了头,最后认真说道:“是好看。”

    林潮生没说话,但抬手捶了陆云川一下。

    打打闹闹一阵,年菜上了桌,虽只有四个人,但素菜肉菜和各样的炖汤摆了满满一桌,挤得碗筷都没地儿放了。

    桌上有蒸鱼、猪肉炖粉条、炸菜丸子、酱肘子、黄豆炖排骨、煎年糕……热气腾腾,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田岚也是好客,赶紧招呼人坐下,热情道:“快吃快吃!就像在自个儿家里一样,千万别客气!”

    林潮生自不会客气,他第一个坐了下去,真像是在自个儿家一样给一众人分了筷子,又第一个动筷夹了一筷子鱼肉到田岚的碗里,笑嘻嘻说:“阿叔,年年有鱼,您先吃!”

    桌下放了炭盆,好几根粗长的木炭烧着,冒着火光。

    红光泛在田岚的脸上,像是潮红,又像是喜色,就连眼底的水汽也像染了红色。

    他有些哽咽,瞧着一大桌的好肉好菜好半天才说道:“去年吃年饭的时候,难能想到今天有这样的好日子。”

    田岚瞧着比从前的气色好多了,脸上多了些肉,不再干瘦得吓人,又穿了一件崭新的蓝红色棉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隐隐能看见些年轻时的模样,是个清俊的。

    叶子红着眼眶也给小爹添了一筷子菜。

    林潮生笑眯眯不说话,埋头给身旁的陆云川夹了菜,又用手肘轻轻捅了他两下,示意他快拿筷子吃饭。

    田岚抹了抹眼角,又说:“吃吧,吃吧!”

    说罢,他也舀了一小勺鸡蛋羹喂给怀里的小石头,香得小奶娃朝他咧嘴笑,两只小手拍得啪啪响。

    小石头快有八个月大了,羊奶还喝着,但也能吃些米糊米粥,偶尔也做些小蒸糕给他拿着啃,再每日吃一碗蒸鸡蛋。

    小娃娃养得白白胖胖,谁见了不说一声有福气。

    这样的日子,田岚从前想都不敢想。

    屋外还吹着风,偶尔两家燃了爆竹,噼里啪啦的声音响得热闹。

    也不知是哪家哪户,欢乐的笑声传得远。

    烟火年年,平安岁岁。

    第067章 辞旧迎新

    吃过饭, 林潮生和陆云川回了家,路上时不时响起鞭炮爆竹的声响,各家各户都十分热闹。

    回了家后, 两人又收拾了东西准备出门。

    今夜是除夕, 除了守岁还有件重要的是得做——烧香燃烛, 祭拜先祖。

    祖坟倒是没有, 但陆云川的父母早些年就去世了, 安坟在溪头村, 还有原主的父母,都该去祭拜祭拜。

    这是早就商量好的, 上回在腊月集上还专门买了几挂鞭炮,就为了这时候用的。

    临出门的时候,陆云川胳膊上挂了一个竹篮, 里头放了祭奠之物和几挂红鞭炮,手里提着个红纸灯笼, 正要伸手去牵林潮生。

    林潮生刚伸出手, 又不知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蓦然开口道:“等会儿!我拿个东西!”

    说罢,他扭头又钻进主屋, 没一会儿抱了一个小包袱出来, 还提了一把小锄头。

    那小锄头还没有成人的胳膊长, 是林潮生常用来上山挖野菜、挖笋子的小锄头。

    陆云川看他怀里抱的包袱和手上提的小锄头, 疑惑问:“这是?”

    林潮生朝他眨了眨眼, 浅浅笑了一下,“有用的。”

    他没回答, 陆云川也就没再追问,牵着林潮生往后山去了。

    陆云川的父母合葬在山上, 距离小院约有一刻钟的路程,但夜里天黑,傍晚时分又刚化了雪,山路并不好走。

    二人提着灯,走得很慢,比预计的时间到得更晚些。

    等了坟前,陆云川才松开林潮生的手,低声耳语了一句:“小心点儿,路滑。”

    林潮生点点头,看着陆云川走前去蹲下身,吹燃火折子点了白烛,又烧起纸钱。

    他也立刻走前去,蹲下身帮着烧纸钱,火燃得极旺,背后是呼呼穿梭的冷风,身前是熊熊燃烧的纸火。林潮生一边往火堆里放黄表纸,一边侧过头悄悄去打量陆云川的神色。

    陆云川甚少提起早逝的爹娘,此时借着火光看他的神色,脸上似乎仍没有太动容的表情,但若细看,就能看到他眼底闪过的柔和,眸光带着暖意,就像那捧火被收进了他的眼眸中。

    他拉着林潮生跪在两座坟前,低声道:“爹娘,我成亲了,这是我夫郎潮生。”

    林潮生愣了一会儿,忽觉得陆云川的手心热得发烫。

    生来一张巧嘴的林潮生对这两座坟竟忽然不会说话了,开口磕磕绊绊:“爹,娘,你们好。头,头一次见面,我这也没带什么东西,就给二老多烧点儿纸钱!二位在下面放心大胆用!千万别省,用不完的您就找个钱庄存起来……这地下有钱庄不?”

    身侧的陆云川被他的话逗得低低笑出了声,这声笑惊得林潮生回了神,他正色两分,伸手牵住陆云川的手,与之十指紧扣。

    认真道:“二老放心吧,我会和川哥好好过日子的。”

    陆云川笑着偏头看他,目光里的火光烧得更旺。

    他说道:“我爹娘晓得,他们喜欢你。”

    林潮生:“?”

    林潮生歪了头,一脸呆懵,“啊?”

    大晚上的,讲什么鬼故事呢?

    陆云川又说:“他们托梦告诉我的。”

    林潮生更觉得好奇了,抱住他的手臂,歪着脑袋问:“什么时候的事儿?没听你说过啊?”

    陆云川低低笑着,竟也稀奇地开起了玩笑,“有些日子了……他们说担心我打光棍,给我求了个小神仙。”

    他一边说,一边扭头去看林潮生,瞧见他的虎头帽子上沾了些纸灰,是黄纸烧后的飞烬落了上去。

    陆云川微俯身凑近,轻轻将其吹开。

    林潮生:“……”

    当时戏说的那句“小神仙”还真让陆云川记在心里了,林潮生觉得他并没有真信,但每次夜里总在他耳畔喊“小仙”。

    想到这儿,林潮生忽觉得一阵耳热,就好像那声“小仙”又喊在耳边,男人呼出的温热气息尽数喷在他的耳畔和脖颈上,惹得肌肤酥麻发烫。

    二人拜了三拜,陆云川才拉着林潮生起身,低声道:“走吧,小神仙。”

    林潮生:“……”

    林潮生提着东西朝前走,陆云川挂了鞭炮,扭头看着林潮生往山下走。他走了几步又回头看自己,见他没有点鞭炮,就又回头朝前走了两步。

    “再远些!”

    “再走两步!”

    等陆云川确定林潮生的位置不会被炸开的鞭炮碎屑砸到的时候,他才回头快速点燃鞭炮引线,随后扭头朝林潮生的方向快速跑了去。

    身后噼里啪啦的声音,红皮碎片炸得满天飞,一片炫白的光照亮了两座坟。

    这头拜完还得去原主爹娘的坟前。

    对于林潮生和原主的关系,夫夫二人似乎都心照不宣,默契地从未提起过。

    原主爹娘的坟在完全相反的方向,两人下了山,提了灯笼继续走。

    村里管那片地儿叫“小坟沟”,是在西边的小山沟里,那是一片坟山,村里人过世后大多是埋在那边。

    虽是坟山,但今日祭祖燃烛的人格外多,一路过去瞧见好几个人。

    坟多,人更多,倒半点儿不显得阴森,反而挺热闹。

    又是过年,大家心情都好,全都笑呵呵打了招呼。

    某位婶子:“生哥儿啊,来给爹娘燃鞭炮呢?”

    林潮生:“是哩。”

    某位大叔:“是该燃!你如今日子好过了,可得和你爹娘说一声,让他们知道了也放心!”

    林潮生:“您说得对。”

    ……

    很快到了坟前,原主爹娘的坟还算偏僻,附近没瞧见人,但鞭炮声还是震耳欲聋。

    陆云川将手里的灯笼挂在旁边的柏树枝上,随后低头见林潮生拿出了那个从屋里抱出来的小包袱,提着锄头在坟边挖了个小坑,将其埋了进去。

    陆云川这才看见,那包袱里是一身旧衣裳。

    若他没有记错,当日林潮生在棺材里醒来时,身上穿的就是这件旧衣。

    ……也是那人去时穿的衣物。

    陆云川瞧他动作,心下也了然几分。

    夫夫二人一个没有解释,一个没有询问,但心里都跟明镜儿似的,都没说破。

    林潮生单膝跪在地上,往小土堆上盖了最后一抔土,随后将手掌放在上面,垂眸静静看着。

    林潮生,你见到你爹娘了吗?

    他在心中叫了那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名字,自是得不到回音。

    他叹了一口气,站起身看向陆云川,笑着说道:“把蜡烛和纸钱给我吧。”

    陆云川并未将东西给他,而是走过去和林潮生一起蹲在坟前,燃烛燃纸,又挂了鞭炮。

    这回的鞭炮是林潮生点的,陆云川在一旁紧张兮兮地盯着,一见引线点燃就立刻环住林潮生的腰,半揽半抱将人提走了。

    今日的事情算是做完了,二人回家烧了一大锅水,一起泡了个舒舒服服的澡。

    穿得暖呼呼上了床,缩在被子里大眼瞪小眼。

    林潮生后知后觉问:“今天要守岁吧?”

    陆云川点头,又伸手替林潮生扯了扯被子,轻声答道:“是。”

    林潮生也点头,然后裹着被子坐了起来,认真说道:“那得找个正事做,不然怕熬不住。”

    ……正事?

    陆云川不知想到了什么,一双眼睛直勾勾盯向林潮生,眸光火热。

    林潮生毫无察觉,他撅着屁股在床头摸索了一阵,从暗格里把“正事”抱了出来。

    林潮生抱着一个小箱子,朝陆云川嘿嘿直笑。

    “没事儿做,那就数钱吧!”

