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喜欢
理所当然的, 她们又和好了。
默契的,谁都没再提昨晚吵架的事情。
司徒厌还是窝在沈墨卿家里, 手里没几个钱,她也懒得出去玩,当家里蹲腻味了,也会去上学。
她在学校也是混日子,除了那些必须要上的课,否则也是爱去不去的。
上课的时候她就趴在桌子上玩手机, 不然就给沈墨vx发消息。
【厌厌:好无聊啊这个课。上得犯困。】
【厌厌:你在干嘛啊。】
沈墨卿一阵子没回,她也不焦虑。
【厌厌:我去打游戏了。】
“厌厌拍了拍ink的肩膀”
沈墨卿t?大部分时间都不会回,但是闲下来就会回。
【ink:好好上课。】
【ink:在公司。】
【ink:刚刚在开会。】
【厌厌:那我去找你。我下午没课了。{小兔子摇尾巴}】
司徒厌下课了,李妮过来问她要不要去参加派对,她摇摇头, 说要去找沈墨卿。
李妮有点震撼:“你们还在谈啊?”
司徒厌:“是啊。”
李妮:“呃,上回你们……”
“没事。”司徒厌得意地说:“不是什么要紧事儿。不然我说她喜欢我呢。”
李妮:“。”
对【沈墨卿喜欢自己】这件事自信满满的司徒厌, 一跑到游戏公司,就发现自己被打脸了。
司徒厌拿着沈墨卿的手机, 气冲冲地:“解释!”
沈墨卿看着手机上给司徒厌的备注——
【坏脾气蠢兔子】。
沈墨卿对此十分冷静, 她问司徒厌:“不写实吗。”
又试图说服对方:“不可爱吗。”
司徒厌:“这可爱吗!!”
眼看司徒厌要爆炸,沈墨卿在公司众多同事“你是不是出轨了啊”的诡异视线下从善如流地建议:“只是个备注——你也可以改过来。”
司徒厌立刻把沈墨卿所有的备注都改成了【好脾气兔兔】。
“我这么好脾气的人,你可惜着吧。”司徒厌气冲冲地说, “打着灯笼都找不着!”
沈墨卿:“嗯……”
其实沈墨卿会给司徒厌改这个名字, 并不要毫无理由的诋毁她,而是——有时候, 司徒厌的脾气, 当真不是一般的坏,这也就罢了, 最令人感觉吃力的是,她坏也就坏了,但有时候会忘记自己说过什么。
比如跟她逛街的时候,她上一秒说很喜欢吃香草味冰淇淋,叫沈墨卿去给她买。
沈墨卿给她买回来了,又开始说自己明明要的是巧克力,沈墨卿为什么要给她买香草冰淇淋。
沈墨卿:“?”
“你根本不在乎我喜欢什么!”
司徒厌开始大发脾气,“冰淇淋都可以买错呜呜呜,我最讨厌香草味儿冰淇淋了!”
沈墨卿冷静地想了想,觉得自己并没有记错。
“你要的就是香草冰淇淋。”
司徒厌:“我没有!”
沈墨卿无情指出自己女朋友的错误:“你不能这么无理取闹。”
司徒厌睁大眼睛:“你说我无理取闹??”
……
晚上沈墨卿一个人睡的时候,开始反思关于这个冰淇淋,到底是谁的错误。
毫无疑问,这绝对是司徒厌的个人问题。
沈墨卿觉得自己完全没有理由去包容对方。
但司徒厌一发脾气就要分房睡。
沈墨卿觉得自己应该和对方好好谈谈。
自己不应该惯着她。
但是,每当沈墨卿决定第二天与司徒厌谈谈她深刻错误的时候,司徒厌往往已经忘记昨天发生什么了。
“啊?”司徒厌茫然地看着沈墨卿:“冰淇淋?”
她有点困惑地抓抓头发,“什么冰淇淋?那个香草味儿冰淇淋吗。”
沈墨卿十分耐心地提点她:“你昨天说你想吃香草味儿的冰淇淋,买回来之后,你说你想吃巧克力的。”
司徒厌:“哦……这个。”
司徒厌:“怎么了。”
沈墨卿:“。”
司徒厌完全没把这个当一回事儿,尽管她昨天还在为此狠狠生气。
她甚至笑了,她说:“诶今天你去公司吗,我特别喜欢你们公司的那个沙发,你给我拍个照片吧!!”
沈墨卿还想说什么,对方已经跑回房间,兴高采烈地换衣服了,就好像全世界只有沈墨卿一个人在意她昨天究竟要吃的是香草冰淇淋还是巧克力冰淇淋那样。
*
好在司徒厌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她很少会记得那些令她不高兴的事情,不管这个事情的根源在于她,还是在于别人。
为了验证这一点,从公司回来的沈墨卿在司徒厌去洗澡的时候,若无其事的上了wb,看了一眼好久没看的司徒厌小号最新更新——
【兔子屠杀全世界:smq凭什么给我改那样的备注。我恨她。】
沈墨卿:“。”
沈墨卿又觉人性复杂,虽然司徒厌健忘,但有时也不尽然如此。
至少司徒厌在偷偷讨厌沈墨卿这方面,既锲而不舍,又雷打不动。
但沈墨卿看对方的主页,却发现对方的主页背景变了。
那是她今天给对方拍的照片。
照片的少女没有露脸,只是露出了怀里抱着的红毛兔子,背后是游戏公司的玻璃窗。
*
沈墨卿想起白天给司徒厌拍照片。
少女抱着红毛兔子玩偶,对她比了个耶,笑得特别灿烂。
帮她拍完照片,沈墨卿便要工作了。
司徒厌拿着手机自拍,咔咔咔拍了好几张之后,终于腻味了,探头过来,发现沈墨卿正在看一份人员招聘。
“新的游戏制作人?”司徒厌惊讶,“为什么要招这个,你不就是吗。”
沈墨卿嗯了一声,顿了顿,解释了一句,“家里那边有些着急。”
司徒厌倒是一针见血:“所以,就是你不想要这边了吗?”
沈墨卿淡淡说:“差不多吧。”
司徒厌:“啊?”
“她叫你回去,你就回去——可是这不是你自己的公司吗?”司徒厌很费解地望着她,“……你不要啦?”
沈墨卿的视线不动声色的扫过司徒厌,想,她家里的事曲曲折折地还没捋清楚,倒是想着要来操她的心。
不过,她家里的那些事……
沈墨卿微微蹙眉。
司徒厌不知道也是好的。
沈墨卿正想着司徒恒和陆翡秋之间的事,就听司徒厌说:“可是为什么呢?”
沈墨卿:“什么。”
她望着沈墨卿:“你不是很喜欢吗。”
沈墨卿这才意识到对方在说什么——她在说她喜欢这个公司。
她刚想说没有,她没有很喜欢。
就听司徒厌掰着手指给她举例子:“你看你每回上完课,考完试,就到这边来,你几乎没怎么插手过你家里公司的事情。但是这边的会,你每次都会参加。”
“你在家里也会远程开会,看案子,提程序问题。”
“你是因为钱才这样做的吗?”
司徒厌瞅着她:“应该不是吧,你家很有钱——你完全可以像我这样轻松的活着,但你也没有。”
“这不是喜欢,是什么?”
“不是,是责任。”沈墨卿说:“公司还有很多员工,我要……”
“哦,你要负责。”司徒厌点点头:“可是一开始又没有这些人。”
沈墨卿:“……”
“最开始的时候,你不用为任何人负责。你还有学业,要写论文,哦,如果你要继承家业的话,还应该去跟你妈妈社交——就是那些晚会什么的,多认识人,蛮烦的。”
司徒厌嘟囔着,“虽然我一件也不做,但我之前——见过很多像你这样的人,他们都是这样的。
“你明明有这么多事情可以打发时间。”司徒厌说:“但你一件都没有做,偏偏做了游戏,开了这家公司,还主动背负起这样的责任。”
她好像只是单纯的在疑问:“你真的一点也不喜欢吗。”
沈墨卿的视线掠过司徒厌,忽然又停住了。
因为她忽然意识到,其实她的答案,对司徒厌来说,并不是多么重要。
她只是率性的,随口一问而已。
对司徒厌,她不必撒谎。
也不必口是心非。
她不用像对母亲那样,说“我要对我手下的人负责”,来遮掩母亲眼底深处【不务正业】的指责,她也不用一定按部就班,规规矩矩的,做个只做“正确的事情”的老板。
在司徒厌面前,她不必做一个每一个螺丝都拧紧的,一步也不踏错的,没有心的机器人。
沈墨卿问:“可是喜欢重要吗。”
母亲告诉她,情绪不能解决问题。喜欢也不能。人应该走在正确的路上。
——就像机器人那样。
“当然重要!!”司徒厌说着,忽然又顿了顿,她移开了视线,嘟囔着说:“当然重要。我不会做不喜欢的事情。”
“如果这件事你不喜欢,还要强迫自己做,一直做,做一辈子。”司徒厌说:“那也太糟糕了。”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睁大眼睛看着沈墨卿:“你不会一直非常讨厌这个公司,但是在强迫自己工作吧?”
她会——就这样靠近她,用自己的手,去触摸机器人冰冷的铁皮,然后用那双并不锋利,甚至有点圆圆的眼睛,得意洋洋地,向她描绘她那颗若隐似无的心,哪怕没有一个字是对的。
可司徒厌她好像从来不害怕犯错t?。
她总是肆无忌惮地做所有的事情,不管好的,还是坏的。
就好像她笃定的相信,不管她做什么,都会有人原谅她一样。
或者没人原谅也无所谓,反正她永远会原谅自己。
“没有。”
沈墨卿忍不住,摸摸她毛绒绒的脑袋,听见自己说:“我很喜欢。”
“我就知道!”司徒厌又开始得意了,“我就知道你喜欢,快夸我!”
沈墨卿的话,那些来自内心,含着情绪的只言片语,不管是白色的,还是灰色的,都不再会是被人忽略的演讲稿。
每一个沉到泥潭里的字,都会被一只横冲直撞的小兔子稳稳地捞起来,把湿漉漉,脏兮兮的表面擦干净,举高高,在阳光下晒干,然后看清楚,再笑逐颜开。
“我猜对了,我就说是这样的吧!”
哪怕这样会弄脏它干净的皮毛。
但司徒厌不在乎这些。
她不是一只按部就班的兔子。那些泥巴会弄脏它的皮毛,但弄不脏它的心。
沈墨卿唇角微微弯起:“好厉害。”
……
“哦哦,那你别搞这个了,快来给我再拍几张,我刚刚又找到了好几个角度!”
那张招聘文件,无声无息地落在了角落。
*
沈墨卿看了一会儿兔子屠杀全世界的微博主页,静静按了一下锁屏。
于是那张被截了一半的图片,就在她的锁屏上露出了全貌。
少女抱着红毛兔子,仰着头,对她笑得灿烂明媚,眼眸弯弯,亮晶晶的有光,小虎牙露出一点,就好像她面对着全世界最喜欢的人。
那一刻,感觉全世界的光都落在了她身上。
*
而另一边,司徒厌却睡得不太安稳了。
因为她接到了一个电话。
父亲的声音很冷静,“厌厌,我给你卡里打了钱,你拿着钱,从沈墨卿家里搬出去……”
司徒厌刚想说什么,那边啪得把电话挂断了。
司徒厌:“?”
怎么回事?
第32章 危险
司徒厌接到了父亲的电话, 含糊的只言片语,说给她转了钱。
司徒厌看自己的卡, 发现她爸给她转了一百万。
她也没怎么当回事,因为她爸平时给她的零花钱就差不多这个数。他跟后妈还有那堆情人们在国外,对她这个独女唯一的惦念方式就是打钱。
但莫名的,司徒厌总感觉有点不对劲,因为给她打电话的,并不是她爸爸的常用号码, 是个陌生的国内号码,ip在d市。
她给她爸把电话打回去,却是个无人接听的状态了。
司徒厌:“……”
司徒厌隐隐觉得不太好,她犹豫半晌,给陆翡秋打了电话。
这次很快就有人接了。
陆翡秋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 优雅,又温柔, 叫她的名字,“厌厌, 怎么这么晚了, 还打电话来。”
灯火昏昧,身材高挑修长的女人手指绕着自己蓬松的卷发,精致的眼线将眼睛勾勒的极美, 她站在落地窗前, 眼若琉璃,唇红似血。
司徒厌:“我爸给我打电话了……”
陆翡秋的眼睛一瞬眯起来, 她微微侧脸, 红宝石耳坠闪烁着微光。
不知道为什么,司徒厌感觉气氛好像变得有些莫名微妙, 甚至危险起来,但她又不太能摸得清是个什么状况,过会,她听见陆翡秋轻轻地叹了口气。
“厌厌,这个事情,我本来没想告诉你的。”陆翡秋声音婉转,“……但是,你既然是他的女儿,就有知情权,我也不能一直瞒着你。”
司徒厌莫名一阵心慌,她脱口而出:“我爸是不是出事了?”
