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1章 岑家抢子

    “二位贵人, 我们兄弟两个也会种地……除了庄稼,我们还会种花。”

    说话的是个约莫十八岁的少年,他跪在人群中, 身边还有一个和他有些相像的小少年, 弟弟瞧着才十五岁左右。兄弟两个跪在一起, 身上披着旧麻衣, 露出一截冻得发青的脚踝, 手上也是还没好全的冻疮, 红通通的。

    听到他的声音,那牙人也看了过去, 最后朝林潮生解释。

    “这哥俩的父亲是个老花匠,常给些贵人送花。这是家里出了变故才卖身为奴了,这俩从小跟着父亲学种花, 这些活儿也是不在话下的!又是农家孩子,插秧点豆都会!不过这两兄弟是套着卖的, 要买就得买俩一起买走!”

    也是因为这原因, 这俩年轻兄弟才迟迟没能卖出去。

    会种花

    种花可是个细致活,会这些也算有经验。

    林潮生想了想,又问道:“会沤肥吗?”

    那少年跪在地上, 很激动地猛点头, 连忙答道:“会的!贵人!”

    说罢, 他就开始掰了手指说自己会制的人工肥, 什么淤肥、鱼肥……说了好几样。

    溪头村的村民们种庄稼也懂得沤肥, 尤其是那些老手,对此很有经验, 但多是利用粪种、杂草、草木灰等。不像这少年能说出好几样,他或许不懂化学, 但其中有两样就是利用了化学知识才能制成的,大概是他父亲教下来的。

    林潮生点点头,又问了些植物育种、移栽、嫁接、催花、抗虫等问题,那少年都是对答如流。

    林潮生倒是挺满意的,点着头又看向牙人,问道:“这对兄弟如何卖的?”

    牙人立刻热情报了价,几人给了钱,递交了新契,领了两兄弟离开牙市。

    到了街上,林潮生才问道:“你俩叫什么?”

    还在大街上呢,那少年就要拉着弟弟跪下,要不是陆云川眼疾手快拦了一把,只怕这大街上就他们最打眼了!

    那少年被拦住下跪的动作,这时候也颇为拘谨地垂着头,“小的贱名不敢说,还请主人重新给小人和弟弟赐名。”

    这少年带着弟弟在牙市里待了有些日子,也算摸清了给人当奴仆的规矩,根本不提自己的旧名字,只让林潮生再取。

    他听牙市里其他奴隶说过,换了新的主家,多是要主人再取名字的。

    不过对林潮生来说,自没有这些规矩,他笑着摆摆手道:“那算了,我没这个本事。还继续用你们以前的名字就好了!也不用小人主人的,听着别扭。”

    那少年这才点点头,小声怯怯道:“小……我,我姓林,林平仲,我弟弟叫林檎。”

    林潮生微微瞪大了眼睛,又惊讶道:“哟,名字不错……巧得很,我们还是本家呢!”

    平仲是银杏,林檎则是苹果,这兄弟俩的父亲其实没读过太多书,但种花种草的本事不错,就连给孩子取的名字也是植物。

    林平仲一惊,就连他身边的林檎也立刻瞪圆了眼睛,好半天没有说出话。

    林潮生又继续道:“我也姓林,这是我男人,我男人姓陆。你们喊我林哥,喊他陆哥就好了。我们都是庄户人家,家里没那么多的规矩,也不兴那跪来跪去的。”

    林平仲在牙市这些日子还没见过庄户人家买奴仆呢,听林潮生说起更惊讶了,他身边的弟弟不爱说话,但眼睛也是瞪得大大的。

    一直未发一言的陆云川板起了脸,冷冰冰开口道:“家里规矩不多,只一条,不能背主。若是有不忠的,立刻就打断腿遣回牙行。”

    刚还瞪大眼睛的兄弟俩立刻被沉着脸的陆云川吓了一大跳,哆嗦起肩膀,似一对抖着翅膀的鹌鹑不敢再动了。

    林潮生却被陆云川逗得一笑,明白这人是和自己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呢。

    不过这样也好,林潮生并没有阻止,这家里的规矩早早讲清楚也好,虽不讲究个主仆关系,但最基本的要求还是要守的。

    林平仲吓了个哆嗦,回过神后立刻拉着弟弟重重点头,点的脑袋都要栽下来了。

    这时候,陆云川似也觉得立威差不多了,点点头又继续道:“我夫郎怀着身孕,所以才找了你们两个帮忙做些事情,你们以后跟着他就好了。”

    林平仲也是个机灵的,虽有些害怕板着脸的陆云川,但听了这话还是连忙又说:“恭喜林哥陆哥,两位模样生得好,小少爷肯定也长得好看!”

    说罢,他还悄悄推了推身侧的弟弟。

    林檎这才怯怯开了口,说了第一句话,“恭喜林哥陆哥。”

    陆云川听了这话就忍不住露出一丝笑,还扭头看向林潮生,十分认真说道:“长得像潮生最好。”

    林潮生悄悄瞪他一眼,但又忍不住伸手往他手指勾了勾。

    二人黏糊了一会儿,林潮生又才扭头看向林平仲、林檎兄弟二人,把人上下打量一遍。

    又道:“先去给你们买两身衣裳,再准备些日用品。”

    林平仲和林檎又微微睁大了眼睛,哪里能想到才被主家买回来第一天,还什么都没做呢,倒先为他们花了钱。

    二人自是感动,红着眼睛保证以后一定好好干活,好好报答。

    买齐东西,几人回了村。

    回去的时候是林平仲赶的车。虽然两个主人都说自己是庄户人家,但等骡车进了溪头村,林平仲还是惊了一下。

    他本来猜测林潮生和陆云川是住在乡下庄子里的,没想到果真是庄户人家,住的也是比村里人略好些的青瓦房子,屋里还养了两条大狗,院子后头辟了菜地。

    两只大狗见了生人还吠叫了两声,林潮生蹲下身抱着两只狗头安抚。

    二黑近来懂事了好多,不往林潮生身上扑腾了,这时候还拱着脑袋去蹭林潮生的小腹,呜呜叫了两声。

    陆云川回了家就进灶房准备做饭,林平仲和林檎哪能让他动手,而自己两兄弟坐着等吃?这主仆关系都乱套了!

    这两人自然又进了屋要帮忙,陆云川也不争,从铜钩上提了一只熏兔子交给他们,又交代了要煮的饭量菜量,然后才出了灶房。

    家里如今多了两张嘴,还都是半大小子,正是吃饭的年纪,所以饭量菜量都比以前多了很多。

    刚开始林平仲和林檎都不敢吃太多,白饭不敢盛,肉菜也不敢夹,只兄弟两个一人抱了一个红薯啃。

    林潮生看不过去,给林檎碗里舀了满满的饭,又夹了两筷子兔子肉,喊他快吃!

    林檎这年纪若在现代,也才刚上高中,正是无忧无虑的时候,哪像在这儿,已经给人卖身为奴了。

    林潮生夹了菜,又喊林平仲也吃,然后才说道:“吃了饭我再领你们去住的地方。”

    吃过饭,仍是两兄弟收拾了碗筷去洗。

    都做完这些,林潮生瞧天色也不早了,喊了林平仲兄弟俩收拾着东西出了门,陆云川自也是跟着一块儿去的。

    林潮生和陆云川都不需要人伺候,买了林平仲兄弟回来也是为了帮着培栽银耳,虽是捏着卖身契,但林潮生内心还是将兄弟二人当做雇来的工人。

    所以夫夫二人商量过,让他们住在新屋这边就好,平日里吃住自管,只是要负责照顾和看守屋里的银耳。倒不用频频往这头跑,他们也习惯了夫夫二人世界,骤然多了两个人反而不方便。

    过去的时候还碰到了带着小孙儿出来消食的曹大娘,大娘瞧见两个生面孔后还愣了愣,一打听才知道是生哥儿和陆小子买来的仆人,更是震惊得眼睛都睁大了。

    要知道,只有那地主老爷才会买人伺候!村里庄户人家,就没听过谁会买人的。

    因着距离近,过年的时候林潮生也给她送过银耳,她自己是不认识,可她二儿子常年做货郎,见识多,立刻就认出这是要价十分昂贵的银耳。

    所以曹大娘知道林潮生两夫夫靠着银耳赚了些家底,只是两口子低调,她自然也不会在村里多嘴。

    这时候一听是买了人帮着培栽银耳的,曹大娘也惊得咂舌。

    不过这都是别家的家事,她并不关心,反倒是惊过后又拉着林潮生问东问西。

    “生哥儿,瞧了大夫没啊?可是有了好消息?”

    林潮生被问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下意识看向身旁的陆云川。

    陆云川走过来,将手搭在林潮生的肩膀上,动作上就像是将人护在怀里一般。

    他拥着林潮生,又说道:“看了大夫,确实是怀了孩子。就是怕怀着孩子忙不过来才买了人帮忙家里。”

    曹大娘也是面露大喜,连连说:“好好好!这是个好消息!陆小子,你可得照顾好你夫郎啊!”

    陆云川也难得露出些笑意,听了曹大娘的话更是点头。

    几人聊了两句,二蛋大概是困了,闹着要回家,这才道了别。

    又安排好林平仲和林檎,新屋只有一间空房,但里头空间很大,虽只摆了一张床,但也够两个人挤着睡。

    林潮生说过些日子请村里的木匠再打一张床放在屋里,布置成一个双人间,正好够两兄弟使。又说灶房可以做饭,以后自己顾好自己就成,不用往山腰上的院子跑,缺了吃喝可以同他说。还说新屋后头有块空地,可辟出来种些瓜菜。

    林平仲自是感激不尽,又忙拉着弟弟好一番道谢。

    新屋修好不到半年,里头的物件儿都是新的,林平仲和林檎还在牙市的时候,哪里想过自己还能遇到这样良善仁厚的主家,过上这样的日子!

    兄弟二人心里对林潮生夫夫更是感激了。

    自此,林平仲兄弟也算在溪头村安了家。

    时日一久,村里不少人都知道陆猎户和他夫郎怕是闷声发了大财,瞧瞧,仆人都买上了。

    有好事的,悄悄摸到新屋外头看。

    自是什么都没瞧见,还被林平仲提着棒子赶了出去。

    林平仲也是十八岁的少年汉子了,虽在牙市吃了些苦头,长得有些瘦,但身量却很高。就连他那个弟弟也是长手长脚,瞧着还能往高了长。

    新屋里住着两个汉子,虽然年纪不大,当真闹起来也讨不着便宜,渐渐的,也就没人再敢去看了。

    当然了,主要还是曹大娘出来骂过。

    指着那些八卦好奇的人鼻子骂,问他们是不是忘了林家夫妇挨的板子!

    这边新屋刚修成的时候,林家两口子也偷摸进来过,当时还被里长打了板子。

    想起这事儿,村里的人渐渐不敢再来了。

    说起林家。

    林家夫妇年前挨了打,林田山又瘸了一条腿,林章文的秀才也没有考中,也不知道为什么,后来竟连县里的学院也没再去了,整日关在自家里读书。

    说是读书,谁晓得都是在干些什么。

    至于林章文为什么没再去平苍书院?那是因为他被除名了。

    若仅仅只是落了榜还不至于如此,可林章文是在考试后被悬牌批责,斥他“文理浅,政不通”,书院哪里丢得起这个脸,没多久就寻了个借口把人遣了回去。

    自此后,林家就在村里夹着尾巴做人了,再不敢像以前那样闹腾。

    林钱氏倒还是个刁钻刻薄的怪脾气,只是林田山如今瘸了腿,把气儿都撒在了她身上,倒让林钱氏没这个精力再在村里闹事。

    又过一月,更是春暖花开好时节,村里山上满目新绿,树枝也抽了嫩芽,绿油油的伸展着,更别说绿丛中那些叫不出名字的野花,粉妍红娇。

    气温也渐回暖,村里人都脱掉了厚重的棉衣,换上了春衫,各家各户开始忙碌田地里的活计,或是种瓜点豆,或是插苗插秧,阡陌交错的田埂上时时都能看到忙碌的人影。

    这些日子,林潮生也带着林平仲两兄弟培栽银耳。

    说起来,这两兄弟真还挺有天赋。

    尤其是林檎。

    这倒让林潮生十分意外。

    林檎今年十五岁,腼腆不爱说话,之前在牙市上林潮生考问过兄弟二人种植上的问题,多是林平仲在答。那时候林潮生只以为林檎年纪还小,还没学到深处,带回家教一教也能行。

    结果林檎在种植上天赋极好,短短一个月就摸通了银耳培育的窍门,对温度、湿度、光照、通风等的把握都比林平仲更准确。

    嗯,天生的神农圣体。

    林潮生如此打趣过,只是林檎听不懂,只红着脸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

    不过难得捡了这么个好苗子,林潮生嘴上不说,实则把林檎当徒弟教。林平仲并不嫉妒,反而十分为弟弟高兴,让他一定要好好学,将来能多多帮忙。

    林檎话少,但也觉得身负重任,越发认真起来。

    春三月,林潮生的肚子已经微微有些鼓了,但衣裳宽大些也看不太出来。

    这日,他和陆云川又往新屋去,算算时间该到菌种接种的日子了,这活儿虽提前给林平仲和林檎交代过,但两兄弟都还没有亲自尝试过,总还是要林潮生亲自盯着才安心。

    去新屋的路上要路过叶子家。

    叶子父子的新家也在村里热闹的地段,在新屋和山腰院子中间,林潮生每每两处往返都要从那儿过路,好几次被田岚拉着留了饭。

    这回又路过,竟在门口看到个好些日子没见的人。

    是岑婆子。

    岑婆子已经不是第一次来找田岚了,她甚至还悄悄看过,等着叶子出门才找了过来。

    一改往日尖酸刻毒的恶婆婆模样,手里揣着两个白煮鸡蛋站在院门口,朝着里头的田岚笑得有些讨好:“哎哟,我孙儿呢?抱出来给我瞧瞧啊?我给他带了煮鸡蛋呢!”

    过了个年,岑婆子瞧着老了十岁,鬓上的头发白得更厉害了,脸上又多了好多皱纹,人也瘦了很多,两边脸颊都深深凹陷了进去。身上穿的好像还是去年的旧衣裳,打扮得也不如往常精神。

    今日叶子不在家,好像是约了陈步洲去山里捡菌儿。

    这俩的关系越来越亲近了,陈步洲虽没把事情说破,但田岚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只有叶子这个傻哥儿还以为陈步洲是一心拿他当朋友呢。

    小石头已满周岁,如今能扶着墙走路了。

    小娃娃养得白白嫩嫩,脸蛋儿圆圆肉肉,小身子裹在细棉裁成的新衣裳里,瞧着就像天上的童子般。

    在村里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娃娃。

    岑婆子虽对田岚和叶子没什么感情,但心里还惦记着男娃儿,想着她的大孙子。

    这不,拿了煮鸡蛋要来看小石头。

    村里人家,几乎各个都是敞着院门的,所以等岑婆子找过来的时候,带孩子的田岚想要跑前去关门都没能来得及,被岑婆子堵在了门口。

    田岚对她没个好脸,立刻俯下身就将地上的小石头抱了起来,背对着岑婆子。

    鳌拜长大了好多,瞧院里来了生人,立刻扯着嗓子吠叫起来。

    嚎得唾沫横飞,吓得岑婆子不敢再往里走。

    这时候,田岚抱着孩子说道:“我家不要你的东西,谁还吃不起个把鸡蛋?你回去吧,别再来了。”

    岑婆子扒着门不愿意走,可被鳌拜拦着又不敢进,就站在门口可怜兮兮说:“就看一眼!你虽然和我儿子和离了,但孙子还是我家的啊,让你带走都算我们仁义了!如今连看一眼都不成了,我可是他亲阿奶!”

    可不是看两眼那么简单。

    前些日子曹大娘带了田岚去晒坝的大槐树下做针线活,她总说田岚性子太独,该多和村里人接触交流,所以常拉着田岚出门。

    就是那日,曹大娘说要去趟茅厕,也就走开的这一小会儿功夫岑婆子就寻了来,嘴上也是说想要看一看孩子,结果伸了手就要抢!

    她抢起来手上没轻没重的,是生拖硬拽,扯得孩子哇哇大哭,但田岚又怕弄疼了怀里的小石头,根本不敢使力。要不是曹大娘及时赶了回去,只怕孩子就被抢走了。

    如今再来,又说“只想看看孩子”,田岚哪里能信,立刻将小石头抱了起来,又连忙喊狗子的名字。

    这时候,隔壁几家还有出门瞧热闹的。

    “哎呀,这当奶奶的疼孙子是应该的,哪有拦着不让见的!”

    “我说也是!这和离的女人哥儿,能把孩子带出来就谢天谢地吧!咋还能拦着夫家不让见呢?”

    也有上回在大槐树下亲眼见过岑婆子抢孩子的,这时候也站出来说。

    “放屁!你们上回是没瞧见!这死老婆子把娃娃当猪崽儿抢呢!抓着手就是扯!小石头可哭惨了!”

    “就是就是!哪有当奶奶的下这样的狠手,还好意思说什么疼孙子,想孙子!”

    林潮生和陆云川就是这时候到的,见叶子门前一团乱,他担心田阿叔会吃亏,立刻拉着陆云川挤了过去,又扒拉了门口的岑婆子一把,冲人阴阳怪气道:

    “瞧瞧,这谁啊?哟,岑家阿嬷啊!您咋的过来了?家里揭不开锅了?这来打秋风了?啧啧啧,这自家吃不起饭,也不好直接上门讨啊?你要讨,您好歹带个碗啊!这空手来的?!”

    他阴阳怪气一通,陆云川又担心岑婆子气急会推搡两把,立刻将林潮生和田岚都护在了身后,任由林潮生在后头探出半个脑袋对着岑婆子阴阳怪气地说话。

    岑婆子一愣,一听是“空手来的”,她连忙伸了伸手里的鸡蛋,下意识想要反驳。

    结果她还来不及说话,林潮生瞧了鸡蛋先是一惊,连忙又说:“呀!不得了,您上哪家讨的鸡蛋啊?这么大方!”

    岑婆子急了,连忙说:“不是!这是我自己……”

    一句话又没说完,林潮生探头探脑朝外看,盯着外头瞧热闹的人问道:“谁家还有饭的?这俩鸡蛋八成是岑阿嬷自己吃的,这怕是不够,还得给家里的儿子儿媳妇讨些回去!谁家给行行好啊?”

    说罢,他指着最开始帮着岑婆子说话的两个人又道:

    “呀!端着碗呢!哟!还吃肉呢!吃饭还出来凑热闹啊,婶子好心情!这人心情一好就容易发善心,来来来,婶子给岑家的赏两口吃的!”

    端着碗的某大婶站不住了,总觉得所有人都朝她看了过来,所有人都盯着她碗里的肉。

    村里人也不是日日都有肉吃的,是近来家里人都忙着春耕,想着开个荤打打牙祭才好干活。

    好不容易吃一回,还被人盯上了。

    那婶子不好意思再看热闹,捂着碗回了自家院子。

    就是这时候,外头传来一道清亮的女声。

    “娘!你干啥嘞!你偷拿了家里的鸡蛋出来摆阔?!”

    第072章 田岚变化

    说话的是李兰心。

    不知她什么时候来的, 这时正挤开人群走了近来。

    她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像一口大锅倒扣在她的肚皮上,这回真是只有撑着腰才能走路。看着她的模样, 林潮生也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微微隆起的肚皮, 觉得有些头痛。

    大概是因为身子笨重, 所以李兰心每一步都走得艰难, 迈着八字脚小步小步地挪动, 一手撑着腰一手摸着高高鼓起的肚皮。看她走路的模样, 林潮生更是心惊肉跳,生怕一不小心磕了绊了。

    岑婆子似也没想到李兰心竟然会找出来, 对着儿媳妇讪讪笑了两声。

    她做了十多年的恶婆婆,如今可算有个人能对付她了。

    李兰心抱着肚皮盯着岑婆子不冷不淡地问道:“娘,你不是出来买豆腐的吗?买豆腐还带鸡蛋啊?”

    岑婆子悄悄看一眼被陆云川挡在后面的田岚, 田岚怀里抱的正是她的乖孙儿,只可惜只瞧见个背影, 没看到正脸。

    她叹了一口气, 正要将手里的鸡蛋悄悄藏进怀里,结果下一刻就被大着肚皮的李兰心撞了上来。

    “还看呢!你眼睛都看穿了,人理你不?”

    李兰心拿肚皮撞了岑婆子的身子, 又反手去抢她手里的鸡蛋, 抢到手后还阴阳怪气地说:“两个鸡蛋呢!我如今怀着孩子也才一天吃一个鸡蛋!娘, 你好大方啊, 一给就是两个!我看你和你儿子心里根本就没我, 没我肚子里的孩子!”

    闹得更厉害了,叶子家门口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 还有些悄摸指指点点的,都议论纷纷不知在说些什么。

    “好刁的儿媳妇啊!咱村里没哪个敢对婆婆这样说话的!”

    “可不是!我家四小子要是讨了这么个婆娘, 那真是全家都不用睡觉了!呕都要呕死啊!”

    “我看也是岑老婆子该遭这个罪!前头那儿夫郎多好?又孝顺又体贴的,从来不说个不字,她偏不喜欢!现在好了,讨了个夜叉回来!”

    “这样的儿媳妇,要是我家的,早休出去了!怀着娃咋了,哪个女人不能怀娃?!就她金贵?!”

    “嘿,你说得简单!你是没见过她爹她哥还有那几个铁匠汉子!厉害着呢!不然你以为岑婆子如今咋就老实了?”

    ……

    议论纷纷的,若是寻常面皮薄的女子听了这些话都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偏李兰心只当听不见,仍挺着大肚皮轻飘飘瞥一眼众人。

    目光从每个人的脸上看了过去,最后落在院里的田岚身上,她扯起嘴皮笑了笑,突然说了话。

    “岚哥哥,你要是家里揭不开锅想吃鸡蛋说一声就好了。娃娃到底是大为的亲生孩子,哪能真让他饿着?想吃了大大方方地说,再如何也不该怂恿着我娘从家里偷拿啊!”

    一声“岚哥哥”把林潮生雷得震在原地没动,张了嘴好半天没能说出话。

    倒是院里的田岚轻轻拍着小石头的背部,瞧着娃娃好像是睡着了,他又俯下身将孩子放进树下的小床里,扯了纱帐子挡住一半。

    这孩子睡得快,外头那样吵也闹不醒他,乖乖缩在小被子里打着小呼噜。

    田岚又最后看了一眼才转过身走了出去,他看向李兰心,面无表情说道:“你别这么喊,我可担不起。”

    “两个鸡蛋也好意思拿出来显摆?真当谁家都缺你这口吃的?你也不邻门近户去打听打听,我家哪日蒸的不是白米饭,哪天没有炖鸡煮肉?这时候来,还是婆媳两个一起来的?怎么,闻到肉香专门来讨吃的?那狗鼻子都没这么灵呢!”

    很难得,田岚说了这样的话。

    这可把林潮生惊得目瞪口呆,扭头看着身后的田岚是好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田岚倒也没说错,他家今日正炖着鸡呢,那灶房里的香味飘出去老远,谁闻不到?

    就连看热闹的邻居们也说:

    “是嘞,他家如今日子可好过了,那过年可是做了两大笸箩的腊肉和腊肠,不知得花多少钱呢!”

    “他家前几天炖猪蹄,哎哟,那香的哦……我家那个没出息的小崽子还跑到人家门口转悠,田岚还真给了一个,那么大一个猪蹄呢!要我,我是真不舍的!”

    “就是就是。两个鸡蛋而已,他如今可不缺两个鸡蛋吃!家里喂的鸡下的蛋全留着自家吃的,还嫌不够,上个月还找我家买了二十个呢。”

    ……

    听了田岚的话,又听见这些议论声,李兰心更觉得恼火。

    她立刻挺着大肚皮想撞上门去,陆云川挡在最前面,可他到底是个年轻汉子,还从来没见过这样仗着肚子有娃就敢胡乱冲撞的妇人。见李兰心撞上来,他下意识就退了一步,可只要退了这一步,李兰心就像找到了拿捏人的好法子,撞得更急了。

    这时候,田岚走了前来,一把就将陆云川和林潮生都拉到了后面,然后任李兰心的肚子撞在自己身上也没朝后再退一步。

    田岚挡在前头,把两只手伸开。

    他哼笑了一声,对着李兰心说道:“撞,你再接着撞!你肚皮里的娃又不是我的,真出个好歹,你以为我会心疼?”

    李兰心听到后,只当这话是在咒她,立刻气得骂道:“你!你好恶毒啊!你也是当小爹的人了,你既然咒我肚子里的娃儿出事!”