    陆云川:“……”

    陆云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眼底的深浓的情爱欲色都在此刻尽数荡散,偏林潮生还无知无觉,歪着头懵懵看他。

    于是,夫夫二人在除夕夜数了一晚上的银钱。

    这钱还是上一茬的秋季银耳赚的,陈步洲亲自送来,当时两人都很忙,将钱收进钱匣里都没清点,这时候才想了起来。

    这正事是林潮生找的,但他数了不到一半就呼呼大睡了,蹬着被子靠在陆云川肩头,没一会儿就响起一阵轻鼾。

    陆云川将最后的铜钱数完串好,把几张银票放在最下面,几串沉甸甸的铜钱和碎银子放在上面,最后是一把银剪和一只称银子的小戥子,也一起放了进去。

    收拾好钱匣,陆云川拥着人入睡。

    *

    次日早起去拜年,林潮生和陆云川吃过早饭后提了东西出门,最先去的是里长家。

    提了两包年糕和一包银耳。

    银耳这事林潮生也没打算继续瞒下去,况且等以后赚了钱,手底露了富,这些也瞒不住。

    除了给祝老板供的货,林潮生还自留了些银耳,一些是自己吃的,一些是留着送礼的。

    银耳虽昂贵,但只要是关系亲近又为人和善的,林潮生并不吝啬送他一包。

    二人先去了里长家,略坐了一会儿,喝了两杯茶水,里长媳妇倒是留了客,但林潮生和陆云川婉言拒绝了,只说还得去别家拜年。

    里长夫妻自不好意思多留,目送两人离开。

    下一个去的是曹大娘家,送的礼也都差不多,只是曹大娘家的孙子还小,又额外包了一包白糕。

    也是巧,正好也遇上去她家拜年的叶子父子,又被留了客。

    曹大娘是个热情的,她要诚心留你,你真是长了四条腿儿也跑不掉。

    只得留下了。

    曹大娘家里人多,除了两个老的,还有大儿子、二儿子、大儿媳妇、小孙子,也是满当当一屋子人。再加上客人们,可是在堂屋摆了一张大圆桌才坐下,桌底也生着炭盆。

    二蛋不吃饭,就钻进桌子底下目不转睛盯着那盆火。

    说是火堆里烤了红薯,是他亲自放进去的,就等那口吃的。

    曹大娘把人揪了出来,骂他享不了福,一桌子肉菜肉汤不吃,只晓得守个烤红薯。

    还是烤焦的那种。

    其实在灶房时二蛋就偷吃了好些肉,肚子吃了个半饱,不过因着红薯是他亲自放进去的,所以格外上心,非得吃着。

    不过家里人多,曹大娘也顾不得教育小孙子,从火堆里掏出两颗只比手指略长一些的小红薯,扒了皮用小碗装着,塞二蛋手里把人撵到一边啃去了。

    总不能真让孩子时时刻刻扒在炭盆边上,这要不小心栽里头可不得了。

    小娃穿得圆滚滚的,也是一身喜庆的红袄子,端着个小碗坐在堂屋大门的门槛上,背后迎着大冷风也不觉得冻人。

    曹大娘瞧了两眼,又回头对着众人笑道:“今年这雪下得好,来年定然是个好年!”

    田岚怀里抱着孩子,正低着头给小石头喂米糊糊,听了这话也是抬头对着人笑:“是啊!以后的日子可算是好过了!”

    方柳生夹了两筷子,冲着叶子问:“岑哥儿,过了元宵我就出门了!下趟你打算出多少货啊?”

    这话刚刚说完,气得曹大娘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骂道:“大好的日子!刚聚上就开始提出门的事儿了!你脑子里能不能装装你老娘!”

    瞧着二儿子被打,方业也是嘿嘿笑着,笑完又悄悄把小孙子招呼了过来,往他碗里添了些肉菜,小声说:“快端去吃,炖的肉可香了!”

    小娃啃了两个红薯,本来有些饱了,可一闻香喷喷的肉,立刻又动了筷子。

    大儿媳妇笑眯眯瞧着,这儿子不用她管,公公婆婆自会帮着照看,她安安生生吃完这顿饭就够了。

    这顿饭是曹大娘和儿媳妇一起操办的,味道也是极好,和叶子的手艺不一样,各有各的风味。

    林潮生是个爱吃的,每样菜都夹了一筷子,品得频频点头,只夸:“好好!味道真不错!婶子和大嫂的手艺都可以去开馆子了!”

    曹大娘被他的嘴逗得哈哈笑,高兴道:“平常饭菜而已,哪能和镇上的大厨子比啊!”

    她身旁的方柳生摸了摸被拍痛的后脑勺,慢半拍地嘀咕道:“装着呢……不是娘您说了存些钱好娶夫郎嘛?我这不得勤快些多跑两趟,赚了钱还能把咱这老房子修一修。”

    上个月方柳生谈定了婚事,是邻村的一个小哥儿。

    哥儿的力气比女子大,但不如女子好生养,普通庄户人家除非是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了,又或是缺少壮劳力,否则少有娶夫郎的。

    但曹大娘一家都不是在意这些的人,只看孩子喜不喜欢,只要瞧得上,哥儿也没有问题!

    那小哥儿家里条件不好,还得自己带着弟妹去镇上做小生意,或是卖菜或是卖瓜。方柳生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背了一大捆柴去民巷里卖,但那户人家瞧他一个小哥儿好欺负,狠狠压了低价。

    镇上无树可伐,常得买柴。

    方柳生见过不少卖柴人,都是汉子,做事也粗糙。不像这个小哥儿,背的柴收拾得整齐漂亮,挑拣的全是好烧的干柴,是个实在人。

    方柳生头一回见小哥儿卖柴,帮着说了几句话。他常年做货郎,做生意全靠一张嘴,三两句话就帮着把那一大捆柴卖了出去。

    两人就这样认识,后头又碰见过几回,方柳生渐渐上了心,托了他娘去打听亲事。

    那户人家虽穷,但家里氛围好,一家和睦亲近。

    曹大娘见了那小哥儿也觉得不错,是个勤快善良的。两家谈了几次,把亲事给定下了。

    这时听他说起,曹大娘立刻一眼瞪了过去,笑骂道:“早不听你说要修房子,瞧着要娶夫郎了,惦记着修房子了!果然是有了夫郎忘了娘!”

    方柳生嘿嘿笑,打着马虎眼道:“哪能啊!那不是从前银子不够吗!这两个月生意好做!我赚的也比往常多了!这还得多亏了岑哥儿!”

    叶子的皂丸卖得好,他后来又做了些粗糙的胰子让方柳生拿去卖。

    没加什么花啊蜜的,就是一块简单粗糙的胰子,价格比供给大铺子里的要便宜不少。镇上的人家多有余钱,瞧了也会买来用!

    客人们瞧了皂丸和胰子,少不得又看看别的货,这个买把剪子,那个买些针线,这生意也就做出去了!

    后来借着年节,他又进了些年画、门神图,还有哥儿姐儿春节常戴的缕花、幡胜去卖,也都卖得不错,小赚了一笔。

    曹大娘也是打趣两声罢了,哪里是真在阴阳怪气。

    前些日子二儿子还给她买了一对银耳坠子,又给他爹打了一壶好酒,孩子孝顺着,她心里也明白。那小哥儿她也喜欢,如今就等着好日子快些来,家里好办喜事呢!

    桌上热热闹闹的,快吃完的时候曹大娘才又说:“夜里去大坝上玩啊?今晚上大坝有舞龙舞狮的,可热闹了!”

    村里人多,会各样本事的人都有,也有会舞龙舞狮的。

    每年过年里长都会找上这样的人家,问能不能舞个龙舞个狮,村里人聚一聚乐一乐,讨个好彩头。

    都是一个村的,又是喜庆事,大多数人家都不会拒绝,因此这活动也持续了好几年。

    林潮生和陆云川互看一眼,都没有立刻答话。

    林潮生还没在溪头村过过年,自然没参加过。

    至于原主……自他父母死后,林家人哪里会放他出去玩耍。

    而陆云川倒是来去自由,可他向来不爱凑热闹,又是独身一人,过年最多上山拜祭一下父母,日子仍和往常一样过,所以这村里每逢过年的舞狮舞龙自然也没去看过。

    两人互看一眼,林潮生凑上去和人咬耳朵,“去不去?”

    陆云川也贴了过去,低声答道:“你想去我们就去。”

    夫郎是个爱热闹的,看别家吵架都得往前凑一凑,哪愿意错过村里的舞龙舞狮。

    林潮生点头,在桌子底下悄悄握住陆云川的手,高声道:“去!”

    桌上一团喜庆,就连从前总是唉声叹气的田岚都忍不住笑了。

    其实自从他和岑大为和离后,他笑得就越来越多了。

    田岚拍了拍怀里的孩子,又目光柔和看向坐在他身边的叶子,温柔道:“我就不去了,人太多带着孩子不方便,叶子去玩儿吧!”

    他的小哥儿也才十六七岁呢,年纪小小,但却已经像别家的汉子般挑起了养家的大梁,从没像村里的其他小哥儿一样好好玩乐过。

    叶子懂事,自不放心田岚一个人在家,听了这话后饭也不吃了,抱着碗看向田岚,说道:“那我也不去,我和小爹一起。”

    田岚拍拍他的手,笑得温柔:“你去玩。小爹也好些年没去看了,你去瞧过,回来再和小爹讲一讲,也当听个热闹。我在家你不用担心,如今换了屋子,院篱笆和大门都结实着,没人能进来偷东西!”

    听了田岚的话,林潮生也扯着叶子劝了两句,曹大娘自也跟着说。念得叶子红了脸,慢吞吞点了头。

    吃过饭,林潮生和陆云川回家收拾了一会儿,简单吃了晚饭后又出了门。

    时辰其实不算晚,但冬日天黑得快,二人又是提了灯笼出门的。

    到了大晒坝上,已经围了不少人,坝子上摆着好多长条板凳,还有一笼一笼的火堆,倒像个热闹的篝火晚会。

    “哎呀,你们可来了!快快,快坐!”

    曹大娘看见夫夫二人,连忙抽出一条板凳摆在火前拍着请人坐下,她的小孙子在她身上蹭来蹭去,两只刚掏了火堆的灰不溜秋的小爪子往兜里伸,里头鼓鼓囊囊塞满了饴糖。

    看见林潮生和陆云川后,他还跑了出来,大方地掏出两块黏巴巴的糖,“陆叔,小叔,吃糖!”

