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从前
灼热的温度中, 嬴政睁开了双目。
四周的景象很是陌生,到处浸染在火光中,他一时认不出此为何地。
身上的重量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用力推开,却见是一具沉得吓人的尸身。
随后他缓缓起身,缓去了头晕之后, 他其先看了这具躯体。
还算完好,只是在他坐起之后骤疼。
怕是在战局中受了击打式的重伤。
看身上军甲,居然是楚国军士。
若是可以, 他倒是希望生在秦军将领的身上。
草草收拾了身上狼藉,他从这处尸山中离开。
堪堪抬眼,就是满目疮痍的山河入目来。
嬴政平静地看着这一切。
意料之中的场景,他不想在此再伤神。
他的心中只有一处地方。
咸阳。
此为何处, 距离咸阳又有多远,是他首先要明白的地方。
往外走了一阵, 路上不乏诸多人路过。
但身上的军甲让大多百姓对他避之不及, 嬴政想问的良多,却也总找不到愿意靠近的人选。
苦寻良久, 嬴政终于寻到了一个腿脚受伤, 倒在断壁后的楚国军士。
一看就是在行军路上被抛下,因为腿伤溃烂,此时奄奄一息, 方一看见他,惊异神色过后,就是向他求救。
嬴政在他面前站了一阵, 在他一声声哀求中,最终拖着他到了一间干燥的草屋。
接着将人随手丢去一旁, 在屋外屯水的水缸舀了一勺浊水泼在了对方脸上。
丝丝水流浸入口中,这军士如蒙大赦,而嬴政将手中物事扔了,居高临下,问他道:“此为何处?”
这军士惊讶一阵,本犹疑着该不该说。
嬴政就见他如此,毫不留情,转身就走。
只转身的一刻,这军士喊出了一个地名。
嬴政走出的步子这才停下。
此为汉中的一处地名,离咸阳上有些距离。
嬴政随即又问:“咸阳战局如何?”
也或是机缘巧合,这人恰巧就知晓着这方军报。
此处比之方才还要偏僻,他像是生怕嬴政将他抛下,慌乱间道出了许多实情。
据他的描述,敌军已然几尽占领咸阳。
仅仅过去五六日,怎可能从备军攻咸阳转去了几尽占领。
扶苏上回从秦军口中得知的消息并不准确。
嬴政听完这些,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主帅是谁?”
这楚人的眼神中闪过一丝错愕。
他在此刻惊觉,面前的人并不是同伴。
相反,问了这样多,他极有可能是敌对势力。
他是秦人!
也就是他反应过来的这一刻,嬴政的剑直直插入了他的喉管。
冷静而又残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此人即刻毙命。
嬴政也未有再去抽回此剑,转身离开了这破败的屋子。
既然知晓了此为何处,其中路线自然在他心中生成。
此时战乱,本设置的关卡也尽然不会有效力,他大可直接去往咸阳。
而趁此黑夜,他从乱军手中抢来一匹马。
第二日,他在四处疮痍中飞奔向前。
却在第三日,他不时停下脚步,去帮了被各国军士为难的秦地子民。
第四日,他协助仍在抵抗的一队军民后撤,不乏有人看重他,想劝他一同走。
却在嬴政提及咸阳之时,一个个避而不谈。
不过通过这些人,他倒是知晓了所有。
知晓了天下人群起而攻之,各国复国,其中以一名楚国贵族,与一名旧亭长的势力最强。
而此时带军攻入咸阳之人,就是这名楚国贵族,名为项羽。
嬴政特地记下了这二人的名字,与这些军民道别,他继而前去咸阳。
愈是离咸阳越近,往外逃的难民就越是多。
看到最后,帮到最后,嬴政却也没有精力再去援助。
之后的三日,他都尽然在马上颠簸。
一路上,他在人流中穿行,与世人走着反方向。