    李兰心伸手指着田岚,田岚并未还手,只回怼了回去。

    毕竟李兰心怀着孩子,肚子又那么大了,若他贸然动手真出了什么事儿,那就是给人递了话柄,有理也变没理了。

    田岚又说:“我咒你?你当亲娘的不心疼孩子,挺着肚皮胡乱撞,还指着我一个外人心疼?”

    “今天我屋前热闹,大家伙儿也都是看见了的,是你自己要撞的。真出了事儿也有人帮我作证,可别想赖着我家!”

    李兰心只听说岑大为前头那夫郎是个木讷软弱的,还以为好拿捏,哪成想说起话来是没一句能占到便宜。

    她气得很,又不可能真拿肚子用力往上撞,嘴里跺着脚扭头看向岑婆子,气得叫道:“娘!走了!回去了!还嫌不够丢人的!”

    听她那语气,听见的知道是在喊娘,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喊伺候人的婆子呢!

    岑婆子嗫嚅着没敢说话,只又悄悄往院里的小木床上看了一眼,最后揣着鸡蛋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走出去两步,李兰心又突然冲着岑婆子吼:“我都说了今天想吃豆腐!豆腐!出来半天,娘你豆腐也没买!吃不了肉,吃个豆腐都不行了!哪有你家这样的!怀着孕的儿媳妇吃个豆腐都不行!”

    岑婆子弱弱开了口:“买,买,我现在就去买。”

    李兰心却又说:“买什么买啊?!娘,你故意的吧?!你现在走了,要我一个人挺着大肚子回去?你真能安心啊!”

    岑婆子的声音越来越小:“我……那我送你回去,回去了我再出来买。”

    ……

    闹剧结束,外头围着两层看热闹的人才陆续散了去。

    田岚叹了一口气,瞧见身边的林潮生和陆云川才又笑了起来,把人请了进去。

    林潮生的眼里还冒着星星呢,进了院子坐下后才对着田岚竖起大拇指,由衷夸奖道:“阿叔,您今天实在是太帅了!”

    田岚软弱了半辈子,从没和人红过脸,从没对人说过一个“不”字,若要林潮生来说,他就是个“包子性格”。

    林潮生对这样的人向来是恨铁不成钢的,不过他也知道,田岚如此过了几十年,让他如今再改也是难改的,所以林潮生从来没想过他有朝一日敢出口反驳他人。

    田岚干巴巴笑了两声,有些尴尬地搓着手,又说道:“哈,也是和你曹婶子待久了,她老让我要把腰板挺直了。”

    其实田岚心里也发虚呢,刚才挡在两个孩子身前的时候腿都在发抖,两只手也在冒冷汗,现在手心都还濡湿着。

    但不得不说,这话说出来后真是痛快!

    林潮生哈哈大笑,还说:“您这样就很好!就该这样!”

    这时候,去山里捡菌儿的叶子回来了,他身后还跟着陈步洲。

    大概是听说了家里发生的事情,叶子是一路跑回来的,进门还气喘吁吁的,脸上泛着红。

    “小爹!小爹!”

    他着急忙慌进了门,陈步洲紧跟在后面。

    田岚忙走前去把人拉住,安慰道:“没事没事,小爹没事呢,来来,坐下来好好缓口气。”

    林潮生也拖着椅子凑了过去,将刚刚发生的事情和叶子讲了一遍,最后又说道:“今天田阿叔真的太帅了!”

    叶子听得两眼冒星星,也扯着田岚的袖子说道:“小爹,你太厉害了!”

    田岚被两个孩子看得不好意思,难为情地笑了两声,他又抬头看了看,看到站在门口提着竹篮子的陈步洲。

    笑容消失了一半。

    但还是干笑着问道:“……是陈少爷啊。”

    陈步洲脸上挂着得体的笑,颔首见了礼,“阿叔好,又来叨扰了。”

    此时,扯着田岚袖子的叶子也说道:“小爹,是我请陈二少爷过来吃饭的,他想吃菌子了,今天我们捡了好多呢!”

    很好,田岚脸上仅剩的一半笑也没了。

    叶子还浑然不觉,又扭头看向陈步洲,歪了头问:“诶,陈二少爷,你快进来啊!”

    陈步洲挺了挺脊背,然后小声问道:“那个……你,你家鸡呢?”

    叶子被这话逗得一笑,又连忙说:“鸡放出去讨食了,在后头呢,天黑了自个儿会回圈里的!陈二少爷别怕,围了篱笆,它们过不来!”

    陈步洲这才松了一口气,放心大胆地走进院子。

    与此同时,那头的田岚则叹了一口气,又扭头留林潮生夫夫吃饭。

    但林潮生和陆云川是吃了饭出门的,这时候已经起身准备离开了,两人还得去新屋看看呢。

    和几人告了别,林潮生和陆云川起身离开了叶子家,朝新屋去了。

    李兰心和岑婆子这趟闹得大,没多久就传得满村知道了,曹大娘晓得后立马去了趟叶子家。

    她可把田岚狠狠夸了一顿。

    “就该这样!你早该这样了!话说出来,爽快了吧!”

    “你说说,你以前总憋着做什么!别人欺负的就是你这样不说话不还手的!”

    “还有啊……我可提醒你,千万别让岑家那老婆子瞧见石头!她是想孙儿想疯了!”

    其实李兰心肚子里还怀着一个,也难保不是个男娃!

    但民间都说,肚儿尖尖多半怀的是个男娃,但李兰心的肚子却不像能生男娃的。岑婆子怕李兰心的娘家人,当着她的面儿不敢说什么,但心里还是想要个孙子!

    可李兰心的肚子越来越大了,越看越不像是个能生男娃的肚儿,岑婆子自然是愁,也悔,悔当日和离的时候答应田岚把她的金孙儿带走了!

    日子越久,她就越急越悔,总想把孩子抱回岑家。

    那可是她岑家的孙子!

    不过今日被李兰心撞破,她回了岑家后找岑大为撒了场疯,狠狠闹了一次,这才让岑婆子又安分了些日子。

    村里人爱看热闹,明明岑家住得偏,但还是有些人打着上山的幌子在岑家门前转来转去,就为了看李兰心在家里撒泼。

    他们都说,这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再说回林潮生和陆云川身上,夫夫二人去了新屋,林平仲兄弟都在银耳屋子里,小心翼翼看顾着银耳。

    林潮生教了兄弟二人菌种接种,两兄弟都认真听着。

    陆云川没有说话,默默去屋外提了个小木凳子进来,扶着林潮生坐下。

    这一教就是一下午,瞧着日色斜了下去林潮生才和陆云川又离开了。

    两人手牵手走在回家的路上,夕阳金光喷涌,一片金红色落在两人的身上,似给他们披上一层霞衣。

    路上遇到好几个扛着锄头回家的村人,还朝人打了几声招呼。

    到家后天色彻底暗了下去,陆云川先给林潮生洗了一碗冬枣,然后才进灶房准备做饭。

    午时的饭菜还没吃完,肉菜热一热还能应付一顿,再炒个叶子菜也差不多了。

    林潮生端着一碗枣子坐在灶膛前,准备烧火。

    陆云川从后院菜园里摘了菜回来,单手抱着个菜筐子,刚一脚踩进灶房就看见林潮生坐在灶膛前,正拿着个吹火筒往炉膛里吹火,两边脸颊都吹得鼓鼓的,鼻尖蹭了一抹锅底灰也没发现。

    看到陆云川进来,林潮生放下手里的吹火筒,亮晶晶一双眼睛看向陆云川,说道:“哥!我刚把我水烧上!”

    陆云川点点头,然后放下手里的菜筐子朝林潮生走了过去,伸手将人拉了起来,浅笑着看他鼻尖上的一抹黑。

    就看,却不伸手擦。

    林潮生本是打算趁陆云川备菜的空挡烧些水灌进暖釜里,什么时候想喝都有热的,这时候刚把火架上就被陆云川拉了起来。

    陆云川还说:“我来就好了,你就坐旁边吧,饿的话先吃两个枣子,饭菜马上就好。”

    说罢,他钻进柴堆,又往灶膛里加了两根柴,把火烧得旺旺的。

    林潮生嘀咕:“烧个火而已,又不会累着。”

    陆云川抬头看一眼,又瞧见他鼻尖上那抹锅底灰,眼里的笑意更浓了。

    他一边勾唇,一边说:“呛得很。”

    林潮生撇撇嘴没再说话,但抱着一碗枣子又走了过去,朝陆云川嘴里塞了一颗冬枣。

    陆云川没拒绝,偏着头张嘴接住了,然后又抬头盯着林潮生看,继续笑。

    林潮生:“……你总看着我笑做什么?我脸上有脏东西?”

    说罢,他还伸手摸了摸脸,先擦一把左脸,又抹一把右脸,就是忘了中间的。

    陆云川还是不说,他烧好火又起身洗菜剥蒜,准备着炒菜热饭了。

    林潮生到最后也不知道他鼻尖沾了灰,顶着一抹黑吃枣子、吃饭,直到最后洗澡的时候才被陆云川拧了帕子擦干净。

    林潮生如今怀着孩子,陆云川夜里没怎么闹腾过他,洗澡也是速战速决。

    等林潮生洗好澡换好里衣缩进被子里的时候,陆云川才对着人说:“你先睡吧,我冲洗一下就过来。”

    林潮生脸上还有被热气熏出的红晕,等陆云川说完话才点了头。

    陆云川又出门进了浴棚,就着林潮生洗过的水冲洗了身子。

    林潮生爱干净,他常洗澡,所以洗过的水也还清亮着。陆云川自不会嫌弃,三两下扒光自己的衣裳,拿木瓢舀着已经有些发凉的洗澡水往身上泼。

    自从知道林潮生怀了孩子,夫夫两个就再也没夜里胡闹过了,但陆云川是个青壮汉子,还是个开过荤的,夫郎在侧,他哪能半点儿反应都没有。

    也只能趁这时候自行解决一番。

    其实这事儿在还没成亲前自个儿也做过,可自和林潮生圆了房后,光靠手就有些不得劲儿了。

    没得到彻底纾解的陆云川又往身上泼了一瓢发凉的水,心里闷闷地想,过两日得去问问陈大夫,这时候能不能办事儿。

    夫夫两个,一个在外头忙活,一个在里头忙活。

    林潮生在忙活些什么呢?

    他等陆云川离开后才探头探脑钻出被子,皱着眉毛揉了揉胸口。

    不对劲。

    不对劲。

    真是不对劲!

    林潮生脸上发红,耳朵也有些发红。

    他又瞧了一眼房门,想着陆云川没这么快回来,于是裹着大被子悄悄坐起身,伸手解开了里衣的衣带。

    胸口有些红,又刚泡了热水,如今可怜兮兮立着。

    林潮生:“……操,为什么又痒又痛啊?”

    他一边自言自语,还一边伸手揉了一把,给揉得更红更可怜了。

    林潮生:“……”

    他敞着衣裳坐在床上,开始自言自语了。

    “男人怀娃都这样?这也没经验啊。”

    “等会儿,摸一摸……没变大吧?”

    “呼……幸好,没有。”

    “所以这到底是为啥?为什么会发痒?”

    ……

    他嘀嘀咕咕半天,急得忘了时辰,等陆云川吱呀一声推门而入才猛地惊醒了,手忙脚乱合拢了衣裳,连带子都没来得及系。

    看了全乎的陆云川:“……”

    果然。靠手不行,又想了。

    尴尬得脚趾抓床的林潮生:“……”

    操。

    夫夫两个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陆云川及时反应过来,快步走了过去,坐到床上问道:“潮生,怎么回事?”

    脸皮厚如城墙的林潮生第一次红了脸,爆红,耳朵尖和脖颈都是红通通的,比刚才泡澡的时候还红。

    他还嘴硬:“……没,没事儿啊!”

    陆云川不问了,他直接上手扒。

    林潮生:“等!等等!别动手!哥!川哥!”

    陆云川只当听不见,扯开了林潮生那身本就被因解了系带而显得松松垮垮的里衣,然后……然后他就看到一片微红。

    陆云川:“……怎么回事?”

    陆云川的声音微微沙哑,耳廓也泛起了一层红晕。

    林潮生红着脸想将衣裳拽回来,但陆云川耳红归耳红,力气却半分没减。

    林潮生:“……”

    林潮生把脑袋往后一仰,摆出一副破罐子破摔的表情,闷声说道:“不知道……可能,可能……”

    他半天也能说出个囫囵话来,陆云川瞧得直皱眉,想伸手摸一摸,却又不敢,最后只小声问:“疼不疼?”

    见是躲不过去了,林潮生只好硬着头皮答道:“有一点吧……痒得更厉害,还有点儿涨……”

    要不是林潮生知道这儿的哥儿只能生子,不能哺乳,所以就连小石头也是喝羊奶长大的,不然这时候的林潮生真要崩溃了。

    听林潮生如此说,陆云川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他立刻问:“痒?你挠过?”

    林潮生骤然瞪了眼睛,立刻道:“没有!”

    虽然痒得他实在受不了,忍不住揉了两把。

    陆云川皱着眉,还俯下身认真看了好一会儿,那全神贯注的模样都把林潮生这厚脸皮臊得不敢说话了,不知道还以为他在研究什么正经东西呢。

    陆云川越看越皱眉,好半天才直起身轻轻提林潮生系好衣带,低声说道:“明天我去镇上问问大夫。”

    林潮生:“……哦。”行吧。

    刚“哦”了一声的林潮生忽然想起了什么,偏着头也问道:“你打算怎么问?”

    他忽然想到之前这具身体太弱,陆云川也说想找大夫问一问,问得很直接。

    身旁的陆云川抖开被子,又伸手将坐起身的林潮生按回床上,随后说道:“就这样问啊。问大夫,哥儿怀孕为什么会胸痛还会发痒。”

    嗯,顺便再问问能不能办事。

    关心夫郎的陆猎户脑子里还是没忘“正事”。

    第073章 金珠拦路

    次日, 天气晴和,旭日初升,东边天际浮起绯红绯红的云, 一片金红扑向大地, 晒得茸茸的草地散出青草的香气, 春意更盛了。

    陆云川今日要去镇上, 买些油盐, 还得再去一趟医馆。

    夫夫二人吃过了饭, 他一早先将林潮生送到了叶子家。

    算起来,林潮生如今已经有了四个月的身孕, 但比起同时间的妇人、夫郎,他的肚子不如他们大,这也让林潮生在行动上并没有如想象中那么笨重困难。

    但陆云川到底不放心把林潮生一人留在小院里, 况且还在山腰上,若是有事他一人下山也麻烦。

    所以再去镇上之前, 他先将林潮生送到了叶子家, 想着至少得有个人照应。

    “我很快回来。”陆云川一边说一边将手上一个小油纸包塞进林潮生怀里,那是一小包肉干,是之前打来的兔子做的, 吃起来又香又有嚼头。

    林潮生如今怀着孩子, 比从前更容易饿, 所以陆云川总时不时在家里备着些零嘴, 或是肉脯或是糕饼。

    林潮生接过小油纸包, 然后对着陆云川点头,说道:“知道了, 快去吧,早去早回!”

    叶子今日在家, 他看到林潮生来了,立马回屋搬了一张竹椅出来,椅子上还搭了一条薄毯子。

    他把椅子放在院子中间,又扶了林潮生坐下,最后才扭头看向陆云川,“放心吧,家里有我还有小爹在,肯定照顾好小哥的!”

    陆云川自是放心的,听此也点了点头。

    林潮生倒是被二人这如对待国宝的态度搞得头大,最后坐在椅子上说道:“没那么夸张!倒还不至于走路都要人扶着!”

    陆云川没说话,只低下身替林潮生敛了敛搭在身上的小毯子,最后才低低说道:“那我真走了。”

    听他说了两次,可压根就没扭头看一眼大门,林潮生笑得推了陆云川一把,又说:“快走吧!”

    陆云川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田岚也坐院子里纳鞋底,如今小石头能走路了,得给娃娃做两双厚实些的鞋子。

    他咬断了线头才抬起脑袋看向走出门的陆云川,说道:“去吧,去吧,早些回来!中午就在咱家吃饭,和生哥儿一块儿吃了再回去!”

    陆云川点点头,随后扭头出了院子。

    鳌拜正是贪玩赶路的年纪,看到陆云川出门还“汪汪”叫着追了出去,刚跑出小院就被它老爹大黑含住后颈皮拖了回来。

    二黑也在,它今天倒格外老实,安安分分趴在林潮生身边,又伸出那只白爪子搭在林潮生身上,爪垫隔着小毯子摸他隆起的小腹。

    这狗子有灵性,好像知道林潮生的肚皮里有了小崽儿,最近几个月都安分得很,也没再往人身上扑过了。

    二人出门的时候,两只狗子也跟了上来,陆云川没阻止,心里还想着跟上也好,狗儿护主。有田岚父子照顾自没有问题,但要是有不长眼的又上门闹事,也怕田岚和叶子两个哥儿护不住,有两只大狗守着就安心多了。

    陆云川放心出了门,他是一个人出行,脚程也快,故此没有赶骡车,挎着个褡裢就上了路,大步流星的。

    林潮生把放着兔干的油纸包打开,喊了叶子和田阿叔一起吃,小石头闻着味了,咿咿呀呀叫着凑了上来,甩着小屁股朝他摊手。

    田岚被这小贪吃的逗得直笑,忙放下手里的小鞋子又俯身将小石头抱了起来,回屋里给他拿米糕。

    这兔子肉干吃起来费牙,还裹了辣子,可不能给一岁的小娃娃吃。

    不过幸好田岚早上蒸了米糕,正好拿一个给孩子吃。

    但小石头大了,人也聪明了,知道这是拿没味道的东西应付他呢,老大不高兴地瘪嘴巴,可闹了好一会儿的小脾气。

    叶子也拖了椅子坐在院子里,手里也忙活着,他手边的小折桌上摆了好些小竹筐,里头分着无患子、侧柏叶、生姜、旱莲草等。

    他打算试着做两款专门洗头发的胰子,也是找白敛请教过,都挑了养发的好材料。

    叶子一边忙活,一边朝着林潮生说话,“小石头最近学机灵了,老想着吃我们吃的饭菜,给他喂米粥羊奶已经应付不过去了,非要吃肉!”

    他边说边笑,脸上是轻松和欢愉,惹得林潮生也跟着笑了起来。

    林潮生伸了手想要帮忙,很快被叶子拦住了,他还说:“哎呀,小心脏了手!”

    叶子说完顿了顿,又担心林潮生坐着无聊,立刻起身回屋抱了一个用细竹篾编得密实的竹笆板出来,上面晾着二十多块胰子,有山茶的也有玉兰的,散着淡淡的幽香。

    叶子先将竹笆板放在桌子上,又扭头回屋拿了一摞纸和一个木匣子,递给林潮生说道:“小哥,这是上个月做好的胰子,也晾得差不多了,你帮我包起来吧!”

    林潮生当然不会拒绝,拿了纸开始包。

    这批货是送到县里的铺子上的,胰子模样方正,每一款的模具都不一样,山茶胰子上描着山茶花,玉兰胰子上也描着玉兰花,就连包胰子的纸也不是从前用的桑皮纸,而是换了更好的纸。

    林潮生每一块都小心翼翼包了起来,收进叶子给他的木匣子里。

    两人一边忙活,一边搭话聊天,这时间也就渐渐过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曹大娘的小孙子二蛋跑了回来。

    二蛋有六岁了,如今爷奶和阿父阿娘都忙着春耕,曹大娘也没工夫时时刻刻看着他,所以二蛋最近也是常和村里的同龄娃儿到处跑,到了饭点儿才玩得一身脏的回家。

    曹大娘大概是有了经验,今天给二蛋穿了一身罩衣,把今年给二蛋新做的春衣遮严实了,弄不脏也磨不破。

    二蛋跑到叶子家门前,身边还跟着三四个差不多大的小娃娃。

    叶子瞧见了,还以为这又是来看自家小弟的。

    小石头长得漂亮,村里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小娃娃,二蛋瞧见后就爱得不得了,问小石头长大了能不能给他当媳妇!

    童言童语可把大人们都逗笑了,曹大娘更是一边笑一边拍二蛋的屁股,和他解释说,弟弟是小汉子,不能给他当媳妇!

    二蛋还不信,说村里的小汉子都是脸黑黑,鼻子还挂着臭鼻涕的,弟弟这么好看一定是漂亮小哥儿!

    大人们更是捧腹大笑了。

    想到这儿,叶子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正要说话,外头的二蛋先开了口,“叶子小叔!林小叔!我在那边看到你家那个好看的大少爷了!”

    叶子一愣,随机反应过来,这说的是陈二少爷。

    他脸上微微一红,同孩子解释道:“……那不是我家的。”

    二蛋没纠结这些细节,咬着手指继续说:“他在那边!被金珠姨拦住了!”

    金珠?

    林金珠?

    叶子这下是惊了一跳,连忙仔细问道:“哪儿呢?”

    二蛋又指着路说:“就是那边,那棵歪脖子柳树那儿!”

    叶子急得站了起来,坐在一旁的林潮生也赶忙说:“你快去看看吧!”

    叶子点点头,急急忙忙出了院子,朝着几个小娃指的方向跑了过去。

    前面路口,陈步洲和林金珠一前一后站在柳树下。

    陈步洲不太认人,但他还记得林金珠,这位赶鸭子的小姐。

    实在是鸭子令人印象深刻。

    林金珠并不知道陈步洲在想些什么,她今天穿了一身娇俏的鹅黄色衣裙,头扎同色的头巾,鬓边簪了一朵粉色小绢花,脑后一条整齐乌黑的长辫子垂在胸前,打扮得小家碧玉。

    她脸上浮着红晕,怯生生提了一个装满笋子、菌子的竹篮,拦在陈步洲身前,把篮子往他眼前递,小声说道:“陈少爷,这是我刚挖的笋子,您瞧瞧喜不喜欢?”

    陈步洲还真瞧了一眼,然后说道:“卖货去庄子上,别直接找我。”

    林金珠听了这话愣了一会儿,又急忙道:“不是……这,这是送给少爷尝鲜的!都是我自己挖的!您看看,我手都破了!”

    陈步洲又瞧了一眼,果真见她手掌上有几道被树刺划破的小伤口。

    他点点头,然后煞是认真说道:“那你还是适合放鸭子。”

    林金珠:“……”

    林金珠沉默了一会儿,片刻功夫眼睛就红了,提着篮子委委屈屈说道:“你,你嫌弃放鸭子的姑娘啊?”

    陈步洲摇头,然后诚实地说:“没,我嫌弃鸭子。”

    说完,他也不想过多纠缠,绕开林金珠就打算继续朝前走。

    林金珠哪能让他离开,忙又绕了前去,堵在了路中间。

    她又说:“我,我是潮生的堂妹。”

    她知道这位大少爷和林潮生还有岑叶子的关系好,说不定拉一拉关系好说话。

    陈步洲还真惊了一下,林潮生从来没和他提过林家的事情,他自然是不知道的。

    这时候听林金珠自报家门还有些惊讶,他眼睛微微瞪大了些,震惊道:“哦,原来他家亲戚都还活着啊。”

    林金珠:“……”

    林金珠又沉默了。她觉得这少爷有钱也有颜,就是好像不太会说话。

    可能有钱人都是这样吧!

    林金珠很快说服了自己,深吸一口气又挤出一脸笑容,正要继续说话。

    对面的陈步洲似后知后觉发现这话不对劲了,他又说:“哦,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看他从来没和亲戚走动过,还以为亲戚们都过世了呢。所以你们为什么不走动?”

    刚说服完自己的林金珠又哽住了,这下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叶子就是这时候跑过来的,他扯了陈步洲一把,有些凶巴巴地瞪着林金珠,冷着嗓子问:“林金珠!你干什么呢!”

    见到叶子,林金珠才像终于找回嘴巴的正确使用方式,能说话了。

    她哼了一声,没好气地说:“我做什么还要你管!”

    叶子白她一眼,“要不是你拦着路,谁乐意管你!”

    林金珠也气哼哼说:“这路是你家的?!我还走不得了!谁拦了,这么宽的路,是我能拦住的!”

    好像有点道理!