    瞧那糖和他的爪子也差不多颜色,被摸得黏巴巴,林潮生大笑着没有伸手。

    倒是曹大娘看了他这糟心模样,只觉得心脏都跳得更快了,一巴掌拍娃子屁股上,训道:“死孩子!你掏灶底灰去啦!出门时还干干净净的,哎哟,走开走开,可别弄脏老娘的衣裳,别玩去!瞧了就糟心!”

    二蛋被拍了一巴掌也不哭,还嘿嘿傻笑呢,指着曹大娘大声说:“奶,过年不能说死!不吉利!”

    说完,瞧见曹大娘脸色更臭,又开始抬巴掌了,他立刻攥着饴糖跑开了,扭头去找村里的小娃儿们玩。

    村里人多,舞狮舞龙的已经扮上了,倒和林潮生从前在电视上看到的高超技术不一样,多是跑一跑、跳一跳,再踩一踩凳子,没什么花样。

    但拍掌声、喝彩声此起彼伏,大坝上全是欢笑。

    林潮生也不知不觉被这气氛所感染,拉着陆云川认真看了起来,脸上的笑就没收起来过。

    夜里的月光不明显,但几堆篝火亮得像白昼,照得四周都亮亮堂堂的。

    有些年轻汉子一会儿抬头看一看舞狮,一会儿又埋下脑袋编灯笼。

    还有些姑娘、哥儿也忙活着,有的在编络子,有的在编五彩缯,还有做春胜的,蝴蝶模样、花儿模样,多得很。

    林潮生看了一眼,有些疑惑。

    曹大娘立即说道:“初七有庙会,庙会上热闹人多,所以村里人得了闲会做些东西拿到庙会上去卖!庙会可好玩了,到时候你俩也能去逛逛!”

    林潮生看向陆云川,还真有些心动了。

    这时,叶子也来了,林潮生心动到一半,被扯着去玩爆竹。他倒还记得陆云川,不忘伸手拽他一把,拉着人一块儿去玩。

    热闹了许久,夜里又下了一场雪,这是今年的第三回雪了。

    虽然下了雪,可没人提前走,倒是好些娃娃摊开手接雪玩。

    可惜雪不大,搓不了雪球儿,也堆不了雪人。只能看见茸茸的雪片,像被扯碎揉烂的白云纷纷坠了下来,映着熊熊的火光,连雪都被点亮了。

    热闹到亥时中(晚上十点),人群才渐渐散去。

    叶子一个小哥儿不好在夜里独走,是跟着曹大娘一家人离开的,也正好顺路。

    林潮生和陆云川提了灯笼回家,他们住的地方偏僻少人,渐走着同行的人也越来越少了。

    陆云川垂着头,瞧一眼林潮生的脚尖,忽然说道:“你的鞋湿了。”

    林潮生脸上还挂着笑呢,今天玩得开心,他脸上的笑就没消失过。

    这时听了陆云川的话才抬了抬脚,发现鞋尖果然被雪水浸湿了。

    他穿着毛靴子,这时候湿得不厉害,倒还没什么感觉,但若浸到里头可就冻脚了,毛靴子也不容易干。

    陆云川牵着人停了下来,将手里的灯笼塞进林潮生手里,然后屈膝蹲在他身前,说道:

    “上来,我背你。”

    林潮生笑了两声,也不客气,直接扑在了陆云川的背上。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能听到陆云川沉稳的脚步声。

    鞋子踩在雪地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留下一长串深浅的脚印。

    雪还未停,时不时落下几片雪花。

    林潮生提着灯笼认真瞧着,发现雪花的模样都不太一样,但大多都是六角的,还有些缺了两角,大概是在天上就化了一半。

    他认真看着,瞧见一片雪花落到了陆云川的后颈,那是一片完整的六角雪花,晶莹剔透,十分漂亮。

    林潮生歪了歪头,俯下身将唇贴了上去,柔软的唇瓣覆上后颈的皮肤,两处温热贴合一片冰凉雪色,以温情化在其中。

    雪落有痕。

    第068章 春中庙会

    初七那天陈步洲来了村子, 虽是春节但他衣着打扮仍和往常一样,仅在腰上束了丈许红绸,仍插着那管洞箫, 只有小玉坠子上的流苏穗子换了一条鲜红的。

    说起来他还在孝期, 本不该戴红, 但陈步洲好像完全忘了这件事, 连出行的马车前头也挂了两只红灯笼, 车窗上还贴了红福字。

    他是来拜年的, 几箱礼物搬进了叶子家,惹得邻户几家人探头探脑地朝这边看。

    陈步洲的小厮元宝提了两条熏好的火腿出来, 乐呵呵着朝院子里走,田岚起初还拦,可看到后头脸都木了。

    叶子红着脸拽了拽陈步洲的袖子, 小声咕哝道:“陈二少爷,够了!够了!”

    叶子拉了他一把, 又瞧外面看热闹的人太多了, 干脆拉着陈步洲进了院子,又反手把门给关了。

    被关在外面的马车和车夫:“……”

    陈步洲扯着人进了院子,抬头就对上叶子圆溜溜一双眼睛, 他磕巴了一下, 满肚子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元宝倒像进自己家一样随意, 把跟在后面田岚整得有些尴尬了。

    他进了灶房把两条烟熏火腿挂上, 又出了门瞅着自家少爷和叶子, 张嘴道:“岑小哥儿不用紧张,少爷这是谢您在山上救他呢。”

    嗯, 反正每次少爷都拿这个当借口!

    元宝点着头想。

    陈步洲也点头,还大声地说了一句:“没错!”

    叶子眨眨眼, 然后掰了手指数道:“第一次送玩具也是说谢我救你,第二次送木雕的胰子模具也是说谢我救你,第三次送……”

    一连串的话把陈步洲念得耳红了,他连忙说:“救命之恩,岂是这些外物可以抵的?而且这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都是吃的用的,我就是再送几回也使得!”

    说完,他又不知从哪儿摸出一个长条小盒,塞进叶子怀里,继续说:“送你的新年礼物。”

    叶子捏着盒子眨眨眼睛,慢吞吞道:“第四次了……”

    说是如此说,但他还是打开盒子看了看。

    里头放着一根木簪子,一头微翘起,顶端雕刻了三两片小巧精致的叶子。

    叶子看得一喜,惊道:“是叶子!”

    陈步洲也笑,凑上去小声道:“是竹叶,也是我自己做的。”

    一头斜了三两片竹叶,连曲直的竹节也仿了出来,真就似一支竹枝,简单却格外雅致。

    叶子笑得眉眼弯弯的,“好看!你可真厉害!”

    田岚在后头悄悄看着,瞧自家小哥儿这模样就开始叹气。

    陈步洲又说:“今晚有庙会,要不要去玩?”

    叶子正拿着簪子往头上比划呢,陡然听到陈步洲的话又是一愣。

    “啊?”

    陈步洲继续道:“是城隍会,每年初七都有的,很热闹,庙会上还有很多平常见不着的好吃的好玩的。”

    叶子心动了,可他又不放心小爹一人在家,而自己跑出去玩。

    想到这儿,他下意识看向身后的田岚。

    自己的孩子,自己哪有不了解的,看叶子的神色田岚就全明白了,他是想去的。

    其实田岚也乐意叶子多出去玩一玩,有些少年人的鲜活气。只是……只是大晚上的,放自家小哥儿和一个年轻男子单独出去去玩,他到底有些不放心。

    而且这位陈二少爷家境不一般,他若不是真心,自己的叶子可怎么办。

    像是看出了田岚的忧虑,陈步洲连忙又说:“阿叔不用担心,我也住在村东头的庄子上,玩过了也要回村的,到时候肯定亲自送叶子回来。”

    田岚没有立刻说话,只讪讪笑了笑,眉头仍皱着。

    陈步洲想了想又说:“陆兄弟他们应该也要去,可以去问一问,也能约个伴儿。”

    叶子眼睛一亮,庙会的事前几天就听曹大娘提过了,小哥和陆猎户应该是要去的。

    想到这儿叶子已经开始点头了,连连说:“可以可以,我现在就去问问小哥!”

    说罢他就开了门朝外跑去。

    若有林潮生陪着,田岚还真放心不少,至少同行有两个哥儿,关系又那样亲厚,再有陆猎户一路,自不会出事。

    陈步洲看着一会儿皱眉一会儿舒眉,一会儿低声叹气一会儿又连连点头的田岚,有心想开口说两句,可又怕自己开了口更要吓到人,只得把话又咽了回去。

    罢了,再等等吧。

    那头的叶子跑去了小山腰找人,他刚说明来意林潮生就笑了,又扯着衣裳道:“我们正换了衣裳打算出门呢,就是准备去庙会的。”

    四人一拍即合,当即就坐了陈步洲的马车去了平桥镇。

    入城时天已经黑了,但街道左右的摊位上还挂着灯笼,有的为了应景还绑了长长的红幡,一街喜红色。一路车水马龙,入耳全是小贩叫卖的声音,孩童们嬉笑玩闹的声音,唱曲声、吆喝声……声浪嘈杂,人潮如流水。

    整个平桥镇陷入狂欢,男女老幼都穿了新衣在庙会上游逛玩乐。

    “左右人都让开些!让开些!游神来了!”

    “快让让!迎城隍老爷嘞!”

    也不知人群中是谁喊了一声,忽然一个戴着大头面具的彩衣神倌儿欢跳着跑上前开路,手提着一根白鞭挥得虎虎生风。

    拥攘的人群立刻左右退去,人挤人,林潮生有陆云川护着,倒没被挤着,只毛靴子被踩了一脚。

    叶子个头小,若不是陈步洲及时拉了一把,只怕要被拥挤的人流冲散。

    两个人手掌贴着手掌,回过神后又立刻松开,叶子红着脸庞不敢抬头看人,两只手背在身后搓了两下。

    陈步洲也觉得耳热,可抬头见叶子又被人潮挤了个趔趄,瞧他身形瘦小,只怕一不小心就淹在人群里找都找不回来了。

    他顿了顿,突然抽出腰上的白玉长箫,将其中一头递向叶子。

    叶子垂着脑袋,下一刻就见眼前伸来一管洞箫,他愣了一会儿,那管洞箫也停了一会儿,稳稳伸着没有收回。

    陈步洲垂着眉眼没有说话,但其中意思已不言而喻。

    叶子红着耳廓伸手攥住了洞箫的一头,两人就一人握住一端,牵着挤在人群中。

    “叶子!快看!来了!”