无数人从咸阳往外奔出,或许在此前他们曾是他的臣民。
但此刻,他也只是万千民众中的一个,是无数因战乱而流离的其中一员。
第七日的末尾。
他终于抵达了咸阳。
记忆中繁华的都城此刻破败不堪。
这几日看到的所有,都不及看到故都时带来的冲击分毫。
嬴政愣怔在马上看着眼前的一切。
无数军士在其中烧杀抢掠。
那名为项羽的楚国贵族纵容了这些人的恶行。
无数房屋坍塌,人来人往的市集凋零,住宅成了陈尸所,酒坊烟花巷成为高于皇宫的圣地。
城中稍好一些的建筑蜂拥着无数军士,只待屋中值钱物事劫掠一空,等待它的是最终的付之一炬。
四处燃着火光,嬴政弃了身后的马,冷眼看着这一切。
众人狂欢之际,他显得与此世格格不入。
他在人流中兀自往前,却也无需多过往前。
城中最显目的建筑其实自入城始就能看到。
咸阳宫。
唯独咸阳宫没有处在这一片火海之中。
但在周围不断的热浪中,他不难看到,咸阳宫的高阁之上,同样蜂拥了许多异国军士。
他不知要再去确认什么,也不知这一副躯体究竟能做到什么。
城中狂欢一刻不歇地持续着。
嬴政听到了无数人庆祝着王朝的覆灭。
本该延续万世的王朝,在此刻显得这样的脆弱不堪。
冷眼混杂着麻木,无力混杂着愤然。
嬴政没有想过,愤怒到极致,最后剩下的,竟然是这样的冷血和淡然。
他穿过这地下黄泉般的场景,兀自往咸阳宫中去。
宫门前未有人多过停留,几乎所有人都涌去了宫内,肃穆宫门前尘土并聚,血泪尽染。
而宫门之上,他看到了一张怎么也不愿在此刻看见的脸。
虽掩盖在血污之下,但那身形与脸庞,嬴政并不陌生。
子婴。
据扶苏所说,是为秦三世。
如今就这样不知死活地被挂在了宫墙之上。
嬴政木然的脸终于是多了一分扭曲。
垂着的手紧握,他怒然回身,在一众残垣其间搜寻着。
欢呼声在继续,嘶吼与惨叫混杂着环绕在嬴政耳畔。
在一个略显偏僻的小巷,他躲过面露惊恐的楚军射出的弓弩,抢过弩箭,一箭射出,此人即刻毙命。
以同样的方式缴了几人性命,嬴政在一人身上缴获了一把精良的剑。
是秦剑。
或许是某个秦军被缴获的剑。
即使并不全然与他适配,在这惨无人道的荒原中,嬴政似是见故人。
他一下下为此剑擦去其上血迹与这楚人的体温。
恨意油然而生。
若是大秦雄师还在,若是他还在。
断然不会是这般景象。
下一刻,误入此处的另一个楚人,死在了这才被擦得透亮的秦剑之下。
嬴政的面上染上炽热的血液。
此时此刻,他只想回归自己的躯体,去此军统帅正面而对。
去与他分出个胜负。
去护佑本该属于他的山河。
嬴政含着这一腔恨意抢来马匹,翻身上马之际,他的身后骤然爆发出一阵喊声。
与方才放火的楚军全然一样,可此次声势却又空前浩大。
嬴政心下一沉,回身看去,却见不远处烟雾骤起。
咸阳宫的火已然燃起。
嬴政牵着马绳的手颤了一下。
只片刻,他夹了马腹,冲过所有火光,弩箭对准了宫墙上的绳索。
一箭即中,其上被悬挂的人儿犹如凋零的枯叶一般骤然下落。
飞驰过来的嬴政接了他个妥当。
几乎所有人都聚集去了点火的那处,庆祝着王朝的新旧交替,自然没有人注意到嬴政救走了子婴。
瘦弱至极的躯体尚有温度,嬴政将子婴带去了一处被洗劫的宫室。
经了这一番折腾,奄奄一息的子婴有了些动静,他想睁眼去看,去看究竟是谁人会在此刻去救已然是无力回天的他。
可剧烈的疼痛却提醒着他,他的双目已然被划破。
他再也看不见了。
“子婴。”
一个陌生的声音传入耳来。
嬴政知晓他认不出来人,只用从前的口吻讲述了一件往事。
是当初他去往宗亲住所之时,与子婴对坐而谈的往事。
其中细节只他二人知晓,子婴越是听,抓住他手腕的手愈发抖得厉害。
嬴政感受到他的无助与激动,最后轻声道:“朕回来了。”
也不顾此间怪异,子婴颤声唤道:“陛下!”