    于是叶子也不说话了,扭头气哼哼看着陈步洲。

    但对着陈步洲这个大少爷,他也不敢显得太生气,而是抿着嘴巴瞪圆了眼睛直勾勾盯着陈步洲看。

    陈步洲:“……”

    陈步洲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叶子怕是和这位赶鸭子的小姐不太对付。

    他连忙说:“她说她是哥夫郎的亲戚,我这才停下来听她说了两句。”

    叶子又悄悄瞪了林金珠一眼,然后扯上陈步洲的袖子,将林家和林潮生的事情和他讲了一遍。

    林家的奇葩事可是三两天都讲不完的,叶子只挑了重要的事儿讲,什么叔婶苛待大哥留下的独子,什么把人磋磨个半死又卖了出去,什么抢占了侄子家的田地……

    陈步洲这回是懂了。林潮生没和亲戚们走动,不是因为亲戚都死了,而是这房亲戚还不如死了。

    他点点头,看向林金珠的表情也不再如之前那样有耐心。

    听到叶子的话,林金珠也是气坏了,死死攥着手里的小竹篮,恶狠狠瞪着他,跺脚说道:“岑叶子!你别胡说!陈少爷,你别信他的!我家要是真苛待林潮生,哪能让他长到这么大!这村里人,谁家的日子都不好过,也没见过哪家好心收留侄子的!”

    叶子瞪他,张口就怼了回去,“你们那是好心吗!你们是贪图小哥爹娘留下的田地!”

    说罢,他扯着陈步洲就朝前走,路过林金珠的时候还狠狠撞了她的胳膊。

    其实叶子和林金珠本人是没什么恩怨的,只是他瞧了林家人就觉得讨厌,对林钱氏这个女儿自然也没个好脸。

    林金珠见叶子拉着陈步洲离开,气得又跺了一阵脚,手里的竹篮子都被她砸在了地上。好半天才消了气,又怕糟蹋笋子菌子被家里人骂,只得蹲下身将砸在地上的竹篮捡了起来,红着眼眶回了家。

    走在前面的叶子好像已经忘记自己还扯着陈步洲的袖子,仍攥着不放。

    他问:“陈二少爷,她拦着你说什么话呢?”

    陈步洲悄悄瞥一眼叶子还拽着自己袖子的手,一阵暗爽。

    听他问话,立刻回答道:“卖笋子菌子的吧?”

    他已经下意识忘记林金珠说的那个“送”字,又或者压根就没上心记过。

    叶子撇了撇嘴,没好气说:“还卖菌子……她家前段日子吃菌子差点出事,还敢捡菌儿吃!陈二少爷,你可千万不能买!”

    陈步洲认真点头。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回了叶子家,田岚看到又出现在自家院里的陈二少爷,脸上已经摆不出什么表情了。

    快到午间的时候,叶子家的饭熟了,烟囱里飘着烟,灶房也传出饭菜的香气。

    陆云川就是这时候回的村子,他和林潮生在叶子家吃过饭才离开。

    回家时路过林家门前,隐隐能听见院里传来些吵闹的声音。

    陆云川也不知听到什么,下意识侧目朝里望了一眼,又很快收回视线,牵着林潮生继续往前走。

    林潮生也听到些争吵的声音,可听不清,陆云川的耳力一向好,看他表情林潮生就知道他是听见了。

    忙问:“听到什么了?”

    陆云川说道:“林家的看上陈二了。”

    林潮生:“?”

    林潮生先是一愣,随即又很快反应了过来。

    在原主的记忆中,林家的林金珠从小精细养着,就为了及笄后看一个有钱人家,好换一笔高价彩礼,婚后还能贴补娘家。

    所以,之前林金珠找上陈步洲压根不是为了卖笋子卖菌子,而是为了陈步洲这个人。

    看林潮生愣神,陆云川又说道:“不用担心,陈二不喜欢这样的。”

    这倒是,林潮生也点点头,和陆云川继续往前走了。

    而此时的林家,林钱氏将竹篮里的菌子全挑出来丢了,一边忙活一边念叨:“你说说!要你有什么用!连句话也搭不上!”

    林金珠站在一边垂着脑袋,吧嗒吧嗒地掉眼泪。

    林钱氏就像是看不见一样,继续数落,“你看你穿的是个什么衣裳!你要去找大少爷,你穿上个月我给你买的那件红裙子啊!多好看啊!”

    林金珠抹着眼泪,听到林钱氏的话后眼睛更红了,那红色好像还晕得更开,将整张脸也染红了。

    她又小声嘀咕:“我不穿……那件衣裳也太薄了!镇上的小姐才不会这么穿呢!”

    林钱氏气坏了,放下手里的竹篮就扭头去瞪林金珠,又伸手去掐她腰上的肉。

    “死丫头!你还敢顶嘴!你真当自己是个什么千金小姐呢!你也敢和镇上那些有钱人家的姑娘比!你小年轻你懂个啥啊!那男人都喜欢这样的,你穿着那身往他跟前一站,他还能不看你?不跟你说话?”

    林金珠又抹一把泪,小声道:“那衣裳……不正经!我不穿!”

    林钱氏气得又掐了一把,把林金珠痛得直掉眼泪。

    她还骂:“不正经?!什么不正经?!能来钱就是正经的!老娘花了好些钱才买的呢,你敢不穿!你个死丫头!上回菌子那事儿,要不是老娘护着,你得被你爹打死!现在不念着我的好,还敢顶嘴!”

    她掐了好几把,像是掐累了才停下手,又扯了林金珠继续教:“好姑娘!娘盘算这些还不是为了你好!如今家里给你二哥读书的钱都没了,可就指望着你了!”

    “来来,娘教你!你呢就穿上那身裙子,然后抱着木盆去河边洗衣裳,见了那少爷你就假装脚滑跌倒,你得往他身上跌啊!那男人都吃这一套!”

    林金珠不乐意,听得面红耳热,偏林钱氏不放她走,揪着她的耳朵凑近了念叨,非得人点了头才松手。

    林钱氏见女儿红着眼睛点头才满意了,继续说:“你听娘的,没错,娘还能害你吗?”

    林金珠没开口,但心里却无数次重复林钱氏的话,那道声音就好像一重一重的魔音在她脑海里回旋。

    娘还能害你吗?

    娘还能害你吗?

    这真是为了我好?真不是害我吗?

    林金珠懵懵地想。

    *

    另一边的林潮生和陆云川回了山腰的小院,两只狗子比人的速度更快,等他们上去的时候就见大黑二黑已经趴在院门口了,舌头长长伸着,哼哧哼哧地喘着粗气。

    林潮生有些犯困了,自他怀了身孕,每日下午都会小憩一会儿,这时候正到了他睡午觉的时辰。

    陆云川松开林潮生的手,又拿了钥匙开门,身后的林潮生打着哈欠蹭了过去,将脑袋靠在他肩上,迷迷糊糊说:“崽儿困了。”

    陆云川开了锁,又垂下头低低笑了一声,握住林潮生的手说道:“是你困了吧?”

    林潮生“唔”了一声,埋着脑袋在他肩上拱了两下。

    陆云川笑着把人牵进屋,帮着收拾一遍才把人送上床。

    瞧着林潮生打着哈欠钻进被窝里,陆云川坐在床侧俯下身看着他说话,“我买的药要不要先试一试?”

    不说还好,一说林潮生就又觉得胸前有些难受了。

    他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宽松的袖子无意撩到肩肘上,露出一截修长白净的小臂。

    “是擦的药吗?给我吧,我自己来。”

    陆云川没答,从褡裢里取出一个陶制的小圆盒,打开后才说道:“我帮你擦,大夫说了要把药膏揉进去才有用。”

    林潮生:“……”

    青天白日的,这不用点灯都能看个一清二楚。

    他的手一下缩了回去,还将被子往上提了提,小声道:“那,那还是晚上吧。”

    陆云川倒没坚持,只低低笑着又将小圆盒收了起来,然后将手伸进被子里,朝里探着勾住林潮生藏在被子下的手。

    他又说:“大夫说那处脆弱,衣裳摩擦也容易发肿发痒,所以我给你买了一件新的贴身小衣。”

    贴身……小衣?

    什么玩意?

    不会吧?

    不知道为什么,林潮生莫名想到……赤色鸳鸯肚兜。

    他脸上又是一红,偏闭眼装作一副“我好困我要睡觉”的表情,还翻了身,将自己通红的脸朝向了墙那边。

    陆云川又笑了两声,由林潮生转身睡了过去,还替他敛了敛被角才起身出了房间。

    林潮生确实是困了,可他睡得并不安稳,梦里都还有人在叫:

    “……那赤色鸳鸯肚兜还挂在狂徒的腰带上!”

    林潮生猛然惊醒,一个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懵懵地自言自语:“……不能吧。”

    刚说完他又觉得胸口传来一阵痛意,痛得不厉害,只位置尴尬,感觉太明显让林潮生觉得难耐。

    他悄悄下床,去翻了陆云川的褡裢,什么也没找到!

    “诶!臭男人!还把药拿走了!他又不用!”

    第074章 水中救人

    臭男人当然不用药, 他把药放怀里揣了一天,夜里才点了蜡烛给林潮生用上。

    林潮生嫌白天太亮,可夜里点了灯。俗话说“灯下看美人, 比白日更胜十倍”, 林潮生虽不至于自恋地认为自己是个大美人, 但迎着融融柔和的烛光, 这氛围更暧昧了。

    林潮生看见陆云川低着头给他揉药, 神色十分认真, 昏黄的烛光烁烁跳跃,光影一寸寸覆上他的眉眼, 那双剑眉星目在烛火下都柔和了许多。

    然后,林潮生看见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林潮生:“……”

    林潮生眨眨眼,只当没看见, 又悄悄移开了视线。

    过了许久,陆云川才收回手, 用略沙哑低沉的声音说道:“好了, 先试一次,看看有没有效用。”

    饶是林潮生这样的厚脸皮这时候也不好意思说话,只点点脑袋, 然后垂下头将两边衣襟拢上。

    正当林潮生想要系上衣带的时候, 身旁侧过身的陆云川突然开了口。

    “先等等, 换今天买的新衣吧。”

    新衣?

    哦, 赤色鸳鸯肚兜。

    林潮生这时候才想了起来, 悄悄回头盯着起身去拿衣裳的陆云川,眼里有些别扭, 又带了些隐隐的期待,不知道脑子里已经在想些什么奇怪的床上游戏了。

    可惜了, 陆云川拿过来的是一件白色的里衣。

    哦,没有肚兜。

    林潮生悄悄松了口气。

    请注意,是松了一口气,不是叹了一口气。

    陆云川拿着衣裳过来了,将其递给林潮生。林潮生的手摸到衣裳料子,立刻被其柔软丝滑的触感惊了一下,好像是绸质的。

    林潮生微微一惊,把衣裳拿得更近了些,果然是一件绸缎衣裳,摸起来很舒服亲肤,其上还有暗纹。

    陆云川又说:“是成衣店里最软的料子了,店小二说镇上有钱人家的孩子也穿这样的料子。”

    孩子肌肤娇气,有钱人家也舍得花钱,用的自然是好料子。

    林潮生甩甩头,将“赤色鸳鸯肚兜”甩了出去,然后扒了衣裳换上。

    软软的,确实很舒服,蹭着也不觉得有哪里不适。

    陆云川见他大咧咧脱了衣裳,露出一身白腻的皮肤,肌肤白净,更衬得胸口两点尤其红。

    陆云川:“……”

    陆云川莫名觉得渴,转身从水壶里给自己倒了一碗冷水,猛灌了好几口。

    林潮生还无知无觉呢,他心思都在这件新衣裳上,爱不释手摸了好几把才注意到陆云川的动静,立刻抬起头朝人说道:“哥!马上要睡觉了,你喝那么多水晚上要起夜!”

    陆云川没说话,他啪一下放下手里的水碗,扭身吹熄了蜡烛,然后几大步爬上床,把林潮生结结实实抱进怀里,黑暗中摩挲着去吻他的唇。

    林潮生被莽撞地亲了上来,唇齿间还散着些冷水的寒意。

    压住他的陆云川就像是一直久不开荤的野兽,摁着人亲了好一阵,察觉到林潮生有些喘不过气才把人松开些。

    林潮生的两片唇都被吮麻了,又感觉到陆云川拥着自己,拿下巴上的胡茬蹭他的脸,两只手也在身上胡乱摸着。

    嗯……林潮生想了想,这人好像是禁欲太久了。

    在这个孩子到来之前,他们可是搁三五天就要胡闹一场的,有时候闹到天翻鱼肚白的时辰都是有的。

    林潮生正准备问他要不要来一次。林潮生当然没有怀孕的经验,但他前世也是博览群书,知道过了前三个月就是过了危险期,胎就算稳了,那时候只要不太出格是没问题的。

    不过他哪知道,陆云川今日已经问过大夫了,若大夫说的是“可以”,今晚上哪能让他穿着衣裳睡觉。

    可怜的,陈大夫说,寻常妇人、夫郎怀孕本没有问题,但你夫郎的身体太虚,最好还是不要冒险。

    林潮生正要说话,忽被陆云川攥住了手腕,扯着朝下伸去。

    身边的陆云川将他搂得更紧,低头在他脖颈间蹭了蹭,低哑着嗓子说道:“你帮我弄出来。”

    ……

    时光飞逝,林潮生的肚皮就像吹了气的气球般,一天一个样。

    端午节到了,五月农忙的时候,村里人也趁着这个节日好好热闹轻松了一番。

    今年芦叶河那边办了龙舟赛,有不少人家去看热闹。

    林潮生也喊着要去,陆云川本不愿意,但林潮生抱着肚子从他左耳朵念到右耳朵。

    “去吧,去吧,这一天天的也没什么事儿做,在家里太无聊了!”

    上个月月底,这一季的银耳也收了,林潮生不用再每天往新屋跑,每日都很闲。

    林平仲两兄弟倒是有事儿做,虽然不用照料银耳了,但他俩本来就是花匠的儿子,不知从哪儿挖了些花卉,什么野杜鹃、野蔷薇,红的粉的白的挨挨簇簇挤在一起,把新屋院子装点得花团锦簇,谁路过都要停下来看几眼。

    陆云川拉住围着他转圈的夫郎,叹着气问:“我陪着你也很无聊吗?”

    林潮生很诚实地开了口:“无聊。”

    陆云川:“……”

    林潮生又说:“大夫说了,不能每天关在家里躺在床上,得常出门活动活动!”

    他端出了“金科玉律”,把陆云川念得说不出一句拒绝的话来。

    倒也是,大夫确实说过这话,不过今日河边人多,陆云川也是担心会挤着林潮生。

    林潮生就好像他肚子里的蛔虫,立刻明白了陆云川的顾虑,还不等他说话就开口道:“你和我一起去,有你陪着不会挤到我,也不会出事的。”

    陆云川轻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地扭头看向林潮生,屈指在他额头上敲了一下。

    他无奈道:“去,听你的就是了。”

    林潮生立刻伸手攥住敲在自己额头上的手,抓着一边晃一边冲着人傻笑。

    陆云川叹着气笑,回房拿了一件外衣披在林潮生身上,牵着人出了门。

    一看要出门乐呵,两只大狗跑蹿了出去,二黑还以为是要上山呢,傻叫两声就往山上跑,两片耳朵都要甩飞了。

    跑到一半才发现两个主人往山下去了,就连大黑也小跑着跟在他们后面,它这才又吠叫了一声,扭头跑了回去,冲下去就要咬大黑的尾巴,两只大狗咬闹着跑了前去。

    今年的端午节很热闹,芦叶河边更是围了不少人,远远就能听到激昂的锣鼓声和喝彩声。

    陆云川拥着林潮生朝前挤,看见河上停了好几艘小船。

    芦叶河不大不小,水流也和缓,溪头村村人们也只是应景乐上一番,不图个输赢。河上的几艘小船都不大,最多只坐了五个人,四个人拿桨,一个人套着红褂子敲鼓的。

    “小哥!”

    林潮生正抻着脖子瞧河里的几艘小船,忽然听到叶子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他扭了扭头循声看去。

    见叶子和陈步洲也挤在人群中,二人又牵着那管玉箫,陈步洲的小厮元宝也在,正唉声叹气地护在陈步洲身侧。

    可能因为陈步洲衣着不凡,村里人不敢挤着他,生怕踩到碰到要赔钱。

    所以叶子扯着人一路过来得十分通畅,叶子一手攥着玉箫,一手捧着一大捧艾草菖蒲,都是碧绿的颜色,正新鲜着。

    他抱着艾蒲冲人笑,大声喊道:“小哥!你也来看划龙舟啊!”

    这河边人多,又是敲锣又是打鼓的,非得高声嚷着说话才能听清。

    林潮生连连点头,也大声回道:“出来走一走!比赛开始了吗?”

    叶子摇摇头,凑上去贴近林潮生的耳边回答道:“还没呢!不过应该也快了吧!”

    刚说完,林潮生忽然又瞧见不远处慢吞吞贴过来一个人。

    是林金珠。

    她大概是村里打扮得最花枝招展的年轻姑娘,鬓边还簪着几朵红艳的石榴花,面上抹了胭脂,也涂了口脂,惹得周围好几个年轻汉子朝她身上打量。

    她怎么过来了?

    林潮生正想着,忽然又看见林金珠身后还跟着林钱氏,她脸上表情不太好看,时不时轻轻推搡了本就走得慢吞吞的林金珠一把。

    眼瞅着这对母女凑了过来,林潮生正要说话,身边的叶子还无知无觉,他激动地拍了自己一巴掌,又跳着喊道:“开始了!开始了!小哥开始了!”

    林潮生回了神,扭头看向已经划出的几艘龙舟。

    岸上的村民们欢声雀跃,有的拍掌喝彩,有的挥手叫好,一时间嘈杂声如雷鸣,林潮生只能看见身前叶子时不时一张一合的嘴,完全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了。

    倒是一直半拥着林潮生的陆云川察觉到他的异样,微微低下头贴近他的耳畔,出声问道:“怎么了?”

    林潮生扭过头扒住陆云川的肩膀,也贴上去说道:“林钱氏和她女儿也来了,正朝我们这边过来呢!”

    陆云川闻声看去,果然看到人群里的林钱氏和林金珠。

    这母女两个看起来奇奇怪怪的,也没有看河上的龙舟,林金珠神色不太好,走路都是垂着头的,倒是林钱氏一直将目光落在陈步洲的身上,那眼神就像看见了能掉金叶子的摇钱树!

    陆云川眯了眯眼,也觉得这母女两个来此的目的不一般。

    可两人暂时还并未说什么,做什么,让他们除了防备也不好先说。

    想到这儿,林潮生伸出手去拉叶子,正要把这件事告诉他,好提前防备一二。

    刚伸出手,忽然就看见林钱氏猫腰钻进人群,两手伸出,先推搡了自己的女儿林金珠一把,同时又好像是趔趄着站不稳般撞在了陈步洲身上。

    林金珠就在河边不远,被推得脚下一滑,下意识伸手想要攥个牢靠的物什儿,可伸手只在扑前来的陈步洲身上捞了一把,扯下一个印有五毒的香囊。

    “啊!”

    一声惊叫,紧接着就是扑通落水的声音。

    这下连林潮生和陆云川都呆住了,早猜到林钱氏目的不纯,但也没料到她竟然亲手将自己的女儿推进了河里。

    这时候正是龙舟比赛最激烈的时候,围在河边的人都没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有少数几个年轻汉子一直盯着林金珠看。可人挤人,哪里看得清?他们的注意力又都在林金珠的脸上,压根不知道她到底是推搡间失足掉进去的,还是被人推下去的。

    而始作俑者林钱氏此刻大叫着拍起了大腿,好像很紧张担忧地干嚎起来:“哎呀!金珠掉下去了!这可怎么办啊!”

    河边一时吵作一团,围观看比赛的人也不看了,全都望向在水里扑腾的林金珠。

    芦叶河只有少数几处是浅水,那里正是村里人常洗衣裳的地方,而其余位置多是深水,村里的大人们从不准小娃儿到河边玩,就是怕出事儿。

    此时,只见林金珠在水里一个劲儿的扑腾,两只手臂在水面上拍打着,水浪翻腾着扑在她脸上,娇艳的妆容被冲净,头上的两朵石榴花也掉了下来,被水卷入河中。

    “落,落水了!有人落水了!”

    “是林金珠掉进去了!”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一个个也顾不得看赛龙舟了,全朝着林金珠掉落的位置围了上去。

    林钱氏扯拽着陈步洲的斗篷,撒泼叫道:“是你!是你把我闺女挤下去的!你要负责!你得负责!”

    已经是五月天气,村里很多汉子都换上了薄衫,但陈步洲身子太弱,这河边又时不时袭来发凉的河风,他不敢穿得太单薄,而是在薄衣外又披了一件单层的暗纹斗篷。

    元宝见自家少爷被拉扯,连忙上前将人护住,扯着嗓子回怼道:“别碰我家少爷!你少诬赖人了,我家少爷离你家姑娘还有两步的距离呢,哪儿挤得到!”

    本来是隔了两步的距离,可林钱氏不是暗中推了一把吗?

    因此在看到的人眼中,就是二人趔趄了几步,然后林金珠就掉进了水里。

    要说是陈步洲撞下去的?但其实也没人亲眼看到。但要说不是,他好像也确实跌撞了两步。

    人太多了,谁也说不清。

    林钱氏拍着大腿又嚎了起来,“哎哟!没天理了!这有钱人做了坏事就不想负责了!我家金珠手里还攥着这有钱少爷的香囊呢!不是他撞的是谁撞的!”

    陈步洲和元宝下意识看去,果然见水里扑腾的林金珠手里真拿着一只绣有五毒纹样的香囊,看那款式和料子,村里普通人家可用不起,在现场只有这位大少爷才配得上。

    又有人窃窃私语了。

    “还真是!”

    “到底咋回事啊?刚刚人太多了!这也没看清啊!”

    “哎哟,还管这些!先救人要紧啊!”

    这时候,林潮生和陆云川也走了过来。

    这回林潮生也不和林钱氏假客气了,未曾客套称呼,只说:“这时候还是救人要紧吧?人还泡在水里呢。”

    旁边也有人附和。

    “是啊是啊!”

    “救人要紧!”

    “不然我去吧,我水性好!”

    这时,有一个高壮的汉子站了出来,说着就要开始脱衣裳,一副要往水里去的架势。

    林钱氏连连摇头摆手,瞪圆了眼睛说道:“滚!你是个什么玩意儿!这是趁机想占我闺女便宜!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想到不要想!”

    那汉子的动作一顿,脸上突然泛起一阵臊红,本还见义勇为的动作立刻止住,也沉下脸没再继续。

    林钱氏不管,她又扭头看向陈步洲,继续干嚎:“谁把我闺女撞下去的谁救!”

    周围的人哪还能不明白,虽然不清楚林金珠到底是怎么掉下河的,但林钱氏的算盘大家伙儿可都是门清儿,这是真赖上这位大少爷了。有些瞧热闹的婶子撇撇嘴和人嘀咕,语气全是不屑。

    “啧,这个林钱氏,钻钱眼儿里去了吧!”

    “闺女掉水里也不管!这金珠银珠的,还以为她多宝贝自己这闺女呢!”

    “哎哟,那丫头咋没动了,不会沉下去了吧?”

    ……

    一听这话,林钱氏慌得扭头去看,又是急得一通跺脚,伸手就去拽陈步洲的袖子。

    这时候,就站在陈步洲身边的叶子突然扯开林钱氏抓上来的手,又伸手把人推开了两步。

    林钱氏先是一愣,随后又气得拍腿,张口就要说话。

    结果一句话还没说,突然就看见叶子快步走到了河边,纵身跳了下去。

    “叶子!”

    “叶子!”

    几声高呼响起,陈步洲忙一把掀开又扯上来的林钱氏,急走两步到了河边。

    林潮生也被叶子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抓紧了身旁陆云川的胳膊。

    只见叶子跳下河,如一尾灵活的鱼儿在水里穿梭游去,扯着水里的林金珠就往岸上游。

    林潮生急得拍了拍陆云川的胳膊,也慌了起来,“川,川哥!”

    陈步洲更是已经一脚踩进了水里,一双鞋子全湿了,他惊魂失措的,若不是有元宝在一旁拉着,只怕已经冲进河水里。

    “少爷!少爷您冷静点儿,您又不会水!去了也是添乱啊!”

    此时,叶子已经揪着半昏半醒的林金珠靠近岸边,陆云川这才松开了林潮生,又叮嘱他离远些,这才大步上前一手扯着一个上了岸。

    林金珠被叶子拖上岸,抱着胳膊坐在河岸边的草地上,浑身都是水。

    这时节,村里人大多都穿了单薄的衣裳,林金珠也不例外,一身被水浇透的裙子贴在身躯上,更衬得身段袅娜。这我见犹怜的模样,倒惹了不少汉子往她身上看,这些人方才没一个站出来想要救人的,这时候却目光放肆地往人身上放。

    她一边啜泣,一边呛得咳嗽,流着泪抬头去看人。

    先见到自己的亲娘林钱氏阴沉着一张脸,表情很难看;扭头又看到陈步洲,这位大少爷完全没有看她,只板着脸解下自己的斗篷裹在岑叶子的身上,还沉着声音和人说话。

    陈步洲声音有些严厉:“太危险了!”