    林潮生还没发现二人的小动作呢,他瞧见游神队伍最前面走来一个穿红衣戴傩面的尊神,那华服下扮神的侍者应该是踩了高跷,身形比四周的百姓都要高出许多,但每一步都踩得稳当,昂首阔步,每一步都极有气势。

    后面还有无常鬼、夜游神、鸡脚神……每走过一个就能听到百姓们高呼的声音。

    最后面还跟着些抹了白脸的小鬼儿,他们装扮得狰狞,又左蹿右跳跑着,身上挂了彩囊,时不时朝里头抓一把东西出来撒给左右围观的百姓。

    “神仙赐福了,快抢啊!”

    “啊!啊啊抢了两枚铜板,看来我今年一定能发财!”

    “我抢了一把谷子!今年肯定能丰收!”

    ……

    这些人显然是年年参加庙会,都晓得这些活动了,早做足了准备抢“赐福”,等林潮生回过神时,铜板、苞谷什么的早被抢光了!

    他手里有一个拳头大小的小布娃娃,是争抢中无意掉到他怀里的。小布娃娃是粗麻缝制,做工粗制滥造,面上的笑脸丑得有些逗人。

    林潮生:“这是啥意思?”

    陆云川也是头一次参加庙会,他也不知道,只抻着脖子朝林潮生的手里看了去,茫然地摇头。

    叶子拽着洞箫凑了过去,看着那个小布娃娃就笑了起来:“小哥!城隍老爷给你赐了个小娃娃!你要有小宝宝了!”

    林潮生:“……”

    林潮生:“?”

    回过神的林潮生一脸惊悚,连忙将手里的小布娃娃塞进陆云川怀里,无语一阵才开了口:“……城隍爷业务还挺多。”

    陆云川倒挺喜欢那个丑娃娃,捏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了一阵,看得林潮生头皮发麻,又伸手把小布娃娃抢了回来,捏着小脚塞进小挎包里。

    他还嘀咕:“也不知道穿件衣裳。”

    说的自然是那个光秃秃的小布娃娃了。

    陆云川笑了两声,牵着林潮生继续逛庙会。

    他还低头问:“吃些东西吧?”

    林潮生早惦记着这庙会,晚上饭都没吃,就想着要空着肚皮在庙会上多吃些好吃的。

    听到陆云川的话,林潮生立刻来了兴趣,扯着陆云川就挨个挨个逛起了小食摊。

    叶子和陈步洲走在后面,小哥儿的脸还红着,他张了张嘴想喊一声林潮生,可还来不及说话林潮生就拉着陆云川跑了前去,显然是个重色轻友的。

    叶子:“……”

    他闭了嘴,又悄悄低头看了看手里握着的洞箫。

    洞箫握在手上,另一头也被握住,两只手的距离约莫有一寸,但因为有陈步洲宽大的袖袍遮掩,旁人晃眼一看像牵着手一般。

    叶子的手心全是汗,可看陈步洲没有收回手,他也就没有说话,仍紧紧握着那管洞箫。

    两人站在原地都没有动,一个呆瓜,一个木鸡。

    哦,不能说鸡,陈步洲还得怕。

    前面的林潮生好像终于想起叶子了,在前头喊道:“叶子快过来!这个好好吃!”

    叶子手指一动,立刻攥着洞箫朝林潮生的方向走了去。

    林潮生刚买了一小袋山楂糖雪球,红彤彤的小果子裹了糖霜,瞧着就格外勾人。

    林潮生嘴里含着一颗,又捏了一枚喂给叶子。

    叶子毫无防备张口接住,外裹的糖霜甜滋滋的,他吃得眯起眼睛。

    但下一刻糖就化开了,眼睛还来不及睁开就皱巴得挤成一团。

    叶子:“……好酸!”

    林潮生面色正常,还又往嘴里塞了一颗,嚼嚼嚼。

    林潮生:“不酸啊,好吃。”

    叶子:“……小哥,你嘴巴坏掉了!”

    叶子缩着脖子看林潮生,看他面不改色一颗接一颗,只觉得嘴里已经在泛酸水了。

    他啧啧后退,拉着陈步洲去逛了下一个小摊。

    林潮生皱着眉毛,自言自语说:“就是挺好吃的啊。”

    他说着还给陆云川也喂了一颗,问道:“甜不甜!”

    陆云川咬了一口,立刻被一股果子的酸涩味侵了满口。

    他看着眼前格外认真的林潮生,好半天才开口道:“……甜。”

    林潮生这才满意地点了头,又把手里的油纸袋子往前伸了伸,说道:“喜欢就再吃一颗。”

    陆云川沉默片刻,随即面不改色道:“你喜欢都留给你吃。”

    林潮生倒也没坚持,他的注意力又立刻被身旁的炸货摊子吸引了过去。

    炸物格外的香,荤素都香。

    他没再缠着陆云川吃山楂果子,扯着人往下一个摊位走了去。

    过去正好听到叶子和陈步洲说话。

    两人一左一右站着,手里各握了一端洞箫,把人家的摊位都挡完了。

    陈步洲认真说道:“我约你出来逛庙会,哪能让你花钱?”

    叶子据理力争:“可你给我送了很多东西了,我请你吃小吃也不可以吗?”

    陈步洲还想劝说:“可是……”

    叶子发动必杀技:“……陈二少爷。”

    陈二少爷不说了,陈二少爷看着叶子乐滋滋掏出了小钱袋,找摊老板点吃的。

    那老板看着两人说话有一会儿了,一直都笑呵呵的,见两人说出个结果后,他才笑着打趣:“这成了亲就不分你我了,谁花钱都是一样的!这夫郎舍得给你花钱,那是喜欢你呢!”

    陈步洲:“啊?!”

    叶子:“不是不是不是!”

    老板一愣,又赶忙改了口,“还没成亲呢?”

    陈步洲和叶子脸上爆红,都不敢说话了。

    话虽是没说,但牵着洞箫的手却没松开,瞧二人又亲近又不太亲近的模样,倒把老板整懵了。

    就是这时候,林潮生拉着陆云川凑了过来,厚脸皮开了口。

    “老板,我俩成亲了!”

    “咋?成亲的能便宜吗?”

    他说着还朝老板亮了和陆云川十指交握的手,半点儿不害臊。

    也是大过年高兴,那老板愣了片刻又爽快笑道:“便宜!都给便宜!”

    林潮生连忙笑着拉了陆云川挑吃的,挑了两串藕片、两串洋芋片、两串肉丸子。

    挑完还用肩肘捅了捅叶子,挤眉弄眼问:“叶子老板,只请他吃不请我吃?”

    本就脸红的叶子这下更是脸红了,羞恼地瞪了林潮生,却没有说不,还真多掏了铜板递给老板。

    那老板也是个爽快人,说话算话,当真给叶子抹了零。

    几人一路吃着过去,又照顾了几家食摊的生意,肚子填饱了大半。

    走在后面就是玩耍的摊子多了,什么套圈的、投壶的,还有些林潮生叫不出名字的小游戏。

    套圈摊子上多是小孩儿玩,所以放的也是些机巧玩具。

    林潮生对这些倒没什么兴趣,意外的是陈步洲竟停了下来,看着一地摊的玩具问叶子,“有没有喜欢的?”

    陈步洲似乎格外喜欢给叶子送玩具。

    叶子也跟着他停了下来,很给面子的认真看起来。

    说实话,这些小地摊上的玩具压根比不上之前陈步洲送他的,但他还是指了其中一个彩色风车说道:“那个吧。”

    陈步洲点了头,找老板买了十个竹圈,

    他俩停了下来,林潮生和陆云川自然也跟着停了下来。

    林潮生是个闲不住的,站了没一会儿就开始找事儿做了。

    他瞧见套圈摊子前还站着一个穿红袄子的小姑娘,约莫才五岁,她被一个年轻少年抱在怀里,又扯了扯少年的袖子,奶声奶气指着摊子上的玩具说:“哥哥!我想要那个!”

    林潮生挺直了脊背,也跟着学,拽着陆云川的袖子轻轻晃了晃,夹着嗓音说话:“哥哥!我想要那个!”

    陆云川:“……”

    陆云川没说话呢。

    倒是那小姑娘闻声转过头,皱着小眉毛左右寻找学自己说话的坏大人,看见林潮生后重重哼了一声,小嘴儿翘得能挂油壶了。

    陆云川颇为无奈地看他一眼,随后也找老板要了十个竹圈。

    来了生意自然好,那老板只有笑的,连忙数了十个圈儿递过去。

    陆云川准备,套。

    失败。

    再套。

    又失败。

    ……

    这下陆云川是真沉默了。

    和他一起沉默的还有林潮生。

    倒是那小姑娘在少年怀里哈哈大笑,笑得拱来拱去。

    林潮生咳了一声,小声嘀咕:“不应该啊。”

    你可是猎人!

    陆云川也咳了一声,又找老板买了十个圈。

    于是,不服输的猎人开始新一轮的挑战。

    最后,陆猎人以二十五圈记录拿下一只红皮拨浪鼓,陈二少爷以二十八圈记录拿下一只彩色风车。

    老板笑得更开心了,还热情地招呼道:“客官儿,再来两个呗!套那个,那个好!”

    林潮生抢在陆云川说话之前把人拉走了,叶子也赶忙说,“够了够了,陈二少爷我们快走吧!”

    两对人都离开了套圈的摊子。

    林潮生一手牵着陆云川,一手捏着那只拨浪鼓,左转两圈右转两圈,敲得咚咚响。

    他一边玩还一边安慰:“哥,别灰心,这打猎射箭和套圈不一样!咱射箭厉害就够了!”

    陆云川点头,然后看着林潮生问道:“要不要买面具?”

    林潮生:“?”

    林潮生疑惑地朝陆云川看了过去,正巧看到旁边的面具摊子,摊位上挂了各式各样的面具。有和这次庙会相衬的傩面具,也有适合孩子的动物面具,或是兔儿、猫儿、狗儿,各种模样做得可爱。

    林潮生看了两眼,沉默了。

    好吧,陆猎人根本就不需要安慰。

    不过那些面具倒是有趣,林潮生挑选了几个,最后看中了一对黑白无常的面具。他将其中黑色的面具递给陆云川,白色的面具则自己戴在了脸上。

    看见林潮生在挑选面具,一旁的叶子也来了兴趣。赶忙拉了陈步洲一起挑选。

    不过叶子胆子小,对那些狰狞可怕的傩面具看都不敢看一眼。他还记得陈步洲属兔,给他挑了一个白色的兔子模样的面具,顶上还镶了一圈儿毛茸茸的白边。

    他把面具递了过去,兴奋地说道:“陈二少爷这个面具好,这个面具可爱。”

    陈步洲默默没说话,他总觉得这个面具好像是姑娘家戴的。但看叶子的表情他又不敢说出来,老老实实将面具戴了上去。

    摊子上倒有十二生肖的面具,叶子又给自己挑了一个白羊面具,是山羊模样。

    说实话,不如他的小羊吊坠可爱,甚至还留了一撮山羊胡子。

    是只老羊。

    四人戴了面具继续朝前走,忽听到旁边又传来路人的声音。

    “嘿,什么时辰了?前头的鬼戏该开始了吧?”