司徒厌听完陆翡秋说的,脑子嗡嗡的,她难以置信,“……不可能?我爸他——”
“其实商人逐利,难免利益熏心,做些不合规的事情。”陆翡秋温柔说,“我也能理解他。就是他做的是药业,在药物上……这个事情,恐怕……”
陆翡秋听到电话那边急促的呼吸,不紧不慢地走到琉璃小茶几旁,落地窗外是城市闪烁的霓虹夜色,映着她眼底捉摸不定的光。
陆翡秋:“哦,对了,你父亲的电话是哪里打来的?”
司徒厌:“什么。我爸他在哪……你不知道吗?”
陆翡秋:“他之前想联系我,但是手机丢了,没能联系上……现在很多人都在找他。”
“他现在状况也不好,我得帮他出国——厌厌,我们终归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司徒厌犹豫半晌,把电话号码给了陆翡秋。
“……他用的这个号码。”司徒厌说,“他真的没事吗。”
派克钢笔的纸上写下一串红色繁体字,锋利而流畅的簪花小篆,最后一顿,在末尾氤氲出血一样鲜红的颜色。
一旁有人毕恭毕敬地走过来,拿走了纸条,隐没于黑暗中。
陆翡秋看着楼下的呼啸而过的黑车,唇角弯起,不紧不慢地安慰着司徒厌,“不要担心。”
“有我在,他一定会没事的。”
“要相信妈妈。”
听出来司徒厌似乎松了口气,陆翡秋的语调依然款款温柔,似乎每句话都不经意,“对了,你知道沈家也在国外做药业吧。”
司徒厌:“……!”
少女坐在床上,她紧紧抱着怀里的兔子玩偶,脸色苍白起来:“……什么意思?”
陆翡秋漫不经心地编造着谎话:“沈清妍在国外也有药业公司,你父亲抢了她在国外的市场份额,她视你父亲为眼中钉。”
司徒厌:“……”
陆翡秋:“你父亲是不是劝过你,不要跟沈家的人走太近呢。”
司徒厌百口莫辩:“可是……可是……!”
陆翡秋问:“沈墨卿对你很好,是吗。”
陆翡秋一只手拿着电话,一只手还拿着那支派克钢笔,纯金的笔尖,红墨水像血一样,一滴一滴的落下来,在雪白的地毯上晕开猩红色的花。
她说话的时候唇角一直是上弯的,这时也是。她这张一直微笑着的脸,精致的像一张被精魅勾勒好的画皮。
一旁的助理悄悄瞥着,只觉出一种,美到毛骨悚然的惊心动魄。
司徒厌:“……是,是啊。”
于是陆翡秋唇角的笑弧,缓缓的拉平了。
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了,看起来像是一张美人皮。可诡异的是,她的声音却带上了一种细微的伤心,甚至隐隐的哭腔。
“……她当然要对你好了,我的傻厌厌。”
“你在她那里,你说喜欢她,你一直跟着沈家那孩子生活,不愿意回来,你爸爸就是对沈清妍再有意见,看在你的份上,又怎会真的不给她留三分薄面呢。”
“你爸爸心慈手软,顾忌沈家。到底是怕沈家因此伤筋动骨,叫沈墨卿再伤了你的心。”陆翡秋的嗓音带着浅浅的哭腔,近乎控诉,“可沈家对司徒家下手的时候,为什么不顾忌你半分呢。”
司徒厌呼吸急促起来,“我爸爸……顾忌我?你别开玩笑了,他但凡顾忌我一点,又何必——”
她想到话筒对面是谁,猛然闭上了嘴巴,只是用力抓着兔子的耳朵,指骨用力到苍白。
陆翡秋:“旁的不说,你是他唯一的女儿,你喜欢沈墨卿,你父亲私德再混蛋,总要顾及你自己的感受。”
“但是沈清妍可不会顾及。”
司徒厌:“……”
“你不觉得蹊跷吗。沈清妍做的这些事,沈墨卿会一点也不知道吗。”
“她明明知道那些事情,为什么不提醒你呢?如果她真的把你当爱人,你父亲现在这样困难,她为什么要袖手旁观?”
司徒厌神色苍白的辩驳:“你,你懂什么!我,我上回,,故意给她,下药,她都没有生我的气,还答应跟我在一起了,,她这样的事情都可以原谅我!”
“是啊。”陆翡秋温柔地说,“毕竟只要和你在一起,你父亲就可以投鼠忌器。她又不是真的因你错过了考试——既能帮着沈家牵制你父亲,又能白得我们厌厌的一份倾慕……我们厌厌这么漂亮,她哪里会吃一点亏呀?”
“这种两全其美的买卖,何乐而不为呢。”
司徒厌:“不是这样的!我跟沈墨卿才不是这样!”
——虽然她和沈墨卿的感情并不真诚,她知道她的感情里有着诸多的虚荣和欺骗,她也没想过真的会喜欢沈墨卿,可是,可是——
她从没想过沈墨卿会骗她。沈墨卿……沈墨卿虽然有很多很多的不好,冷漠刻薄像个机器人,可她……
可她也从来不对她撒谎。
陆翡秋忽而咄咄逼人起来,“不是这样,是什么样?”
司徒厌:“……反正肯定不是你说的这样!”
“……”
陆翡秋语调微微顿t?,随后漫不经心似的,“哦,对,还有章乾一的事情……”
司徒厌却不想再听,她猛然把电话挂断了,偏偏心乱如麻。
……
夜色深沉。
一旁助理小声说,“陆总……该休息了。”
陆翡秋看着传来嘟嘟声的手机,长长的睫毛下,眼瞳映衬着这座繁华都市闪烁的霓光。
她感觉有些淡淡的濡湿,低头才看见,是钢笔漏下的墨水,溅湿了她的掌心,她平铺开手,看到了被红色墨水勾勒出的密密掌纹。
命运总爱开一些吊诡的玩笑,直叫人又哭又笑,泪流干了,脸笑僵了,也得不到想要的。
满身鲜血爬上来以后,才发现不哭不笑,也没有多少所谓。那些必须哭,必须笑的理由,不过是上位者为弱者制定的潜规则。
陆翡秋慢慢地攥紧了手,看着红色墨水一滴一滴从指缝里流下来。
“给沈总去个电话吧。”陆翡秋忽然说,“就说,明天司徒恒就能归案了。”
*
接到了陆翡秋助理打过来的电话——是好消息,沈清妍却并没有睡着。
实际上,在美国见过陆翡秋以后,对着陆翡秋那张脸,她就时常有些莫名的熟悉感。
这种熟悉劲儿说不上来。可又怎么也想不起来。
她起来,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要入口的时候,耳边却仿佛传来一个小女孩的声音。
“妈妈,我给你倒吧……”
“啪嗒!”
玻璃杯猛然摔在了地上,四分五裂。
陆翡秋那张年轻漂亮,含着笑的眉眼,渐渐和记忆中的小孩重合了。
沈清妍望着地上还在冒烟的热水,唇色苍白起来。过会,她深吸了一口气,缓和了自己震荡的情绪,随后步履缓慢的去了书房。
灯光打开。
她从保险柜里拿出了一本厚厚的陈旧的相册,翻开了。
这相册边角泛着白,还有严重的磕碰痕迹,里面的照片也都不完整,全都是被撕碎的——后来又被人重新拼凑的完整起来。
但拼凑的也实在有些敷衍,这让照片里的小女孩,像极了毕加索的抽象画。
其中有一张,能勉强看出全貌,小女孩穿着公主裙,蹲在地上,朝着沈清妍伸手,好像在撒娇,叫她拉她起来。
但是也有两块缺失了。
沈清妍记得,她不是在撒娇伸手,叫她拉她起来,而是递给她了一块糖。
时过境迁,十几年过去了,沈清妍竟也还记得。
包括她说——
“妈妈,吃糖糖,就不痛痛了。”
第33章 暗涌
*
司徒厌挂了电话以后, 闭眼想睡觉,但过会儿, 又睁开眼睛。
她抱着兔子,靠着床,有些烦躁。
陆翡秋一定是在撒谎吧,她家里怎么可能出这样的事情……
可陆翡秋都嫁给她爸了,虽然她从来没承认过,但是就从夫妻共同财产的角度上来说, 陆翡秋和她爸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陆翡秋也没必要骗她。
她爸爸之前也劝过她离沈墨卿远点……
难道,真的像陆翡秋说的那样子吗……
其实沈墨卿根本没喜欢过她,会接近她,原谅她, 答应跟她谈恋爱,全都是因为她背后有利可图?
可……难道不是吗?
沈家如果和司徒家有商业龃龉, 那沈清妍必然不会答应沈墨卿跟她在一起,谈什么恋爱。
沈墨卿这样的人, 会不顾自己的利益, 偏要跟她在一起吗?
司徒厌一点也不信。
反正换成她自己,她绝对不会放弃送到眼前的蛋糕,去跟一个对蛋糕有威胁的风险人物在一起的。
当初沈墨卿答应跟她恋爱, 她光顾着高兴了, 自觉自己魅力无边,谁能想到沈墨卿背后竟有如此险恶的用心!
司徒厌想到沈墨卿之前看到招聘广告——人家放弃游戏公司, 回家接手自家公司, 空降的小沈总总要服人——她就是送给沈清妍的投名状!
——那、那什么电视剧不都是这么演的吗?
司徒厌自己都想笑了,这回是气笑的。
——她以为自己是再世妲己, 感情对方只是把她当业绩kpi!
司徒厌用力用被子蒙住了头。
沈墨卿这个阴险狡诈的女人!
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她的!
可她蒙着头,又有点睡不着。想着她爸。
其实她也不是多担心。
说实话,她妈尸骨未寒,司徒恒就在外面各种沾花惹草,就算有再怎么深刻的母女情,也都被她消磨的差不多了,有时候深更半夜,她真恨不得他感染个什么梅毒,艾滋的死外边儿。
如果司徒厌一心指望她爸能活着,那一定不是她对她有多深刻的感情,又或者有多爱他,单纯只是因为他死了,她就没钱花了。
司徒厌可以忍受深夜一个人漫长而无序的孤独,也可以无视很多来自他人的指责和谩骂,孤立和歧视,以及冷眼面对背后无数人的冷嘲热讽,但她绝对无法忍受贫穷。
她可以一时没钱,但绝对不可以一直没钱。
……
沈墨卿如今是给她很多钱花,看在这些钱的份儿上她也可以与她在一起。
但司徒厌也清楚,她和沈墨卿在一起,不过逢场作戏,玩玩而已。
她曾经是以为——以为沈墨卿喜欢她的。
好吧,实际上她现在也觉得沈墨卿是不讨厌她的,除非人犯贱——否则何必跟一个讨厌的人日夜相处,朝夕相对?
当然,也有可能是贫穷。
穷人为了金钱会让自己忍耐。
司徒厌觉得自己不太喜欢沈墨卿,但依然和她在一起了,就是因为她陷入了一时的贫穷。
她手里没钱,沈墨卿手里有钱,能暂时解除她的窘境。以沈墨卿的脸和身份,她也并不能算吃亏。
而且……那个时候,她必须表现出非常喜欢沈墨卿的样子,才能让自己摆脱尴尬的境况。
可沈墨卿的喜欢又是什么呢?
司徒厌打开灯,起床,看着不远处梳妆台上的镜子。
镜子里的少女很美丽,有着一双明媚的杏眼,长发稍显凌乱的披在身后,小夜灯的暖色光芒洗去了浅蓝头发特有的冷色,晕染上了有层次的金光,让她整个人都显得温暖而蓬松。
她靠近镜子,指尖抚摸镜中人的脸——她看到镜中人流畅的下颌线,红润的嘴唇,高挺的鼻子,长长睫毛,像闪着金粉的蝴蝶翅膀,扑在黑色的眼睛里。
多美丽的人呀!
谁会不喜欢这样的脸呢。
没人会不喜欢的。
美丽的皮囊下,任性就是个性,坏脾气是撒娇——这张脸哪怕放在手染鲜血的屠夫那里,恐怕杀猪都会成为一种高雅的艺术。
沈墨卿喜欢这张脸,不是很正常吗?
所以她与她在一起。
但仅此而已。
不然呢?是喜欢她的坏脾气,喜欢她的尖刻冰冷,喜欢她的虚伪和虚荣,还是喜欢她的两面三刀?
司徒厌对自己性格中的恶劣之处了如指掌,但她不仅不改,甚至引以为荣。
因为谁都没办法从她身上占便宜。
而愿意跟她在一起的,也是因为她身上有利可图,为了自身的种种目的忍受她。
就像沈墨卿。
也许沈墨卿会继续忍受下去的,还会对她情真意切的说,“不要讨厌我”,或者在她想离家出走的时候拉住她,或者把她湿漉漉的头发吹干,或者在她在家里无理取闹满地打滚的时候按住她的肩膀,低头给她一个吻。
沈墨卿很少用香水,身上有一种很干净的味道,她的衣服总是会被阿姨晒在阳光下,在这个有些干燥的秋天,被她抱住的时候,司徒厌总能感觉到一种莫名温暖的,熨帖的味道,她会忍不住恶作剧,故意去咬她的耳朵。
然后沈墨卿的耳朵会微微泛红,就好像她害羞了。
司徒厌会好奇她有没有真的害羞,会侧脸观察她。
沈墨卿不会避开她的视线,她的眼睛黑漆漆的,像一场万籁俱寂的夜晚。
然后说:“不要咬。”
她就嘻嘻笑两声,抓着她的头发,“我就咬。”
沈墨卿像一只永远遵守着钢铁森林法则的森林之王,一直恪守着她内心深处的守序和正义,然后有一天,一只不守规矩的坏兔子从角落里蹦了出来,一下咬住了她的脖子,她没有办法将森林之王拽下她的钢铁王座,而且她的牙齿并不锋利,以至于这场蓄谋已久的屠杀,变成了一个交颈相依的,暧昧的亲吻。
森林之王缓缓低下了头,蹭蹭她的脑袋,温柔的亲亲她的额头。
晚上,兔子抱着自己的草根,睡在她的怀里。
……
为什么森林之王对兔子这样好?