    叶子裹着那件宽大的斗篷,帽子也罩在头上,倒衬得湿漉漉的人有些可怜。

    他眨了眨眼睛,小声说道:“我,我会凫水。”

    从前在岑家的日子不好过,叶子为了一口吃的,上山找山货,下水摸鱼,什么没做过?一来二去,这水性也好了。

    这时候林潮生也凑了上来,他脸上也有些慌张,也说道:“叶子,这太危险了!下次不可以再冒险了!”

    这下水游泳和下水救人可不一样!溺水的人会慌会乱,手会下意识的拖拽拉扯,可能还会连累救他的人。

    叶子撇了撇嘴巴,耷拉着脑袋点了点头。

    林钱氏是很讨厌,林金珠他也不喜欢,但叶子还是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人淹死。而且这个讨厌的林钱氏还揪着陈二少爷纠缠,吵得人心烦。

    是真的心烦,一想到林钱氏扯着陈步洲的样子就烦,一想到她嚷着要陈步洲负责的声音就更烦。

    正烦着的叶子突然被陈步洲握住手,吓得他整个人都抖了一下。

    陈步洲将手伸进斗篷里,攥住叶子的手,随后蹙着眉说:“手都凉了,快回去换身衣裳。”

    两人也算是熟识了,可碍于性别,哪怕结伴也最多借着那管洞箫,从来没有这样肌肤相贴过。

    叶子红着脸想要收回手,但陈步洲攥得很紧,根本没给他往后躲的机会。

    好半天,他才小声嘟囔道:“你,你的手也很冷。”

    陈步洲:“……”

    体弱多病的陈步洲自然是常年手脚冰凉的,真说起来,也没比叶子这个刚落了水的小哥儿暖和多少。

    陈步洲心虚地咳了一声,但还是没舍得收回手,反倒是拉着叶子挤出了人群。

    林潮生和陆云川站在后面,没有立刻追上去,倒是林钱氏不依不饶地追了前去,还想扯着陈步洲说话,被满脸不悦的林潮生伸手扯了一把。

    元宝也立刻气呼呼地挡了前去,挺着胸脯撞开了贴上来的林钱氏,又狠狠地说了好一通话,最后还看了坐在地上的林金珠一眼,然后大步走了过去,一把扯掉还被林金珠攥在手里的香囊。

    林金珠被扯得朝前一栽,还来不及说话就见元宝已经捏着香囊气哼哼地离开了。

    见几人走远,林钱氏也晓得这计落空了,气得她叉腰又骂了一通,再看周围好些年轻汉子正嬉皮笑脸往林金珠身上瞅,更是气得冲前去推搡了两把,恶狠狠骂道:“瞎了你们的眼!什么都敢看!几个王八羔子!找不到媳妇就想占别家好姑娘的便宜!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生成什么模样了!”

    说罢,她又低头凶神恶煞瞪了林金珠一眼。

    林金珠被她看得浑身一抖,忍不住哆嗦着嘴皮开了口,“娘,为……”为什么推我下河?

    一句话还没说完,林钱氏突然就伸了手一巴掌抽在林金珠的脸上。

    她还骂道:“死丫头!看你现在这个样子!还要不要脸了!都被这些下贱东西全看光了!看以后还有什么好人家肯要你!老娘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养了你这么个赔钱货!”

    林金珠被扇了一巴掌,林钱氏可没留力,半边脸被打得通红。她颤抖着嘴皮看向林钱氏,后半句话再也没能说出口,只眼泪簌簌落下。

    而林钱氏此时已经掐着人的胳膊把林金珠攥了起来,随后骂骂咧咧扯着人往前走。

    “死丫头!要你有什么用!”

    “看个龙舟还能掉水里去!脑子里不知道装的什么东西!”

    “话也不会说,咋没淹死你呢!”

    ……

    林金珠一路上没再说话,面无表情被林钱氏扯着歪歪扭扭跟在后面,脚上也是一脚深一脚浅,走得踉踉跄跄。她刚泡了水,冻得浑身哆嗦,头发、衣裳全湿透了,脸上的胭脂也没了,白得吓人。

    这时候,有两个大娘叹了口气,眼里也带了些怜悯。

    也是造孽。

    第075章 夫夫游镇

    林金珠被林钱氏拉扯着回了家, 一张脸惨白无血色,当亲娘的林钱氏却像是完全没看到一样,扯着人一路走一路教训。

    “你说说你!你能成什么事儿!你当时要是把陈家少爷一起扯下水, 他还能不救你?!”

    “死丫头, 一点儿用都没有!”

    “这些年的粮食都是白吃了!”

    林金珠被念得呆呆愣愣的, 好半天才木着脸开了口, “他不会游水, 一起掉下河也救不了我。”

    林钱氏一怔, 随即又掐着林金珠骂了起来。

    “死丫头片子!你还有理了!不会游水又咋样!你俩一块儿掉下去,铁定抱一块儿啊!那么多人盯着呢, 他还能耍赖不成!我清清白白的闺女被他抱了,他必须得娶你啊!”

    ……那么多人看着。

    林金珠忽然想到方才在岸边的时候,那么多双眼睛都盯着自己, 有未成亲的年轻汉子,也有早已经有儿有女的已婚汉子, 他们狎昵笑着看她, 眼神恶心又毫不收敛。这些令人恶寒的眼神化成无数只手,在她身上摸来摸去,恨不得直接扒掉她的衣裳。

    这些人中不少都是对她有好感的汉子, 还给她送过花, 送过果子, 甚至送过鸡蛋和肉。

    第一次的时候, 林金珠不好意思收, 回家后告诉她娘。林钱氏骂了她一顿,说她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别人送她吃的还抬什么高架子,就该说些软和好听的话把人哄住, 下次才又有的送。

    林金珠想到这些,她忽然浑身抖了起来,抱着手臂只觉得背脊发寒,一股锥心刺骨的寒意往上涌,冰渣子冻死在血管里,连着血液也一起凝成冰,从手脚到全身都冷得可怕。

    好半天,她嗫嚅嘴唇说了一句,“娘……你就不怕我淹死吗?”

    两人已经回了林家,院里当然没有人,林田山自从瘸了腿后就整日在屋里躲懒,不是吃喝拉撒绝不出来。林章文也自有他的一番理由借口,说要温书准备下一场考试,也是天天躲在房间里,很少露面,就连春耕农忙都是林钱氏和林金珠忙活的。

    当时,林钱氏嫌累,还让林金珠却找几个村里的年轻汉子来帮忙,说她是村里顶漂亮的姑娘,那些汉子愿意给她送吃的,自然也都乐意上门帮忙。

    不过农忙时节,各家各户都有忙不完的活儿,林钱氏这算盘自然是打空了。当时还气汹汹骂了林金珠一通,说她没用。

    这时候也在骂。

    林金珠说话的声音太小了,林钱氏压根就没听见,进了院子后还扯着人骂个没完。

    “真是个废物!怎么教你都不会!”

    “你说说!你要是抓住陈少爷,那以后吃不完的肉,穿不完的漂亮衣裳,这日子多好!你怎么就是不中用呢!”

    “你还哭!还敢哭!老娘今天脸都丢尽了,老娘还没哭呢!”

    ……

    正吵闹着,忽然有一间屋子的门被打开了,林章文面色不善地闯了出来,盯着母女两个阴沉沉地说话。

    “吵什么呢!我看书都看不进去了!全是你们吵吵闹闹的声音!”

    说完,林章文又看到浑身湿透的林金珠,见她湿淋又单薄的衣裳紧贴着身躯,他“啊呀”了一声,忙错开视线。

    继续冒火道:

    “啊!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像什么样子!”

    “你就是这样从外面回来的?!简直,简直不知廉耻!”

    亲兄长的话犹如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草,林金珠呜咽了一声,忽然猛地推开林钱氏冲进了屋里,反手锁门躲了进去。

    林钱氏不设防被推了个趔趄,气得冲前去把房门拍得啪啪响,又骂道:“你个死丫头!你能耐了!有本事你一辈子都别出来了!还说不得你了!自己没用跌河里,还说不得了!”

    林钱氏好像完全忘记是自己将林金珠推下水的,这时候说起来也是振振有词,好像自己很占理一般。

    林章文并不知道自己小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也完全没有关心要问的意思,只看林金珠捂着脸冲进屋,倒觉得这是在给他甩脸色了。

    他心里憋了一口气,甩袖又回了屋子,把门啪一声重重关上。

    林钱氏被这关门声吓得一抖,这才回神又看向林章文的屋子,叹着气又凑上去,轻敲了两下,似哄小娃儿般哄道:“好了好了,娘不吵了,章文好好看书啊。”

    这时候,另一边的屋子又打开了,林田山一瘸一拐走出来,他也不说话,只吊着眼睛阴恻恻看了林钱氏一眼。

    这人残了,性子就变得越发古怪,林钱氏如今有些怕他,迎上那个眼神也不敢再继续敲门了,讪讪收回手就往灶房去了,自言自语地嘀咕:“我,我去做饭,我去做饭。”

    她缩着脖子进了灶房,前些日子做饭都是和林金珠一起的,但今天怕是喊不出这个死丫头了,林钱氏只好自己一个人进了灶房。

    林田山也没说话,只面容阴沉地又回了屋子,也哐一声把门关上。

    林家四口人,好像没一个正常的。

    不过此事过后,林金珠却好像变得不一样了。

    她不再穿之前最喜欢的漂亮裙子,也不再打扮得花儿蝴蝶般风采照人,而是换上了简单的素布衣裳,做起了村里姑娘常做的打扮。

    有人说,她这是经了事儿,整个人都变了;也有人说,这是又打了其他算盘,想换个路子走。还是有汉子给她送花送吃的,其中甚至还有那日在河边盯着她看的男人,林金珠再见到这些人并没有什么情绪,面无表情全拒绝了。

    于是过后不久,汉子间又传出了闲话。

    说林金珠眼比天高,看不上他们这些乡下泥腿子了。

    不过这些事儿林潮生和陆云川都不关心,他们此时的重心都在还未出世的孩子身上。

    这天天气不算太热,两人去了趟镇子。

    一来是去医馆看看孩子长得好不好,二来是该给小娃娃备些小衣裳、小玩具了。

    千里马近日蔫蔫的不太好,大概是病了,陆云川往食料里混了些草药给它吃,今天是好了些,但林潮生还是舍不得把它牵出来折腾,所以夫夫二人今天是坐着老田叔的牛车去的镇子。

    林潮生养银耳的新屋都是找老田叔买的,那时候老田叔夫夫也正缺钱给孩子治病买药,他出手买下也算解了夫夫俩的燃眉之急。

    老田叔不善言辞,但人是最记恩的,瞧见小夫夫俩来坐车立刻请了人上去,钱也不愿意收。

    正巧是赶集,牛车上坐了几个婶子、夫郎。

    其中一个婶子看着林潮生的肚皮,笑嘻嘻问道:“哟,瞧着大了些啊,有几个月了?”

    林潮生摸了摸自己的西瓜肚皮,他现在好像已经有些习惯自己的大肚子了,听婶子问也是笑嘻嘻答道:“差不多六个月了。”

    陆云川坐在他身侧,伸手环住他的腰,手心贴在隆起的腹部上,未发一言,只低着头温柔望着他的肚子。

    那几个婶子大娘也笑眯眯点了点头,纷纷说道:

    “瞧着是差不多六个月了。”

    “这肚子,瞧着肯定是个小汉子呢!”

    “这孩子懂事,就没见过谁家怀娃像生哥儿这么舒坦的!半点儿不闹腾!这么乖,该是个小哥儿!”

    说话的是个有些年纪的夫郎,他说时还是笑眯眯的,可出了口就整个人愣住了,有些懊悔地捂了捂嘴,就连身边几个婶子也不太认同地看他一眼。

    虽没有说话,但林潮生和陆云川都明白几人在别扭什么。

    村里人哪个不喜欢汉子?若有尖酸些的人家,儿媳妇、儿夫郎生了姑娘或是小哥儿还得被骂上一顿。所以怀着娃的时候,谁也不会说别人肚子里是个姑娘或者小哥儿,除非那不对付阴阳怪气的。

    林潮生回过神也是笑,身旁一直没有说话的陆云川也摩挲着他的腹部开了口。

    “汉子、小哥儿都好,我们都喜欢。”

    他一边说一边笑,几个婶子夫郎看他表情是真心的,这才都松了一口气。

    说过这个话题,他们又聊起了别的。

    “嘿,你们瞧见过岑家那个新媳妇么?那肚子,可大了!”

    “听说是快九个月了吧?可瞧着像是要生了一样!”

    “嘶……你们说会不会……”

    “哎哟!你可闭嘴吧!这话哪是能说的!”

    ……

    这些闲言碎语林潮生自是没心情听,他上了牛车就开始犯困,尤其这车晃晃悠悠的,更把他的瞌睡摇了出来,没一会儿就靠着陆云川睡了过去。

    牛车晃悠着朝平桥镇赶去,入城的时候镇上的人已经很多了。

    “潮生醒醒,到了。”

    陆云川微微侧过身,轻拍了拍林潮生的面颊将人喊醒。

    林潮生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然后拿着陆云川的袖子擦了擦眼,等清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车上其他人都已经下去了。

    老田叔回过头望着小夫夫嘿嘿笑,也说道:“这怀着娃是容易犯困,你们田小叔怀春来的时候也总爱睡觉!”

    林潮生眯起眼睛笑了笑,掏出钱袋想要给钱,但老田叔还是死活不愿意收,他也只好作罢,又拉着陆云川下了牛车,二人相伴着走进闹市。

    最先去的自然是陈家医馆,林潮生这一胎都是陈家医馆的陈老大夫照料的,这大夫对病人的身体情况也熟悉了。

    两人去诊了脉,没什么大问题,陈老大夫还夸陆云川照顾得好,说如今少有这样细心疼爱媳妇夫郎的汉子了!

    看了大夫也算安了心,两人在镇上逛了起来。

    说起来,林潮生也有些日子没来镇上了,如今看着街边小摊上的各种小物件儿都觉得好玩。

    他扯着陆云川停在一个玩具摊子前,捏着一只竹蜻蜓旋了旋。

    林潮生看着陆云川说道:“好玩儿,崽儿肯定喜欢。”

    陆云川垂眸看他一眼,直接戳穿道:“是你想玩吧?”

    林潮生:“嘿嘿。”

    林潮生从前其实不爱玩这些小孩子的玩意儿,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村里憋闷坏了,看见竹蜻蜓、风车、拨浪鼓都觉得很有意思,每一样都拿起来把玩了一阵。

    那摊老板看二人穿着不像贫苦人家,又见林潮生孩怀着孩子,赶紧热情招待道:“二位看看!我这摊子上的玩具可多着呢!您家里提前备着,这娃娃生出来也有的玩啊!”

    林潮生笑了笑,捏着个小拨浪鼓转来转去,然后贴近陆云川。

    陆云川见他靠了过来,下意识就俯下身,倾耳听他说话。

    林潮生:“买两个给我玩,玩腻了就丢给崽儿。”

    他这回倒是不拿孩子当借口了,直截了当说要买给他自己玩。

    陆云川哪有不允的?

    他低低笑出声,也没说话,只笑着点头,然后将林潮生刚才把玩过的几样玩具都一一挑拣了出来,递给摊老板算了钱。

    街边小摊的玩具不贵,不过这好几样加起来也算可观,那摊老板自然高兴,脸上的笑容都更真诚了。

    买了几样玩具,二人继续往前走,林潮生一手牵着陆云川,一手捏着一只绘彩的红色拨浪鼓转来转去地玩。

    还得去买衣裳,小崽子的衣裳也得提前准备着,听田岚阿叔说,这孩子一天一个样,长得很快,所以这衣裳最好是买大一点儿的,能多穿一阵。

    二人进了成衣店,请伙计介绍了几款婴孩常穿的衣裳,夫夫两个如今都不缺钱,给孩子买的自然都是最好的料子。

    林潮生摸了摸,觉得这料子摸起来有些熟悉。

    恰好这时候陆云川贴了过来,靠近他低语道:“和上次给你买的里衣是一个料子的。”

    林潮生点点头,那衣裳他如今还穿在身上,自然知道这料子舒服。

    “那就买这个吧?”林潮生侧过身和陆云川说话。

    陆云川点点头,拉着林潮生挑了几身小衣小裤,什么红的、粉的、绿的,每样颜色都来了一身。

    那伙计乐得直笑,但又看二人穿的虽是细棉衣裳,但细棉比起这料子的价格还是差了一大截,他担心这对夫夫付不起钱。

    想了想,那伙计又笑着暗示道:“两位的眼光可真好!这是丝罗的料子,是府城来的货!一匹要卖八百文呢!”

    说罢,他又悄悄去打量二人的表情,见他们并没有受到惊吓才放了心。

    几件小衣裳花去了近三两银子,都快赶得上村里一家子人一年的花销了,那伙计喜笑颜开,又热情地接过衣裳包好。

    “哟!您二位可真舍得!是疼孩子的阿父小爹!二位俊的俊,俏的俏,这娃娃生下来不管像谁都肯定好看,再穿上这样的好衣裳,不跟天上的小童子一般!”

    这做生意的伙计就是会说俏皮话,凭这一张嘴不知哄乐了多少客人呢。

    结果这两人不买账,倒让伙计尴尬地笑了一阵。

    只见林潮生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陆云川,说道:“我是俊,他是俏。”

    伙计:“啊?”

    陆云川也点了点头说:“孩子像我不好,像他更好看。”

    伙计:“啊???”

    于是,二人在伙计一脸痴呆的表情中离开了铺子,手里提着包好的衣裳。

    陆云川说道:“时辰还早,去吃些东西再回去吧?”

    林潮生也点了点头,摸着肚子说道:“也行。你一提,这肚子好像还真饿了。”

    陆云川笑了笑,拉着人往街上走。

    这镇子从前也常来逛,什么羊肉汤面、小馄饨都吃过了,如今再看好像也没什么意思。

    林潮生掂了掂钱袋,然后朝着陆云川挤眉弄眼地笑:“哥,请你下馆子,去不去?”

    陆云川脸上也带着笑,跟着问道:“去哪个馆子?”

    林潮生指了前头的路,说道:“就曹杏街的三元楼,你从前常卖猎物那家!”

    最开始是认识了陈步洲,那后头打来的猎物多是卖去了庄子上。后来林潮生又怀了孩子,陆云川就没再上山打猎过了,终日都陪着林潮生,那头的三元楼也很少再去过。

    说起来,他从前打了猎物都是送去那边,跟三元楼的采买和伙计都混熟了,可还从来没去三元楼吃过饭。

    那儿是镇上最好的酒楼,常出入的都是镇上的有钱人家,因此陆云川也从没去三元楼花销过。

    在那地儿,银子可不够使的。

    听林潮生说起,陆云川又想了想如今家里的存银,当即就说道:“去。那儿的蜜汁烤鸭可是一绝。”

    两人说着就朝三元楼去了,那外头招呼客人的伙计一眼就认出了陆云川。

    他下意识就开口问:“陆猎户是来卖猎物的?”

    问完才发现夫夫两个手里都没有拿猎物,又想着半年不见,这陆猎户衣着打扮都大变样了!他虽是个酒楼伙计,可常年招待客人练出一双火眼金睛,能看出夫夫两个虽衣裳素净,但用的都是好料子,比起镇上好些人家也不差。

    他立刻反应过来,笑道:“陆猎户和夫郎是来吃饭的?”

    陆云川牵着林潮生冲伙计点了头,伙计连忙热情笑着将人请了进去。

    边走边说:“今儿赶集,就连咱酒楼的客人也比往常多!不过二位来得巧,那东边挨着窗的客人刚吃完走了,桌子才收拾出来呢!两位就坐那边如何?”

    林潮生和陆云川自不挑,点头答应了。

    伙计请二人落了座,又很快送来了菜本和茶水。

    伙计一边给人倒热茶,一边笑呵呵说:“二位先看着,想吃什么就说!小的记性好,全能记住!”

    刚说完,那伙计又忽然反应过来,担心两人不识字,立刻自打了嘴巴,想着干脆拿菜本给二人报个菜名儿。

    还没说呢,就见林潮生已经翻开了菜本,一页一页瞧了起来,看那模样哪里是不认字的?

    伙计又忙夸:“陆猎户真是娶了个好夫郎啊!好个相貌,好个人才!”

    夸的是林潮生,陆云川却像是自己被夸了一样,连脊背都不自觉挺了起来,颇有些得意。

    还是一旁的林潮生早饿得肚子咕咕叫,压根没听清伙计的夸赞,他扯了扯陆云川的袖子,说道:“这个獾子肉没吃过呢。”

    陆云川是个猎户,林潮生这一年多以来吃了不少野味,什么野猪、獐子、兔子、野鸡、野鹿都吃过,就偏巧没猎过獾子。

    那伙计在一旁直笑,又说道:“夫郎眼光好!整个镇子也就咱酒楼会做些野味,您问问陆猎户,他从前那些野物都是卖到咱这儿来的!”

    陆云川也点点头,说道:“那就来一个试试,再上个蜜汁烤鸭,然后再……”

    瞧他一连点了两个硬菜,林潮生忙摆手说:“够了够了!就我们两个人,多了吃不完!”

    陆云川点头,但还是说道:“再炒个菜心吧。”

    林潮生这倒是没拒绝,总不能一餐全吃肉,总得来一口素的。

    点好菜,林潮生正要将菜本还给伙计,可翻到最后一页的时候又顿住了。

    最后一页是些点心、饮子。

    陆云川偏了偏头,问道:“要点儿喝的?”

    林潮生摇摇头,只朝菜本某处一指,然后用眼神示意陆云川看。

    陆云川歪头一看,上面写着几行字。

    红枣银耳羹。

    绿豆百合银耳羹。

    红薯银耳羹。

    两人还没说话呢,倒是那伙计笑了起来,说道:“夫郎眼睛真尖!这是府城来的新吃食,从前都没得卖的!如今府城富户以吃银耳为贵,咱东家也进了些。这物价格昂贵,一盅就卖五钱银子,也少有客人吃,多是那些在雅间吃饭的贵人们才会点上一盅。”

    这话说得漂亮,又道明了来历,还点出了价格,若是林潮生和陆云川吃不起,自不会再问,也少了些尴尬。

    林潮生点点头,合上菜本递给了伙计,只说:“就刚才那三道菜吧。”

    见他没点银耳羹,伙计也是一脸意料之中的表情,不过也未曾怠慢轻视,仍是笑嘿嘿地双手接过菜牌,说道:“您稍等着!马上就来!”

    林潮生点头,等伙计退了出去才两眼发光地看向陆云川,惊喜道:“这银耳竟然又卖回来了?!”

    陆云川也说:“刚才伙计说府城富户以吃银耳为贵,看来祝老板把这生意做得很好。”

    林潮生也点点头,表情愉悦,脸上全是笑,显然对此事十分高兴。

    也对,祝老板赚了钱,就代表着他的银耳赚了钱,林潮生自然高兴。

    这顿饭也吃得高兴,这开酒楼的就是不一样,厨子手艺好,摆盘也漂亮,每个菜都吃得林潮生心满意足。

    他还嚼着一口獾子肉对陆云川说:“川哥,和你的手艺也是不相上下了。”

    真说起来,这专业的厨子肯定比陆云川的手艺好上许多,不过是说好听的话逗人开心罢了。

    果然,陆云川听了他的话就忍不住笑,还说道:“獾子肉还能烤着吃,还能炼獾子油,等有了时间我去山上打一只回来给你做。”

    说起这个林潮生却摇了摇头,说道:“算了算了,咱家里现在有钱,不用你再上山打猎了。我晓得你身手好,可深山猛兽多,这事儿谁也说不准,下次要再想吃咱还来三元楼就是了!”

    陆云川笑了笑,也没拒绝,只往林潮生碗里又夹了两筷子肉。

    吃完这顿饭,二人才收拾着往镇子外走。

    正好撞见赶着车要往村里返的老田叔,他见到二人忙勒住绳子,又朝人急急忙忙招手喊道:“嘿!生哥儿!陆小子!快来,正好还剩两个位置呢!”

    夫夫二人快步走了过去,上了车才发现里头坐着两个熟人。

    一个是周金桂。

    一个是李兰心。

    第076章 再次“早产”

    看到二人林潮生还愣了一会儿, 但回过神后就立刻闭上眼当二人不存在了。

    周金桂显然还记恨着林潮生,瞪了夫夫二人一眼后就吊了眼睛冷哼一声。

    还哼哧说道:“哎哟,有的人啊真的是发了笔横财就得意得忘了自己姓啥叫啥了, 还是太年轻, 存不住钱, 什么都敢买!也不想想自己是不是那享福的命!”