子婴看不见他,只在黑暗中摸索着抓住了他的手。
像是抓住了最后的希望,他嘶哑着声音,拼尽全力,说着生命中的最后几个字。
“臣无能。”
他留着一滴滴血泪,责怪自己的同时,又将希望寄托给他。
可他的嗓子里不合时宜地涌出了血。
生命的最后,就连他的遗言,都残忍地尽然淹没在了血沫中。
可嬴政还是读出了他的话。
“救救大秦。”
子婴紧抓着他的手随着最后的口型骤然垂落。
瘦得见骨躯体软下去,他像是一只凋零的蝶。
嬴政岿然不动的心在此刻崩塌。
一路看到的态势,他清楚地知道。
他救不了。
他能做到的,或许是在此世拼上所有,与这些人同归于尽。
如若真是如此,他要流离多久,他要争斗多久,他要守着一个连躯壳都不剩的王朝多久?
但他好像顾不得这样多了。
怀中的躯体流失着温度,咸阳宫的火光冲破了他的理智,让他无可抑制地想要去行进这个想法。
留下来。
去争,去战,去为他的王朝挽回最后的尊严。
也在此刻。
他脑海中响起了一个声音。
不管看到了什么。
还有他在等他。
嬴政脑海中疯狂的想法在此刻止息。
理智回归些许,他的眼前出现了秦政的脸。
是在他走前的忧心,是几尽半月来他为他花去的心血。
鲜活的人儿出现在面前,终于是在面前的尸山血海中,为他冲出一条生路。
唯有他在等他。
留下来,是永无止息的苦痛与挣扎。
可往前走,总有一人守在尽头。
那是与他血肉共振的躯体,是和他理想同频的灵魂。
火势蔓延到了嬴政跟前,滚烫的温度冲起阵阵气流波动。
波动间,秦政的身影似乎在其中乍隐乍现。
嬴政望着同属于二人的脸庞久久出神。
两种想法在心间争斗,胜负在此刻似乎分晓。
狂欢后的盗贼在陆续撤出,在逐渐安静下来的咸阳宫中,嬴政抱起没有声息的子婴缓缓起身。
几步间,不少人看到了他怪异的举动。
有声音大喊着:“有人走进了火堆!”
惊异声中,又随即爆出一阵不怀好意的嘲笑声。
“秦人!是秦人!”
阵阵刺耳的声音却激不起嬴政反应。
反倒是眼前秦政的幻象好似着急地绕在他身侧,想为他捂住耳朵,想替他将这些恶徒尽然杀死。
烈火中,嬴政向着他,几尽没有犹豫地一步步踏入火光。
火舌簇拥着他走向死亡,见证着他成长与衰老的咸阳宫在烈火中为帝王送别。
惨死于这片大地上的魂灵在此刻奏起悲歌,歌声中却不是以作挽留,而是最后的挥别。
此世毁于火海。
此后,是为新生。
第112章 复还
烈火焚身, 嬴政历经莫大苦痛,换来魂灵复归。
咸阳宫。
沉睡一月的躯体缓缓自床铺上醒转。
身体沉得厉害,似乎从魂灵传导而来的温度灼得他难受至极。
浑身疼了一阵, 他缓缓坐起身来。
神识还未全然清醒,他怔然坐在宽敞床铺,大梦一场, 孰是孰非,孰真孰假,他有些分不清。
恍然间, 屋内侯着的小仆一声惊呼,转而推门离去。
片刻后,太医与侍从上前来,有人想为他把脉, 有人来为他擦拭额上细汗。
嬴政听着周遭纷乱的响动,只觉得很累。
他从未这样累过。
魂灵连带着躯体, 都沉得让他似要下坠。
头脑很是昏沉, 散不去的热度让嬴政觉得自己有些不对劲。
但他此刻不想让他人近身来,无论是太医还是侍从, 尽然都被他挥退出去。
转瞬安静下去的房屋中, 他静坐其间,周遭明明已经没有了火焰,他却似乎还沉在火海。
复而坐了一阵, 他还是觉得未有任何好转,转而又想躺回去再好好休息一阵。
却听屋门处一声巨响。
门似乎是被撞了开来。
嬴政揉着头,没由来生起怒气, 语气颇为不耐烦:“都给我出……”
哪想回应他的不是仆从,也不是关门净声, 而是一个结实的拥抱。
结实过了头,几近是撞过来的拥抱。
嬴政被来人撞到了塌上,眼前都发着晕,方想发怒,余光却见了那玄色王袍。
怒气如云消散,转而是万分无奈,他揉揉秦政的脑袋:“怎么没点分寸?”