当然是因为,她身上是有利可图的。
森林之王再怎样守序正义,也终归是个肉食动物,她不可能为一只兔子放弃一整个森林的生存t?。
而兔子是食物链最底层的生物,她背后藏着的兔子窝,会成为寻迹而来的森林野兽的最后口粮。
童话永远只是童话。
现实既不讲规矩,也没有道理。
司徒厌坐在梳妆台前,拿起手机,面无表情的浏览了一下房屋中介,联系了一家。
*
翌日。
沈墨卿起来,做了早餐。
她刚要敲司徒厌的房门,要叫她起来,门却咣当一下开了。
少女头发有点凌乱,眼下微微泛着青,一张小脸有点苍白似的,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沈墨卿:“……”
沈墨卿把手放下来,问:“怎么。”
“……没事。”
司徒厌盯着沈墨卿的脸看了三秒钟,转身去洗手间:“我去洗漱了。”
沈墨卿站在门口,眉头微微蹙起来。
早餐沈墨卿做的,很简单。
牛油果烤面包还有煎蛋。
司徒厌忽然说:“哦对了……”
司徒厌问:“你家里的公司是不是在国外做药业的。”
沈墨卿一顿,她盯着司徒厌的脸,过半晌,微微颔首,“略有涉及。”
司徒厌“哦”了一声,好像也不是很在意的样子,把盘子里的早餐吃完了,随后打了个哈欠,“我要去睡了。”
沈墨卿:“今天上午没课吗?”
“我记得你上午有两节实验课。”沈墨卿看了看时间,“我可以带你去学校。”
少女的手放在门把上,但过了一会儿,她转过头,望着沈墨卿:“你自己去吧,我翘了,不想去。”
……
司徒厌躺在床上玩着手机,听见沈墨卿开车走了。
她翻了个身,过会,电话响了,是中介。
她换了衣服,出去看了房子。
公寓位置不错,虽然是临时住的地方,但什么都有,拎包入住。
中介天花乱坠的给她介绍着,但司徒厌全程没怎么在听,后面要签字,她也没什么疑义的就签了字,付了钱。
*
沈墨卿发现。
今天一整天,司徒厌都没给她发消息。
这其实有点罕见。因为司徒厌是个话痨,就是路上看见个鸭子,都恨不得拍下来发给她看,让她数数对方翅膀上面有几根鸭毛。
难道还在睡觉吗?
沈墨卿思索半晌,发了消息给司徒厌。
【ink:在做什么。】
没回。
这都下午两点了,不应该还在睡觉。
还是打游戏没看见消息?
沈墨卿打开了家里客厅的监控,没人。
“……”
黎黎:“沈总!开会了……嗯?怎么了?”
沈墨卿压下复杂心绪,放下手机,“来了。”
一个会开了好几个小时。
沈墨卿晚上回来的时候,看见司徒厌窝在沙发上,玩着平板游戏,但是——
沈墨卿看见她手腕上那条红宝石手链了。
沈墨卿:“……”
“你回来啦。”司徒厌抬起了头,语气竟还是轻快的,“我等了你好久。”
沈墨卿眉头紧紧皱起来,还没等她说什么,就听司徒厌说:“我们分手吧。”
她的语气很干脆,也蛮利落,就好像在说到点了,吃饭——那样。
第34章 分手
沈墨卿僵在当场。
她用一种难以理解的眼神看着司徒厌, 问:“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腻了。”
司徒厌并不想多做解释, 她言简意赅地说完,觉得自己真是酷极了。
她抬着下巴,站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说:“我的东西都让人搬走了,这段时间很开心。”
沈墨卿没动。
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沈墨卿伸手, 攥住了她的手。
司徒厌停下来。
沈墨卿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在看她——
司徒厌下意识地避开了沈墨卿的眼神,忽然觉得有点烦——沈墨卿干嘛要这样看着她!
因为沈墨卿这样看着她,就好像是她司徒厌渣了她、背叛了她、辜负了她一样。
问题是,明明是沈墨卿先把她当公司kpi的!!
司徒厌心里窝着火, 憋着气,可罕见的, 她不想直说。
被人利用就利用了,以后长长眼就行了, 干嘛还要推心置腹的拆穿人家呢?难道还要哭着说你为什么要这样骗我、利用我的感情?
于情于理, 这都不好看。还显得她……有多在意似的。
可沈墨卿并不接受司徒厌这样毫无感情的冷处理,又问了一遍:“为什么?”
手机震动了,司徒厌拿出来看了一眼, 是陆翡秋的电话, 她心烦气躁的掐断,然后说:“没有为什么。就是不想谈了, 想分手。”
沈墨卿看着她, 攥着她的手没放开。
如果司徒厌不给她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她就绝对不会放手。
司徒厌也僵在原地, 没走,但不知道为什么,她也避开了沈墨卿的视线。
就好像,她也觉得她这样轻描淡写但态度斩钉截铁,且没有任何理由就要和沈墨卿分手这件事,确实有那么一点点不太好。
过会,她有点妥协似的,决定从侧面切入,她说:“章乾一,他出院以后,又出了车祸,后面高位截瘫了。”
沈墨卿:“我知道这件事。”
但她不太懂这跟司徒厌执意要和她分手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司徒厌顿了顿,说:“后来,章莲就来找我的麻烦。”
司徒厌问:“章乾一,是你让人撞进医院的,对不对?”
沈墨卿领会了司徒厌的意思后,她怔了一下,近乎感觉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来。
“你觉得这件事是我做的?”
半晌,她语调冷静地否认:“我没有做这种事。”
但她说完,就看见司徒厌用一种并不信任的眼神看着她,她近乎咄咄逼人的语气问,“不是你,那还能是谁?”
大抵是早已了解司徒厌的秉性,沈墨卿并没有被她的眼神刺伤。
可事已至此,有些事似乎也并没有再隐瞒的必要了。
她直白地说:“这是你继母做的。”
司徒厌觉得沈墨卿在胡说八道,“你瞎说吧,她干嘛莫名其妙地做这种事?”
“因为——”
沈墨卿一顿,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她用那双漆黑如点墨的眼瞳,视线淡淡扫过司徒厌手腕上的手链,再盯着司徒厌那张漂亮的脸。
半晌,她一字一句说,“你不信我,信她是吗。”
司徒厌:“不是,她完全没必要做这样的事情啊,因为她——”
沈墨卿:“因为她是你的妈妈,因为她爱你,因为她喜欢你,包容你,因为她是你的家人,所以你偏向她是吗。”
司徒厌被沈墨卿冰冷刺骨的眼睛吓了一跳,她竟忘记了自己要言简意赅、酷一点的分手人设,甚至下意识地解释起来了:“不是,你在说什么,她、主要是,她完全没有做这件事的动机啊?”
“为什么没有?”沈墨卿语气冰冷地打断她,“你不是她的女儿,她不是喜欢你吗?”
“可、可是,那不一样……”
司徒厌大脑有些混乱了。
“不一样?”沈墨卿讽刺地笑了,“哪里不一样?”
沈墨卿:“真是让人羡慕的家庭关系。”
“好,你说陆翡秋没有做这件事的动机——”
“那我就完全有做这件事的动机了是吗。”沈墨卿:“好,那我伤害章乾一的动机是什么呢?”
司徒厌本能想说,因为你喜欢我啊。
但还没张嘴,她就察觉了这个说法到底有多荒谬了——如果沈墨卿喜欢她爱她到了恨不得杀了章乾一的地步,又怎么会把她当冲业绩的kpi。
可是如果沈墨卿把她当成冲业绩的拿来利用的kpi,她好像也没必要为了她去把章乾一撞成高位截瘫……
两个逻辑冲突的巨大伪命题一时间让司徒厌语塞在了当场。
可惜她并没有多少思考的时间。
下一刻,沈墨卿逼近了她。
她的眼睛黑得像无机质的黑曜石,语气冷得像是淬了冰,“没办法回答,是吗。"
“那我告诉你吧。”
“章乾一冒犯了你,他是该下地狱。”
司徒厌怔怔的望着她的眼睛,也许是经常睡不好,又或者是面临着司徒厌这个烦恼,沈墨卿的脸色白到透明,嘴唇也没有多少血色,漆黑的眼瞳染着浓厚的冰冷和阴郁,寒意逼人。
她身上那种清清冷冷的气质变得尖锐、刻薄,富有攻击性起来。
"所以,你知道我也讨厌他,恨不得他死吗。”
一种危险的感觉猛然攥住了司徒厌的喉咙,她屏住了呼吸,眼睛猝然睁大了。
“怎么,害怕了。”沈墨卿白皙的拇指抚上了司徒厌的唇角,她薄唇拉扯出一种近乎讥讽的笑弧,"如果哪天章乾一死了,我一定是最有动机的那个人。"
“这是为什么呢。”沈墨卿盯着司徒厌,盯着司徒厌这张漂t?亮,苍白的脸,盯着这双睁大点,惊惶的杏眼。
这个人,毫不犹豫、毫不怀疑地站在了陆翡秋那边——
是。
因为陆翡秋是她的家人,是她的母亲,是爱她也被她保护着的"妈妈",是她在法律上永远傲然,颠扑不破的情人。
这合情合理合法合规,没有人能指出司徒厌任何不对和错处。
可是,那沈墨卿是什么呢?
——沈墨卿不过是司徒厌一句轻描淡写的"腻了"就可以结束关系的"女朋友"。
那沈墨卿,为什么要为这样的司徒厌伤心呢?
这是为什么呢?
恶毒的,无法形容的嫉妒像虫子一样疯狂噬咬着沈墨卿的心,她的背脊挺得笔直,笑里冰凉带着萧索,她一字一句,语气冷冽如刀:"因为你虚荣,拜金,恶毒,懒惰,自私,还是因为你尖酸刻薄,两面三刀,从不反思,伤害他人毫无愧疚,还喜好坐享其成,又或者因为我烦透了你,恨透了你?"
司徒厌嘴唇颤抖着,她是想过沈墨卿对她的喜欢肤浅,只到皮囊,但从没想过沈墨卿在心里一直一直这样看她,这样想她。
是,是,是!她知道自己虚荣拜金恶毒懒惰自私,尖酸刻薄、两面三刀不爱反思还得理不饶人,可是——
“那你为什么要和我在一起!?”
司徒厌用力推开了她,她再也撑不住自己言简意赅,且酷酷的分手人设了,她觉得自己受了委屈,受了天大的委屈!
她红着眼,看着沈墨卿,就好像在看这个世界上伤她最深的那个人,但她很快反应过来自己的冲动,又强压下火气,强撑着自己的体面:“随便、随便你怎么想我!我才不在乎!”
她抬起下巴,就好像她不管什么时候,都是高傲的小公主,根本不在乎沈墨卿的爱到底深刻还是肤浅,又到底在背地里怎样想她。
司徒厌深呼吸几下,又觉得这样实在是太便宜沈墨卿了,凭什么沈墨卿说这样的话伤害她,她却只能在原地——在原地受着!
她本来就很讨厌她,她多么多么讨厌她,她本来就是因为讨厌沈墨卿,才会接近她的,她自始至终都没爱过沈墨卿,反正都要分手了,她也根本不用在乎沈墨卿怎么想她!
司徒厌
——沈墨卿伤她伤的还不够多吗?
沈墨卿刚要说什么,却见司徒厌红着眼睛看她。
漂亮的小公主整个眼眶都是红的,却拼命不叫自己的眼泪掉下来,胸脯起伏着。
那一刻,沈墨卿感觉喉咙哽住了。她怔怔的,什么话也讲不出来,不管是情话,还是刻毒的话,她脑子里所有的想法都消失了,只想叫她——别哭。
沈墨卿下意识地向前一步,想要伸手擦她通红的眼尾——
但司徒厌却猛然向后退了一步,就好像在逃避什么洪水猛兽。
她眼眶通红地瞪着她,“我讨厌死你了!!”
“因为你、就是因为你、我才一直一直过得不幸福!!”
司徒厌的眼泪夺眶而出,她仿佛再也无法忍耐那些因为沈墨卿而产生的痛苦了,"我永远比不上你!!!司徒家的独女司徒厌永远比不上沈家的独女沈墨卿,在沈墨卿的光芒下,司徒厌永远是个废物!!!我永远比不过你,我永远比你差,所有人,每个人都这样讲!!"