    她说的自然是林潮生, 她其实也不知道夫夫两个都买了些什么, 但看那东西用盒子装着, 缠了红绳提在手里,就连包裹也格外精致漂亮, 料想是不便宜的!

    大概是什么衣裳或布匹。

    要知道,村里有些人家连给家里的闺女扯根红头绳的闲钱都没有,而陆云川提在手里的盒子绑的红绳却是粗细如筷子, 颜色也格外鲜亮,怕是仅那一截长长的红绳就要价不便宜。

    听周金桂一说, 车上才像是注意到陆云川手里的东西, 一个个都朝他手里看了过去,七嘴八舌问道。

    “哟,这是买了什么啊?包得可真漂亮!”

    “瞧着像是衣裳?肯定不便宜吧!”

    “我瞧着生哥儿今天穿的衣裳就好看!这芽绿色多嫩啊!看得我都想给我家小哥儿做一身了!”

    “你可拉倒吧!生哥儿这身衣裳一看就不便宜!你可千万别打肿脸充胖子!”

    ……

    这些人虽是好奇, 但说的话却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

    周金桂本就语气刻薄, 想挑着人和她一起尖酸两句, 哪知道没一个和她说话的, 反倒全围着林潮生和陆云川看了起来。

    她又哼了一声, 撇着嘴说:“还不知道哪儿来的钱呢!也不知道两口子做了什么歪……”

    一句话还没说完,周金桂突然注意到陆云川冷恻恻朝她看来的视线, 眼瞳深如渊,眸里凝了寒冰渣子, 直冻得周金桂浑身一哆嗦,再不敢说话了。

    车里吵吵闹闹,尤其是周金桂尖刻的声音格外刺耳,听得赶车的老田叔都忍不住皱起了眉。

    他挥着草鞭往老牛背上抽了一记,又才说道:“行了行了,都坐好了,我赶快些,大家伙儿也好回去吃饭!”

    赶车的老田叔说了话后车里的婶子夫郎们才渐渐安静下来,林潮生有些犯困,又靠着陆云川的胳膊打起了哈欠。

    陆云川还低着头和人小声说话:“困了就靠一会儿,回去就能好好睡一觉了。”

    林潮生打着哈欠点头,抱着陆云川的胳膊就闭上了眼睛。

    坐在另一边的周金桂虽没有再说话,可一双眼睛还是不安分地四处乱瞟,她忽然看到坐在自己对面的李兰心。

    李兰心的肚子已经很大了,高高隆起,她脸上也多了些肉,瞧着整个人都圆润了一圈。抱着肚皮歪歪斜斜地坐靠在那儿,两条腿岔开了些,左右都没人敢和她挤。

    刚上车的时候还有人问她,怎么这么大的肚子还要出门。

    李兰心只抱着肚皮笑着说回娘家看了看,她两条腿中间还放了个大背篓,上头搭了块粗布,不知里头都放了些什么东西。

    像是察觉到周金桂的视线,李兰心托着腰朝她看去一眼,脸上露出一抹略显奇怪的笑,“周婶子,都是我爹我哥给我装的些物件儿,没啥好东西。”

    听她一说周金桂却两眼亮了起来,抻着脖子往李兰心的背篓里看,恨不得视线穿透那层粗布。

    她显然不信李兰心的说辞,嬉皮笑脸冲人说话:“哎哟,你还想唬婶子!你娘家好啊,你爹你哥都是做铁匠的!肯定有钱!肯定给你备的好东西啊!诶……有肉没?”

    李兰心捧着肚子掀开眼皮看向周金桂,笑眯眯说道:“哎哟,哪有肉啊,如今肉价都涨了……不过是些,嗐,不是什么好东西,我都不好意思提。”

    她说话说一半,惹得周金桂更感兴趣了。

    这人向来是个搅屎棍,见不得别人好,看到别人买了些好东西都想凑热闹瞧一瞧,若是有那方便拿的零嘴、吃食,她还得厚脸皮讨要一两个。

    这时听李兰心说起,周金桂更觉得是藏了好东西舍不得给人看。

    她又嬉皮笑脸凑了过去,直接就扒拉上李兰心身前的背篓,又说道:“哎哟,看看而已嘛!你挺着这么大的肚子,到了村里可怎么背得回去!正巧婶子今天没事儿做,等会儿就帮你背回去!”

    说到这儿,她停了停又继续道:“你爹疼你!你成亲那天办的席面多漂亮!有菜有肉有汤的,油也搁得足,吃那一回我惦记了好几天呢!”

    岑大为和李兰心是二婚,虽办了酒席,但村里好多人都不愿意去,觉得这事儿丢脸。

    但周金桂正巧是那个不要脸的,她去了,而且因为人少菜多,她是连吃带拿,可吃了个舒坦!

    李兰心扯着背篓的竹编背系,不肯让周金桂看,二人拉扯了一番。

    眼瞧着快到村子,两人竟还在车里拉扯起来了,老田叔的眉头皱得死紧。

    “别闹腾了!车里推来扯去的做啥呢!”

    “张家的!你就消停会儿,安安生生坐个车吧!”

    “再这样闹腾!你下回别上老子的车了!”

    周金桂夫家姓张,这声“张家的”喊的就是她。

    周金桂自然不乐意,撇着嘴瞪了老田叔的背影一眼,阴阳怪气道:“管得多!老娘是少你钱还是咋了?”

    老田叔也不耐烦和这嘴巴厉害的妇人说话,说来说去也讨不着便宜,反惹得一身腥。

    他叹着气又甩了甩草鞭,只最后交代了一句:“别闹腾了!岑家的挺着个大肚子呢!你是真不怕出事儿!”

    其实李兰心挺着大肚皮来坐车的时候,老田叔不太愿意让她上车的。

    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她肚子太大了,瞧着都快生了。临产的孕妇上了车,这要是路上出了什么事,他可怎么给她家里人交代!

    可李兰心可怜兮兮瞅着他,又挺着大肚子站在太阳底下,老田叔是个好心人,瞧了就不落忍,只得让李兰心上了车。

    听到老田叔的话,周金桂还不以为意地低哼了两声,说道:“哪儿那么娇气!村里哪个女人、夫郎没怀过孩子!我当年挺着八月的肚子还在地里割稻子呢!谁家不这样!哪能那么容易出事!”

    “就看两眼而已!抠死你得了,真和岑家人一个德行,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么重的背篓,我看你待会儿怎么背回去!真是不识好人心!”

    说着,她还伸脚重重踹了那背篓一下。

    下一刻,就看见本来歪着身子好端端坐着牛车里的李兰心突然惊恐地瞪圆了眼睛,随即像是失去重心般朝前扑了去,直接扑摔了下去,肚子抵住背篓。

    “啊!我的肚子!”

    她一张脸立刻煞白,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肚皮,额头上渗出冷汗。

    周金桂也被这意外吓得慌了神,高高举着两只手愣了好半天才惊叫起来:“我,我可没碰她!是她自己摔的!”

    车上经了这样一闹,其余人都慌了起来,老田叔更是焦头烂额地勒住绳子朝后看。

    老田叔摊着手是连连叹气:“哎呀!哎呀!这可怎么好!早让你们别闹!别闹!咋就是不听呢!”

    还有几个婶子瞪圆眼睛,个个都满脸惊惧。

    “见,见红了!见红了!怕是要生了啊!”

    “还真是!这……”

    车里乱糟糟的,林潮生早在之前就被闹腾的周金桂吵醒了,这时他睁开眼睛看向歪躺在板车上的李兰心,见她脸白如纸,裤子上已经渗出些鲜血了。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立刻说:“快到村里了,得赶紧回村请大夫,请接生婆!”

    其实这儿离村子还有一段路程,赶车快些也要半刻钟的时间。

    听林潮生一说,老田叔也一巴掌拍了自己的脑门,掏出钱袋将一车人给的铜板还了回去,又朝一众人双手合十说道:“对不住了!对不住了!出了这样的事儿,大家伙儿下车自己走一程吧!我得抓紧着把人送到白哥儿那儿去!”

    一听这话,周金桂扭头就要朝下蹿,但下一刻就被老田叔攥住了胳膊。

    老田叔这时候也顾不得男女之别了,攥着周金桂就喝道:“你跑啥!你惊了人的胎!你还想跑!你得跟我一块儿去!”

    不说这事是周金桂惹出来的,就单说老田叔一个中年男人,拉着个要生娃的妇人,若路上又出了什么事儿,他想帮忙也不方便啊!

    周金桂瞪大眼睛,挣着手还想要逃,嘴上直喊:“我真没动她!我挨都没挨着她!她自个儿没坐稳,摔了咋能赖我嘞!不管我的事儿!真不管我的事儿啊!”

    周金桂着急忙慌的,急得眼睛都红了,看她此刻的模样,好像还真没撒谎!

    生产凶险,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儿,车上的几个婶子、夫郎自然不好再赖在车上,一个个都陆续下了车。

    有的人看不惯周金桂,听她辩驳也说道:“要不是你闹!能出事儿?!”

    也有人跟着附和,“你刚刚踹了她背篓一脚吧!以为咱都没看见呢?说不定就是你这一脚不留神踹到她身上了!”

    还有好心的,担忧着说道:“哎!我家隔壁的廖婆子会接生!我今儿出门还瞧见她在家呢,我现在就回去喊一声!”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的,真把周金桂说急了,她拍着大腿直喊:“我真没踹她!真没动!不管我事儿!”

    这时候,林潮生和陆云川也下了车,老田叔喊了二人一声,随后又面露窘迫地说道:“那啥……生哥儿啊,你俩回去的时候帮着去岑家说一声呗!”

    村里人都知道这对小夫夫住在山腰上,回去得路过岑家。老田叔也晓得林潮生和陆云川夫夫跟岑家人不对付,可这生娃是天大的事儿,总得紧着时间告诉岑家人一声,这事儿自然也是交给离岑家人最近的林潮生夫夫最方便。

    林潮生虽不喜欢李兰心,可他摸了摸自己的肚皮,又看了看挺着更大肚子哀叫不止的李兰心,最后朝着老田叔点了头。

    商量妥了,老田叔赶忙拉着人加快速度往村里赶,周金桂还坐在车上拍着腿大叫,翻来覆去还是那几句话。

    林潮生和陆云川也赶了回去,林潮生就站在路口,瞧着陆云川去拍响了岑家的大门,喊出了岑大为和岑婆子,然后把事情一五一十全告诉了他们,瞧着母子两个变了脸色,急急巴巴朝外跑。

    陆云川又回到林潮生身边,牵着人继续往山上走。

    一路上陆云川都没有说话,只死死攥着林潮生的手,力气使得有些大,捏得林潮生一只手都全红了。

    林潮生顿了顿才偏头看向他,见陆云川紧紧抿着唇,额心微蹙,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瞧起来不太开心。

    “哥?”

    林潮生歪头喊了他一声,身旁的陆云川突然停下脚步,反身将林潮生拥进了怀里,紧紧抱着。

    林潮生起先还任由他抱着,可渐渐发现陆云川似有些失控,力气使得越来越大,都箍得人有些喘不上气了。

    他忙伸手拍了拍陆云川的肩膀,憋着气说道:“唔……太,太紧了,勒着我肚子了。”

    陆云川这才慌慌张张松开他,又伸手去抚林潮生的肚子。

    像是看出陆云川在想些什么,林潮生也贴上他抚摸在自己腹部的手,轻声说道:“川哥,今天那是意外,而且有你每天都陪着我呢,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陆云川仍是没有说话,只静静抚摸着高高隆起的肚子,直到肚皮中间鼓起了一块,像是里面的小娃娃伸出了手掌和他们打招呼。

    陆云川眉毛一动,语气略有些新奇,“这是他的手,还是他的脚?”

    林潮生摇了摇头,嘿嘿笑道:“说不定是他的屁股。”

    说不定这臭小子在他肚子里撅屁股打滚儿呢。

    陆云川被他这句话也逗得笑了起来,可刚乐了片刻他又收敛了笑意,有些紧张地问道:“他在肚子里闹腾,你会不会觉得痛?”

    林潮生还是摇头,语气仍旧十分柔和,“不痛。他动作很轻,小崽儿很乖的。不过就是夜里爱翻来翻去,有时候吵得我睡不着觉。不然……你和他讲讲道理?”

    林潮生这胎其实怀得舒心,没有其他怀孕妇人、夫郎那样害过喜,孩子也不闹腾。

    陆云川又笑了两声,俯下身贴近林潮生的肚子,两只手都轻柔地抚了上去,眼里眸色柔和如三月里的春光。

    “嗷呜!”

    他刚微微张了张嘴,还没说话呢,突然听到自家院门里响起二黑的声音。

    这傻狗子在里头扬着脖子吠,嗷了两嗓子又伸爪子往木门上刨,然后再继续嗷呜。

    不管多少柔情,都被这声“嗷呜”冲散了。

    陆云川:“……”

    林潮生:“……”

    林潮生沉默一会儿就大笑起来,笑得弯了腰,陆云川见他挺着个大肚子晃来晃去就吓人,又连忙急得把人扶住。

    林潮生说道:“二黑大概是听到我们的动静了,喊我们快回去呢!”

    陆云川也低低笑着,掏了钥匙将院门开了,留守在家里的两只大狗立刻飞扑出来。二黑还是淘得很,它不往林潮生身上扑但还朝陆云川身上跳,惹得陆云川骂了它好几句才消停。

    林潮生扶着腰进了院,先去瞧了生病的千里马。骡子今天的精气神儿还不错,正歪着嘴儿大口大口嚼着食槽里的草料。

    陆云川打了水给林潮生草草洗了一番,又才扶着人回房睡了会儿午觉。

    这阵子岑家还乱着呢。

    先是有个好心的大婶请了村里会接生的廖婆子,又叫了白敛。

    偏李兰心死活不让人进门,说什么镇上有个熟识的稳婆,早交代好了,非让岑大为赶到镇上把人请回来。

    又是岑婆子把周金桂给堵住了,又是打又是骂的,周金桂这回理亏不敢还嘴还手,被撕扯下一把头发,脸也被抓花了。

    总之是乱糟糟一团,不过忙活了大半日,李兰心可算顺利生下一个男孩儿。

    是了,是个男孩儿。

    岑婆子可乐坏了!

    本来村里还有些风言风语,都说李兰心这胎瞧着像个女娃,惹得她对儿媳妇这胎也不太关心。结果生下来才发现是个带把儿的,岑大为、岑婆子母子两个都高兴得很,轮着将娃娃抱怀里,心肝宝贝儿的一通喊。

    不过这事儿过后,村里还是有人言语。

    有说:“这岑家的可真是金贵啊!瞧不上咱村里的大夫和接生婆,硬拦着不让人进门呢!非大老远从镇上请什么稳婆!”

    还有说:“啧啧,岑家这男丁是真难得哦!你们还记得田岚那娃儿不?那也是没足月就生下来的,现在这个也是!”

    又有说:“嗐……可瞧着李兰心那孩子没什么不足!瞧着白白胖胖,比足月的娃儿还重些斤两呢!许是她月份大,差个把月也不要紧!”

    ……

    村里人就爱说嘴,这些话念叨了好几天才消停。

    李兰心生了个男娃儿,岑婆子盼孙子盼得眼睛都青了,如今盼来一个自是心肝宝贝地疼着。岑大为也是如此,瞧着孩子是又爱又怜。

    因着这刚出生的男娃,从前总日夜吵闹的岑家突然就安静了下来,一家几口人还真关上门过起了和和美美的小日子。

    这日,林潮生和陆云川都待在家里。

    林潮生歪躺在竹摇椅上,怀里抱着一盘水煮花生,手边的小桌子上放着茶壶和水杯,他就一边磕花生一边喝水。

    陆云川穿了件白坎肩,打着赤膊在院里劈木头。他背对着林潮生,单薄的衣衫下是肌肉线条分明的宽阔肩背,身材精瘦壮实,宽肩窄腰。如今已有些暑气,他干着活儿也出了不少汗,背后的衣裳料子都被洇湿了,身上汗涔涔的。

    林潮生剥了几颗花生,又拿着放在膝盖上的一条帕子晃了晃,喊道:“川哥,过来歇会儿吧!”

    陆云川闻声看了过去,然后放下手里的斧头朝那边走。他没去拿林潮生手里的帕子,而是走到他的竹摇椅前蹲下,伸着脖子要林潮生给他擦汗。

    林潮生笑着动了,擦干他脸上、身上的汗水才又捧起盘子里一小把剥好的花生粒往他嘴边送。

    陆云川低了低头,张开嘴接住了林潮生喂给他的一把水煮花生。

    如今还不是收花生的季节,家里的花生还是去年方大成一家送来的。

    林潮生手下有田地,是原主的爹娘留下来的,两个大人去后这些田地都被林田山扣下,还是后来林潮生去要了回来。田地虽要了回来,但他和陆云川都不是爱种地的主儿,那几分田就租了出去,正是租给方大成一家。

    林潮生给人喂了花生,又问道:“川哥,这床能不能行啊?”

    陆云川大概是火气太重,什么也没做都在流汗,他又拿过帕子草草擦了两下才俯下身去看摊在桌子上的一张图纸。

    图纸是林潮生画的,是一张婴儿床。

    村里汉子其实大多都会些简单的木工活儿,只是不如木匠精。

    陆云川自然也会些,不过林潮生画的图纸有些复杂,比镇上有钱人家用的小床都精致好看。这本来可以请村里的木匠做,可陆云川想亲手给孩子打一张小床,非要自己试一把。

    男人不能说不行。

    听林潮生问,陆云川立刻站了起来,脊背挺得直直的。

    他利声答道:“能行!”

    说罢,又反手去废屋里翻出些其他工具,什么刨子、凿子、锯子,还有墨斗和鲁班尺,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架势。

    他一边忙活一边又扭头看向林潮生,又问:“你热不热?不然我送你回屋歇会儿?”

    正是吃过午饭的时间,往常这时候林潮生都要小睡一会儿。

    但这会儿他正来了精神,兴趣盎然瞧着陆云川手里的木材,摇摇头说:“不热,我坐在树底下呢。”

    陆云川点点头,也没勉强,只说:“成,你要是想回屋就喊我。”

    说罢,又拿了图纸继续琢磨。

    折腾了好一会儿,高悬在头顶的太阳也斜了下去,陆云川忽听到自家院门被敲响了。

    他下意识抬头看向林潮生,见夫郎已经歪在摇椅上睡着了,放在膝盖上的帕子不知什么时候被他丢到了地上,手里的盘子也半挂在指间要掉不掉的,里头的花生已经吃完了,装了满满一盘的花生壳。

    陆云川失声笑了笑,摇着头去开门。

    屋外是陈步洲的元宝。

    陈步洲手里握着一管洞箫,对着人说道:“我来找哥夫郎取银耳的,想着明日也该再去一趟府城了,正好把上一季的货交给祝老板。”

    第077章 适我愿兮

    陈步洲和元宝站在门口, 瞧外面来了客人,二黑一溜烟儿就蹿了出去,围着二人转来转去地嗅着。

    陈步洲见了两只大狗好几次了, 倒是不怕, 但元宝的胆子比较小, 恨不得整个人都缩到陈步洲身后, 还嘀咕着:“别咬我别咬我别咬我。”

    刚念完, 一管洞箫敲在他脑袋上, 陈步洲笑话着说道:“念什么经呢,陆兄弟家的狗不咬人。”

    陆云川也立刻低喝了一声, 将闹腾的二黑吵了回去。

    傻狗子拖着长尾巴,蔫耷着耳朵钻回自己的狗窝里,趴着不动弹了。

    陆云川收回视线看向陈步洲主仆二人, 让开些位置请两人进来,道:“请进吧。”

    说罢, 他也没留下来客套招待, 而是快走几步到了树下的竹摇椅旁,蹲下身晃了晃椅子,将躺在上头睡觉的林潮生喊醒, “潮生, 潮生醒醒, 陈二来了。”

    陈步洲不是个客气人, 他攥着洞箫大步进了院子, 东看看西看看,瞧见菜园里的爬满碧绿藤叶的瓜架子, 上头坠了几根翠油油的黄瓜,瓜蒂上还结着嫩花儿, 新鲜得滴水。

    “嘿,这黄瓜长得好!送我几根吧!”

    说罢,他也不客气,径直就要去摘。一手扯下两根就反身塞进跟来的元宝手上,还同人说道:“今晚吃这个,给我用蒜泥辣子凉拌一盘。”

    四五根黄瓜塞进元宝手里,多得他有些拿不住,只好扯了衣裳兜住。

    小厮瘪着嘴嘀咕:“少爷,一盘最多只要两根,这也太多了!你明儿一早就出发去府城了,哪有功夫吃。”

    陈步洲不嫌多,还抻着手想摘靠里些的黄瓜,要不是怕菜地里的泥巴弄脏他的鞋子,恐怕已经走进去了。

    “诶,这黄瓜怎么缺了一截?谁吃的?”

    陈步洲戳了戳挂在藤上的一根半大的黄瓜,那根黄瓜缺了一半,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刚说完,二黑不知什么时候蹭了过去,踩着爪子有些耐不住了,刚等陈步洲说完话就朝人“汪”了一声,又恨不得跳起来去撞陈步洲蠢蠢欲动的手。

    陈步洲虽不怕陆云川家里的两条大狗,可也冷不丁被吓了一跳,立刻就收回了手。

    林潮生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被陆云川扶着站了起来,走到陈步洲身后哈哈大笑起来。

    “二黑怪得很,就喜欢吃菜园子里的黄瓜!那根就是它啃了一半的!你抢了它的口粮,它可不得和你闹腾!”

    陈步洲:“……”

    陈步洲沉默了,偏身边的小厮还不怕死地偷笑了两声,又悄悄嘟囔了一句:“少爷,您咋还和狗抢吃的。”

    陈步洲瞪他一眼,然后说道:“……从今天开始,你改名叫‘黄瓜’了。”

    元宝:“……”

    陈步洲爱给手下的小厮改名字,一年换一个都算少的。他这头给元宝改了名字,扭头又拿了一根黄瓜喂给二黑,傻狗子这才安静下来,叼着黄瓜又跑回狗窝趴着,然后用两只前爪按着啃了起来。

    陈步洲看了个新鲜,好奇道:“还真吃,没见过狗爱吃黄瓜的!”

    林潮生扶着腰,又对着人说道:“陈二少爷是来收银耳的?那就走吧,咱一块儿去新屋那边。”

    陈步洲笑一句,“水也不给喝一口?”

    陆云川半搂着夫郎,听此也只是回头看了一眼,板着脸说:“粗茶淡水不好待客,陈二兄弟渴了就啃两口黄瓜吧,那个汁水也多。”

    陈步洲微微睁大了眼睛,随后有些难以置信地扭头看一眼元宝,惊诧道:“不得了了,这人会开玩笑了。”

    刚被改了名字的元宝有些蔫耷耷的不高兴,瘪着嘴垂脑袋,听了自家少爷的话也不回答。

    陈步洲讨了个没趣,还真拿了根黄瓜干啃了起来,那模样真是半点儿富家少爷的架子也没有,说啃就啃啊。

    几人出了门朝新屋走,一看主人要出门,二黑黄瓜也不啃了,叼着就窜出门跟了上去,大黑也紧随其后。

    路上几人还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

    林潮生问:“陈二少爷是打算什么时候启程?”

    陈步洲答道:“明日吧,早走早归。”

    林潮生了然地点点头,想了想还是问道:“那……叶子知不知道?”

    说到这儿,陈步洲顿了顿,好一会儿才笑着说:“我,我等会儿单独去找他。”

    听到这句话,林潮生下意识偏头朝着陈步洲看去,见他面色语气都从容不迫,但两只手却捏着那管洞箫不住地摩挲着,似有些无措。

    他也顿了顿,好半天才开口问道:“陈二少爷可是真心的?”

    陈步洲和叶子身份悬殊,凭的也不过是颗真心罢了。

    像是没料到林潮生会直接问出来,倒惹得陈步洲更加无措了,他尴尬地搓弄着手里的玉箫,磕巴半天才慢吞吞吐出一句话。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①。”

    一句话说出口,陈步洲这从容不迫的假面有些绷不住了,两颊微微发了红,眼神也心虚地低垂下来,不敢到处看了。

    再看林潮生,嗯,林潮生这头愣住了。

    什么玩意儿?跟我拽文呢?!啥意思啊?!!

    林潮生沉默了,他下意识看向身侧的陆云川,然后发现这人比他还懵呢。

    林潮生:“……”

    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但语文常年处于及格边缘的偏科小能手假装自己听懂了,还一脸镇定地微微点头。

    几人都没再说话,不过幸好这路也不远,很快就到了新屋。

    林平仲两兄弟听见动静立刻开了门,请几人进了小院子。

    这还是陈步洲第一次见到林平仲两兄弟,有些惊讶地指着人问道:“这是?”