现在可不比他幼时,这样扑人,也不看看他多大的体量,这一撞,险些都要将他原样撞回去从前。
秦政抱着他不肯撒手。
也不说话,慢慢顺着他的腰腹往上抱,直到靠去他肩头,将他紧紧搂在怀里。
他的发冠有些硌人。
嬴政本想稍稍往后躲,这一躲,却是触及到秦政的底线似的,抱着他的手骤紧,几乎就要把他勒进怀里。
被他勒得一口气没上来,嬴政骤然咳了出来。
“松开。”他想将秦政推开去。
也没舍得太用力推他,只轻轻拍了两下。
秦政本不想松,可听他止不住的咳嗽声,最终还是松了手。
渐渐止息的咳嗽声中,两人谁也未有说话。
秦政千言万语堵在心头,而嬴政是不想说太多,只回抱住他,一下下抚着他的后背。
“你再不醒,我都要以为你当真那样狠心。”
半晌,秦政才在他怀里憋出这样一句话来。
声音很闷,嬴政在其间听出了藏不住的委屈。
他不禁失笑。
两个世界时间流逝差得太大,他那样急着赶回咸阳,几乎是片刻不歇,仅仅七日多,这边却已然过了一月。
不过看秦政的样子,似乎是真的担忧得不轻。
嬴政将他搂近了几分,轻声道:“我的错。”
秦政却摇头 ,从他怀里起来,回他道:“是我太心急。”
还想继续说,却见嬴政面上不正常的飞红。
“你的脸?”秦政去触,却被其上温度吓到。
方才被情绪裹挟,如今反应过来,秦政才意识到嬴政身上的温度。
他恍然惊觉,他好似抱着个暖炉。
秦政惊道:“你怎么这样烫?”
话说完,他赶忙摸去了他的额头,依旧是烫得惊人。
“无事。”嬴政握住了他的手。
秦政可不觉得没事,就是上回他受伤后生的体热,都全然不像现在这般骇人。
这次久睡方醒,就生出这样的反常,又让他如何放心。
他赶忙召来了太医,替人又是把脉,又是百般询问病状。
这次嬴政并没有抗拒。
实在是难受得太过,他任由秦政令人忙前忙后,直到一碗汤药端上来。
秦政盯着他喝下去,这才稍稍放心,抬袖擦去他嘴边沾染上的些许汤药,方想说什么,却听嬴政问他:“方才在做什么?”
现在青天白日,嬴政可不觉得他有这样多的时间陪他。
“在与王将军议事,”秦政为他解释:“议完了才过来。”
听到他醒来的消息,即使再激动,他还是先与王翦说完了事宜,随后片刻也等不及就来寻他。
他自然不会为了私情而对正事敷衍了事,这一点嬴政对自己很是放心,随后又问:“王翦为何回了咸阳?”
“边关安稳,他为将来该做的准备也已然做好,回来述职。”
说到这,秦政沉默了一下。
最终还是道:再者,前些日子蒙将军病危,他回来看望好友。”
“病危?”嬴政的眼眸沉了颜色。
还是逃不过吗。
他的心也跟随着这消息沉了下去。
秦政不为遗憾,道:“旧伤复发,这次是险险保下性命。”
说完这话,秦政的神色黯淡,道:“宫中最是资历深的太医与我说,撑过这次,怕也没有多少时日。”
他说着,牵紧了嬴政的手,道:“这消息我还未告知蒙恬与蒙毅。”
“嗯。”嬴政默认了他的做法。
与其让这二人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着至亲死期,不如让他们安然度过最后的时光。
他道:“让蒙恬在咸阳留到年末吧。”
秦政接道:“我找了借口让他留下。”
说完这些,嬴政又问他:“还有其他紧要事吗?”
“有,”秦政什么都不瞒他,道:“夏太后忽而生了重病,是你走后不久的事。早些时候又有信来,说是她忽而咳血。”
既是这样说,他应当是还未来得及去夏太后处。
想来是被他忽而醒来的事耽搁在了这里。
他昏去一月,想来近了秋收,这些时日递上来的相关事宜,以及牵连到的税收,秦政也得过目。
都不消他细说,嬴政就知晓他到底要处理什么。
得知这些,他示意秦政先行离开,又顶着他担忧和不舍的目光道:“我未有大碍,你晚间再过来也无妨。”
秦政也没在他面前任性,松开了他,却也没有即刻就走,转而抚上了他的脸,道:“你别睡。”
他现在都有些害怕看到他的睡颜。
“不睡。”嬴政哄他。
喝下药后,虽觉得好转些许,但总归是觉得十分困倦。
不过秦政既然害怕,他也无所谓去顶着一身困倦强撑。
反倒是秦政生出一阵阵的心疼,盯了一会,又道:“若是困倦,你还是睡下。”
嬴政失笑:“到底是要我睡还是不要?”