她肩膀发抖,哭得脸都红了,"我一直、一直被否定,都是你的错,一直是因为你!你的粉丝还网暴我,欺负我,就因为我买了一个和你一样的包——她们就全都讽刺我,欺负我!!"
“可是你呢?你什么也不知道——你多好啊,你什么都不会知道,继续过你美好的,人人赞叹的生活,你还是活在光芒下面,从从容容的活着,好像天生如此,本该如此,你没有、也不会伤害任何人!”
“谁都喜欢你,谁都对你好。”司徒厌:"你也有妈妈爱你,有家业可以继承,你还有狗,你有朋友,有人关心你,你的生活也很规律,你人生唯一的意外司徒厌,在你这里也别有安排。"
沈墨卿:“……”
“可惜了。我非常非常非常讨厌你,我从来没有想过和你谈恋爱,和你在一起。”司徒厌胸脯起伏,她红着眼睛说:“——没错,我司徒厌,既恶毒,又虚荣,尖酸刻薄,两面三刀,还,还……”
沈墨卿形容词太多,司徒厌气急了,忘了两三个,她用力用手擦擦眼泪,干脆略过,"我就是你说的、你说的这样、这样坏!!!我就是故意,故意给你下药,让你参加不了考试;我就是故意说我喜欢你,和你在一起,让你以为我喜欢你——”
“我一点也不喜欢你!!”司徒厌哽咽说:“我全部都是骗你的!!!”‘
“凭什么每个人都觉得你好?都觉得你厉害,都觉得司徒厌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废物——你有什么厉害的?你不也是、不也是人吗?”司徒厌说:“你又不是神!!”
沈墨卿静静听她说完。她未曾想过,她不过一时不语,便失了这样的先机。
就像两个在台上博弈的人,失了致命的刀锋,只叫人先发制人,把刀子活生生的捅进了心脏——
叫她连爱都没来及说出口。
沉默蔓延了许久。
沈墨卿偏偏头,轻声问:“阿厌,你真的不喜欢我吗。”
月光从落地窗外照进来,隐没了她眼里粼粼破碎的波光。她在那里,背脊笔直,身材高挑,夜里的寒风从门缝里吹来,映出淡漠黯然的萧索。
司徒厌:“沈墨卿,你确定我喜欢过你吗。”
沈墨卿:“……”
“沈墨卿,现实一点吧。别再幻想了。"
"司徒厌对你,从没喜欢过。”司徒厌咬字清晰:“从来没有。”
她说完,转身走了。
沈墨卿抬起了手,却终归还是落了下来。
这次,司徒厌既没有停下,也没有回头。
沈墨卿的东西,不管是她买的,还是她送到,她一件也没带走。
她只带走了继母送她的手链。
就好像她真的只在乎她的家人,但一点儿不在乎沈墨卿那样。
……
第35章 声音
司徒厌跟沈墨卿分手以后, 就打车去了她买下的那栋公寓。
公寓虽然拎包入住,但实际上也没什么东西, 司徒厌也懒得管这些,她把行李箱往门口一放,就瘫在了床上。
一种莫名的,前所未有的情绪笼住了她。
“……”
其实司徒厌并不觉得自己有多需要沈墨卿。
她根本不在乎沈墨卿是不是真的喜欢她,又或者对她有什么意见,这重要吗?
已经晚上八点多了, 事情太多,她还没来及吃晚饭。
她拿起手机,浏览着外卖软件。但看了一会儿,她下了手机,她毫无胃口。
没胃口当然不是因为沈墨卿, 或者说跟人分手了,什么的。
司徒厌看着天花板想。
——没胃口只是单纯的没胃口而已。
以前她不去公司找沈墨卿, 也不上课,也不出去玩的时候, 会在房间里窝到晚上, 阿姨准备好了晚饭,沈墨卿就会来敲门。
……
一个人的公寓,很安静。
好像有点太安静了。
“……”
不会有人下班时候的开门声, 不会有人在厨房简单忙碌, 也不会有狗在撕咬玩具的吵闹声,她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 很平稳。
“……”
司徒厌重新打开了外卖软件, 随便进了一家私房菜,她从第一道菜开始往下点, 一口气点了很多,不管她爱吃还是不爱吃,吃过还是没吃过,总归点了整整二十几道菜。
她当然不可能一个人吃得完,但她还是点了。
她点完之后就扔下手机,去打开行李箱,拿着自己的换洗睡衣还有常用的洗漱用品去洗澡。
今天为了这个公寓,她在外面跑了一天。
洗完澡,司徒厌把自己裹在温暖厚实的浴巾里,头发还是湿哒哒的,她在洗手间找来找去,发现没有吹风机。
“……”
司徒厌有点烦躁,她想要直接去客厅的沙发上窝着,反正头发过几个小时,晚会手机,自然会干的。她也不喜欢让人吹头发,她讨厌别人碰她的头发。
但不知道怎么了,她站在那,没动。
——其实有时候她根本不会去想这些细节。
总归打湿了沙发,会有人来清理,或者干脆换个新的。没有人会指责大小姐洗完澡不吹头发。
也没人在乎。
但是会有人说——
“吹干吧。”
“湿着头发睡觉不好。t?”
——“哪里不好?吹风机好沉,好吵。”
——“你就是嫌我。”
对方也不争辩。
只让她坐在椅子上,给她塞上耳塞,拿吹风机给她吹头发。
那个人的手指也是干燥的,温暖的。
这些细节像一些默片,一闪而过。
“……”
司徒厌用浴巾慢慢把头发擦干。
她才发现自己的头发很多,而且很厚,很难拧干。
她一向是个没什么耐心的人,等头发不再滴水,她也不太想管了,出了浴室。
门铃响了,有人敲门,是外卖到了。
司徒厌一顿:“……”
对方敲了一会儿门,司徒厌没动。她窝在沙发上,裹着自己,安静地听着。
外卖员打来电话,司徒厌也没接。
外卖员放弃了。
手机振动两下,提醒她,已经把东西放到门外了。
司徒厌过了一会儿,才去打开门,外卖点太多了,保温铝袋裹着。
司徒厌像个搬运工,把东西都搬进家里来,然后在餐桌前一个一个拆开,摆上。
因为买得太多了,宽敞的餐桌都被摆满了。
保温铝带效果不错,每道菜都热气腾腾的,堪称满汉全席。
这家私房菜每道菜都要几百块,司徒厌一个人点了二十几道。
老板大概误会了她在开什么趴踢,给她送了十几双实木筷子,还有好多瓷碗。
司徒厌拆了筷子,拿了个小碗,每道菜都只夹了一口,尝尝,又放下。
她本来就很挑食,胃口又小,这么跟选妃似的吃完,也就那样了。
“……”
其实司徒厌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虽然她以前也奢靡,但很少这样浪费。
深夜,司徒厌也没睡着,她关了灯,睁开眼睛看了一会儿天花板。
其实司徒厌很少会反思自己。
不管是关于自己的家庭,还是关于和沈墨卿这段玩笑一样不太负责的感情。
但是,在这个安静的深夜。
司徒厌却忍不住反思她为什么要在这个晚上,点那么多她吃不了的外卖。
——当然她并不是觉得自己太过铺张、太过浪费。
她只是在思考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
不过,好在她一向不善于思考自己。
所以她没来及想明白,就缓缓沉入了梦里。
第二天,她被一阵嘈杂的声音吵醒了。
她揉揉眼睛,起来穿上衣服,打开门,就看见有人面容严肃问她。
“你是司徒恒的女儿吗?”
司徒厌下意识地点点头。
*
天天来公司的小女朋友这两天没来过了。
老板的气压很低,谁都感觉到了。
下午开会,沈墨卿简单布置了一下公司的后续任务,神色平淡,看不出任何情绪。
会议结束了,沈墨卿也没有离开办公室,低头翻看着平板上的文档。
黎黎也没走,抱着有会议记录的平板凑过头来,“干嘛呢。”
沈墨卿手里的平板屏幕暗了下去,她抬头看黎黎,没说话。
黎黎硬着头皮找话题:“哦对了,你知道最近那个,很流行的那个,mbti吗?”
沈墨卿眉头蹙起:“什么。”
黎黎:“就是,呃,不同的人,有16种不同的分类……”
“人又不是垃圾,为什么要分类。”
沈墨卿忽然放下了手里的平板,语气没有任何情绪,说:“那个游戏总策划的岗位可以放上去了,招到人就开始对接。”
也许是沈墨卿的语气太轻描淡写,又或者是太过冷漠,黎黎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
半晌,她震惊说:“你不接手公司了?”
沈墨卿:“我还有……”
她点开平板,看了看日历,“半个月的时间对接所有工作,所以交给你了。让人事那边找个信得过的人。”
她说完,没留下任何解释,离开了会议室。
黎黎:“……”
*
沈墨卿没有睡着。
实际上她今天一整天——都非常忙。
她上午去游戏公司开了会,和人事聊后续的接洽问题,下午就去了沈家的公司,熟悉业务流程。
中间黎黎给她发了一份mbti测试。问她是不是和小女朋友闹矛盾了。
沈墨卿抽空回复了一句。
分手了。
……
沈墨卿忙了一天,傍晚,终于勉强闲下来,她发现黎黎给她发了好多消息。大概是好奇、八卦、还有就是一些乱七八糟的恋爱人格适配,还问司徒厌是什么mbti,她身为enfp对此深有研究,逼逼赖赖半天没得到沈墨卿一个字的回复也毫不气馁,相反自娱自乐说司徒厌大概是什么隐藏的回避型别扭人格……之类。然后后面又列了好长的什么回避型、安全型人格的解释之类之类……
沈墨卿其实早就觉得黎黎的话痨程度实属一种离谱的程度了。
哪怕没有任何人有功夫回应她,仅凭自言自语,沈墨卿和黎黎的对话框聊天记录就可以多达99+,总字数有时甚至长达三千字之多,如果不是黎黎确确实实地在她手底下工作,且每次都能出色在deadline之前完成任务,她说自己是个无业游民待业在家,沈墨卿也毫不怀疑。
她松弛得简直像个自由职业者。
“……”
但说到底,把对方每个字都认真看完的沈墨卿,觉得自己也多多少少有那么一点点荒谬了。
而且令沈墨卿自己难以置信的是,她不仅看完了黎黎关于她和司徒厌之间的恋爱分析,她还缓缓打开了那份在她看起来毫无意义且极其浪费时间的mbti测试。
很多题目。
但是她并没有去以自己的行为模式去答题。
她想象着自己是司徒厌,然后去测了这份题目。
最后人格测试的答案是——【estp】
一种诡异的想法突然像深海鱼吐出的泡泡那样,无可遏制的冒出了思维的海面——
所以。
这份人格分析里会藏着司徒厌非要和她分手的理由吗。
所以。
她明明让自己忙得连吃口饭的时间也没有,就好像这样,她就可以逃避什么,也无所谓伤心与否了。
可是——
为什么?
不管她在忙什么,做什么,内心深处,都会有一个声音在问:为什么?
为什么司徒厌突然的,要对她说那样的话?为什么她不可以冷静的听她继续往下讲?为什么她那样关注她却要说不喜欢她?为什么要哭?为什么要用那样破碎的眼神看她?
为什么沈墨卿的存在,对她来说,不是爱,反而是……伤害?
沈墨卿回过神来,才发现她在聊天框里问了黎黎很多话。
……
“因为她肯定是有过什么童年创伤……心理学上有一种说法是儿童自我状态……还有父母自我状态……”
黎黎特别高兴地开始滔滔不绝,她的话也许有很多信息,但没有太多逻辑。
沈墨卿打开电脑,很快整理了一份表格。
等她反应过来她在干什么的时候,立刻对这份表格里的mbti、还有心理学名词,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mac屏幕上,excel表纵横交错的竖线,以及密密麻麻的文字,已经把有关司徒厌这个人,从想法,到行为的细枝末节,分门别类,被井井有条地归于各种复杂的心理学名词之后。
就好像她可以透过这个表格,彻底理解一个人。
理解这个人的行为模式,理解这个人要这样做的理由,理解这颗跳动的心。
接着在理解的基础上,为她种种难以回答的“为什么”,找到一个合情合理且合宜答案。
然后呢?
这些答案会让这次分手,重新变得体面吗。
或者让未来也许会发生的重逢,变得非常从容?
亦或者它算一份并不宝贵但确实有用的,关于亲密关系的一些经验,能让下次亲密关系变得简单?
沈墨卿不知道。她只是打开了电脑,然后听了黎黎说了一些话,然后这些东西——就摆在眼前了。
可是这些问题,这些答案的意义,到底又在哪呢?