    林平仲连忙扯了身边的弟弟林檎一把,立刻就要弯腰鞠躬说自己是新买来的仆人。

    林潮生不喜欢两兄弟下跪,但在牙行待久了,那腰杆好像已经直不起来了。

    林潮生朝前走了两步,直接伸手将两兄弟扶了起来。他大着肚子,林平仲两兄弟自然不能真让他出力扶人,而是在他伸出手的时候就立刻直起了身子。

    他又笑着说:“这是我新收的两个徒弟,天分很好!”

    林平仲愣了愣,显然没想到林潮生会这样回答,他身边的林檎更是一脸呆的张大了嘴巴,显得整个人有些傻。

    两兄弟都冒着傻气,陈步洲瞅他们的模样显然不信这句“天分很好”,但林潮生如此说了,他自然也很给面子地点头夸了两句。

    刚夸完,他又注意到院里的万紫千红。

    挨着竹篱笆有一丛雪白的木槿花,花木扶疏,一片繁如白云。右边又有几树黄粉相间的美人蕉,花团锦簇,绿叶茂盛,花影袅袅婷婷。更别说那珍珠梅、凌霄花、萱草花了,个个开得灿烂,都是些山野中能挖到的花木,野趣盎然。

    陈步洲也来过几次新屋,之前全不是这景象。

    他惊得睁大了眼睛,诧异问道:“哥夫郎还有这意趣?怎不在自家种?”

    林潮生哈哈笑,又指着两兄弟说:“他们自个儿种的。这兄弟两个的父亲是花匠,从小耳濡目染,也会种这些。”

    陈步洲惊诧地点头,再看向林平仲和林檎时总算信了那句“天分很好”。

    他又悄悄摸摸朝林潮生靠了过去,毫无意外得了陆云川的一记眼刀。

    陈步洲这才退了一步,又说道:“我买了一片花圃,但家里的匠人不中用,种什么死什么,也不知到底是哪儿出了毛病。如今不是银耳培植的季节,把你这对小徒弟借我用用呗?带回去调教调教我家里那些木头脑袋。”

    原来是为了这么个事儿啊!

    林潮生笑着说:“没问题啊,不过你得问问他们自己愿不愿意,还得给他们开工钱!”

    陈步洲忙说:“工钱是自然的!少不了,少不了!不过两位小兄弟愿不愿意?”

    说到一半,他又扭头看向林平仲和林檎。

    两兄弟哪有不愿意的,听说还能领工钱更是感激不尽,连忙点了头答应。

    这事儿算是说妥了,几人又才进了屋子,将这一季的银耳都装拣好。

    林潮生怀着身孕,因此这一季的银耳多是林平仲两兄弟培植出来的,林潮生只在一旁指导,每天来看上两回。起初不太顺利,但两兄弟悟性都好,对此确实很有天赋,最后得的成品竟然比去年秋日还多了两成。

    这边收拾好,由陈步洲带了货送回庄子上,林潮生和陆云川又相伴往家里走。

    走到一半,林潮生忽然又拉着陆云川停住,扯着人说道:“我想吃豆腐了。”

    一句话,惹得身边的汉子乱了呼吸,他压低了声音悄悄说道:“回去再吃。”

    林潮生:“?”

    林潮生扭头看去,忽然笑着拍了陆云川一巴掌,声量都拔高了两分,“是真豆腐!可以煮可以煎的那个豆腐!”

    昨日夜里,两人又在床上胡闹了一番,虽不能做到最后,但你帮帮我、我帮帮你也挺有意思。当时林潮生就趴在陆云川身上,两只手往他腹肌、胸肌上摸,说这是“吃豆腐”。

    他不但摸,摸了一阵还摸腻味儿了,开始嫌陆云川的胸肌太软,要他硬给自己看。

    这汉子可不就是又想到昨夜的事情,脑子里已经在回放了。

    乍然听到林潮生解释,陆云川似乎还低低叹出一口气,又说:“哦,也行。”

    林潮生:“……哥,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有点儿失望?”

    陆云川偏头看他,纠正道:“不止一点儿。”

    正如陈二少爷所说,不得了了,这人会开玩笑了。

    林潮生被他一句话惹得扑哧笑出声,扯着陆云川的手往自己身上放,又说道:“白天我吃,晚上你吃。”

    陆云川却俯下身在他唇上快速啄了一口,又说:“我白天也要吃。”

    林潮生憋着笑,扯着他的手往前走,陆云川却好像没亲够,时不时扭头看向林潮生,低了脑袋还想继续。

    林潮生又拍了他一巴掌,笑骂道:“别闹了,还在外面呢!”

    陆云川抬头看了看,“没人……”

    两个字刚说出口,忽然看到曹大娘一家三口扛着锄头朝他们走了过来,瞧见人还热情笑道:“哟!上哪儿去啊?”

    曹大娘一家是刚从地里回去,一个个都满头大汗,又高高撩着袖子,显然是刚忙完地里活儿。

    林潮生和陆云川都是一愣,尤其是陆云川,他耳朵、脖子都红了。

    这人在床上很能干,什么花的怪的都敢来,床上说话也糙得很。但在外头就规矩得很,最多牵个手,再亲近些就不好意思了,若被人撞见打趣更要害臊脸红。

    夫夫俩对视一眼,林潮生瞪了他一记,又伸手在陆云川的腱子肉上狠戳了戳。

    陆云川只得硬着头皮回答:“去买两块豆腐。”

    曹大娘点点头,说道:“去荆娘那儿买豆腐啊?那快去吧,再晚些怕买不到了!”

    说着,她也带着丈夫和大儿子往家里赶,刚走出两步又忽然停住,扭头又看向二人,喊道:“嘿!生哥儿等等!去那头要路过周金桂家吧?嗐,那边又闹起来了,你大着肚子可千万小心些,别冲撞到了。”

    林潮生连连点头,又对着曹大娘道了一声谢。

    罢了,才继续朝前走。

    林潮生捏了捏陆云川发红的耳朵,哈哈笑话道:“哥,你可真有意思!你晚上也没见这么害臊啊!”

    陆云川瞥他一眼,轻飘飘说道:“你也知道还有晚上,你等着晚上吧。”

    林潮生不怕,他还抱了抱肚子,又拿高高鼓起的肚皮轻轻碰了碰陆云川的身体。

    他也不说话,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显然是在说,我不怕,我有保身符。

    陆云川气得咬牙,伸手捏了捏夫郎日渐发圆的脸颊,咬牙切齿说:“你等着,等你生完孩子。”

    林潮生朝他撇嘴作了个鬼脸,又迈开鸭子步朝前跑,但刚走出一步就被陆云川拉了回去,还挨了教训,“跑什么呢!好好走,不许用跑的。”

    林潮生继续撇嘴,控诉道:“你好凶。”

    陆云川又纠正:“只是一点儿。”

    二人拌着嘴朝前走,走了一会儿还真听到前头有吵闹的声音,正是周金桂家门前。

    去李荆娘的豆腐摊子这条路是必经之路,又有陆云川陪着,所以林潮生并不太担心,只拉着人离远些走。

    周金桂院门大开着,岑婆子在外头叉着腰破口大骂。

    “丧良心的烂货!你害我孙子不足月就生了,小娃瘦巴巴一个,你家赔只鸡咋啦!”

    周金桂的脸上、脖子上还有些几条血道子,显然是李兰心生孩子那天和岑婆子撕打间被抓出来的,过了快半个月了伤还没好,可想而知那日岑婆子使了多大的力气。

    那天周金桂还有些心虚,难得是任打任骂。可过了十来天,她那点儿少得都摸不着的愧疚心早散没了,这时听到岑婆子的话,拿着大扫帚就往她脚下扫。

    “呸!你个贪心不足的死老太婆!当天就赔了你家二两的银子!现在还敢来要鸡要肉吃!咋这么不要脸呢!你家娃儿才多大,都没满月,他还吃鸡呢?!一家子大人嘴馋,拿孩子扯什么幌子!”

    岑婆子也是个不服输的,干脆就一屁股坐在地上抱住了朝她脚上打的大扫帚,哭天喊地骂起来:

    “哎哟喂!这差点害死人的黑心鬼诶!不给人活路了!我家儿媳妇被她推得动了胎气,如今脸白得跟个什么似的,吃个鸡补补怎么了!人命关天的事儿,二两银子就想打发了?!呸!做你的青天白日梦呢!老娘没去官府告你杀人害命都是轻的!”

    周金桂也是气笑了,从来是她耍横耍赖,头一次被人逼到自家门前了。

    她摔了大扫帚,也叉着腰和人理论起来。

    “什么意思?真就赖上我了呗?难不成你家儿媳妇以后头痛脑热都说是我推出来的?以后你孙子病了、伤了,也说是我推出来的?”

    岑婆子瞪圆了眼睛,骂道:“就是!就是你推出来的!害我儿媳妇落了病根!你就该管!我乖孙儿现在身子也弱,呀呀的哭声跟个弱猫儿似的,就是没在他娘的肚子里待够日子,你也得管!”

    门前吵吵闹闹,周围又有不少人开了自家大门朝这边打望。都晓得岑婆子和周金桂的德行,没人帮她们说话,都幸灾乐祸瞧热闹。

    周金桂又气道:“嘿!从前咋不知道你这么疼儿媳妇?还给她吃鸡补呢?!那从前的田岚不是你家儿夫郎,没给你生孙子?你是咋对人家的?村里都知根知底的,咱谁也别哄谁!心是黑的,装什么良善好人!”

    周金桂的战斗力也是杠杠的,三两句话连珠炮似的,说得岑婆子回嘴儿的机会都没有。

    只听她又说:

    “你家乖孙儿胖得跟什么似的?当我没见过呢?那十月生的娃都不见得有他壮实!你也是真敢说!还弱猫儿?没见过哪家当奶奶的咒孙子身子弱的!也不怕应验了!”

    “还有啊……可回家好好瞧瞧你家乖孙儿吧!那长得不像你儿子也不像你儿媳妇,也不知道是随了谁哦!可别亲孙子撵出去,然后给别人养孩子!那你可真成个良善好心人了!”

    ……

    林潮生和陆云川离开的时候,正听到这儿,听动静那岑婆子又气得爬起来冲上去撕扯周金桂。但今天周金桂可不像上次那样站着任打了,她可不管岑婆子辈分比她高,撩起袖子就要还回去,两人打得抱作一团。

    也算是,恶人自有恶人磨了。

    等林潮生和陆云川买了豆腐回来的时候,两人大概已经打完了,周金桂门前已经没了人,院门也关了,只是不知道谁打赢了这一局。

    林潮生猜测是周金桂赢了,到底胜在年轻些。

    不但打赢了,也吵赢了。

    那句“不像你儿子也不像你儿媳妇”就像锥子般落在岑婆子的脑海中,挥之不去,每每想起就放下沉了一分,锋利的锥子尖直往下扎。

    不过这些也不关林潮生和陆云川的事儿,日色西斜,二人提了新鲜豆腐回家去了。

    与此同时,陈步洲溜到了叶子家,把人约了出来。

    叶子正忙着做胰子呢,见是他来了,忙招呼了小爹田岚一声就立刻出去了。

    田岚看得直摇头,到底是没说什么。

    他这小哥儿忙起来是什么都不顾的,做胰子的时候谁都喊不动……这也是出了个例外。

    叶子洗洗手后跟着陈步洲出去了,二人在村子里逛了一圈。

    乡下人家其实没那么多讲究,好些汉子、姑娘、小哥儿都是一块儿玩闹着长大的,没有城里人那些“八岁不同席”的规矩。所以只在外面结伴逛一逛,大多数人不会说什么,但若是关了门在院里、屋里就容易惹闲话了。

    叶子揪了揪袖子,扭头看向陈步洲,歪着脑袋问道:“陈二少爷找我做什么?”

    陈步洲看他一会儿才说道:“我明日要去府城了。”

    叶子先是一愣,随即又反应过来,这是又到了去府城送货的日子。

    他点点头,又瞧了陈步洲一眼,小声说道:“那你去呗。”

    陈步洲好像有些紧张,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了,“那,那我去了府城,你会不会,咳,会不会……”

    叶子又把头歪了歪,睁大了一双圆眼看着陈步洲,眸子里没有半点儿杂色,单纯得很。

    “会不会什么?”

    “会不会……研究出更好的新胰子!”

    陈步洲嘴一秃噜,险些咬了舌头。

    他懊恼地闭了闭眼,暗骂自己是个蠢蛋!

    叶子被他的话惹得笑出声,连忙说道:“可能会吧!不过我肯定留着等你回来第一个用的!”

    说到这儿可到了叶子侃侃而谈的话题,他掰开手指和陈步洲说道:“除了胰子,我还想做香露!我最近在研究蔷薇露,擦在脸上能润肤,还香香的,有钱人家的姑娘肯定喜欢!我想多赚钱,到时候能在镇上盘个铺子!”

    做香露、香膏可比做胰子讲究多了,可陈步洲自不会扫他的兴,反而说道:“好,你想做就做。府城里书肆多,我帮你寻几本香料方面的书。”

    叶子先是点头,下一刻又摇了摇脑袋道:“可我不认字。”

    陈步洲立刻说:“等我回来教你。”

    说到这儿,他又顿了顿,放缓了语气继续说道:“等我回来,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亲口告诉你。”

    叶子闻声朝陈步洲看了过去,嗓音清润悦耳,似微雨打芭蕉,又似碎玉铮琮,每一个字都轻轻敲在他的心口。

    也不知过了多久,叶子才恍惚间听到自己回答的声音。

    “好。”

    第078章 九月生产

    陈步洲六月出发去了府城, 一走两个月没有消息。

    叶子记挂着他走前留给自己的话,有些担心,每日都往山腰上林潮生家里跑, 想打听陈步洲的消息。

    但这时候书信不便利, 就连林潮生也不知道陈步洲的下落啊。

    叶子坐在小院子里连连叹气, 手里攥着那枚小羊吊坠不停摩挲着。

    林潮生坐在摇椅上, 手里拿着一卷书, 若方剑玉在就能认出这是他那本《白塔镇伏妖》。

    林潮生如今的肚子已经非常大了, 站起来只能看到一个鼓鼓的肚皮,就连脚背也瞧不见。这几天林潮生总觉得自己的肚子像个超大西瓜, 连走路都不敢走,非得陆云川搀着他才行。

    可整日待在屋里也是无聊,闲来没事做就把方剑玉过年时候送他的《夜话三妖传》翻出来看了。不看不要紧, 一看还真得了趣味,他把这本书看完后, 又缠着陆云川去买系列本《白塔镇伏妖》。

    陆云川当然不愿意撇下他一个人去镇上, 但也不会拒绝林潮生的要求,当即就喊了林平仲去镇上把书买了回来。

    他越看越来劲儿,还想着等生了孩子要去找方剑玉催更, 是时候写第三本了。

    不过方剑玉开了春后就离开了村子, 据说是回了书院, 只有端午节回来过, 林潮生想要催更只怕得等到中秋了。

    他阖上书卷, 扭头看向叶子,宽慰道:“你别担心, 陈二少爷说不定又去找了那个住在山里的老大夫看病去了。”

    其实陈步洲的身子已经比初识时好了很多,不再一副时时咳嗽不止的弱不禁风样儿了, 看来那老大夫确实有些本事。

    听林潮生如此说,叶子才安心地点了点头,又拖着小板凳靠上去,瞧林潮生放在膝盖上的蓝皮书册子,好奇问道:“小哥,你在看什么呢?”

    林潮生翻开书指给他看,简单解释道:“妖怪故事,要不要看?”

    刚说出口林潮生才忽然想起,叶子应该是不认字的。

    果不其然,下一刻叶子就不好意思地开了口,“我、我不认字。”

    林潮生立刻说:“我教你啊!”

    反正他在家闲得无事做,正好教叶子认字打发时间。

    哪知道这话一说,叶子更不好意思了,两边脸颊都红扑扑的。

    他嗫嚅着嘴唇小声说道:“陈二少爷说,回、回来了教我认字。”

    林潮生:“……”

    好好好,冒犯了,冒犯了。

    林潮生回了神又忧心忡忡地抓着叶子的手问道:“叶子,你觉得陈二少爷如何?”

    叶子似乎对林潮生肚子里的小娃娃很感兴趣,正悄悄摸着林潮生的肚皮,竖起耳朵趴上去听。蓦然被林潮生扯住了手腕还惊了一跳,又听到林潮生的问话,更是愣了一会儿。

    好半天他才说道:“陈二少爷是个好人。”

    好,陈二喜提好人卡,林潮生选手为他默哀。

    林潮生憋着笑又继续问:“除了这个呢?你觉得……他若做人夫君如何?”

    叶子一愣,显然没想过这个问题,听林潮生乍然问起又呆住了,良久才磕巴答道:“陈,陈二少爷还在孝期呢,不能给人做夫君。”

    林潮生扶了扶额,有气无力说道:“……我是说如果。”

    叶子又沉默了,他不知联想到什么,摩挲着小羊玉坠的手更用力了些,搓得指腹都通红了,细看下,似乎眼睛也红了。

    低着头揉搓了半天手指才开口说话:“陈二少爷是富贵人家的公子,若做人夫君,娶的应该也是富贵人家的小姐。”

    他慢吞吞说出这句话,又突然像是火烧屁股般站了起来,手忙脚乱将小羊吊坠塞进衣襟里,理好衣裳就要往外走,还语无伦次说:“小,小哥,我先回去了!小爹还等我回去吃饭呢!”

    说罢他扭头就朝外走了,林潮生大着肚子自不会去追他,只扭头盯着他的背影一字一句说道:“叶子,你做不了富贵人家的小哥儿,就自己做这个富贵人家,前路都是自己拼出来的。想要什么就一定要自己去搏一搏,总要尝试过之后才不至于追悔。”

    叶子似被他这句话震撼到了,整个人呆在原地没有动弹,好一会儿才像想通般扭头朝他看了过去。

    他对着林潮生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眼眸一弯,圆溜明亮的眼睛里立刻荡漾出粼粼波光。

    “好!我记住了!”

    说罢才又扭头跑出了小院。

    他离开了,灶房里的陆云川才系着围裳走了出来,手里还捏着一把挂着水珠的嫩绿小菜。

    “林大老板,你夫君在这儿呢,少操心别人夫君了。”

    林潮生被他的话逗得一笑,抱着肚子就要站起来,陆云川看得心惊,连忙大跨步过去将人扶住。

    他还没开口说话呢,就被林潮生扯着衣襟拽得弯下腰来,然后被林潮生噘着嘴在他脸上吧唧了好几下。

    亲完,他还捏了捏陆云川的手心,笑嘻嘻说:“好好好,也亲亲我的夫君。”

    陆云川嘴角含着笑,显然十分愉悦,他又说:“再喊一声。”

    林潮生仍笑眯眯的,然后伸出一根手指朝陆云川勾了勾,示意他俯身贴耳过来。

    陆云川依言照做,林潮生凑到他耳边喊了两个字。

    “媳妇。”

    陆云川:“……”

    陆云川险些要气笑,他一边咬着牙说话,一边扶着林潮生往灶房走。

    “你且等着吧。”

    林潮生半点儿不带怕的,还吊儿郎当继续说:“好媳妇快继续去做饭吧,你夫君都饿了。”

    陆云川气得笑出声,伸手捏住林潮生的上下两片嘴唇,“你就得意吧,看你得意得了多久。”

    林潮生晃了晃头,然后由陆云川扶着坐到了屋里的椅子上。

    他的临产期还有大半个月就到了,确实如陆云川所言,得意不了多久了。不过林潮生就是这皮性子,乖不了一点儿。

    陆云川拿他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叹着气去洗菜,又到菜园里摘了个丝瓜,打算做个鸡蛋丝瓜汤,再炒个蒜苗腊肉、一个烧茄子,夫夫二人的饭菜也就够了。

    二人没再拌嘴,安安静静吃了饭,收拾完碗筷后陆云川陪着林潮生在院子里走了一会儿消消食,又才烧水洗漱睡觉。

    睡前陆云川还帮林潮生揉腰按脚。

    前几个月林潮生是半点儿没有不好的反应,除了身子一日一日变重,还是能吃能睡。这是到了孕晚期才渐渐觉得不太舒服了,夜里多梦失眠,腰也容易酸痛,尤其是两条腿,还爱抽筋水肿,有时候肿得鞋子都穿不进去。

    因此每晚睡前陆云川都会帮他揉一揉腰,按一按脚。

    为了这事儿,他还专门去请教过陈老大夫,厚脸皮向老人家学了些按摩手法回家伺候夫郎。

    揉按的手法太舒服了,弄得林潮生的瞌睡都来了,他身子一歪抱着枕头就闭上了眼睛。陆云川又按了一阵才收手,然后拥着林潮生准备睡觉。

    但怀孕的夫郎体热,如今又是八月季节,更是闷热,他刚抱上去没一会儿就被林潮生一巴掌不轻不重拍在脸上。

    夫郎还闭着眼睛嘀咕,“……热,你睡过去些。”

    陆云川:“……”

    陆云川无奈笑了笑,睡意也被林潮生一巴掌拍没了,只得抽出床头的大蒲扇给人打扇子,好半天才又把人哄得睡熟了。

    时光如流,转眼到了九月,天气也渐渐转凉了,正是橙黄橘绿时。

    陈步洲仍没有回来,但他寄回了书信。

    当时林潮生正在新屋那边打算安排林平仲兄弟做秋季银耳,叶子拿着两封信急急忙忙跑了过来。

    听说信是做货郎的方柳生送回来的,上头写了是寄给林潮生的信,叶子得了信后就立刻去找了林潮生,把两封信交了过去。

    一封是陈步洲的,一封是祝清筠的。

    见是祝清筠寄来的信,林潮生心里一咯噔,直觉是出了事。

    他忙拆开信封,将信纸抖开看了起来。

    果然是出事了。

    陆云川也坐一旁看着,可他认得的字不多,看起来有些艰难,最后也没能看懂是个什么事儿,只皱着眉问:“怎么了?”

    林潮生皱眉更深,他抱着肚子沉默片刻才说道:“送去的银耳出事了,听说是吃坏了人,官府封了丁家的铺子……之后的银耳怕是不能再卖给祝老板了。”

    这话还算说得轻的,事实是银耳不但不能再卖给祝老板,而且府城这条路都怕是走不通了。信上写府城已谣言泛滥,说人工培植的银耳有毒,关键前些日子还真有人吃了银耳中毒,不治而死。

    林平仲和林檎一听这话都吓得白了脸,林平仲更是拉着弟弟扑通跪了下去,慌得说话都说不明了,“可,可是我们兄弟做得不对?才让银耳出了问题?”

    林潮生捂着肚子摇头,皱着眉说:“不管你们的事。祝老板的信上写了,只怕是她的生意红火了,竞争对手眼红算计她,她一时不备才着了道。”

    这一季的银耳虽不是林潮生亲自种出来的,但也全都经了他的眼睛,有没有问题,他还能不知道吗?

    况且祝清筠的信上写得清清楚楚,言辞恳切,还很是致了一番歉意,直说是她连累了林潮生的银耳。

    商场诡谲,林潮生也不可能真怪罪她什么,只是这时候觉得分外头痛,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偏林平仲和林檎两兄弟将他视作主心骨,出了这样的事儿更是直勾勾盯着林潮生看,想他出个主意,“林哥,那现在该怎么办?这银耳……还做不做了?”

    林潮生抚了抚额头,紧紧攒着眉,陆云川不精此道,自不能帮他些什么,这时候也只能在一旁扶着他隆起的腰身安抚。

    叶子瘪着嘴,他见陈步洲在府城逗留了快三个月,就知道肯定是因事绊住了手脚,没想到是因为银耳的事情。

    他瘪着嘴嘟囔:“这些人可真坏!”

    林潮生觉得烦闷,站起身想要走两圈冷静冷静。

    他手上使力,撑着陆云川的胳膊站了起来,刚迈开一步就突然觉得一股热流从下身涌出,小腹更有一股一股的坠痛感传来。

    他迷茫地眨了眨眼睛,捂着肚子站在原地,低下头想看,却只能看到一个圆鼓鼓的肚子。

    “嘶……好痛!”

    坠痛感来得更猛了些,林潮生猛然一把攥住了陆云川的胳膊,险些腿软跪了下去。

    幸好陆云川反应快,立马伸手将人半抱住,也是慌得六神无主。

    在场还有林平仲兄弟二人和叶子,人是不少,可都对生产之事一知半解,几人愣了片刻只有叶子惊得叫出来。

    “这是要生了!”

    叶子在几人中算年纪小的,可他见过小爹生产,竟是几人中最先反应过来的!