秦政不说话了。
默然间他低垂了眸子,又是不舍,又是害怕。
“不必忧心。”嬴政当然知晓他到底在忧心什么,宽慰道:“就算睡去,我估计也回不去从前。”
经了此次,他有一种猜测。
魂灵虽能转渡,但同样脆弱,是万万不能随心而来,随心便去。
光是这样的一次,他就觉得疲累不堪,是透过躯体,深入魂灵的累。
先前扶苏也是梦魇几日,最终才恢复正常。
这样大的损耗,或许魂灵已然支撑不起这样的损耗。
且就算是当真再度回去,损耗过重的魂灵或许都支撑不起躯体。
除此之外,方才醒转至今,嬴政能察觉到前所未有的实感,这种感觉,是从前处在自己身躯中才有。
他缓缓说完这些,与秦政推测道:“怕是我的魂灵全然嵌进了这具躯体。”
也就是说,今后再想脱离,或许只有死亡这一条路。
而不是重伤或是沉去极深的睡意就能脱出。
“是这样吗?”秦政听完,似是自言自语,与他道:“难怪我会这样觉得。”
“哪样?”嬴政觉得有些奇怪。
秦政盯着他的脸,认真道:“觉得你的长相有了些许变化,变得与原本的相貌更加相像。”
也就是与他更为相像。
“哦?”嬴政对这关于魂灵的秘密倒是越来越感兴趣。
甚是奇妙,简直要比上他先前所追求的长生。
秦政说完,又道:“不过不同于我深邃锐气,你比之我多了几分漂亮。”
这样夸自己也全然不知羞。
嬴政唇边起了笑意,问他:“漂亮”
他可不想要这种特质,与秦政道:“那我还是中意原来的相貌。”
“那你喜欢我好了,”秦政也笑,话间一点知羞的意思都没有,道:“得到我,就相当于拥有了与从前全然相同的相貌。”
嬴政被他无赖的程度弄得无话可说。
只把人赶走了,让他不得再在自己耳边说这些胡话。
又再度躺回去床榻。
药物作用下,不多时,他难顶困意,又陷去了深深睡意。
与他猜测无差,魂灵果然未有通往从前。
但也不出意料,挥不去的梦魇缠上了他。
横尸千里,烈火燃烧,噩梦中的咸阳宫不断重复在眼前。
落着血泪的子婴复而出现,他临死前的话语,混杂着千万人挣扎着的哀求围绕在嬴政耳畔。
浑浑噩噩的苦痛绕身,他未有注意到时间飞驰而过。
午后阳光盛起又落下,昏黄光线只在天边挂了不久,黑夜紧随而至,笼罩住咸阳城。
屋中烛火燃起,烧去一盏烛火之际。
嬴政心中长燃不灭的烈火,忽而就经了甘霖。
孤独的魂灵几转,寻找着这一丝凉意。
秦政一遍遍将凉水浸透的巾铺去他的额头。
在处理完今日事宜后,他速而赶来心心念念的寝居,来时就见他陷在被褥里,又是那副沉睡过去的模样。
不过这次,呼吸的粗重让他心安。
可伴随着的豆大的汗珠又让他忧心。
将晚间该服的药给他喂下后,秦政就为他敷着湿帕。
屋中只有他二人,只有水热了,他才会唤人来重新换上凉水。
这样陪了他概有半个时辰,秦政才看见了他醒转的迹象。
他的存在似乎为他挥开了梦魇,嬴政拨开眼前滔天的烈火,终于是重返了人间。
方才睁眼,他余光就看到秦政静坐在床下,手里还握着方才换下去的热帕。
心中顿时软成一片,嬴政沙哑着嗓音,与他道:“不必这样守着我。”
说着掀开了被角:“上来。”
第113章 亲昵
“上去?”