黎黎在帮她,她知道。
可是她不关心工作,也不关心公司,反而在这里帮沈墨卿逐字逐句的分析——分析司徒厌为什么不爱她。
她打断了还在滔滔不绝输入的黎黎。
【ink:……算了。】
【ink:我不关心。】
明明司徒厌从来不会想这些。
司徒厌关心沈墨卿生活的所有细枝末节、关心沈墨卿养的小狗,关心沈t?墨卿的工作习惯,关注沈墨卿的阅读与运动,关心沈墨卿的爱好与计划,但唯独不关心沈墨卿对她的一腔心意。
她才不管别人是不是为她难过、心碎,她这样想了,就这样做了。
无关mbti,回避焦虑,童年创伤,儿童、成人自我状态……
事实就是——这样简单而已。
那沈墨卿在这里,列个表,绞尽脑汁地思考,思考司徒厌为什么不爱她。
这件事本身……不是非常可笑吗。
……
沈墨卿用力合上了电脑,指骨泛白,她缓缓地,颤抖地呼吸。
她瞳孔放空,视线散在落地窗外昏昧的夜色里。
——你试图评判,分析,做很多抽象的表格,理解复杂的心理学代称,你寻找着她心里那些不可言说的沟壑,调整着内心层叠而复杂的预期,你设想她如同一只兔子,又如一头桀骜的小狮,你对她有着各种层层叠叠的幻想和期许——你想她无论怎样变化,自己都会一如初见那般爱她。
可是如何用数字、mbti、回避型,焦虑型,安全型,笼统的概括一个人,一颗变幻莫测的心?
如何用“爱”或“不爱”来衡量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受?
在情绪迸发的时候,如何继续像个机器人那样保持冷静?
如何在深夜一人的时候,不被孤独反复击溃?
沈墨卿不知道。
因为她不曾像爱着司徒厌这样爱过谁。
她对爱情。
一无所知。
第36章 穷鬼
司徒厌其实晚上有点失眠了。
她没睡着, 看着了手腕上的手链,她坐起来, 忽然想起来,沈墨卿的生日快到了。
她曾经想过把这个很贵的手链卖掉,给沈墨卿买一个很贵的生日礼物来着。
但现在好像没有这个必要了。
她还是没忍住,用小号去看沈墨卿的微博。
但是沈墨卿既不在线。
也没再发过任何微博了。
主页还是那些被司徒厌看过的,旧的东西。
但点点滴滴都会有她——出镜的沙发上还有她扔那的玩偶兔子,餐桌上有她买的精致小碗, 常常工作的mac电脑上是被她黏上的贴纸,文件袋一角还有她画上去的火柴人涂鸦。
沈墨卿的主页好像暂停在了她们还没有分手的那些时刻里。
不过她也只是看了一会,发了会呆,然后去上了个厕所,关掉手机, 又去睡了。
……
但司徒厌没想到,所有的事情在第二天, 会朝着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方向发展。
司徒恒因为药物造假被警方立案调查。
由于不愿透露姓名的相关人士提供了各种确凿的证据,以及很多高价购买药物导致倾家荡产, 人财两空的之人的证言, 还有公司两套账簿,偷漏税之类,司徒恒已经被捉拿归案了。
他在国内的所有财产都已经被冻结, 且公司资金链断裂许久。
但追查发现, 他大部分资产都被转移到了国外的许多皮包公司里面。
然而比较荒谬的是,司徒恒本人似乎对此一无所知。
唯一能查到的, 就是他将一笔钱转给了他的女儿, 而这些财产都要被回收和抵押。
……
司徒厌走在街头,大脑还是一片空白。
实际上整个过程都让她既费解, 又茫然——
她不知道自己好好在公寓住着,怎么就忽然被警察敲门了,对方还说她爸爸被抓了,要她去补充证据。
但她其实也补充不了什么证据,她从来不参与公司的任何运营,对家里的事情也是一问三不知。对方把她带到警察局,问了她几句话,发现她完全不在状态之后,又接了个电话。
他看了一眼司徒厌,说:“有人保释你。”
不是,她犯什么罪了吗?为什么要保释她?
司徒厌从警察局出来以后,就立刻想打车回公寓,但打车软件却提醒她银行卡状态异常。
司徒厌:“……?”
司徒厌登上了银行app,才发现她存着钱的那张银行卡已经被冻结了。之前给她发了短信,只是她在睡觉,没看见。
司徒厌原地站了一会:“……”
好在她微信钱包里还有十几块零钱,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小姐犹犹豫豫地,第一次尝试去坐公交。
司徒厌进了公交站以后,坐在长椅上,犹豫看着地铁里面像沙丁鱼罐头一般挤在一起的人。
“……”
她没去挤。
好在第四辆公交车的人少了一些,有座位。
但她运气不太好,没有坐公交车的经验,加上她大脑有点放空,总之她坐过站了。
好在这里离公寓并不远,剩下的十四块钱还能打车。
然而等她到了目的地,却发现法院的人正在上面贴封条。
那些人不让她进去。
司徒厌:“为什么?!这是我家!”
“哦……你就是司徒恒的女儿啊。”
对面的人打量了她一会,打了个电话,不久,一个律师模样的人过来。跟她说她父亲涉及偷税漏税,等等一系列司徒厌不能听懂也不太理解的专有名词,但她听懂了结果——司徒家里破产了,并且对方要收走她的房子做资产抵押。现在对方要求她交出公寓的钥匙。
司徒厌:“我才不会给你!你肯定是骗子!”
律师摇摇头,用怜悯的眼神看着她,“司徒小姐不是刚从警察局出来吗。”
“……”
律师说:“如果不给钥匙的话,我们可能要再去一趟警察局……”
司徒厌恼火极了,她忽然想起了陆翡秋答应过她的事情。
她立刻就给陆翡秋打了电话。
那边很快就接了。
“有人要封掉我买的公寓!他肯定是骗子!”
谁知,陆翡秋却沉默了半晌,司徒厌听到了冰块摔进酒杯里的声音,清脆,悦耳。
冰冷。
半晌,她温柔说,“厌厌,你把钥匙给他吧。”
司徒厌脸色苍白起来,“你什么意思……”
她的声音尖锐起来,“你是说他说的都是真的吗?!”
陆翡秋试图安抚:“厌厌……我在城郊给你买了一栋新的……”
“我不要!我就要我买的公寓!”
司徒厌:“还有!你不是说爸爸不会有事的吗?!”
陆翡秋那边并没有说话。
司徒厌恨声说:“你骗我……!你根本救不了他!!”
陆翡秋开得是免提,动静并不小,周边的人望了过来。
这些全部都是她的亲信。
毕竟司徒恒家大业大,身家不菲,前要蒙蔽司徒恒,后要吃下这块肥肉,仅靠陆翡秋,多少也是有些为难。
他们正在开会,陆翡秋接着电话,身边几双眼睛望着。
陆翡秋却并不在意,她漫不经心的摇晃着酒杯,听着冰块碰壁的清脆声音,半晌,她听着那边呼吸匀称了,似乎已经冷静下来了,才说:“妈妈真的已经尽力了。”
她的声音很轻,好似带着些无奈的哄意。
司徒厌:“你才不是我妈妈!你是个骗子!!”
她用力把电话挂断了。
陆翡秋很想提醒她,按照逻辑……或者说她帮司徒厌厘清的剧本,是沈家害她沦落至此,而她陆翡秋是帮助她……并且会永远帮助她的那个人。
但是,司徒厌有一点,和旁人不同。
那就是她既不和人讲道理,也没太有自己的行为逻辑。
正常人当然会顺着陆翡秋的逻辑去恨沈家人,但司徒厌她有时候会顺着她的逻辑去恨,但有时候不会。有时甚至还会毫无道理地指责痛斥她的友方,就好像她会沦落到这种地步全是陆翡秋的错,跟沈家一点关系也没有。
大小姐做事不靠脑子,全靠上头。
当然。这当然对她也有好处。
虽然不全然。
毕竟司徒家破产,有她出谋,也有沈家出力。
谁也不无辜。
所以得知真相的司徒厌不应独独对她有怨言。
她也应当去恨沈墨卿。
她们深居漩涡,在司徒厌眼中,没有谁真的清白。
所以……虽然,司徒厌是个不太聪明,且容易冲动的大小姐,但她同时也很懂得审时度势,她知道怎么做是最好的……
沈墨卿只是个外人。而且她们昨天已经分手了。于情于理,司徒厌都不应当再去找她了才是……
陆翡秋出神似的想着。
跟着陆翡秋的助理欲言又止,见陆翡秋望过来,还是没忍住,问:“您怎么还在联系司徒恒的女儿?”
陆翡秋神色散漫地低着头,把城郊别墅的新的地址发给司徒厌,随后抬起头,微笑t?问:“不可以吗。”
——像毒蛇一样,利用美貌诡计和阴险手段,围追堵截一样,步步为营地吞掉了对方所有的家业,却依然还可以这样温柔款款,这样亲切和蔼地与受害者的女儿讲话。
就好像表里如一地深深爱着她一样。
简直令人,不寒而栗。
“……”
没人敢吭声。
*
司徒厌气愤地挂掉了电话,她撸下自己手腕上的手链,用力扔到了垃圾桶里。
这手链确实珍贵,但是秋天穿着毛衣长袖,没人看见。
也不会有人想会有人随便把几百万的鸽血石手链当玩意儿戴手上,所以没有被拿走。
当然现在不重要了,因为它已经归属于垃圾桶了。
奔波大半天,司徒厌也饿了,她愤愤地进了最近的一家麦当劳。
……
不一会她从麦当劳里走出来,灰溜溜地把手链从垃圾桶里捡了起来。
走到了奢侈品当铺。
司徒厌只知道这手链很贵,但她并不知道具体多贵,加上她摔得太用力,石头上有了刮痕和裂纹。
这导致了她只拿到了一万块钱。
奢饰品买卖店里,她的视线落在了一个很贵的白金银饰上。
那是个很好看的白金小兔子,红玛瑙做成的眼睛,低头亲吻着一丛鸢尾花。
她犹豫着说,“这个……多少钱?”
“一万块。”
“……”
“能打折吗?”
“可以,骨折价,9999。”
司徒厌没憋住,“谁骨折?我骨折吗?”
“是啊。”
“你怎么不去抢?”
对方哼着歌,吊儿郎当地玩着游戏:“你可以不买。”
司徒厌:“……”
“再给我便宜十二块钱。”
司徒厌涨红了脸,说,“我要吃午饭!”
对方愣了一下,用一种匪夷所思,或者说,打量神经病的眼神打量着她:“?”
……
吃着麦当劳穷鬼套餐的司徒厌想。
也许她不该和沈墨卿分手的。
可是……可是分都分了……
说出去的话……泼,泼出去的水……那什么,覆水难收……
但她也只是随便讲讲而已。她又没认真讲。她讲什么很过分的话了吗。
她怎么不记得了。
不记得不就说明没讲过吗。
沈墨卿为什么不可以原谅她呢。
而且,而且沈家对不起她。
沈墨卿就应该原谅她才对!
她凭什么不原谅她?
不对!什么原谅!她有什么错!她没错!才不是要沈墨卿原谅她!
覆水难收,没覆水哪里难收!反正她想怎么收就怎么收!
她爸爸有很多钱,现在都没有了!这全部都是沈……沈家,也就是沈墨卿的错!
沈墨卿欠她的!她,她以后该赔她很多很多钱!很多很多!
反正沈墨卿不可以不管她!
*
当晚。狂风暴雨。
沈墨卿迎来了一位铁嘴铜牙的不速之兔。
第37章 冬雨
凌晨五点的雨, 已经稀疏,带着扑面而来的潮意。
十一月末的凌晨, 天是黑的,星星也被乌云遮蔽着,路灯还亮着,闪烁着,十分昏昧。
沈墨卿撑着伞,大衣的袖子被浸湿了。
远处是一辆红色的跑车, 打着车灯,靠着一个女人。
她是个很美的女人,瘦而苗条,蓬松的长卷发也衬得她眉目如画。
她拢着一件深红色大衣,修长白皙的手里拿着一支纤细的烟, 袅袅生着白雾。
带雨的夜色,朦胧了她的神色, 可即便如此,也遮掩不住她毕露的锋芒, 她那种艳丽的美, 极具穿透力,像一丛燃烧的,逼人的火。
沈墨卿没有靠近, 在离她很远的地方, 停了下来。
陆翡秋轻轻笑了一声,直起了身, 掐灭了手里的烟。
“她去找你了。”
她用的是肯定句。
沈墨卿只冷冷地望着她, 不语。
陆翡秋撩起头发,笑了两声, “你喜欢她?”
“喜欢她什么呢。”陆翡秋说:“她那张漂亮的脸吗。”
雨还在下,不是很急了,每一滴雨都缓缓,落在水坑里,溅起细微的、无人在意的涟漪。
像薄雾一样。落在女人的黑色皮鞋上。
沈墨卿的视线扫过了陆翡秋。
她的视线既沉静,又饱含一种沉着而冷漠的轻蔑。
沈墨卿:“不是所有人的爱,都像你这样既恶毒,又肤浅。”
陆翡秋打量着沈墨卿。
她显然已经不能再被称作“少女”了,下颌线分明,唇薄而利,不苟言笑时候,眼睛的线条也是凌厉冰冷的。
她穿着剪裁合体的浅灰色昂贵大衣,内里是白色的羊绒衫,脖颈流畅的线条隐没于下,身量显得修长挺拔,这让她整个人都显出一种干净的灰色,自然地融在雨中。
她撑着一把黑伞,只站在那里,连剪影都有一种矜贵的意味。
不愧是沈清妍的女儿,行事作风,都带着她母亲那种高贵矜持,亦或者矫饰的作派。
陆翡秋收回视线,缓缓地,轻轻地笑了,“肤浅?”