    “我瞧着是快了,走走走,快过去看看。”

    ……

    听了这两道声音,几人互相看了看,也跟着那几个人走了上去。

    皮影鬼戏也算是庙会的重头戏了,瞧时辰来得也不算晚,但戏院子里已经围了不少人。

    今天演的是“方相打鬼”,场子已经摆开,三尺白布作戏台,旁边的铜锣铜镲打得热闹,还夹着二胡和唢呐的声音。

    戏台前摆了七八根长条板凳,却没有人坐,看戏的人都挤在后头站着。

    按镇上的习俗,那几条板凳就不是给人坐的。

    里三圈外三圈站满了人,林潮生又一次恨这具身体不够高,踮着脚都只能看到一个个黑黢黢的后脑勺。

    身旁带着无常面具的陆云川微低下头,凑近林潮生的耳畔说道:“要不要我抱你看?”

    这地方实在人多,两个人说话非得凑近了才能听到。

    林潮生听见后亮了眼睛,他也不回答,直接扑跳到了陆云川背上。

    陆云川本就生得高大,林潮生跳到他背上可是比四周的人高出很多。

    也算鹤立鸡群了。

    他还没看清戏台子上的表演,先和旁边一个红袄子的小姑娘对上了。

    嗯,又是那个小姑娘。

    小女娃看不到表演闹脾气,被哥哥架在了脖子上坐得高高的。

    本来她是场上最高的人,可旁边忽然冒出来一个更高的。

    小姑娘噘了嘴,气呼呼瞪着旁边的林潮生。

    林潮生乐了,朝她张开两只手,甩了甩白无常面具上的红舌头。

    小姑娘:“……”

    片刻后,小姑娘哇一声哭了出来。

    第069章 春来喜讯

    逛够了庙会几人才准备回村, 彼时时间已经很晚了,镇子上还十分热闹,万千灯火重明, 浮灯亮如白昼。但出了城门后四周就静了下来, 身后满城的灯红越拉越远, 左右寂静无声。

    马车沿途而返, 车外挂了两个红皮灯笼, 车夫穿裹得严实, 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他缩着脖颈握了鞭子赶车,窗布微微抖动着, 时不时被吹开一条缝隙,灌进冷飕飕的夜风。

    雪霰子扑了满脸。

    不知何时,外头又潇潇落起了雪。

    马车内, 林潮生正抱着一只裹在油纸里的肉夹馍啃着。他最近胃口很好,临回家前突又觉得肚子饿了, 拉着陆云川去买了个肉夹馍。春菜炒鸡蛋肉沫, 夹得满满当当,吃得满口流油,香得不得了。

    肉价贵, 故而肉夹馍定价不便宜, 平常在镇上都不太好卖, 也就庙会、灯会这样的大日子才有人舍得掏钱尝个鲜。

    贵是贵, 可味道真是不错。

    林潮生坐在一旁啃肉夹馍, 陆云川坐在他旁边,手里还握着一罐温热的豆奶, 在林潮生吃得噎住的时候立刻送过去给人喝一口。

    叶子倒不饿,他正低着头满心欢喜地瞧今天买的玩具。

    陈步洲十分热衷于买玩具:像猪像狗就是不像人的泥人、丑兮兮还大小眼的布老虎、彩色的风车、七巧板……

    做工都粗糙, 但叶子拿在手里却像宝贝般爱不释手,每一样都要轻柔地摸一摸。

    陈步洲垂着眉看他两眼,随即被吹进车厢的夜风冻得一哆嗦,又抬了头去扯被吹开的窗布。

    陈步洲膝上也放了些东西,是一包豆绿色的皂丸子,是在那套圈儿摊子上套下来的。

    叶子的皂丸卖得好,那摊老板也进了些货,摆出来给人套。

    他做的皂丸和别家的不一样,他的皂丸和了无患子,所以搓出来是偏灰绿色的。这颜色做得不好就易显脏,叶子也是研究了好几次才做出颜色漂亮的皂丸,按林潮生的话来说……这是什么“莫兰迪绿”?

    叶子和陈步洲都不懂林潮生的话,只觉得这颜色好看又特别,所以陈步洲今天在摊位上瞧见后一眼就认出来了。

    用惯了香胰子的陈二少爷瞧见摆在地上的几颗皂丸子就移不开眼,又找老板买了一大把的竹圈,非得把那一包皂丸套中才收手。

    叶子数完宝贝,抬头又看见林潮生正就着陆云川的手喝豆奶。

    他歪了歪头,满脸疑惑地问道:“小哥,你今天吃了好多东西了,肚子真的不撑吗?”

    说完,叶子回忆了一番,开始掰了手指数:“山楂果、炸串、油条糍粑、一碗红豆沙圆子、一包黄金糕,还有锅巴洋芋……现在又吃了一个肉夹馍,哦,还喝了豆奶。”

    林潮生刚啃完一个肉夹馍,嘴上还油亮亮的。

    他抿了抿唇试图反驳:“红豆沙圆子太甜了,我没吃完。”

    陆云川也在一旁默默点头,是的,给他吃了。

    真的很甜。

    糖都不要钱的吗?

    坐在另一侧的叶子托着腮盯着林潮生看了好一会儿,突然说道:“小哥,你是不是长胖了?”

    林潮生:“?”

    这话说的,多冒昧啊。

    不过林潮生倒不太在意,他还又猛喝了一口豆奶,然后才回答道:“冬天了,长胖是应该的。”

    听了这话叶子也重重点了点头,又捏了捏自己的腮帮子,揪着肉肉说道:“确实,我的脸也圆了好多,过年吃得太好了。肉真的好好吃!”

    不怪叶子贪吃,实在因为以前在岑家没吃过什么好的,这如今自己有了钱,可不得全吃回来。

    林潮生被他的话逗得发笑,也伸手搓了一把叶子的脸。

    叶子最近都用自己做的蜂蜜羊奶皂洗脸,又长了些冬膘,摸起来软乎乎的,让林潮生爱不释手。

    好挼。

    这倒给一旁的陈步洲给看得心痒痒的,但嘴上还是说道:“你以前太瘦了,现在这样正好。”

    他是不敢伸手的,但马车内自然还有人可以随便摸摸。

    陆云川空出一只手捏了林潮生的脸,然后开始睁眼说瞎话,“没胖。”

    叶子:“……”

    成吧,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吧,谁让您一拳可以打死野猪呢。

    叶子不敢反驳。

    马车驶进溪头村,夜深人静,村里好些人都熄了灯准备休息了,只有三两个听见动静才出来瞧两眼。

    田岚记挂着自家的小哥儿,在院儿里等了好一会儿,已经往门口走了好几趟,望得眼睛都要穿了。

    可算听到马车的声音,他立刻提了灯笼出来等着,然后看见自家小哥儿抱着满怀的东西从马车上下来,紧跟着生哥儿和他汉子也下了车。

    林潮生还扭头同马车内的陈步洲说道:“二少爷回去吧,今天也玩累了,早些休息。这点儿路我和川哥自己走回去就成了。”

    陆云川也在一旁点头,显然十分享受和林潮生散步的独处时光。

    陈步洲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悄悄看向已经下了车的叶子。

    这没良心的小哥儿下了车后好像就完全忘记他了,抱着满怀的东西蹭到自己小爹身边,笑着和他讲今天在庙会上遇到的趣事儿,眼里的笑意盈了满眶,都险些盛不住了。

    陈步洲:“……”

    陈步洲只得冲着林潮生点了头,还找车夫要了一盏灯笼递过去,最后才又叹着气钻回了马车。

    马车顺着来时路又去了,在雪地里碾过四道痕。

    叶子好像这时候才回过神,循声转头看了一眼,只瞧见渐行渐远的马车。

    他眨了眨眼睛朝外小跑了两步,快得田岚想伸手拉都没拉住,“陈二少爷走了?”

    他抻着脖子看了好一会儿,好半天才小声叹了口气,嘀咕道:“怎么也不说一声就走了,我还给他准备了新年礼物没送呢。”

    陈步洲是富户出身,寻常吃的穿的都是最好的,所以平常东西他都瞧不上。叶子为了他的礼物可是绞尽脑汁,想了许久才想出些名堂来。

    叶子擅长的只有做皂丸、做胰子,他想给陈步洲做一块独一无二的香胰子,得是街面上都买不到的!

    陈步洲因常年喝药,身上总带着一股苦药香,因此叶子给他单独做了一块草药皂。

    为这个他还专门去请教了白敛,找寻了些冬日里防冻防裂的草药,特意做了一块皂,这还没能送出去呢。

    他看了两眼,又跺了跺脚飞快钻回屋子,从自己屋里取出那块用红纸包好的胰皂,快跑着追上了马车。

    田岚眼瞧着刚回来的叶子又跑了出去,拉都拉不住,“诶,叶子!”

    林潮生则摇摇头,心里只嘀咕。

    完了,完了。

    马车上的陈步洲坐着唉声叹气,转眼又瞧见一个孤零零放在软垫上的山羊面具,是叶子今夜戴的那个。

    他刚拿起来,外头的车夫说话了,“少爷,那哥儿追来了!”

    陈步洲愣住了,“什么?”

    陈步洲先是一惊,随即立刻扯开了窗布朝外看,瞧见叶子正快步朝这边跑,簌簌的飞雪袭他满身。

    他赶忙拍了车厢,厉声道:“停车!停车!”

    马车停下,叶子快步跑了前去,三两步爬进车厢。

    “陈二少爷!你怎么走得这么快!”

    他朝陈步洲笑,鼻尖还挂了一片化掉一半的雪花。

    说罢他又将那块用红纸包好的胰子递了过去,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送你的!我,我也没什么好东西能送,这块胰子是我自己做的,外面都没有卖的!你别嫌弃。”

    陈步洲一愣,下意识问道:“你自己也不卖?”