秦政手中拿着帕子, 颇有些困惑地愣在原地。
他还这样难受,就这样放弃照顾他,反而上去与他同睡, 怎么想都不妥。
嬴政并不觉得自己还需要照顾。
烧了这样一阵,又出了这样多的汗,他比之方才醒来时好了不知多少。
就是这梦魇挥之不去, 属实是惹人心烦。
既然秦政在这能让他醒转,那么他平稳的灵魂亦能让他平静不少。
比起这徒劳的凉帕,秦政更像是他的药。
想着, 他坐起身来道:“我无大碍。”
被子被他掀开,搭在身上半落不落,身上着的里衣在此刻显现。
出了这样多的汗,里衣紧贴着他的肌肤, 勾勒得其间流畅线条影影绰绰。
秦政默默撇开眼去,难得觉得现在的自己有些混蛋。
“上来。”嬴政朝他伸手。
这邀请不能再明显, 秦政也不再犹豫, 将帕子扔在一旁水盆,由着他的手就紧贴了上去。
嬴政在他靠上来的那一刻, 顺势和他倒了下去。
柔软的床铺凹陷, 嬴政主动靠过来抱住了他。
鼻腔中顿时混杂进他的味道,秦政去贴了他的额头,为他渡过去些许凉意。
这凉意转瞬即逝, 秦政被他染上了些许热气,心觉他还是有些烫人,又想去够那浸润在凉水中的帕子。
才稍稍退开分毫, 他的动作就被压了下去。
“别动。”嬴政的声音沙得厉害,出声几不可闻。
极静的屋子中, 秦政却听得一清二楚。
他没有动,任由嬴政将他揉去怀里。
他不说话,秦政也陪着他安静,明眸在烛火中静看着他不放。
那奇妙的共感携着烈火的温度传递过来,秦政能感受到他身上裹挟着的复杂情绪。
半响,他忽而问:“可是看到了咸阳的结局?”
“猜到了?”嬴政轻声问。
“很难猜吗?”秦政的声音很低,他的手放去了嬴政的心房,道:“你在伤心。”
“能让你伤心至此的,”秦政顿了一下,还是没说他们都不愿听的结果,而是含糊道:“世间难有几事。”
“嗯。”嬴政答应了一声。
还想说什么,秦政却贴了上来。
灼热的身体贴上了凉,秦政吻在他唇上。
一触即分。
嬴政失笑,连眼皮都懒得掀开,与他道:“这时候还要趁人之危?”
“趁人之危?”秦政重复了他的话。
本不打算继续,听他这话,秦政摁了他的手,压着他翻身起来,居高临下控在了他上方。
动作间,嬴政半睁了眼来看他。
对上他的双眸,秦政根本不藏眼里的坏心思,道:“非要趁人之危,我如今有的是机会做更过分的事。”
“你敢。”嬴政的声音透着些许懒劲。
这副嗓音下,威胁都显得十分无力。
“怎么不敢,”秦政半挑起他的下巴,道:“我要是想,你现在可逃不脱。”
只不过他现在不会玩强来这一套罢了。
嬴政也不说话,只这样盯着他不放。
确实逃不脱。
但也不意味着他制不住他。
不过这调笑意味明显的话并不能激起他太大反应,嬴政看他一阵,只抬了手,把他捏着自己下巴的手轻拍了开。
秦政也不继续,而是顺势俯身下去,柔声道:“不是趁人之危,是让你不要说了。”
“忘了吧,”秦政揉着他,道:“此世非彼世,我不会让你再看到那些的。”
他这样撑在上方,嬴政甚是不习惯,将他揽到侧边再度团进了怀里,才道:“我更不会让你看到。”
秦政敏锐地捕捉到他一丝外泄的感情,笑声问他道:“对我是这样不忍心?”
嬴政也笑:“只是不想让此世的大秦再走向末路。”
这秦政当然知晓,他抛开这点,只想知道在他心中自己的分量:“就没有一分对我的舍不得?”
嬴政偏不顺着他:“什么舍不得?”
秦政于是道:“舍不得让我受同你一样的苦。”
他的话却没得到答案。
嬴政闭着眼,平稳的呼吸显得他好似已然睡去。
秦政可知道他根本没有睡,与他道:“但我想替你受,阿政。”
这话说完,秦政等了一会,之后,果然又听他开口:“若是还让你受着,还要我在此世做什么?”