“你错了。”
陆翡秋撩了一下头发,走进了雨中。
她穿着高跟鞋,踩在柏油路上,被路灯熏黄的浅浅水坑的涟漪里,荡漾出鲜红的倒影。
她的发丝被雨雾打湿了,但她只是随意地撩了一下,用一种妩媚撩人,内里却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神,望着沈墨卿。
陆翡秋:“你知道她想要什么吗。”
沈墨卿没有后退,她冷漠地望着陆翡秋,说:“我知道。”
“你知道?”
她咯咯笑了起来,摇晃着手指,“不……你不知道。”
“如果你真的知道,厌厌也不会和你分手了。”
“你是不是想说——她回来找你了?你们破镜重圆了?”
她喃喃着,“你以为,她为什么会来找你呢?”
陆翡秋一边巧言令色,一边盯着沈墨卿的眉眼和轮廓。她的目光火热,而执著,就像盯着一张地图,一座迷宫。
——为什么司徒厌要来找她呢。
她好像也在迷茫,也在寻找一个答案。
随后,她缓缓地,缓缓地弯起了唇。
“因为她爱你吗。”
沈墨卿的呼吸忽而急促起来,她盯着陆翡秋,眼瞳里汹涌着一种黑暗冰冷的情绪。
就好像,如果可以现在将陆翡秋杀掉,那她会这样做。
“她说,因为她的爸爸妈妈不要她了。”沈墨卿说:“所以,她来找我。”
陆翡秋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过一会,陆翡秋所有的笑容都消失了,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沈墨卿,浅色的眼瞳没有任何情绪。
她说:“我没有不要她。”
“我查过了。”
沈墨卿的发丝上也沾了雨,她冷冷地说:“你没有真的和司徒恒结婚。和司徒恒结婚的是另一个人。或者——为了方便转移资产的假身份。”
“现在,司徒恒所有的资产都已经转移到了你本人名下。””所以呢?”
沈墨卿一字一句道:“所以,无论在法律意义上,还是道德意义上,你都不能算是她的母亲。”
所有的前奏到此为止。
陆翡秋道:“那又怎样。”
“她是我的。”
毒蛇终于向着她的敌人,露出了尖锐而冰冷的獠牙。
“把她还给我。”
沈墨卿微微笑了。
沈墨卿不苟言笑的时候总显得拒人于千里之外,冰冷,肃然,笑起来却显出一种迷人的清俊。
她问:“是什么给了你这样的野心?”
“是沈家养女的身份。还是你利用司徒恒得到的财产?”
陆翡秋瞳孔一缩。
“我要怎么称呼你呢。”沈墨卿笑着:“是叫你卑鄙无耻的小偷,还是烂泥里的弃子?”
她的话,却像一把出鞘的薄刃,带着讥讽的轻嘲——
“别做梦了。”
她缓缓朝着陆翡秋走过去,踩进了水坑里,肮脏的污泥沾湿了她的皮鞋。
巨大的阴影遮蔽着她的眼睛,那双覆着阴影的乌黑瞳孔,带着极重的,冰冷的,逼人的压迫感。
偏偏她还笑着,若有所思似的:“怎么,你很意外?”
“你以为人人都是司徒厌吗。”
“被你玩弄于鼓掌中,还对命运一无所知——这样天真,可爱,惹人怜爱。陆翡秋——或者说,妹妹,你是这样爱上她的吗。”
“是啊,她什么都不懂,什么也不在乎。她来到这世上,就注定她一生,就应当随心所欲的活着。”
“多么自由。跟活在烂泥里的,被抛弃的假公主,拥有着全然不同的,令人羡慕的命运。”
“所以,你要她折断翅膀,跌入属于你的泥潭中……”
陆翡秋猛然道:“住嘴!!!”
陆翡秋没有想过失败。
她这么多年,周密计划,层层布局,每一步都没有行差踏错,这么多年——这么多年。
她缜密的设计着,收敛地觊觎着,隐忍地克制着——她想要拥有金钱,权力,拥有这些所有的一切。
其实刚开始的时候。她没有想过她的计划里,会t?有司徒厌这么个人。
单纯只是想要得到她想要的,该拿到的一切。
司徒恒欠她。她要他们一家都付出代价——
“你的母亲,因为患有严重的败血症。”沈墨卿说:“被医生提议使用司徒家生产的抗生素,并没有起效,导致严重的大出血,近乎命悬一线。”
陆翡秋:“……”
沈墨卿:“葛兰是沈家的保姆,她向你的母亲提议,将孩子——也就是你,换到沈家。”
沈墨卿:“不过,很遗憾,因为抗生素没什么用,你的亲生母亲还是死了。葛兰干脆将错就错……偷偷将你认作了自己的女儿。”
陆翡秋:“我来找你,不是想听这些无关紧要的旧事。”
“这不算无关紧要。”沈墨卿掀起眼睛:“你恨司徒家的所有人。你希望司徒恒付出代价,希望天真的大小姐跌落泥潭,你也对养育你六年又将你毫不犹豫抛弃的沈清妍怀恨在心——”
“怎么。”沈墨卿望着陆翡秋:“司徒厌没有如你所愿,流落街头,你来找我,是心有不甘吗。”
陆翡秋:“……”
她散漫说:“我不关心你是谁。也不关心你想做什么,又或者——你想报复谁。”
“你的过去与爱恨,我不关心,也不在意。”
“但司徒厌是我的。”沈墨卿居高临下,笑容迷人,一字一句:“她说她爱我。”
“你不是心有不甘。”沈墨卿说:“陆翡秋,你不过爱而不得。”
陆翡秋手里的烟已经被她掐断了。
她守着湖下的金苹果,盯着她的公主,这么多年,她马上要把那单纯的,漂亮的,天真的公主拢到她的金丝笼里去的时候——
她就这样被人抢走了。
沈墨卿总是能,总是要,抢走她的一切。
年幼的时候是漂亮的公主裙,后来是天真漂亮的爱人。
——沈墨卿轻轻松松就拥有她竭尽全力想抓住的一切,却不用付出哪怕一点点的代价。
何其不公。
“不属于你的东西,怎么都是抓不住的。”算命先生曾经摇头,“哎,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啊。”
陆翡秋从容的收回手,笑着说:“抱歉,我不信命。”
……
陆翡秋:“我……爱而不得?”
她轻轻笑了,蓬松的卷发已经被雨水打湿了。
“沈墨卿,你最好真的爱她。”
“不过,她说爱你又怎样呢。”陆翡秋重新挂上了笑靥,眼里隐带湿意:“她总是爱撒谎。”
“只要能得到她想要的,她并不介意说很多很多的谎。她想说就说了,从来不会在意这些话对另一个人是否意义重大。”
“多谢提醒,我对这些早有领教。”沈墨卿说:“我当然知道,也许她也说过很多次爱你。”
陆翡秋:“。”
沈墨卿并没有察觉陆翡秋突然的沉静,她自顾自地说:“就你们之间的社会身份而言,这是应当的。”
天外亮起了鱼肚白,沈墨卿站在熹微的晨光下,将黑色的伞让给了突然安静的陆翡秋。
她语调里的关切带着冷漠,“早晨风冷,不要感冒了,my lady。”
*
司徒厌睁开眼睛,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昨夜的事情,如流水一般从她的脑海里划过。
狂风暴雨,她哭着,求沈墨卿收留她,然后沈墨卿冰冷地拒绝了,她就开始死缠烂打。
当然,她成功了。
……
但她想起昨晚,就忍不住把头埋到了枕头里,莫名觉得脸颊滚烫,丢人极了。
虽然,虽然说她的确有一点点错,但墨卿干嘛得理不饶人!
第38章 妈宝
司徒厌在床上原地翻滚了一下, 又看天花板。
虽然她死缠烂打的,如愿以偿的让沈墨卿收留了她, 但关于分手,她其实没想好要对沈墨卿说、或者解释什么。
她最讨厌和人解释了。
有些人总是喜欢问【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那样。
其实很多时候根本没有为什么——至少,要是有人这样问司徒厌【你为什么总是不回家】【为什么要讨厌陆翡秋】【为什么要做这个】【为什么要做那个】,司徒厌其实是很难解释的清楚的。
——如果非要讲的话, 那司徒厌也能勉为其难说出一个为什么,比如她不回家是因为家里有后妈,她讨厌陆翡秋是因为陆翡秋破坏了她的家庭……什么什么的。
但其实这些东西是无关紧要的,因为就理智而言,她也是可以回家的, 她也可以喜欢陆翡秋的。
她回家也可以有很多原因、很多能让人理解的理由——比如她回家是因为这是她家,她当然想回就可以回。
而她喜欢陆翡秋的理由就更多了, 陆翡秋长得好看,陆翡秋总是会给她很多钱, 陆翡秋还关心她……什么什么的。
每一个理由都可以说服随便一个无关紧要的任何人, 让旁人看来她所有的选择都合情合理合法合规合乎普世价值观,让她显得像个——正常人。
可是,她根本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为什么。
讨厌就是讨厌, 喜欢就是喜欢, 没有原因,也没有为什么。
包括——包括她说要和沈墨卿分手。
她想分就分呀。
想回来, 就回来了。
如果有人非要打破沙锅问到底, 那她就会撒谎。
“……”
但其实她应该是解释了的,在分手的那天, 她没忍住——对沈墨卿说了一些她之前从来没有向任何人说过的事情。那些嫉妒,那些厌恶,那些讨厌,那些阴暗的想法……
又或者这不算是解释,这只能算一种……发泄?或者,伤害。
……
司徒厌望着天花板上的花纹,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了以前。
爸爸总是很晚才回来,带着一身香水味。
他们会在她面前表现的很和睦,但司徒厌知道不是这样的,因为深更半夜,她晚上起来喝水的时候,总能听到爸爸妈妈房间里压低声音的争吵——
妈妈总是、总是歇斯底里地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要抛弃她们,为什么要在外面找情人。
可是爸爸总是不回答。
如果他说话,那就是很不耐烦地希望妈妈冷静一下。
他的行为当然不能说是理所当然的,但他从来不解释。
而她妈妈也不会和她解释,为什么每天深夜会有这样那样的争吵,或者向她解释,她很爱爸爸,或者不爱。
她只是要求她,要像个公主一样生活。
——为什么她要像个公主一样生活?
也没有人跟她解释、剖析每个人内心深处的想法以及其动机。
或者说,这只是要求而已,做了就可以让家庭和睦,不做妈妈就会哭泣,或者发疯。
她就像活在一个规则怪谈里的npc,有很多很多要遵守的规则,不做就会受到伤害,或者付出代价。
但没有主持人、上帝、佛祖、神灵或者任何规则之外的人试图向她解释为什么她一定要遵守这些东西。
于是司徒厌大抵明白,这世界上很多事情是解释不清的,行为也是没有理由的,只有想,或者不想。
她不需要总是去试图花很多时间去理解他人,对他人抱有期待,这纯粹是在浪费时间。
同理,她也不需要他人去理解自己。
这世上,没有人会真的试图去理解另一个人的心。
——理解另一个人是一件非常,非常,非常疲惫的事情。
它的困苦,不亚于孤身翻越崇山峻岭,徒手攀登万里长川。
司徒厌从不期待有人去理解她,包括她自己。
很多时候,她想做就做了,受到伤害就反击,谁讨厌她她就讨厌谁,喜欢就为她花钱,而爱?
——爱总要付出代价。
不管是爱还是被爱。
喜欢,只要花钱就好了,不管是喜欢还是被喜欢。
金钱总是她能付出的,得到肤浅快乐最轻薄的代价。
也不必向任何人解释为什么。
……
司徒厌想半天,又觉得想这些也没什么意义。
过会,她起来,做贼似的,四处张望了一下,发现沈墨卿不在房间。
这个时间,应该是去公司了。
她拿起手机,从手机壳后面拿出了那个白金兔子挂坠。
闪闪发光的白金兔子,抱着鸢尾花亲吻。
她记得,沈墨卿的生日快到了。
12月3号。
司徒厌从床头柜翻出了张纸和笔,趴在床上写【rabbit like iris】……
不过,她的字实在不怎么好看。一排字母写得歪歪扭扭的。而且因为是在床上写的,笔尖还戳了几个洞在上面。
司徒厌不大甘心,又撕了一张纸,在上面写【happy bit?rthday(^^)】
还是不大好看。
感觉……也许,应该练练字……
司徒厌正看着,忽然听到敲门声。
司徒厌一个激灵坐起来,张皇地把吊坠藏到了枕头下:“谁啊!”
沈墨卿的声音传过来:“醒了?”
司徒厌心慌道:“还没呢!”
沈墨卿:“。”
沈墨卿把门打开,司徒厌立刻说:“我都说我还没起呢,你开门干嘛!”