    叶子坚定地摇头,答道:“我只做了这一块!是独一无二的!”

    这个词是小哥教他的,他还没忘,他可真厉害,嘿嘿。

    陈步洲笑了两声,伸手握住那块胰子,垂着头看了好一阵,良久才低低说道:“谢谢,我很喜欢。”

    叶子笑得眉眼都弯了,歪着头说道:“香的,和你身上一个味!”

    陈步洲没说话了,只低低地笑。

    直到叶子要下车的时候他才拿了那个山羊面具递了过去,又说道:“你的面具忘了拿。”

    本来嫌山羊面具太丑,想要悄悄丢在马车,装作忘拿的叶子:“……”

    陈步洲见他没接,又问:“怎么了?”

    叶子顿了顿,伸手指了指挂在陈步洲腰上的白兔面具,问道:“那个可爱,我想要那个可以吗?”

    陈步洲也是一愣,反应过来后立刻将那个雪白还镶了一圈茸毛的兔子面具解下来递给他,说道:“喜欢就拿去吧,就当我们交换了。”

    叶子喜滋滋接过,还冲陈步洲晃了晃手里的面具,显然十分高兴。

    他拿着东西下了车,又转身往车厢里看,最后笑着说道:“陈二少爷,新年快乐。”

    陈步洲也勾起一丝笑,点点头也温声回答道:“新年快乐。”

    说完,叶子拿着面具回头往家里走,手指爱惜地抚过那圈白茸茸的毛。

    离自家十步远的位置正好撞着刚同田岚告了别,正准备往自家去的林潮生夫夫。

    叶子正要炫耀自己好看的兔子面具。

    结果对面的林潮生先摇着头“啧啧”了两声。

    叶子:“……”

    林潮生摇着脑袋叹道:“兄弟,你完了,你坠入爱河了。”

    叶子歪头:“?”

    叶子不懂什么是爱河,他还来不及问,林潮生和陆云川就已经离开了,于是他也只好抱着兔子面具回了家。

    走在路上林潮生就开始打哈欠了,明明他刚才逗弄叶子的时候都还很精神,这困意说来就来。

    陆云川提着灯笼偏着头看他,低声问道:“困了?背你?”

    林潮生打着哈欠摇头,然后拍了拍脸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又伸手拿过陆云川手里的灯笼继续朝前走。

    他垂着脑袋,伸脚去踩映在地上的暖黄灯光。

    陆云川负手跟在后面,目光始终落在林潮生的身上。

    二人也回了家,院里的两只大狗听到动静立刻奔了出来。

    二黑朝着林潮生飞扑了过去,奔得两只耳朵上下晃荡着,尾巴也摇得欢。就在它要扑到林潮生身上的时候,又突然急急停了下来,一张狗脸上满是惊讶,吓得尾巴都没摇了。

    它鼻子翕动两下,绕着林潮生左转了两圈,又右转了两圈,然后往他身上嗅,嗅了半天还“汪呜”叫了几声。

    陆云川担心林潮生被撞倒,都伸出手准备将人抱住了,哪知道这傻狗竟突然停了往人身上扑腾的动作,而是绕着林潮生转圈,黑溜溜的圆亮眼睛往人身上盯。

    陆云川这才收回手,又拍了拍林潮生的说道:“你坐着歇会儿,我去烧洗澡水。”

    林潮生点头,拖着院子里的竹椅进堂屋,坐下开始打瞌睡。

    等陆云川烧好水从灶房走出来的时候,林潮生已经靠在竹椅上睡着了,左边趴着大黑,右边坐着二黑,二黑还把自己的白爪子放到了林潮生怀里,被他松松握着爪垫。

    陆云川看得笑了笑,轻轻走过去说道:“潮生,别在这儿睡,容易着凉。洗漱了上床睡吧。”

    林潮生被动静吵醒,眯起一只眼睛看说话的陆云川,下意识伸出手去搂陆云川的脖子,说话的声音都带了些软绵的困意,“川哥,好困啊。”

    陆云川没再说话,直接俯身将竹椅上的人抱了起来,扭头往外走了去。

    身后的二黑歪了歪头,又立刻轻跳了一下,发出一声“汪”的吠叫。

    陆云川以眼神制止了它继续吠叫,二黑在原地转了一圈,又乖顺趴了回去,那只白爪子还放在空落落的竹椅子上。

    陆云川将人抱进浴棚,正要伸手帮林潮生脱掉衣裳的时候他终于又睁开了眼睛。

    就像眼睛糊了一层胶,林潮生万分困难地睁开眼睛,呆呆地看着陆云川问道:“做什么呀?”

    他显然还没完全清醒过来,整个人都有些呆呆傻傻的,说话也乖乖的。

    陆云川唇角抿着笑,他一边笑一边将林潮生有些松散的头发高高盘了起来,免得待会儿洗澡的时候被弄湿。

    做完这些,他才轻轻说道:“洗澡啊。”

    林潮生慢吞吞点头,然后垂下脑袋自顾自地脱衣裳,最后才爬进浴桶。

    浴棚里热气升腾,他又泡在热水里,没一会儿就熏得脸上潮红,最后还红着脸看向陆云川,语气真诚地问道:“哥,要不要一起洗?省水。”

    不知为什么,陆云川总觉得这时候的夫郎别样的有趣,呆呆傻傻的,可爱。

    陆云川扒了自己的衣裳,然后抬腿跨进浴桶,以行动回答。

    不过到底可怜林潮生困得眼睛都要睁不开了,陆云川最后也没做什么,只匆匆帮林潮生洗了澡,然后抱着人回了屋睡觉。

    二人相拥而眠。

    ……

    十五一过这年就算过完了,春光作序,万物和鸣①。

    深冬的寒意才刚刚散去,一连数日的春雨沁得更凉。但春日还是来了,盎然春色卷上整个溪头村,是田垄上顶破土壤的幼叶翠苗,是屋檐下飞回的燕儿啄来的春泥,是被春雨浸润得娇艳欲滴的水光山色。

    二月天,山里的桃花开了,梨花也开了,红的喜人,白的纯净。

    林潮生起床时陆云川已经不在屋里了,他坐在床上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

    自己好像半睡半醒间说想吃烧兔子,所以川哥是上山打兔子去了?

    林潮生挠了挠头,有些为自己这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恼火。

    陆云川也是,这梦话哪里能当真,他还真去了。

    他打着哈欠下了床,穿好衣裳出门洗漱,舀了热水洗过脸后才算完全清醒了过来。

    灶房的大锅里温着早饭,是一碗小米粥和两个葱香花卷。

    林潮生将早饭吃了,刚打算把屋里的炭盆烧上,这时候,屋外的院门被拍响了。

    这么快就回来了?

    林潮生先是如此一想,但回过神又反应过来,陆云川就算动作再快也不至于这么快。

    “谁啊?”

    林潮生一边问,一边朝外走。

    推门一看是叶子站在院外,他今天穿了一身杏色的衣裳,打扮得俏生生的。

    叶子歪着头说:“小哥,前几天说好了陪我去摘桃花的。”

    林潮生回想了一番,还真有这回事。

    春天到了,叶子也要忙着做新的胰子了。

    春日里花多,暂定的就有桃花、山茶、玉兰。

    前几天叶子就看山上的桃花开了,那时候就约了林潮生陪他一起去摘桃花。春寒料峭,这时候还不是培植银耳最好的日子,所以林潮生也闲得无事做,听了叶子的请求后自然是满口答应。

    他立刻说:“行啊,去呗。你等我给千里马喂两把草!”

    林潮生匆匆喂了家里的狗和骡子,又挽着竹篮出了门。

    春天野菜多,看能不能摘两把回来。

    他不太认识野菜,但这不有叶子陪着一起吗?

    两个小哥儿出了门,朝山上去了。

    溪头村三面环山,他们去的不是后头那座陆云川常去打猎的山,而是西边的一座小山,那边没什么野物,但草多树多。

    等陆云川打了两只兔子回来的时候,屋里已经没了夫郎的人影。

    “潮生?”

    “潮生?”

    他提着兔子在院里屋里转了一圈,没找着人,又立刻将打来的兔子挂在院子里,出门去找人了。

    陆云川本以为林潮生是去了新屋那边,去找过,还是没见着人。

    又去了叶子家找。

    叶子自然不在家,屋里是田岚和曹大娘。

    还没到农忙的时候,曹大娘也得闲,带着针线篓子和小孙儿来找田岚话家常。

    两人都坐在院子里,一个给孙子缝春衣,一个给小儿子做肚兜。

    小石头的小床也被搬到了院子里,正晒着太阳,小娃娃如今开始学走路,已经能扶着床栏站起来。

    二蛋则趴在床头教他说话,“石头!喊哥哥!喊哥哥啊!”

    小石头听到了关键词,趴着床栏站起来,歪着脑袋去看田岚,奶声奶气问:“哥?”

    就简简单单一个字,但田岚立刻明白了小儿子的意思,连忙放下手里的针线,转身冲着小石头回答道:“哥哥去山上摘花了。”

    小石头似懂非懂地点头,然后又捏了捏小拳头,跟着学:“花!”

    二蛋还趴在上头,抱着小石头说:“哥在这儿,哥在这儿,喊哥哥啊!”

    这时,曹大娘也放下了手里的针线活,瞪着眼看向小孙子,一巴掌拍他屁股上,教训说:“人喊自己哥呢!”

    就是这时候,陆云川找了过来。

    他站在院门口问道:“婶子,阿叔,瞧见我家潮生了吗?”

    田岚站了起来,答道:“叶子喊他一块儿去山里摘桃花了!”

    陆云川又问:“西山上吗?”

    田岚点头,后头的曹大娘也跟着点了头。

    陆云川道了声谢,正要扭头走的时候田岚又把人喊住了,含着笑说:“我前段时间做了酸渣肉,待会儿装点儿回去吃!酸味儿的,也不知道你们吃不吃得惯。”

    田岚话少,但他心里什么都明白,生哥儿和陆小子帮了他家许多,所以他做了什么好吃的也都给两人留一份。

    陆云川回过头又是道谢,还难得多说了一句:“多谢阿叔了,潮生最近就爱吃酸的。”

    “诶?爱吃酸的?”

    坐在后头的曹大娘立刻站了起来,快步走了前去,问道:“生哥儿爱吃酸的?”

    田岚也愣了片刻,也赶紧问:“除了这个还有啥不一样的?”