    陆云川吓得手抖,但还是很快将林潮生抱了起来,慌张问道:“那,那现在该怎么办?我……”

    这人高马大魁梧得似个小山般的汉子,是头一回露出手足无措的表情,最后还是叶子一拍脑门慌慌张张说道:“我,我去喊白哥儿!”

    陆云川这才猛然回了神,他抱着林潮生就大步朝外走,一边走一边朝着林平仲吩咐道:“你跟我一块儿回去,然后赶家里的驴车去镇上请陈家医馆的陈老大夫!医馆在镇上的朱细街,你去问一问就能找到!”

    “林檎跑趟隔壁村,请一个叫‘兰草’的接生郎!他家住庙家坡,上去第二户人家就是了,你跑快些过去!赶紧把人找来!”

    他语速很快,显然也是心急,但幸好林平仲和林檎都是靠得住的,当即就重重点了头。几人立刻走出新屋,回家的回家,出村的出村,脚步都快得很。

    陆云川抱着人回了家,把林潮生放在床上。

    为了林潮生生产的事情,二人早早做好了准备,前些日子就将偏屋收拾出来了,又换了新的暖和的被褥。

    陆云川蹲在床上握着林潮生的手,蹲在地上给人擦汗,又慌得不知该干什么了。

    刚才的痛意退了下去,林潮生觉得好受了些,只肚子坠坠的难受。

    他突然一把攥住陆云川的手,满头大汗看着他说道:“哥!不然我不做椴木银耳了,我做本草银耳吧!”

    陆云川正心慌意乱呢,没想到躺床上的夫郎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更把他扰得心乱。

    他又反手握住林潮生的手,连连点头道:“好好好,都听你的。”

    林潮生还捂着肚皮思考起来了,眼睛微微放空:“我读书的时候研究的就是椴木银耳和本草银耳,只是本草银耳做起来更麻烦,一开始才选了椴木银耳。现在有了本钱,也能试着再往前走一步了!”

    陆云川张了张嘴,好半天才说出一句:“你说的都对。”

    林潮生也点头,抱着肚皮继续说:“信上也写了,被封的是椴木银耳,这关我本草银耳什么事?”

    陆云川:“……嗯,潮生啊。”

    林潮生歪了歪脑袋,似又被阵痛痛得龇牙皱眉,但还是抽着气问道:“怎么了?”

    陆云川建议道:“不然我们先把孩子生了再忙这事儿?”

    林潮生:“……”

    说到这儿,叶子领着白敛赶了过来,路上路过自家还叫上了他小爹田岚。

    田岚一听说这事儿,忙把自家小石头托付给曹大娘照顾一阵,也小跑着赶了过来。

    白敛是大夫,田岚又是生过两回的人,也有经验。

    二人急急忙忙进了屋,田岚看见蹲在床边的陆云川就想把人撵出去,还说道:“哎哟!夫郎生娃儿,你在这儿干嘛啊!还不快出去!”

    白敛则在屋里站了一圈,也问道:“烧热水了吗?”

    陆云川这才回过神,自己还什么都没准备呢。

    他想陪着林潮生生产,可热水、剪子、蜡烛也都要准备,刚纠结了两瞬的功夫,一旁的叶子先拍了手。

    他喊道:“我去烧水!这活儿我做过的!”

    叶子急急忙忙跑了出去,他常往这头跑,去年又在这儿住过一段时日,所以对灶房的物件摆放都很熟悉,立刻架了火开始烧水。

    算是看出来陆云川不愿意出去了,田岚也不好说什么,他直接上前扒了林潮生的裤子,掰着两条腿朝下面望了一眼。

    林潮生:“???”

    林潮生只觉得屁股一凉,饶是个厚脸皮此刻也闹了个大红脸。他拽了被子想往身上遮,通红着脸喊道:“叔!你做啥呢!”

    田岚看他一眼,竟一把扯了林潮生的被子,又拍了陆云川一把,叹着气说道:“还遮什么遮!现在还没到时候呢!陆小子,快把你夫郎扶起来,搀到院子里走几圈。”

    白敛上前瞧了几眼,又摸了脉,也说道:“确实不着急,先下来走一走。”

    生怕林潮生走路累着,专门把人抱回来的陆云川:“……”

    陆云川也红了脸,但他肤色偏黑,红了两分田岚二人也没发现。

    他红着脸帮林潮生提上裤子,扶着人下了床,到院子里开始转圈了。

    于是,林檎将隔壁村的接生郎请来了,林平仲也把镇上的陈老大夫请来了,一堆人坐在板凳上看两口子在院里转圈。

    从下午走到快黄昏时分,那叫“兰草”的接生郎才上前摸了摸林潮生的肚子。

    这人是个熟手,光靠手往林潮生的肚子上一摸就能知道时候到没到。

    只见他朝着众人点头,说道:“到时候了,那个小哥儿,还是你进屋里帮我吧!”

    兰草喊的是白敛,除此外把田岚也喊了进去,他年纪大些,又生育过,多少是有经验的夫郎了。

    至于白敛……上回田岚生孩子他也来过,当时就是白敛留下来帮忙的,这哥儿是个小大夫,瞧着年纪轻却很有本事。

    陆云川又想进,但被兰草骂了出去。

    这接生郎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可不像田岚那样会给陆云川面子,把人训了一顿后就把门给关上了!

    陆云川紧张得很,趴在窗口想要朝里望,可新糊的窗纸实在好,什么也看不清。

    陈老大夫倒是无事可做,他坐在凳子上喝水,瞧了陆云川一眼出声安抚道:“生孩子没那么快,如今到了饭点了,只怕他过会儿要饿。你在这儿急得转圈儿也没用,还不如去灶房给他煮碗面条。多多的煮,宁可吃不完倒了也不能不够吃!”

    老大夫的话自是要听的,陆云川重重点了头,道了声谢后就钻进了灶房,开始和面做面条了。

    陈老大夫笑着摇了头,又拍了拍自己带来的药箱。

    其实村里人生孩子一般用不着大夫,多是请经验老道的接生婆或接生郎。但陆云川想得多,担心生产时出现意外,所以喊了林平仲去镇上把陈老大夫请来,若是出了事儿也有个老大夫能施针开药。

    陈老大夫也带了不少东西,什么顺生丸、黑神散、神效催生丹,甚至还带了一只人参,只盼着生产顺顺利利,这些东西都用不上吧。

    屋里时不时传出一两声痛苦的闷哼,似咬了帕子发出来的声音,时不时又传出接生郎说话的声音,听得灶房里煮面条的陆云川心慌意乱,总忍不住要往外头跑,非得看一眼那紧闭的房门才退回来。

    不过也确实如陈老大夫所祈祷的,这孩子生得还算顺利。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被打开,兰草朝外头喊道:“夫郎饿了,赶紧给下碗面吃,吃了才有力气继续生呢!”

    陆云川一听这话,忙将面条挑了出来,一大碗端了过去,有菜有蛋的。

    一看这是早备着了,兰草这才对着陆云川露出一抹笑,夸道:“哎哟,你是个疼夫郎的!等着吧,保准儿给你生个大胖小子呢!”

    说完,兰草伸了伸手,可瞧见自己两只手上都有没擦干净的鲜血,立马又收了回来,指着正要往里端水的叶子喊道:“诶,那个小哥儿,快快,就你了!你进来给他喂碗面条吃!”

    他把叶子喊了过来,直接伸手接过他手里盛满热水的木盆,扭头就端进了屋。

    叶子也赶忙去接陆云川手里的大海碗,抬脚进了屋子。陆云川还想看,抻着脖子往里头瞧了一眼,还什么都没看清就被啪一声关了门,门板险些甩到他脸上。

    陆云川戳了戳手,又开始在房檐下踱步,愁得不得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进屋给林潮生喂面条的叶子都出来好一阵了,天色也已经全黑了。

    终于,黑暗中的陆云川听到一声婴儿的啼哭,就像是一声震耳欲聋的春雷,一声下,带来生机勃发。

    过了许久,他才像是失了力气般颓然弯下腰,两只手按住自己的眼睛,喉咙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哽咽。

    第079章 小宝穗穗

    又过了一阵, 接生的兰草出来了,他站在门口朝外招了招手,喊道:“他男人快进来瞧瞧吧!你家夫郎给你生了个小哥儿, 瞧那模样, 俊得很哩!虽是个哥儿, 可我接生了这么多个娃娃, 还没见过几个像他这般模样的!”

    兰草确实接生过许多孩子, 但也见过不少重男轻女轻哥儿的人家, 他说话的时候带着笑,但其实隐隐藏了些忐忑的。

    但陆云川记挂着屋里的林潮生, 听了这句话就连忙开门走了进去,一句话也没说。

    倒是兰草走了出来,想着要去阳沟边舀水洗手。林平仲懂事得很, 只看他朝外走就明白了意思,立刻拿着大木瓢去缸里舀了水, 帮着冲了两瓢才洗干净, 又递了帕子给他擦手。

    屋里除了躺在床上的林潮生,还有白敛和田岚,田岚怀里抱着的正是用襁褓包裹得严实的小娃娃。

    陆云川来不及去瞧, 三大步先朝前到了床榻边, 蹲下身后就一把握住了林潮生, 瞧着人张了张嘴也没能说出一句话。

    林潮生已经换了一套干净衣裳, 身下的褥子也换过新的, 收拾得干干净净,只屋里还有重重的血腥气没散出去。

    见床头堵了人, 叶子不去扰人家夫夫亲近,只在后头踮脚看了几眼, 又转身去瞧了自家小爹怀里抱着的小娃娃。

    林潮生躺在床上,见陆云川进来立刻想撑着手臂坐起来,可动一下就觉得浑身难受,最后只好又躺了回去。

    从前看的小说里,主角生完孩子后总是累得沉沉睡了过去,但等林潮生自己生了一个才觉得不是这回事儿的。他如今虽觉得累,但大脑异常兴奋,压根睡不着觉。

    他反手握住陆云川的手,抬起头看他的脸:“哥,你看过咱家小崽儿了吗?”

    刚说完,林潮生就对上一双发红的眼睛,陆云川没有说话,只一对眸子红得透血,细看还能发现眼中密布的红血丝,已结成密密的网。

    他愣了愣,扯着陆云川的手想要凑近些看,好一会儿才磕巴着问道:“……你哭了?”

    陆云川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俯下身将林潮生整个人拥进怀中,动作不敢太重,也不愿意搂得太松,只两具身躯紧紧贴着,不留一丝缝隙。

    “辛苦了,潮生。”

    陆云川的声音异常沙哑,像是被粗糙的石砾打磨过,每说一个字都是一口铁锈气,仿佛喉间呛了血。

    林潮生与他四目相对,陆云川又不说话了,红着眼睛拿帕子去擦林潮生额上的汗水。

    这时候,那头的田岚抱着孩子过来了,将裹着襁褓的小婴儿放到林潮生身边,笑着说道:“赶紧瞧瞧你们这小哥儿吧?那鼻子眼睛生得多俊俏啊!”

    林潮生立刻俯下头去看床边的小娃娃,伸手想要触一触他的脸蛋儿,又怕自己的手太粗糙会弄疼他,于是悬在半空进退两难。

    好半天,他才干巴巴吐出一句:“是个活的。”

    一听这话,向来好脾气的田岚都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教训道:“你这孩子!说什么浑话呢!”

    林潮生也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心虚地咳了一声,但下一刻心里又莫名腾升出一股骄傲的情绪。

    他一手扯着陆云川,一手又去摸自己已经平坦下去的肚腹,震惊道:“妈呀,我真他爹厉害!我生了个人!”

    陆云川已经不是头一次听林潮生说这样的话了,如今再听到还是不禁发笑,又忍不住俯下身轻柔吻在林潮生的额头上,也说道:“是,你最厉害了。”

    倒是一旁的田岚惊了一跳,好一会儿才摇着头嘀咕:“……这孩子别是疯了。”

    他摇着头拉着叶子和白敛出了屋子,又见到坐在院子里的一众人,其中就有捋着胡子的陈老大夫。

    田岚想了想,还是说道:“孩子生了,是个小哥儿,父子平安。不过还是请大夫去诊诊脉,看看月子里有没有要调养的?”

    陈老大夫点点头,挎着药箱进了屋,白敛倒对此有兴趣,但若跟进去又怕人误会自己偷医,踌躇两圈还是顿住了脚步。

    陈老大夫不计较这些,直接招手喊了白敛,请他帮自己磨墨写方子。

    他进去给林潮生诊了脉,又捋着胡子细细说道:“还算不错,不过月子里还是要照顾好,少思少忧,不要见风,饮食上也清淡些。”

    “我开一剂五物汤,一日喝上三回,喝到身下干净就可以停了。再开一副药用来沐足,睡前煮水泡脚,烫得热乎乎的才好睡觉。平常还能喝些姜糖水,也别喝太多,月子里吃甜太多也不成。这月子里若有什么哪处痛了,或是身上发麻发酸、冒冷汗的,总之有哪里不舒服的就尽快到医馆来找我。”

    他一边说,一边提了笔开始写药方,所有注意事项都交代清楚才出门离开,走前还去瞧了一眼正吐口水泡泡的小娃娃。

    老人家都爱小孩儿,瞧这小娃和他曾孙儿一般大小,更是喜得眉开眼笑。

    老大夫又捋着胡子好奇问:“可取了名字?”

    林潮生随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孩子,低声答道:“大名还没取,先取了个小名,叫‘穗穗’。”

    这小名是早些时候林潮生和陆云川定下的,如今已经到了秋收季节,孩子就出生在一片稻香中。夫夫二人那日在田间散步,瞧着那饱满的金灿灿的稻穗儿给孩子定下了小名。

    陈老大夫满意地点头,也跟着念了一遍这名字,最后又说:“‘风禾尽起,盈车嘉穗①’,好名字好名字,正是应了景!”

    陈老大夫闲说了几句,随后出了屋,陆云川低下身对着林潮生安抚了两句,也跟着走了出去。

    他先请了田岚进屋照看着,随后去主屋里取了银钱,给陈老大夫结诊金和出诊费,又给兰草递了辛苦费。

    末了又喊道:“大林还赶骡车将陈大夫送回去,路上小心些,小林提着灯送兰草夫郎回家。今日就麻烦二位跑这一趟了!”

    陈老大夫话不多,只提了药箱在林平仲的搀扶下上了骡车,晃着回了镇上。

    兰草则抱着怀里沉甸甸的一吊钱笑得见眉不见眼,他是经验老道的接生郎了,临近几个村儿常请他去接生,能得个一钱二钱的辛苦费都算人家大方了,这还是头一回得了整整一吊钱,重得他抱都抱不动,还得借个背篓背着走。

    走前,他把陆云川、林潮生、小穗穗一家三个从头到脚好好夸了一通,最后才喜滋滋离开了。

    人都走后,陆云川才又立刻转身返回房间,正好看见屋里的林潮生坐了起来,田岚伸着手教他该如何抱孩子。

    他的夫郎微微垂着头,脸上挂着隐隐的笑意,唇角稍勾起,眼睛里仿佛有春雪化开,和流光融在一起,是与平常完全不一样的温柔。

    他大步走上去,坐在床榻边问道:“感觉如何?要不要睡一会儿?”

    林潮生此刻异常清醒,听此抬起头朝陆云川露出一个笑容,“不困,我现在可精神了。”

    说罢,他又将怀里的孩子朝陆云川递了递,笑嘻嘻说:“给你看!我生了个猴崽子!”

    刚说完,站在床头的田岚立刻又嗔怪地瞪了他一眼,笑骂道:“你这孩子,又开始胡说了!哪有这样说自个儿小哥儿的!你瞧瞧,穗穗长得多俊,小脸白净净的,眉毛眼睛和你多像啊!”

    林潮生一听这话就忍不住皱眉,贴到陆云川身边和他咬耳朵,咕哝说:“……他都没眉毛。”

    陆云川听得笑出声,又惹得田岚瞪了两夫夫一眼,没好气地说道:“又说什么呢!我可听得见!”

    林潮生只抬起头朝田岚笑了笑,然后又看向陆云川,将手里的小娃儿朝他手里递了递,说道:“哥,你要不要抱一抱?”

    陆云川一慌,然后手忙脚乱地抱过林潮生怀里的孩子,动作僵硬地像是生了锈,连动都不知道该怎么动了。

    田岚又忙教着陆云川抱孩子,把方才叮嘱给林潮生的话又细讲了一遍。

    “不对不对,你要这样抱,诶,手往下点儿,托着他屁股……嗐,你怎么跟端盘菜似的!”

    田岚也教得手忙脚乱,偏陆云川粗手粗脚,两个巴掌就能把孩子托起来。田岚教了好一阵,发现陆云川抱得还不如一开始好了,好像越学越糟,两只手像是新长出来的一样,不知道该如何用了!

    “小岚!生哥儿!”

    突然,院子外响起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是曹大娘的声音。

    田岚朝外头看去一眼,又拍着手说道:“是阿莲姐来了,肯定是来看潮生和孩子的!我出去瞧瞧!”

    曹大娘的名字正是叫阿莲,她如今和田岚的关系越发好了,称呼也亲近了许多。

    田岚对着夫夫二人说完话,扭头出了屋。

    房间里只剩下林潮生、陆云川和穗穗,林潮生这新手正一本正经地教着陆云川该怎么抱孩子。也是一个敢教一个敢学了,偏陆云川最后竟还学得像模像样,那小娃儿在他怀里不哭不闹的。

    叶子不知什么时候出去了,如今正在灶房烧火做饭。

    早过了吃晚饭的时辰,但一伙儿人都急着等林潮生生孩子,肚儿虽然早饿得造反,但是根本没时间去应付。现在父子平安,叶子才去灶房准备起今晚的饭食。

    小哥生了个漂亮娃娃,叶子也十分高兴,烧着火都在哼小曲儿呢。

    田岚将曹大娘领了进来,她是抱着小石头来的,天都黑了,饶是小石头这样乖巧的小娃儿也哭闹着要找小爹了。曹大娘也记挂着这头的林潮生,当即就抱了小石头寻过来。

    田岚怕小石头吵到林潮生休息,只把孩子抱在屋檐下哄着,让曹大娘一人进了偏屋看看大人孩子。

    她一进门就瞧见坐在床上的林潮生,当即喊了起来:“哎哟,可是遭了罪了,脸儿都白了!怎么不躺下歇歇呢!”

    林潮生说自己不想睡觉,又喊了曹大娘过来看看小穗穗。

    曹大娘伸手抱过穗穗,手指敛了敛襁褓,喜得直笑:“哎呀,这娃娃长得真好!眉毛眼睛和你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嘴巴又长得像陆小子!是个漂亮孩子!”

    林潮生也不懂他们是如何看出这孩子长得像自己和陆云川的,要他来看,只觉得小脸儿红通通、皱巴巴,说实话……不太好看。

    不过伟大的父爱包容了一切“缺点”,在林潮生看来,他的小穗穗就算像猴崽子,也是最漂亮的猴崽子!

    幸亏曹大娘不知道林潮生心里在想些什么,不然肯定也要像田岚那样念叨一番。

    她正抱着孩子,咿咿呀呀哄了好几句,说的话听得林潮生和陆云川都呆住了。

    “呀,咱哥儿可真厉害,吐口水泡泡都比别人大呢!”

    “哎哟,力气也大,还会扯阿嬷头发呢!”

    “嗨呀,哥儿嘟嘟嘟的放屁呢!可真有劲儿!”

    ……

    林潮生:“……”

    厉害了,我的婶儿,这也能夸上两句。

    那头曹大娘夸完,又轻拍着襁褓同夫夫二人说话,“陆小子,你前些时日托我找的母羊有消息了。”

    “我娘家侄子的岳家家里养了不少羊,我托他帮着寻摸了一只,是只刚下了崽儿的母羊。羊崽子夭了,但母羊的奶还没断,那边要价是三两八钱,你要是觉得不错,我待会儿就喊你叔去牵回来!”

    这小娃等着喝奶呢,陆云川自然不会拒绝,连连点头道:“那就麻烦婶子了,等会儿我就把钱找给您。”

    曹大娘先是点头,刚点了两下又顿住,说道:“哪里还能等会儿,大人等得,这娃儿的肚子可等不得!你现在就去找,我赶紧拿了带回去,喊你叔提着灯去买羊,再晚些别家都要睡觉了!”

    也是这个理儿,陆云川看了林潮生一眼,得到夫郎的点头,他也连忙起身去了主屋,数了钱交给曹大娘。

    他还额外多给了五十个铜板,说是辛苦方叔大晚上还得跑这一趟,曹大娘娘家是邻村儿的,距离不远,可来去也得花上小半个时辰。

    曹大娘自是不肯要,还反把陆云川骂了一顿,说如今有了孩子事事都要花钱,哪还能像从前那样大手大脚的,得攒着钱好养孩子。

    不过陆云川是个木头性子,任曹大娘骂,钱仍是继续往她手里塞。比力气,曹大娘哪里比得过他,推脱半天还是收下了,还笑骂说下次可不许这样了。

    她急急忙忙拿了钱回家,催着她家那口子去邻村买羊,方家大儿子怕一个人揣着钱走夜路不安全,也同父亲一块儿去了。

    这时候,叶子也把晚饭做好了,这时辰来不及做些精细吃食。

    他看陆云川给林潮生做面条时揉多了面,还剩半坨在小盆里,拿来扯了面皮煮咸菜叶子,又往里加了几块洋芋,煮得咸辣可口。再煮一截过年做的腊肠,煮熟后切片摆盘,几个人也算应付了一顿。

    林潮生刚才吃了一大碗的面条,可如今好像又饿了,叶子又给他煮了一碗红糖圆子,加了两个溏心蛋和了红枣、枸杞,正适合他吃。

    他吃完这些才终于觉得困了,搁下碗后没一会儿就沉沉睡了过去,最后被陆云川裹着棉被抱回主屋都无知无觉。

    田岚抱着孩子跟在后头,手掌还在穗穗的后背上轻拍着。

    他说道:“你俩无父无母的,哪儿会照顾孩子,我想着在你家待几天,多少照应一二,等你俩能上手了再回去。”

    田岚是份好心,还说得陆云川不好拒绝。他是真不会照顾孩子,连尿布都不会换,还要照顾夫郎的月子,他粗手粗脚也是无措。这些自然能学,可到底不是一两天就能学成的,有个大人帮着教他自然事半功倍。

    但陆云川想了想还是说道:“除了主屋,家里只有废屋摆了床,只是那屋子如今还没怎么收拾呢。”

    其实已经收拾过了,染了血的床褥早扯了下来,已经换了干净的,地面也洗扫过,如今看不到半点儿血渍污迹。只是屋里还有重重的血腥气,闷得很。

    田岚知道他的意思,忙说道:“那算什么!从前我睡冷板凳都是有的,大冬天没有棉被,只能絮芦花保暖。这都过来了,你那屋子新棉新被的,再好不过!我开了窗通通风就好了,没问题的!”

    陆云川也没再拒绝,还朝人郑重鞠了一躬,深深道了谢,倒惹得田岚很是不自在。

    田岚虽想着留下来照顾林潮生父子二人,但能帮的有限,尤其是孩子,最后还是要陆云川和林潮生这对亲阿父、亲小爹亲力亲为。所以孩子只头三晚上跟着田岚睡的,等陆云川渐上手了就把孩子抱回了主屋,夜里亲自喂奶、换尿布。

    这人学得很快,头一天连孩子都不会抱,后来照顾大人孩子都得心应手了。

    见他应付得过来,田岚也只在这边待了十来天就回去了。

    *

    曦光微明,曙色渐渐转亮,窗透晓光。青碧的芦叶河蜿蜒过村落,从三五间茅屋草舍前流出,雾露晨霜流连在盈盈一水间,金灿灿的霞色抚过河边白茫茫的芦花,又幽幽映入水中,折影一片深浅暗淡。

    陆云川做好早食,正拿托盘端了送进主屋,刚推开门就看见床上的林潮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

    他坐在床上,撑着身子朝床边的小床靠了过去,正悄悄摸摸朝小床伸出手,手指探在穗穗的鼻子下。

    陆云川:“……潮生?”

    林潮生吓了一跳,慌慌张张收回手,有些尴尬地看着陆云川,磕磕巴巴说道:“哈……那个,我……嗯,这,这孩子睡得太死了!”

    看来自己没看错,自己这傻兮兮的夫郎真是在探孩子的鼻息。

    陆云川又觉得无奈,又觉得好笑。

    他还问:“有气吗?”

    林潮生立刻点头,认真回答:“很健康!”