“看你有没有梦游。”沈墨卿看看表,抱起了肩, “快十二点了,大小姐。”
司徒厌:“我昨天跑了一天了,多睡会怎么了……”
她这样嘟囔着,“你怎么没去公司啊。”
沈墨卿只道:“到书房来,我有话和你说。”
司徒厌眼神四处乱飘:“啊?要说什么……我、我还没吃饭呢。”
“……”沈墨卿瞧了她半晌,语气平静:“那吃了饭再说。”
&
午饭是阿姨做的,很丰盛。
司徒厌一顿饭吃得安静如鸡,时不时地偷偷瞄沈墨卿的神色。
沈墨卿神色平静地看着手里的平板,也没说话,好像在看工作,瞧不出什么好歹。
就在司徒厌以为这沉默能天长地久绵延下去的时候。
沈墨卿忽然掀起眼皮看她,说:“吃完了?”
司徒厌手里的牛肉咔嚓掉到了餐盘上,溅起肉汁。
“没!!没呢!!”司徒厌慌张说:“我没吃完……”
沈墨卿:“……”
沈墨卿看了看表,提醒她:“从你坐这,到现在,已经半个多小时了。”
“我吃得慢不行啊?”司徒厌说:“我妈跟我说,吃饭要小口小口,慢点吃,不能讲话,不然容易噎着。对身体不好……”
沈墨卿忽而咣当把平板放桌子上,冷笑了一声:“你妈知道的还挺多!”
司徒厌:“……”我们妈宝女怎么你了……
沈墨卿说完就意识到了自己的情绪失控了。
她缓了口气,捏了捏眉心,冷着脸起来,“吃完来书房。”
沈墨卿走了。
司徒厌看妮娜。
妮娜坐在椅子上,歪歪脑袋:“呜……汪!”
司徒厌立刻说:“果然你也觉得她脾气怪对吧!”
妮娜跳下了椅子,用屁股对着司徒厌,用力甩甩尾巴。
司徒厌把饭后的柠檬蛋糕一口口吃完,等指针从十二点半扭到了1点,才不情不愿地去了书房。
沈墨卿手里拿着个文件,正在看,她戴着金丝眼镜,灯光下,反射着微光。
司徒厌先抢白一声:“我之前分手,只是说着玩的!”
沈墨卿:“……”
沈墨卿慢慢地放下了手里的东西,轻轻出了口气。
她决定接受司徒厌难得大发但其实毫无用处的善心,问:“你觉得这样说会让我好受些,是吗。”
司徒厌小心地觑着她:“不是吗。”
经历了一天一夜的思考,沈墨卿觉得自己已经足够的心平气和了——至少,她应当已经能心平气和的面对司徒厌了。
但也许不全然如此。
司徒厌不敢直视沈墨卿,她小心避开了她的眼神,嘟囔着说:“好吧。”
“可是那有什么嘛。”她低头看着脚尖:“我又没说什么太过分的话,我就是……嗯,就是随便说说。”
沈墨卿重复:“随便说说?”
——“我讨厌死你了!!”
——“因为你、就是因为你、我才一直一直过得不幸福!!”
……
——“我从来没有想过和你谈恋爱,和你在一起。”
——“我全部都是骗你的!!!”‘
……
沈墨卿像是觉得好笑似的,于是就真的笑了一声。
随后,她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是说,全部都是说着玩的?是吗。”
她摘下眼镜,漆黑的目光不带任何情绪,望着司徒厌。
司徒厌:“……”
司徒厌其实想说,那怎么了,她说的那些……虽然她大部分已经忘记了,但是她,她应该也不会随便讲谎话。
沈墨卿说喜欢她,但其实也没有真的多喜欢她吧,非要说喜欢,也应该是喜欢她这张脸而已,而且沈家也没少占她家的便宜,当初和她恋爱,不就是为了kpi,现在凭什么、凭什么摆出这副被她伤透了心的样子看着她啊。
就好像司徒厌辜负了她一样。
问题是她司徒厌根本没有辜负沈墨卿呀!
之前恋爱,不就是在一起玩玩嘛!她有她的小九九,沈墨卿也有沈墨卿的kpi不是吗?
现在干嘛搞得,搞得就好像沈墨卿是个多爱司徒厌的大情种……
但现实根本不是这样不是吗!
她这样想,就忍不住说了:“但你也没有多喜欢我啊。”
沈墨卿:“?”
沈墨卿觉得她已经很喜欢——甚至是在溺爱司徒厌了。
事实上,这要是换做其他任何人在深更半夜这样那样的骚扰她,今天都已经在警察局冰冷的铁窗里尽情挥洒她悔恨的泪水了。
而不是躺在席梦思的床垫上一觉睡到十二点,打着哈欠,脑袋一点一点的品尝她长达半个小时的丰盛午餐,她甚至还享用了她的餐后点心,脸颊上的奶油还没擦干净,再施施然过来跟沈墨卿说,其实沈墨卿也没多喜欢她。
沈墨卿觉得自己应该是还没睡醒,不然怎么还能在这里听见司徒厌张嘴对她讲这么荒谬的话。
沈墨卿掀起眼皮看她,决定提醒一下眼前这位衣着光鲜亮丽的破产大小姐:“你家破产了——你求我收留你,我答应了。”
“是啊,是这样。”司徒厌理直气壮地说:“可是这不是你应该做的吗。”
沈墨卿:“……?”
第39章 深刻
沈墨卿本不求司徒厌又一丝一毫的感恩之心, 但发现其真的一丝一毫也没有,那滋味又另当别论了。
但司徒厌不以为怵, 甚至振振有词地讲她的道理:“陆……我妈跟我讲了,我家会破产全部都是你们沈家的错,本来我爸爸在国外发展的很好的,就是因为沈家对我们家心怀歹心,费尽心思地栽赃陷害,我爸才会身败名裂, 破产清算的。”
沈墨卿扶额:“……这是陆翡秋跟你说的?”
“是呀。”
沈墨卿决定镇定一些:“那你觉得,我为什么要跟你在一起呢。”
“当然是因为你喜欢我——”
没等沈墨卿点头,就听司徒厌斩钉截铁地说:“的脸!而且我还是司徒家的大小姐,你和我在一起,就相当于是拿捏了我, 我爸爱我,那他为了我, 就不敢轻举妄动,嗯, 他就相当于案板上的鱼肉, 任你们宰割了!”
沈墨卿:“……”
司徒厌对自己这番有理有据的分析颇为自傲:“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书房的沉默震耳欲聋。
——即便是对司徒厌愚蠢之处司空见惯的沈墨卿,此时此刻也多少也对其智商盆地的深度感到了难以言喻的叹为观止。
半晌。
沈墨卿抽丝剥茧一样, 慢慢地总结了一下司徒厌的观点。
“所以……你觉得, 我喜欢你,只是喜欢你的脸。”
司徒厌:“不是吗。”
“嗯……你还觉得, 是我害得你们家……”
司徒厌严谨地打断她:“是沈家。”
“……好, 沈家,害得你们家破产。”
总结到这, 沈墨卿终于忍不住了,她十分费解地问:“……既然你觉得沈……我家害得你沦落到如此境地,为什么又冒着瓢泼大雨来找我呢?”
司徒厌满脸都写着公私分明:“你是你,沈家是沈家,你们不是一回事,不能混为一谈。”
“哦……”沈墨卿了然地点点头,“意思就是说,你认为,我虽然姓沈,但我不用为我家对司徒家的所作所为负责……”
司徒厌斩钉截铁地说:“当然不是这样!”
沈墨卿:“。”
“你昨晚,收留我,并且忽略我之前讲过的,嗯,对你有一丢丢冒昧的话,就是在负责了。”司徒厌点点头,“你是个有愧疚之心的人,做的很好。”
她抬起下巴,像个高傲的小公主:“我可以视你接下来的负疚程度,来考虑是不是要完全原谅你——的姓氏,对我带来的巨大心灵伤害。”
沈墨卿:“……”
经过司徒厌小公主一番逻辑缜密毫无破绽的精密计算,不知怎的,沈墨卿就从深爱公主的有情人变成了拥有庞大债务的牛马。
沈墨卿沉默许久,总算从司徒厌的逻辑中揪出了她想传达的东西——
“所以你认为我收留你,不是出于爱t?情,而是出于负疚。我和你春风一度,也不是出于爱情,而是出于色相。”
司徒厌点头:“不是吗。”
“……”沈墨卿缓缓地低头,深深地呼吸,慢慢地说:“而你昨天来找我,跟我道歉,也并非出于真心,只是形势所迫,情非得已。你现在和我在一起,不是因为你爱我,而是因为……”
沈墨卿轻笑了一声,自嘲似的,哑着嗓子:“而是因为……”
她好像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慢慢的把下面的话讲出来:“因为你认为,我是一个拥有负疚之心的沈家人,我欠着你。”
“总之,你认为,出于种种、各种各样,但独独与爱情无关的原因。”沈墨卿:“我们不得不在一起。”
“阿厌,是这样吗。”
不知道为什么,司徒厌并不敢与沈墨卿对视,她觉出了一种莫名的心慌。
她不敢看她的眼睛。
因为那里面好像有很多现在的她不懂,也并不敢面对的东西。
但她一向坚持自己的观点,她总是做她想做的任何事,而且从来不会觉得自己有错。
她小声说:“是……”
她确定自己根本没有任何错,于是第二声又坚定了一点:“是。”
——她说爱你又怎样呢。
——她总是爱撒谎。
——沈墨卿,你最好真的爱她。
这是属于陆翡秋的诅咒。
而此刻,沈墨卿终于领会了它背后所象征的,无边痛苦。
陆翡秋是个聪明人。
她知道公主狡诈,贪婪,冰冷,且不会爱任何人。
她施以权谋,谋以利诱,她手段雷霆,她怀有一腔真心,却从不奢求公主的爱意。
于司徒厌而言,爱不过徒有虚名。
谁都不是例外。
对此,陆翡秋刻骨铭心。
但沈墨卿的骄傲不允许她在任何人面前流泪。
所以她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儿司徒厌,戴上了金丝眼镜。
她的手放在卷宗上,看着司徒厌,慢慢说:“好吧。”
其实她有很多很多的理由恨着司徒厌的。沈墨卿想。
她有太多太多的理由,将司徒厌当成敌人,而不是爱人。
就像她手里的这些东西,沉甸甸的,带着冬日的潮气。
可是,沈墨卿并不愿意认输。
陆翡秋是个狡诈的毒蛇,冰冷的懦夫,她流了血就熬不过寒冬,所以她滑不留手的缠住了司徒厌,无视她刀子一般尖锐的话,不疼痛,不流血,只用毒牙微笑,她从不对愚蠢的司徒厌抱有期待,只期待毒牙吻上少女脖颈时滚烫的余温,她籍此而活。
而沈墨卿不同。
沈墨卿隔着镜片,望着司徒厌。
她们并不像即将破镜重圆的情侣,倒像冰冷的猎人盯着她即将收获的猎物。
“但其实,没有关系。”
沈墨卿慢慢地把手里的东西推给了司徒厌,声音很轻,很缓慢地说:“阿厌,我本不该对你抱有任何期待。”
就像陆翡秋那样。
但是……
司徒厌接了这个东西,疑惑地翻开,但随即,她脸上强作的镇定就渐渐消失了,她睁大眼睛,唇色陡然变得苍白:“……!!”
这是她之前找人网暴沈墨卿的证据……!不仅如此,还有她在各个平台视奸沈墨卿的小号……还有那些厕妹发言……
司徒厌吓坏了,她看着沈墨卿,大脑宕机又加载以后,好像重新认识了她:“你……你早就知道……?!”
“是。”沈墨卿靠着椅背,那晚说过的刻薄话再次不受控制地说出了口:“我早就知道你虚荣,拜金,恶毒,懒惰,自私,刻薄,两面三刀,从不反思,伤害他人毫无愧疚,还喜好坐享其成——”
司徒厌张张嘴,按理来说场景重现,她实在应该发挥她强词夺理的秉性,狠狠反将一军,但她对着她披着小号在各大网络平台的逆天发言,大脑一片空白,根本讲不出一点话。
铁证如山,有理有据,反驳不能。
沈墨卿认真地问她:“所以,我为什么总是可以一次又一次,反反复复地原谅你呢?”
司徒厌:“……”我、我怎么知道!!?
司徒厌憋了一会儿,磕磕巴巴:“……因、因为你,呃,病了,没吃药?”
这也太可怕了,这还是人类吗!!看时间点,好像从她们在一起之前,沈墨卿就知道她做的所有事情了啊!但她还是若无其事的跟她在一起了!这么能忍??!忍者神龟吗?
司徒厌脑子嗡嗡的。
但她这次肯定,确定,无法否定的是,她绝对是惹到她不该惹的人了!!!
她战战兢兢地抬起头,发现沈墨卿在看她,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就在她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搁的时候,沈墨卿忽然说。
“因为我爱你。”
司徒厌:“……”
司徒厌:“……啊?”
司徒厌跟重新学中文一样,没反应过来似地:“……什么?”