    陆云川有些懵,不太明白两个长辈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些,但还是说道:“最近胃口好,吃的比以前多些,还总犯困。”

    其实陆云川也担心过,但林潮生总说自己没觉得不舒服,他又看夫郎能吃能睡,就连气色都比从前好了些,也就放心了下来。

    听了陆云川的话,田岚和曹大娘对视了一眼。

    好半天田岚才说话,“早该发现的!前些日子生哥儿来家里吃饭,是比平常吃得多!”

    曹大娘也说:“大概是这事儿了!我当年也没别的反应,就爱吃爱睡!”

    没头没脑的话给陆云川整懵了,他呆呆问道:“什么意思?”

    两个长辈都笑了起来,尤其是曹大娘笑得尤其欢快。

    她拍了拍陆云川的肩膀,大笑道:“赶紧把你夫郎找回来,再请白哥儿瞧瞧,他说不定是怀了!我当年怀大郎的时候,和他这时候也一样呢!”

    田岚则有些懊恼,拍了拍额头叹道:“哎!我咋就没想起来呢!我前几天看见生哥儿,瞧他胖了些,还以为是过年吃好了!”

    这话如一道春雷,砸得陆云川呆在了原地。

    曹大娘笑得更厉害,又拍了陆云川一把,叫道:“哎呀!瞧瞧,这小子都乐傻了!先别顾着乐了,赶紧把你夫郎找回来啊!”

    田岚也像是想到了什么,赶紧说:“是得快些去!他俩今儿约了去摘花,可别爬树!你快去瞧瞧!”

    陆云川这才回过神,匆匆道了声谢后就扭头跑了出去。

    身后还能听到曹大娘的笑声,她一边笑一边同田岚说话,“瞧,真是乐傻了!高兴得腿脚都不是他的了,路都不会走了!”

    陆云川急跑了出去,扭头上了西山。

    那山不大,但找起来也麻烦,陆云川在山坳林子里转了好几圈才听到林潮生和叶子的声音。

    林潮生:“这个怎么样?!这个好看!”

    叶子:“可以可以!哎呀!小哥!你别爬那么高,你刚学会爬树呢!”

    陆云川:“……”

    陆云川寻着声找了过去,看到一片碧桃花影,桃枝枝繁叶茂,树下是落英缤纷,林潮生就站在那万花丛中。

    嗯,站得比他整个人还高出许多。

    第070章 今日有喜

    林潮生站在树上, 脚下踩着树枝,手上扶着开满粉红桃花的花枝。

    他低头就看到寻来的陆云川,还十分激动地冲这人摇手打招呼, “川哥!快看!我学会爬树了!”

    爬树自然是不难的, 但可能是玩得太开心了, 爬个树就让他很激动兴奋。

    陆云川没说话, 他高高仰着头看向林潮生, 脸上迎了一束阳光, 晃得林潮生看不清他的表情。

    站了片刻,陆云川又快步朝树下走去, 低声说道:“潮生,你先下来,我有话和你说。”

    林潮生手里还握着一束桃花, 听了陆云川的话也只是动了动脚,从左边枝头踩到了右边枝头。

    他甚至没工夫低头去看陆云川, 这时已经又伸着手朝前头一枝开得灿烂的桃花探了去, 还说:“就这样说呗,我能听见。”

    陆云川一直抬着头,眼也不眨地盯着树上的林潮生。

    他眸色深深, 但还仍用轻柔的语气说道:“你先下来, 下来我再和你说!”

    林潮生这才又低头看了看, 最后叹着气往下走。

    陆云川看他踩着树杈往下走, 真真是心惊肉跳, 两只手一直朝上扶着,总担心林潮生会踩滑掉下来。

    幸好一切顺利, 林潮生一脚踩到最下面的一枝树干,正想转身跳下去, 还没动就被陆云川抱住了。直接打横抱了下来,离了树干也没被放下。

    林潮生:“???”

    什么意思?这是什么新型玩法吗?

    林潮生不太懂,又看身边的叶子悄悄瞅着自己和陆云川,两边脸颊都红扑扑的。

    陆云川也不说话,抱着林潮生就朝山下走,惊得叶子一手提了一个竹篮赶忙追了下去。

    林潮生:“诶?诶?诶?”

    等三人下了山,入了村道就能依稀看到些人影了。

    刚入春,还没到最忙的时候,但各田地里也有人家在翻地等着春耕了。

    林潮生到底还是要脸的,害怕被一路抱回去被村里人瞧见,他连忙蹬了蹬腿儿,又拍了陆云川的肩膀,“哥!放我下来啊!我能走!”

    陆云川没得法,只好把林潮生放了下来。

    林潮生在地上站稳,又伸手接过叶子手里的小竹篮。

    里头放了不少野菜,用草绳捆好的香椿,还有两小把荠菜和蕨菜,全都嫩油油的,瞧着十分新鲜。

    陆云川的手还放在林潮生的腰上,林潮生看他一眼,总觉得今天的陆云川有些奇怪,还以为是他在山里打猎时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他一边伸手牵住陆云川放在他腰上的手,一边回头问:“哥,怎么了?在山上遇到什么事儿了吗?没打着兔子?没打着也没事儿,家里吃的还多呢,我还挖了野菜,回去包荠菜饺子吃!”

    陆云川垂下视线看向林潮生的脸,沉默了一阵终究没有把话说出来,而是道:“我来接你的,回去吧。”

    林潮生歪了歪头,总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但陆云川没有直说他也不好再问,还以为是有什么事儿不方便当着叶子的面说呢,想着回去了再问问。

    二人往自家方向走,叶子害怕去那头会遇到岑家人,所以在路口就和两人道了别,也提着一篮子桃花往山里去了。

    他刚刚在山上瞧见了,春雨后冒出了好多菌子,还有陈二少爷爱吃的杨树菇,他待会儿吃了饭还要再去一趟,捡些菌儿回来。

    叶子一路想着回了家,刚进院门就被小爹拉住了手。

    田岚还拉着叶子朝他身后望了望,没看到林潮生和陆云川的人影,又忙问道:“你小哥呢?他和陆小子回去了?”

    瞧小爹面色紧张,叶子只觉得奇怪,今儿咋一个两个都这么奇怪。

    他放下手里的篮子,又从缸里舀了水,打算清洗花瓣。

    一边忙活,一边答道:“回去了呀。陆猎户来找他了,他俩就一块儿回家了!”

    田岚点点头,又转身将小床里的小石头抱了出来,坐在椅子上看叶子忙活。

    看了一阵才说道:“叶子,下回别喊你小哥往山上跑了,他怕是怀了身子,不方便爬坡上坎的。”

    叶子:“???”

    叶子惊了,手里的木瓢咚一声砸进了盆里,水花飞溅弄湿了他的衣裳和头脸。

    “什么?小哥怀娃娃了?!”

    叶子吓得立刻转过身,衣裳脸上扑了一身水花,还有水珠迷了他的眼睛,他也顾不得擦,只惊得大叫。

    这一声惊叫将睡着的小石头吓醒了,小娃娃瘪着嘴呜呜了两声,田岚连忙拍了拍他的背轻晃着哄起来。

    一边哄,一边对着叶子道:“哎呀,你这孩子!快快快,去拧了帕子擦擦……也是我和你曹婶子猜的,瞧着像是,不过也得等他两口子瞧了大夫才清楚。”

    叶子没顾得上去拿帕子,只扯着袖子抹了脸,又说:“那我吃了饭要去看看!”

    田岚点点头,又说:“是该去看看……诶,再顺便把我做的酸渣肉带些过去!”

    刚刚就和陆小子提过了,只是这小子现在怕是心思都在夫郎身上,把这事儿全忘了。

    叶子自然是点头,这会儿连桃花瓣都没心思处理了,在木盆边站了一会儿干脆直接钻进了灶房,想着快些吃了饭快些过去瞧瞧。

    而另一头的林潮生正被陆云川牵着往前走,走着走着他就发现不太对劲了。

    林潮生扯了一把陆云川的手,问道:“去哪儿?这不是回家的路啊。”

    陆云川停下脚步,转头看向林潮生,一时有些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想了想才说道:“先去白哥儿家,请他给你诊诊脉。”

    林潮生疑惑:“诊什么脉?我身体挺好的啊。”

    陆云川想了想,还是说道:“你最近总犯困,饭量也见长了,还爱吃酸的……”

    嗯嗯??这话组合起来怎么不太对??就好像?!

    林潮生就算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一听陆云川这话就觉得要完蛋。

    果不其然,下一刻陆云川就说道:“田阿叔和曹婶子说,你可能是有了身子。”

    林潮生:“……”

    林潮生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了,一副神游天外的表情,最后是呆兮兮被陆云川牵着走的,就好像牵着一缕游魂。

    等二人到了白敛的小院儿,林潮生才回过神,脸上仍然是震惊和不可思议。

    “哥,哥,等会儿!等会儿啊!你让我捋捋!”

    “阿叔和婶子说我有娃了?!我,肚子里,有娃?!”

    陆云川点头。

    林潮生:“……我操了。”

    林潮生震惊一句,然后被陆云川无奈捂了嘴。

    他立刻伸手拽下陆云川捂在他嘴上的手,又说:“不,不能吧?大,大夫不是说我这身体很难有孕吗?”

    陆云川纠正道:“夫是说很难有孕,但调养好了都是有可能的。”

    林潮生:“……”

    林潮生不说话了,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好吧,最近好像是胖了些,肚子好像都圆了一点儿。

    陆云川瞧他神色,沉默了片刻才小心问道:“潮生,你不想要孩子吗?”

    听到陆云川的话,林潮生愣了一会儿,下意识抬起头看向陆云川的脸,手还捂在自己的小腹处。

    这话若是一年前问,他的答案肯定是“不想”。

    但现在……

    嗯,好吧,就是现在,他好像还是不太能想象自己挺着大肚子的模样。

    林潮生挠了挠头,苦巴巴一张脸说道:“这事儿……这事儿太突然了,我得消化消化。”

    陆云川又牵起他的手,继续道:“先去看看大夫,说不定是阿叔和婶子想错了呢?”

    林潮生点点头,然后叩响了白敛家的院门。

    事实上,没有想错。

    白敛请了人坐在院里的椅子上,又伸手给林潮生把了脉,最后笑着点头道:“是有三个月的身孕了。”

    林潮生:“……”

    林潮生被震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和他一起呆若木鸡的还有身旁的陆云川。虽然两人都早有准备,但得了白敛这句准话后还是十分震惊,林潮生更是倒抽了一口冷气。

    瞧夫夫二人的模样,倒把白敛给逗笑,“回神了!这是喜事啊!怎么一个个这副表情?”