    陆云川又笑了两声,摇着头进了门,“吃饭吧,今天做了鱼片粥和鸡蛋卷。”

    刚说完,方才还乖乖躺在小床里的穗穗晃着手哼唧着哭了起来,没一会儿哭声就嚷大了,大雷似的,果然如林潮生所说,很健康。

    林潮生第一次听穗穗哭的时候还吓了一跳,瞧娃娃小小一个,却哭声震天响,真是小小的身子大大的能量。

    床上的林潮生吓得瞪圆了眼睛,立刻高举起两只手,作“投降”状,还喊道:“我没碰他!”

    陆云川一手拿着一只长条木桌,这是请了木匠加工做出来的,能放在床上。

    他快速把桌子放到床上,又将早饭搁下,然后立刻回头去抱孩子。

    他摸了摸娃娃的小裤子,扭头对着林潮生笑道:“是尿了。你先吃饭,我给他换裤子和尿布。”

    说罢,陆云川动作熟练地换下小奶娃的尿裤子,又端了热水给穗穗擦洗了屁股,最后才穿上干净的小裤子,再重新裹上尿布。

    他的动作又快又熟练,半点儿停顿都没有,做好这些后更是没有休息一会儿,又从灶房端了一碗羊奶进来,小勺小勺地喂给孩子吃。

    林潮生看得惊叹,觉得“男妈妈”这个身份可以让给他川哥了。

    孩子吃饱喝足,又哼唧着睡了过去。

    床上的林潮生也吃完饭了,陆云川这头伺候完孩子,转手还要伺候夫郎。

    坐月子,坐月子,倒不能真在床上坐一个月,那屁股都要和床褥子长在一起了。大夫说了,能下地后也需要每日走动走动,更利于恢复。

    所以林潮生每次饭后都会被陆云川扶着在院子里走一刻钟,也活动活动坐得僵硬的筋骨。往往这时候二黑都会趴在主屋的小床边,但凡小娃哼唧一声它就立马出来喊人。

    自有了穗穗,这狗好像都懂事了。

    转了一圈,林潮生又被扶回床上坐着。小木桌还没收起,他拿起收在床头的几张纸放在上面,取了一只炭笔在纸上写字。

    上面已经写了好些字,写得稍有潦草,但细看还是能认出来。

    洵、景云、晏、永思……

    都是些好寓意的字、词,正是给小穗穗取的名字。

    陆云川认识半筐字,勉强不算个睁眼瞎子,要他给孩子取名字却是为难人。林潮生虽也是取过“千里马”这样奇名的人才,但至少认识的字比林潮生多,这任务可不就落在他身上了。

    取名取了好些天了,纸都写了四五张,林潮生甚至还让陆云川找里长借了两本方剑玉的诗书,翻着书本取。

    可林潮生看着这些名字总觉得不够满意。

    一直到孩子满月,穗穗的大名才定了下来。

    也是这时候,陈步洲赶了回来,正巧能参加穗穗的满月酒。

    第080章 秋绥冬禧

    三秋多湿雨, 小穗穗出生后那一个月三五不时的下雨,小娃娃每天都是听着雨声睡觉的,倒是临近满月难得都是太阳天。

    已经是十月的季节, 村里人都换了更厚实的秋衣, 只有下地的时候才脱去衣裳劳作, 可出了太阳又暖和许多, 有火气重的汉子又换上了薄秋衣。

    出了月子, 林潮生也清清爽爽泡了个澡, 换了一身新衣裳,这时正抱着孩子在院里晒洗过的头发。

    用的正是叶子送他的柏叶皂, 除了柏叶也不知他还往里加了些什么东西,洗后头发柔顺清爽,散着一股淡淡的苦香味, 像是什么药材的味道。

    林潮生捋了一把头发,然后从身旁的小桌子上端过一碗温热的羊奶, 一勺一勺喂给怀里的穗穗。

    小娃喝得舔嘴巴, 吃饱喝足后又歪着脑袋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瞧他吃了就睡睡醒又吃的样子,林潮生气得轻轻拍了拍穗穗的小屁股, 笑骂道:“臭孩子, 吃了就睡, 跟养小猪似的!”

    这时候, 陆云川从外面回来了, 他身后还跟着陈步洲和叶子。

    陈步洲一身风尘仆仆,显然是刚赶回来, 身旁还跟着小厮元宝,元宝怀里抱着个小木箱子。

    陆云川大概是听到林潮生说的话了, 先大步走过去从他怀里接过睡着的穗穗,又俯下头在小娃娃的襁褓里嗅了嗅,最后认真说道:“是香的,一股奶香味。”

    显然了,这是在纠正那声“臭孩子”。

    可他刚说完,小崽子突然瞪了瞪腿,然后冲着陆云川的脸打了个奶嗝儿。

    那味儿……熏得陆云川好半天没能说话。

    这可把林潮生逗得哈哈笑,笑歪在了椅子上。

    陈步洲还是头一次见到小穗穗,赶忙凑前去要抱,还说道:“来来,给我抱抱!”

    陆云川嫌弃地看着他,皱着眉低声问:“你会不会?”

    陈步洲立刻瞪圆眼睛,说道:“这有什么不会的!陈家枝多叶多,那些堂弟、侄儿我都抱过!”

    其实不止这些,就连从前如夫人生的庶弟他也抱过。那时候如夫人刚进门,还不敢太嚣张,幼儿又可爱,他瞧见后喜欢也抱过,还同祖父说自己终于有了亲生的弟弟。

    不过时日久了,那头的人心也渐养大了。

    陈步洲将孩子抱了过来,果真抱得极好,动作标准得陆云川看了都有些不是滋味。

    他可是学了两天才抱得顺手的。

    不过陆云川也只是心里嘀咕了一句,反身又靠近林潮生,拿起他披在肩头的帕子,抖开后将他一头湿润的头发包了起来,裹在巾子里仔仔细细擦着。

    穗穗就像个新奇玩具一般,陈步洲抱完叶子又抱,最后就连元宝也心痒痒地伸出两只手。所有人都抱了一遍才消停下来,将扰了瞌睡开始哼哼唧唧的小穗穗放进小床里。

    陈步洲还摸了摸小木床,惊奇道:“诶,这是在哪儿打的小床?这手艺也好意思出来做工?你俩别是被坑了吧?”

    捣鼓两个月才捣鼓出一张小木床的陆云川:“……”

    林潮生听得发笑,又见陆云川臭着张脸,赶忙扯着人换了话题,“陈二少爷,不知府城那边的情形如何了?”

    说起了正事,陈步洲也拎了一条板凳在小桌前坐下,又把方才元宝放在桌上的小木箱子朝前推了推。

    “情况不容乐观啊,这银耳怕是要另谋出路了。”

    陈步洲一边说,一边将小木箱子打开,里头放了好几锭银子和一小摞的银票,最底下竟是早先和祝清筠签的契书,如今又被她退还了回来。

    “祝老板托关系走动了许久,如今也不过是自家产业解了封,而椴木银耳被禁卖了……这是今年春季银耳的分成,至于这几锭银子,是祝老板给你的赔礼。”

    说到后面,他先指了指那几张银票,后又指了指银锭子。

    其实出了这样的事情,前段时间送到府城的春季银耳根本卖不出去了,祝清筠收后也算是砸在自己手里。不过此人重信,有契书在,既送了银耳她还是全收了,只是之后的实在无能为力了。

    林潮生叹着气沉默一阵。

    其实这段时间靠银耳已经赚了不少钱,细算下来家里存银近有千两。这笔钱在府城或许不算什么,但在小小的溪头村,哪怕他从此不劳不作,这些银子也尽够一家吃用了。

    只是……林潮生不甘心。

    这事业才刚刚起步呢,怎能说断就断?

    他想了想又说,“只是椴木银耳被禁?”

    陈步洲被问得一愣,“什么意思?莫不成还有别的银耳?”

    林潮生看着陈步洲说道:“我还会另一种银耳,成品比椴木银耳更白,也要更大朵些,出胶更容易,效用也比椴木银耳更佳!”

    陈步洲略一惊,连忙又问:“既如此,你最开始为何不做这个?”

    林潮生:“呃……自然是囊中羞涩了,这个也更耗本钱些。”

    陈步洲听此立刻就明白了过来,还真攥着手里的洞箫思索起来,嘴里嘀咕道:“那头是禁卖了椴木银耳,倒没提旁的,不过那也是因着不知道还有旁的,否则定是要一起禁!你这想法虽好,但行起来却困难啊。”

    林潮生只说:“我总要试一试的。”

    刚说完,一只手宽厚温热的手放在了他的肩头,林潮生抬头去看,正好对上陆云川一双黑亮有神的眼睛。

    陆云川没说话,但眼里全是支持。

    林潮生刚要张嘴,躺在小木床里的穗穗却向他一步动了,蹬着腿儿就开始嘤嘤嘤地哭。

    “呀,怎么醒了啊?”

    林潮生也来不及同陆云川说话,先俯下身将小床里的穗穗抱了起来,然后结结实实挨了小娃娃一脚。

    他抱着孩子轻晃悠,温柔说道:“好了好了,我们不说这些了,现在还是我们小穗穗的满月酒最要紧了,对不对?”

    小崽子也好哄,被小爹抱在怀里就不哭了,水汪汪一双泪眼看着林潮生,呀呀叫着去抓他的头发。

    别看崽子小,扯头发的力气却大得很,拽住就不肯松手了。

    陆云川瞧见了,立马将林潮生的头发捋到背后,又紧赶着在穗穗瘪嘴之前从小床上拿起一串穿了彩绳的小铃铛,塞进小崽子的手里。

    他晃得叮当响,又玩得笑起来。

    陈步洲在一旁静静看着,等孩子哄好才问道:“什么时候满月?”

    林潮生笑道:“你回来得正是时候,明天就是我儿子的满月酒了,你得来!”

    陈步洲自没有不答应的,几个人又纷纷说起明天穗穗满月酒的准备,说得是眉飞色舞。

    小穗穗似乎也知道是在谈论他的事儿呢,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朝人看,瞅瞅这个又瞧瞧那个,最后弯着嘴角笑起来,用力地挥舞着手里的小彩铃铛。

    *

    次日。

    穗穗的满月酒办得阔绰,院里摆了八张方桌子,请了村里不少人来热闹热闹。

    林潮生因着怀孩子也是闲了近一年,正好趁这个时间能乐一乐。他和陆云川商量过,请了三个会做饭的大婶,这人自然都是曹大娘介绍的。

    她介绍的人绝不会出错,那都是村里最和善的人家,灶台上的手艺也好,凡是村里有个喜事都爱请她们上门做饭。

    按这边的习俗,满月酒得吃醪糟圆子,所以又管“吃满月酒”叫“吃醪糟”。

    若主家家里实在拮据,那肉菜蛋菜倒可以少些,但有一样不能省,就是饭前每人一碗的醪糟圆子。

    如今饭菜还没上来,每张桌子上先放了一大盆醪糟圆子,是用红枣和枸杞煮的,光闻着就是香甜香甜的味儿。

    林平仲和林檎两兄弟在院里招呼客人,请他们落了座。

    “醪糟已经端上来了!”

    “大家伙儿先喝碗醪糟圆子暖暖身子吧!”

    ……

    都是年轻小伙儿,根本压不住这些中年汉子和大婶、夫郎的。

    尤其是那些上了年纪的婶娘们,瞧见林平仲和林檎还故意上前逗人,有几个甚至直接就上了手,把林檎的脸都搓红了。

    林檎是个少言寡语的性子,按林潮生的话来说,他就是个标准的“I人”。

    可怜见的,社恐被逼得说了好些话,还被大娘婶子们搓脸搓手,逗得少年眼睛都红了。

    “小娃,长得俊模样啊!”

    “可不是!兄弟两个都高高长长的!”

    “嘿,定媳妇了没啊?村里姐儿哥儿都多,可抓紧了!”

    ……

    “哎哟!你们干啥哩!还不快坐下,一个个欺负人家小娃儿做什么!我可说啊,这大冷天的醪糟凉得快,你们玩乐吧,老娘要先喝一碗了!”

    说话的是曹大娘,她风风火火说了一通话就落了座,拿着碗就开始大勺大勺的舀醪糟圆子,还光捡着红枣捞。

    本来那些个大娘婶子还不觉得有什么,一瞧她已经捞了好几个红枣,立刻也不逗孩子了,挣着落了座,纷纷伸了手去抢勺柄。

    曹大娘端着碗挤了出来,又给林平仲和林檎递了一个“还不快躲躲”的眼神,末了才端着碗进了堂屋。

    穿过堂屋又进了主屋,刚好在门口看见林潮生正给小穗穗换衣裳。

    小崽子一身绣着金线福字的红色小袄,穿一条红色裤子,头上戴的也是红色绣福字的小帽子。在家捂了一个月,这孩子的模样长开了,果然如田岚和曹大娘所说的,唇红齿白,眼睛黑亮黑亮的像一对大葡萄。

    “哎哟,真的是个乖乖嫩嫩的小仙童儿!莫不是你阿父小爹去天上偷来的!”

    曹大娘先将手里的碗放到桌子上,走前去就伸了手要去抱穗穗。

    穗穗不怎么认人,谁抱都乐嘻嘻地吐口水泡泡。

    曹大娘将孩子抱了过去,轻晃了两下又夸道:“天爷哩,这孩子的睫毛好长啊!瞧着都不像真的了!”

    说着,她还想伸手摸一摸,可又怕不留神戳到孩子的眼睛,最后只好收回手。

    林潮生在一旁也说道:“可不是!起先我和川哥还担心这睫毛戳到孩子的眼睛,还想着剪一截呢,不过瞧着好像也没事。”

    曹大娘瞪他一眼,笑骂道:“真是好阿父好小爹啊,算计着剪人家的漂亮睫毛了!”

    林潮生当然是笑着应了,又从曹大娘怀里抱过孩子,继续说道:“我正想着抱他出去转一转,瞧瞧人呢。”

    他刚朝外跨出一条腿,下一刻就被曹大娘拽住了胳膊。

    大娘朝他摇头,说道:“别把孩子带出去!娃娃还小,外头人那么多,仔细冲撞了!而且外头那些人有几个是真心来看孩子的,都是奔着你家肉来的!谁要真想来看自然会进来找!”

    说到这儿,曹大娘缓了缓又语重心长地说:“你别嫌婶子麻烦。”

    “前两年就有在村里办满月酒的,那小娃儿也是抱出去逛了一圈,当日晚上就病了。小娃儿弱,病也不好养,恹恹了两个月还是没了。你和陆小子还年轻,不晓得这些,听婶子的没错!”

    林潮生回了神,依稀有些明白曹大娘的意思了。

    他自然不信什么“冲撞”。

    但大人的体质比婴儿好,来的客人中说不定就有咳嗽、流涕的,这点儿小毛病大人还能忍一忍,可若不留神把病气传给了刚满月的婴儿,那可就麻烦了。

    古代的医疗技术又不好,有时候发一场烧就能带走一条人命,也是马虎不得。

    林潮生自然听劝,当即就抱着孩子坐了下来,还拉了曹大娘一块儿坐。

    刚坐下,屋外又风风火火跑进来一个人。

    是叶子。

    叶子冲进屋,插着手说道:“小哥,林家的来了!”

    曹大娘听得一瞪眼,撩了袖子站起来,“谁?钱桃枝?她还好意思来?”

    叶子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变了性子,有些骄纵的小脾气了,说到这儿还翻了个白眼,嘀咕道:“我看她可好意思了!连吃带拿呢!她带了个大海碗来,一边吃一边装,说是要给她二儿带回去!”

    说着,叶子还伸出两只手比划了一个圆,示意那个碗就有这么大!

    林潮生脸上收了些笑,又把孩子放进小床里才起身去窗子边看了看,果然看到桌上坐了林钱氏,正拿着筷子和人桌上抢菜呢。

    林潮生看了两眼后收回视线,只冲人说,“她要是不闹事就先不搭理她。大好的日子,闹起来反而不好看。”

    “婶子,叶子,你们快去吃饭吧,外头都上菜了!嘿,叶子,你出去瞧瞧你哥夫在不在,喊他快吃了饭来替我,我都饿了!”

    这头孩子自然离不得人,林潮生只能这样交代。

    曹大娘当即又说:“哪里还要喊他!你去吃,我帮你看着先!”

    林潮生只笑,“不成不成,您今儿是客,哪能让您帮我看孩子!况且待会儿指不定还有人进来看孩子呢,主人家还是得留一个。”

    这话也有道理,曹大娘没再继续,拉了叶子出门。

    边走两人还边说话呢。

    曹大娘问:“叶子啊,你小爹咋没来?”

    叶子答道:“小石头病了,小爹得留家里照顾他,只能我一个人来帮忙了。”

    曹大娘:“哟!那我待会儿得去看看!”

    ……

    没一会儿陆云川就进来了,手里还端着一碗热乎乎的醪糟圆子。

    “诶?这么快,你还没吃饭吧?”

    林潮生瞧着人问。

    陆云川摇摇头,又将手里的醪糟圆子塞进林潮生手里,说道:“我还不饿,你吃了圆子再去吃饭吧,我等下了席吃也不迟。”

    林潮生眨眨眼睛,瞧一眼碗里的醪糟圆子。也是用红枣、枸杞煮的,还卧了一个荷包蛋,是外头都没有的。

    他拿汤匙舀着吃了几口,又挖了一勺荷包蛋吃,最后剩下一大半塞回陆云川手里。

    “不吃了!不吃了!吃了一个月了,我要出去吃肉吃辣子!”

    说罢,他就甩开陆云川跑了出去。

    陆云川看着林潮生跑出门的背影发笑,摇着头做到小床边,将剩的大半碗醪糟圆子全吃了。

    来的人不少,也都或多或少送了些礼,有的是提了鸡蛋,有的是包了红糖或枣子,家里条件不好的则送了些山里能寻摸到的笋子、菌子。这些东西全被林平仲两兄弟收进了偏屋,整整齐齐规整好。

    关系亲近些的,如里长媳妇、白敛、老田叔等人也进屋看了孩子,热闹才渐褪了。

    瞧院子里的人走了大半,陆云川这才抱着孩子出来了,坐在林潮生旁边开始吃饭。

    桌上全是空盘空碗,林潮生忙进灶房给他装了满满一碗,这才吃起来。

    陈步洲主仆二人就是踩着这满月酒的尾巴进来的。

    大少爷自不缺好饭好菜吃,也不是奔着席面来的,他嫌村里人吵闹,是专门掐着时间等人散去大半后才来的。

    他是故意掐着时间来的,但进了门却又作出惊讶的模样,道:“哟,冷羹冷饭的,我来得不巧哦。”

    林潮生瞪他,正要说话。

    坐在他旁边的叶子却突然站了起来,小声道:“我给你和元宝留了饭的,我现在就去端出来。”

    陈步洲一愣,还来不及喊住叶子就见他起身往灶房去了。

    他呆了一会儿,好半天才揪了揪自己的袖子,红着耳垂自言自语嘀咕:“……他专门给我留的。”

    陆云川瞥了一眼,然后低头扒拉一口自己夫郎专门给自己盛的饭菜,嘲道:“出息。”

    陈步洲像是没听懂对方的嘲讽,还乐滋滋嘟哝:“出息了,我真是出息了。”

    陆云川:“……”

    陆云川沉默了,摇着头往嘴里丢煸炒得油汪汪的腊肉。

    幸好陈步洲很快恢复了理智,从怀中取出一只小锦盒,说道:“给孩子的满月礼。”

    说罢,他自个儿就打开了锦盒,从里面拿出一只穿了绳子的小金锁。

    林潮生也不客套,接过后就朝穗穗身上比划,还玩笑道:“哟,陈老板大气!”

    鸡蛋、红糖都是村里吃席的常见礼。但像曹大娘、田岚他们关系亲近些自送的不一样。

    曹大娘给孩子送了福字被,都是她自己一针一线缝出来的,用的全是好布好线。田岚则给孩子做了一套衣裳帽子,正是穗穗今天穿的这身,一身红艳艳像个小福娃。叶子今年大抵是赚了不少钱,他给孩子打了一只小银镯子,上头挂了铃铛,穗穗可喜欢晃悠着小手听响了。

    林潮生将小金锁戴在穗穗的脖子上,又轻手轻脚敛进衣襟下。

    一旁的陈步洲忽然问道:“孩子有了小名,大名取了吗?”

    林潮生和陆云川互看一眼,都点了头。

    陈步洲又忙问道:“叫什么?”

    林潮生取了一根筷子,沾了水在桌上写字,边写别说,“单名一个‘绥’字,陆绥。”

    陈步洲看着默念了两遍,最后笑出声:“‘顺颂时祺,秋绥冬禧①’,又正好和‘穗’字谐音。这名字不错,不错。”

    正说笑间呢,忽然听到灶房里传出碗碟摔打的声音,紧跟着是叶子一声小小的惊呼。

    刚才还挂着满脸笑的陈步洲猛地站了起来,抖开袍子就朝那边去了。

    林潮生也是一怔,随后立刻抱着孩子起身,将穗穗交给身旁的林平仲,交代他将孩子抱进屋里哄着睡下,然后拉了陆云川进灶房去查看。

    几人才走到门口就听见屋里传来吵闹的声音。

    “你个小蹄子!你做什么呢!咋她们拿得,我就拿不得!我可是林潮生的亲婶儿,关系不比你亲近些!”

    说话的是林钱氏。

    上回端午节,在芦叶河边陈步洲已经被这妇人闹过一回,如今听了这声音就觉得头痛,显然都有阴影了。

    几人快步进了灶房,先看见林钱氏张牙舞爪的模样,随后就是站在灶台边正举着手的叶子,再往里头还有三个婶子,是林潮生请来做饭的。

    陈步洲的目光飞快落在叶子身上,见他摊着手,右手手掌上被碎瓷片划出一道深深的血口子。

    他脚边是碎了满地的瓷片,灶台上也有些,饭菜热汤撒了一地。

    陈步洲目色一厉,快步上了前,立刻从怀中抽出一条素白的帕子,又扯过叶子的手腕,将帕子裹了上去。

    林钱氏显然还记恨着端午那日的事情,一瞧就横眉竖眼怒了起来,叉着腰哼道:“哎哟喂,青天白日就和汉子拉拉扯扯的,也不晓得你小爹怎么教你的!小小年纪就会勾引男人了!瞧瞧吧,这还是在人前呢,手都摸上了,要是背着人,指不定得摸哪儿呢!”

    这话说得难听,外头还有些吃得慢没走的人,闻声都纷纷围了上来。

    不过俗话说吃人嘴短,他们吃过一顿好肉好菜的满月酒,这时候自然不能冷眼瞧着林钱氏在这儿闹事,都说起话来。

    “林家的,可别青口白牙的污人清白!”

    “可不是!谁不知道叶子是最孝顺懂事的孩子,你咋能胡说这些!让孩子以后可怎么做人!”

    “就是这个理儿!你家也是有闺女的,你不晓得这话最毁人了?”

    ……

    林钱氏张了嘴还想说话,但林潮生已经气得变了脸色,大步上前,抬起手就一巴掌抽在林钱氏的脸上了,把人打得愣住。

    她呆了一会儿才像号丧似的哭了起来,光打雷不下雨的。

    “哎哟!没天理没王法了!这侄子打婶娘诶,小辈的打长辈了,是要反了天啊!”

    林潮生瞪她,反手捡起炉膛前的火钳,直直指着林钱氏冷冷道:“你再说,老子还打你。”

    火钳可是铁打的,这抽在脸上不得把牙打碎?!

    林钱氏对上林潮生一双冷眼,下意识就捂住了嘴。

    外头又有好奇的人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灶房里个婶子赶忙站了出来,说道:“灶房里剩了饭菜,生哥儿是个大方人,原说好的,剩的饭菜拿给我们三个分回家去。”

    另一个也赶忙站了出来,接着这话头往下说,“就是这样的。我们三个正分着,林家的就进来了,瞧见后也要分,她不但想分剩菜剩汤,还想拿案板上剩下的肉!”

    最后一个也赶紧上前,急忙说道:“哎哟,好大一块肉呢!瞧着得有三斤多,我们哪能让她拿走,就吵了两句!叶子气不过,也帮着我们说话。林家的见说不过,火气上来就砸了叶子手里的碗,那瓷片飞起来把他的手划了!”

    叶子是进来给陈步洲和元宝端饭菜的,只是这主仆二人来得太迟,饭菜都冷了,他才生了火想要热一热。

    刚把饭菜热好,拿碗碟盛了,林钱氏就进来闹,最后瞧着吵不过就干脆砸了装饭菜的碗碟。

    碎瓷片飞起,刚好在叶子手上划出一道口子。

    陈步洲在一旁也听明白了,他神色凛了下来,看向林钱氏,缓缓说道:“所以是进来偷盗的?《燕律》有言,犯盗罪者,鞭八十,配五百里。”

    “元宝,拿我的帖子请镇上最好的讼师,写了状纸立刻送上衙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