但是沈墨卿很有耐心,她像在教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识字那样,说:“因为,我爱你。”
她的爱,生在血肉里,长在心脏中,它是热的,烫的。
司徒厌可以拿着刀在她的心上刻字,一笔一划。
沈墨卿不害怕疼,只怕这痛不够刻骨。
她清楚地知道,破镜难重圆,覆水不能收,而司徒厌从来不懂爱。
但是没关系。
她只要教司徒厌知道,她做下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对沈墨卿而言,不是轻飘飘落下的雪花,不是无人在意的字眼,也不是没有意义的哭泣,它们都是会在沈墨卿的心上刻下字的刀锋。
她要教司徒厌知道,她手里的刀对沈墨卿是多么锋利,多么冰冷,多么深刻。
深刻到,让沈墨卿在每一个夜都变得难熬。
一刀捅下去,伤是深的,血是烫的,冬夜无边,寒冷和痛苦在岁月催生的疤痕下此消彼长。
而沈墨卿是唯一愿意在这难以熬受的无边痛苦中,继续爱她的人。
她之所以会这样流血,因为她不是陆翡秋那样血冷的毒蛇。
她永远会对司徒厌的爱有所期待。
“是以,我会容忍你,作践我的一切,对我立下你手里的那一沓,种种冤屈的污名。”
司徒厌下意识地收回手,那沓文件就扑棱棱摔到了她脚边。
她唇色苍白的望着它,就像望着一串锁链。
沈墨卿站起来。
司徒厌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却摔坐在了地上。
沈墨卿不以为意,绕过桌子,把地上的文件捡起来。
她的手苍白如同玉脂,抚摸过那些照片和字句,唇角弯着,“但沈墨卿的爱很昂贵,也很珍贵,阿厌。”
她轻缓地说:“你不可以作践它。”
“如果你非要如此。”她微笑着抬手,带着油墨香味的手指轻轻抹掉了司徒厌脸上的奶油,温柔说:“我会叫你付出惨痛的代价。”
司徒厌茫然:“……什么……什么意思呢。我不懂……我不懂。”
“意思就是。”
沈墨卿很有耐心地教导她:“你可以说沈墨卿虚伪,自私,势利眼,你可以把你所知的世界上所有难听的形容词来形容你眼前的沈墨卿。她既然爱你,便永远也不会介意。”
“但你不可以说。”
“沈墨卿对司徒厌的爱,徒有虚名。”
第40章 发烧
沈墨卿说她, 爱她?
可是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
司徒厌曾经也反复思考过这个问题,可是她总是不太能想明白, 因为就广义上来说,被爱着,是很好的事情——它意味着冬日回家有温暖的灯火,有嘘寒问暖的关照,一举一动都有人在意,做任何事情都会被支持, 等等等等。
对于“爱”,她曾经也是这么理解的。
可是后来司徒厌发现,其实很多时候,或者说,大多数时候, “爱”并不是这样。
它是一块裹挟着欲望与自私的遮羞布。当一个人说爱你的时候,就意味着她或者他有机会对你肆意妄为, 你所有的选择都会被她或者他进行这样那样的指点或评判,当你感觉不太舒服并且哭泣的时候, 她或者他又会非常生气地问她, 为什么要这样无理取闹,她或者他之所以会说这些冒犯的话,做这些让她疼痛的事情, 全然因为她或者他对你深情的爱。
“我爱你。”
“我是为你好。”
……
如此一来, 哪怕世间最残忍的烧杀掳掠t?,一旦以爱之名, 就显得那样的神圣, 高贵,理所应当了。
哪怕横尸遍野, 也该鲜血淋漓地跳起来,围着篝火,欢呼雀跃。
……
司徒厌低下头,手指不安地抓着白纸,几近六神无主起来。
她没想过沈墨卿会爱她的。从来没想过。
她之所以会靠近沈墨卿,会和她在一起,是因为她觉得……她觉得,沈墨卿不至于真的爱她,她只是喜欢她的脸,或者完成她家的那什么kpi,什么的。
毕竟喜欢多简单啊,可以今天喜欢,明天就不喜欢了,就像她花钱买下的那些包,就像她做的美甲,就像漂亮的裙子,不喜欢了丢掉也不会有任何负担。
喜新厌旧乃人之常情,她对沈墨卿是这样的,既然她对沈墨卿是这样,那沈墨卿对她,自然也肯定是这样了。
这世上怎么会有无缘无故的爱呢?就算真的有,那爱又有什么好处呢?
沈墨卿会这样说,定然是因为她不知道爱是怎样可怕的东西。
谁会在爱里得到好下场呢?
这样想,司徒厌竟有些可怜起沈墨卿来了。她爱她啊,那该有多难过。
书房陷入了一段漫长的沉默。
司徒厌几乎把手里的纸给抓破了,过了一会,她才慢慢说,“你……”
“你不该……爱我的。”
她说着“爱”这个字,好像又碰到了灼热的火焰,被灼伤了似的,脸色有些苍白,她说,“你、你不该这样,不应该的。”
“为什么呢。”
沈墨卿的态度偏偏前所未有的温和,她反问司徒厌,“我为什么不该爱你呢?”
因为爱的代价太昂贵了。
她小时候很爱那些兔子玩偶,欢欣雀跃地把它们买回了家,最后它们在垃圾桶里支离破碎。
妈妈很爱爸爸,最后酗酒成性,绝望自杀。
……
当然妈妈也很爱她,她深知妈妈爱得痛苦,爱得不易。妈妈总会反复强调她是多么多么爱她,为她究竟付出了怎样辛苦,怎样痛不欲生,夜不能寐的惨痛代价。
因此被妈妈深深爱着的司徒厌必须做好妈妈要求的每件事情。
不然,就是辜负了她。
身为一个乖巧的女儿,怎么可以辜负一份沉甸甸的,浓重的,满是期待的爱呢。
爱和被爱,不是太疼,就是太累,总之没人能在爱的名义下落得什么好下场。
所以司徒厌不想任何人爱她,也不想再爱任何人了。
“因为、因为……”
司徒厌支支吾吾地,不知道为什么,她明明有充分的理由,理直气壮讲出“因为我不爱你,所以你也不要浪费时间,浪费感情在我身上了”这样的话,但对着沈墨卿的眼睛,话到喉咙,却偏偏怎样都讲不出口了。
也许是因为她现在确实身在窘境,又或者她确实需要沈墨卿的帮助,不可以得罪她……
司徒厌大脑空空的为自己的无话可说找着漫无目的的借口,但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说什么都很苍白。
也许,还是怜悯她。也许是这样。爱着她却不被爱着的沈墨卿,很可怜。
沈墨卿却把地上的文件慢慢的捡起来,整理好了,她语气很平静地替她把话讲了出来说,“因为你不爱我。”
司徒厌:“……”
沈墨卿望着司徒厌,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也许在等着司徒厌否认。
但她没有。
司徒厌只是低着头,指尖苍白,话也不说。
沈墨卿顿了顿。
她站起来,把文件放到书桌上,莞尔一笑,“那也没关系。谁让沈家欠着你呢。”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她自己亲口说出来的话,司徒厌却觉得不太是滋味。
可是叫她讲别的,她也说不出来。
沈墨卿可怜的话,她就不可怜了吗。
她不能也不可以因为可怜沈墨卿,就与爱这样残忍的东西沾上关系。
“也许你总是喜欢我的。”
沈墨卿忽然又说,“就像你喜欢那些漂亮的包一样。”
她不能求爱总有回报,这是不可能的。
沈墨卿轻声问:
“这样的喜欢,有一点点吗。”
沉默很长很长,一向能言善辩的司徒厌,这次却像是被人按下了暂停键的玩偶。
半晌,她仰头,看着沈墨卿。
百叶窗被人拉了上去,灿烂的阳光照进来,她乌黑的瞳孔晃动着光。
最后,她摇了摇头。
“……”
但是,她在沈墨卿冰冷的注视下,搅着手指,犹豫了一下,“也不是,一点也没有。”
就好像她害怕沈墨卿下一秒就把她从家里扔出去那样,有点迟疑地用拇指和食指比了一下,纠结说,“……也许,有一点点的。”
过会,她好像又想了想,这次肯定地点点头,严肃地说,“嗯,有一点点。”
沈墨卿:“。”
*
也许是自知回答的话全然不符合沈墨卿心意,又或者是被沈墨卿手里那一大沓互联网饭醉记录吓坏了,亦或者是被沈墨卿口中的爱给震慑住了,也许还是那夜淋了一场大雨,潜伏了病根,总之第二天,司徒厌发了一场高烧。
她醒来以后,脑袋重得像是灌了铅,眼皮子也沉沉的,她朦胧感觉有人把手搭在她的额头上。
这手是凉的,冷的。
她迷迷瞪瞪地掀起眼皮,从狭窄模糊的缝隙里,看见了如同玉脂般的手,像冰雪一样苍白,随后,便收回了。
于是司徒厌就看到了沈墨卿那张精致冷淡的脸。
“……”
司徒厌与她对视——头顶的灯光苍白而冷淡,洒下的光像冬日雪花的反射,一梭光落入沈墨卿乌黑的瞳孔里,带着一种潮湿的寒意。
司徒厌脑子钝钝的,不太能读懂她的情绪。
实际上她平时做什么事都不会细想,更遑论生病时候了。
只晓得沈墨卿这样看了她一会儿,就移开了视线,语气淡淡:“你发烧了。”
司徒厌迟钝地“哦”了一声。
她看着沈墨卿出门,未来及恍惚,对方就拿着杯子回来了,还有一片布洛芬。
司徒厌认得,那个杯子是她的,火红色的杯子,贴着很多花里胡哨的兔子贴纸,里面的水腾腾地冒着蒸汽。
沈墨卿见她一直盯着杯子瞧,说:“你的杯子。”
“……”
司徒厌坐起来,仰头望着沈墨卿,沈墨卿要把药递给她。
她却张开了嘴巴。
沈墨卿:“……”
沈墨卿一直没动作,她对沈墨卿困惑地眨了眨眼,鼻子皱了起来。
司徒厌还是那样的好看,白瓷一样的皮肤,红润的嘴唇泛着干,黑珍珠一样的眼瞳有点迷离,好像恍恍惚惚的,整个人都不太清醒一样。
这也让她看起来像一只松懒的,没多少警惕心的萎靡兔子。
沈墨卿低低地吸了口气,缓缓把药喂给了司徒厌,然后把杯檐靠着她干燥的嘴唇,微微倾斜,她喝了一口,眉头皱起来,抱怨说:“烫……”
“……”
沈墨卿顿了顿,自己喝了一口,感觉也不是那么烫,但看司徒厌,显然如果沈墨卿不做点什么,那她绝对是不肯喝这水的。
沈墨卿便又去兑了些冷的过来,这次小公主尝了尝冷热,满意了,就一点一点的把水喝掉了。
吃了布洛芬,喝了热水,司徒厌沉沉地又睡了过去。
沈墨卿刚把水放一边,要走的时候,手忽然被抓住了。
司徒厌嘟哝着:“别走……”
沈墨卿怔了一下,顿了半晌,坐了回去。
她想,昨天跟她说了那些话,今天就发烧。娇生惯养的公主真是生来就受不了任何生理或心理上的打击。
她这样想着,又不禁反思,她昨天说了什么非常重的话吗?应当是没有的。
反而是司徒厌……
她刚坐回去,就听司徒厌又咕哝:“妈妈……我冷……”
“……”沈墨卿缓缓压下胸腔积郁的火气。
……
司徒厌晚上醒了,身上清净爽利,好像是有人帮她洗了澡,换了衣服。
她下了床,就看见冻着一张脸的沈墨卿。
司徒厌:“……”
没等司徒厌问她谁欠她钱了,就听沈墨卿冷笑一声。
司徒厌茫然:“你……怎么了?”
沈墨卿看了她半晌,移开了视线,“没什么,公司的一点事。”
沈墨卿觉得自己应当大度一点,实在没必要因为这样的小事和对象吵架。
毕竟t?,她选择回来找她了,而不是回头去找陆翡秋。
她以后也不会再联系陆翡秋,这就足够了。
更何况,司徒厌喊的妈妈,也不一定是陆翡秋。
……
但按她对司徒厌脾气的估量,小公主定然是忍受不了她把工作情绪带到家里,尤其是带到她身上。
她绝对要开始嚷嚷了——
“公司的事情干嘛不在公司解决!”
司徒厌会开始这样无理取闹地指责她,“你不能把工作情绪发泄在我身上!”……
诸如上面的话。
而沈墨卿也自有她的一套应对方案,只要开始道歉,司徒厌接下来讲什么都嗯对对对,嗯是是是,嗯没错没错,下次绝不再犯……一套流程下来,基本就ok了。
不要试图和她讲道理,因为她不仅不会和你讲道理,还会在第二天轻轻忘记你讲过的所有道理。
她只会记得那是一场不太愉快的对话,至于不愉快的具体对话内容,那已经被她的大脑快速移到了垃圾桶,基本不占脑部内存。
沈墨卿这样想着,面不改色地等着司徒厌发作。
谁知,出乎意料的是,少女这次就“哦”了一声,“这样。辛苦了。”
沈墨卿:“。”
司徒厌穿着自己的兔子拖鞋去洗漱,她裤兜里手机震动了两下。
她咬着牙刷,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陆翡秋:你爸爸在里面想见你。】
【陆翡秋:过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