    陆云川先回了神,一时间连话都不会说了,“那,那潮生现在的身体怎么样?孩子怎么样?”

    白敛继续说:“大人孩子都很好。”

    说到这儿就连白敛也觉得惊奇,林潮生的身体一年前还亏空得十分厉害,但这一年来养得很不错,虽底子有些虚,但比起从前已经像是完全换了一具身骨。

    想到这儿,他又说道:“只是他底子有些虚,这不是一两年可以轻易补起来的,我这儿只有些山上的寻常草药,你可以带他去镇上再请老大夫诊诊脉,开些安胎养身的药。”

    陆云川点头,又蹲下身去看还惊得眼珠子都不会转的林潮生,轻轻喊了一句:“潮生。”

    林潮生眨了眨眼睛,忍不住捂着自己的腹部,磕巴道:“真,真有了?!”

    这下真成男妈妈了?!

    陆云川有些担忧地看着林潮生,正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林潮生却立刻站了起来,一手摸着肚子一手拉住了他,扭过头说道:“哥!那我们明天就去镇上看看!”

    陆云川顿了顿才点了头说:“好。”

    付了诊费,二人离开了白敛的院子。

    回家的路上陆云川频频扭头看林潮生的表情,见他脸上表情空空,没了往常的机灵劲儿,这让他不由有些担心。

    或许潮生确实不想生孩子,可如今孩子已经来了,总不能一碗药打掉吧?

    打掉也伤身啊。

    林潮生肚里的崽儿还不知道自己的老爹正想着谋害他呢。

    至于表情空空的林潮生他如今在想些什么?

    嗯,如下:

    这到底是咋怀的?之后又咋生啊?

    唔,开始好奇这个世界哥儿的身体构造了。

    摸一摸,没摸到。不会还是个豆芽菜吧?

    所以,三个月的胎儿有多大?应该不止是个豆芽菜了吧?

    可惜了,这儿没百度。

    ……

    回家后陆云川果真如林潮生所说的做了猪肉荠菜馅的饺子,吃过饭后又收拾着早早睡下。

    林潮生一整晚都心神恍惚,直到了第二天一早才像是猛然惊醒了过来。

    他也不知道夜里梦到了什么,天刚亮就忽然从床上坐了起来,两只手搭在自己的肚子上,震惊得瞳孔骤缩。

    “我操了,我真的怀了个人!!!”

    陆云川:“……”

    身边的陆云川毫不意外也被吵醒了,林潮生像是察觉到什么,立刻先一步去按陆云川的手,似乎是担心他又要捂自己的嘴。

    他还振振有词说道:“我没说脏话,这就是个语气助词。”

    陆云川:“……”

    陆云川被逗笑了,坐在床上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又偏着头去看林潮生,抽了手去抚林潮生睡得翘起的头发。

    瞧夫郎是清醒了,陆云川这才起身穿了衣裳,又被林潮生的衣裳也递了过去,说道:“起来吧,吃了早饭还得去镇上……嗯,还吃饺子怎么样?昨天包的荠菜饺子还有剩的。”

    林潮生捂着肚子点头,嘴里还说:“成,今天先怀个荠菜的。”

    陆云川笑得止不住,又伸手往林潮生的额头上弹了一下。

    两人下了床,烧了水洗脸洗漱,然后陆云川做了两碗荠菜饺子吃。

    昨天打的兔子还挂在灶房,昨晚包饺子的时候又拿了柏树枝熏过,还能放些日子。

    这孩子来得突然,但十分乖巧,除了饮食习惯有些变化和嗜睡外,林潮生并没有觉得哪里不适,更没有像其他怀着身孕的人那样呕吐,闻不得半点儿荤腥。

    也是因为这样,这孩子在肚子里待了快三个月才被发现。

    两人吃完饭,陆云川将骡子牵了出来,又在板车上换了新的稻草,铺得厚实,还往上加了一层旧棉絮,就担心林潮生坐得不舒服。

    都收拾好了,两人这才坐上了骡车。

    路上,林潮生还说道:“本来还打算过些日子就开始培栽银耳的,也不知道怀着孩子能不能行。”

    他好像已经接受了这件事,不如一开始那么排斥了。

    一方面是林潮生已经在这异世生活了一年,在村里、镇上见过不少怀孕的夫郎,已经渐渐接受“男人”也能怀孕这个事实。

    另一方面是这孩子实在乖巧,并没让他受什么罪,现在来看其实和从前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至于“生”这个问题……嗯,他下意识不敢去深想。

    说到这儿,陆云川在一旁皱起了眉毛,也说道:“如今还好,只是月份大了,只怕太累。”

    银耳的人工培育在三十五至四十五天,古代条件不如现代好,林潮生上两茬的银耳都花了差不多两个月的时间才培栽出来。

    这样算起来,两个月后他的肚子就该大了,那时候可能确实不太方便。

    林潮生不太能想象自己大肚子的样子,这实在有些可怕。

    他挠了挠头,觉得烦。

    总不能不做吧!他和祝清筠还签着契书呢!

    这时候,陆云川又说道:“不然买两个人回来吧?”

    林潮生:“嗯?”

    林潮生还真没想过这个可能。

    陆云川继续说:“量大了,迟早也需要找个帮手。只是这本事不能外传,雇的人只怕信不过,所以去牙市买两个人回来正好。况且新屋那头也得留人看守,买了人正好安排在那边住下,夜里也有人守着了。”

    其实去年陆云川都有陪林潮生一起培栽银耳,一些问题他多少也知道些,只是这活儿精细,陆云川实在不擅长这个。

    听陆云川一说,林潮生也思考起来,最后点了头道:“也可以,正好趁这段时间还方便,买了人好调教调教。”

    银耳培育自然不是两个月就能教成的,但至少有了人能分担一二,不用林潮生整日都泡在潮湿的银耳屋子里。

    事情就算这样说定了,二人赶的骡车也到了平桥镇外。

    还和之前一样,骡车停在外面的牛马厩,两人空着手进了城。

    先去医馆看了大夫,那老大夫把出喜脉后还很是惊了一跳,似乎连他也没想到林潮生能这么快就有了好消息。

    老大夫捋着胡子也高兴得直点头,“好啊!这可实在是好!”

    陆云川又忙问:“陈大夫,我夫郎的身体如何?胎相又如何?”

    老大夫仍是笑着的,他也不是第一次见林潮生和陆云川了,早知晓这对小夫夫感情深厚。

    这时候也是笑着说:“胎相稳着,只是你夫郎的身体还是弱了些,你要精心照顾。我开一贴药,带回去吃两回就够了,是药三分毒,不好多吃。后面若是有哪里不适的再来找我。”

    老大夫拿纸写了方子,他是个医者父母心的好大夫,说起这些是络绎不绝,这时候还念着呢。

    “容易饿?嗐,这不是大问题,一人吃两人补,肯定是容易饿的!不过也切忌不要补得太过,只怕孩子大了到时候不好生啊!可以少食多餐。”

    陆云川听得仔细,恨不得把每一个字都装进了脑子里,还时不时点点头呢。

    两人看完了大夫,又有学徒抓好了药将药包送过来,这才提了药出门。

    再去牙市。

    平桥镇的牙市不大,多是富贵人家才会在这儿买下人,有时候好几天都没什么生意。

    牙市的牙人们都懒懒散散的,瞧见来了人才一个个都精神起来。

    “客官!来这儿看看啊!”

    “客官,我这儿人多!这会做饭的,会打渔的,还有会写字的!您来看看!”

    ……

    没一会儿,刚刚还懒散的牙人们就将二人围住了,一边说还一边介绍自己手下的人,有的甚至掰开了离自己最近的奴隶的嘴巴,给二人展示他的牙口。

    陆云川伸手将林潮生护在怀里,又看了其中一个说话最多的牙人,道:“是我夫郎要买。”

    那牙人愣了一会儿,下意识看了林潮生一眼,竟点点头又看向了陆云川,继续说:“您看看呢?您说说想要啥样的?我这儿什么人都有,还有那在大户人家做过的呢!价钱都好商量啊!”

    陆云川虽是说了这话,但家里的事向来是男人做主,那牙人压根就没把话放在心上,只敷衍地看了林潮生一眼就转开了视线。

    陆云川自是不悦,蹙了眉就要护着林潮生继续朝前走。

    这时候,有个聪明眼尖的瞧见陆云川将自己的夫郎小心翼翼护着,琢磨着定是个爱妻护夫的好男人!

    他眼睛一转,立刻对着林潮生说起了话。

    “原来是这位夫郎要买下人?来我这儿看看吧!我这儿的人也不少呢!夫郎是要买人去伺候,还是他用啊?你可以说说,我给您推荐推荐!”

    林潮生想了想,说道:“有没有农户出身,擅长种植的?”

    那牙人脑筋一转又立刻说道:“有有有!农户出身是最多的!个个都是伺候庄稼的好手!什么小麦、稻子、高粱,都没问题啊!夫郎是要给自家庄子里找下人?”

    林潮生没答,只跟上那牙人去看他手底的人。

    一看客人被抢走了,其余几个牙人也唉声叹气地退了下去。尤其是方才追着陆云川说话的那个,更是嫌弃地看了一眼陆云川,甩着袖子又回了自己的摊位。

    地上跪了不少人,男女老少都有,各个都穿着粗布麻衣,头上插了草,似牛马般被一条草绳拴在脖子上,另一头则绑在木桩上。

    林潮生看得皱眉。

    虽然是接受了现代教育的人,上一世面对的也是人人平等的世界,但林潮生在刚刚听陆云川提起“买人”这个建议时其实并不排斥。

    封建社会,买卖合法,这些不是他能改变的,况且林潮生觉得买回来的人不以奴隶仆人对待就好了,就当是自己雇佣的人。而且自己不买,也总有别人买,卖给他总比卖给那些随意殴打奴仆的主家更好吧?

    想归想,可真见到了还是不一样。

    这些人穿得破烂单薄,面无表情地跪在地上任人挑选,脸上全是麻木。

    林潮生还是觉得有些难受的。

    他裹了裹衣裳,想着赶紧买完赶紧走,他管不了,也只能眼不见为净了。

    刚想完,那人群里传来一道弱弱的声音。

    “二位贵人,我们兄弟两个也会种地……除了庄稼,我们还会种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