“至少让我分担,”秦政紧接着道:“告知我你看见了什么。”
绕了一大圈回来,他到底还是想知道这一月来,或者说回到从前的七日里他经历的具体。
嬴政对他有些无奈,道:“方才还说要让我忘掉。”
秦政于是回他:“说出来,你安心忘掉,我替你记住。”
他也知道对于此事,嬴政定然不会这样快忘去脑后,既然这样,不如先与他言道。
他来为他解决心中的烦闷与苦痛,以此来让他彻底忘掉。
并没有什么好说的,嬴政并不想开口。
可秦政想知道,他的所有他都想知晓。
他又换了种方式,问他道:“连让我知道都不忍心?”
回应他的只是一声轻笑。
他越是这样,秦政越是想知道,道:“只说大概也好。”
“阿政,我什么都不打算瞒你,你也不能瞒我。”
说着,他搬出了这一月来知道的事宜,道:“你的从前我已然知晓,这些你也不要瞒我,”
听到这,嬴政这才开口问:“扶苏都与你说了?”
“嗯。”秦政没有瞒他。
从他降生到离世,其间大部分事秦政已然知晓。
不过唯独他的后宫和子嗣,扶苏并没有详细与他言道。
只说了他一生未有立后,也未有偏爱的宠妃。
即使这样,附带着等了他这样久的怨,秦政幽幽道:“又是长子又是次子,你到底有多少个孩子?”
嬴政:“……”
心觉他又要借题发挥,他索性退了一步,将秦政想知晓的拿出来说。
却也不详细说,只把一路上的见闻,与最后看到的火烧咸阳与他言道。
秦政听得默然,顿时又有些后悔让他去回忆这些。
却又忍不住问:“叛军领者是谁?”
嬴政却摇了头。
即使他特意记了姓名,但大梦初醒去回想之际,他还是独独忘记了他们的名字。
他不记得,那么秦政也不去在意,万分心疼地对他又是揉又是抱。
嬴政觉得他的动作煞是好笑,又道:“我本想留下。”
说到这,他忽而又默了片刻。
秦政并不意外他的犹豫,可在这奇妙的沉默中,他似乎悟出了什么来,问他:“又为何决定回来?”
他猜道:“难道是想起了我吗?”
嬴政的默然持续地有些久。
“当真?”他又问。
他的沉默给秦政更添了神采,靠人靠得愈发地近:“阿政,你告诉我。”
嬴政被他一连串的话扰得脑仁疼,顺着他的话道:“当真。”
说着又道:“我可是因你而回来,小.秦王可要给些好处?”
“好,”秦政的眼眸中映出点点光彩,道:“我本就打算给你我的所有。”
“嗯?”嬴政等他说具体。
秦政却也没有现在就说。
此事说来话长,又是精心备着的惊喜,他现在这副模样,可不是送出去的好时机。
只不过这番话秦政听了个开心,忍不住凑上前去,又在他唇上落吻。
这次凑过去得急,自然吻得比较深,连带着他干燥的唇舌都染上了些许湿。
而见他没有丝毫要躲的意思,秦政只撤回了片刻,又再度吻了上去。
他的温度已然没有初始那般烫人,似乎有他在身边,他魂灵的不安与燥热也会跟着平静。
会意到这点,秦政搂他更紧。
而他不抵触,他就愈发得寸进尺。
唇舌相抵,秦政把人舔.吻了个彻底,很快,他又不满足于单方面的亲吻,要求道:“回应我。”
嬴政只是懒得躲他,此时更是懒得回应,道:“为何?”
秦政可说不出什么为何。
自顾自在他唇上啄了一阵,今日失而复得的欣喜与得知他对自己在意得紧的喜悦一同涌上。
秦政说话间黏糊得很,一字一句咬着道:“寡人以王令命令你回应我。”
嬴政被他故作狠劲的语气逗了笑,含着笑意,学着他的腔调,缓缓道:“朕以皇令拒绝。”
秦政眯了双眼,看着一直就未有睁眼的嬴政起了些不快。
随即……
“阿政。”
他靠在嬴政颈边,一声声接连不停地唤他。
“嘘。”
嬴政可受不了他这调子,示意他闭嘴。
秦政不听他的,在他脖颈边蹭了一阵,时不时又去吻他。
唇上几度相碰,不知重复了几次,嬴政被他啄得都有些嘴麻。
终于是忍不下去,他在秦政再度靠近的时候,轻偏了头向前,极轻极轻地在他唇上贴了一下。
秦政携着诧异稍稍推开的时候,嬴政睁眼看他。
任他闹了这样久,嬴政的眼眸中却没有丝毫怒气。
他的嗓音仍旧有些沙哑,可似乎是染了秦政渡来的那点湿,又润了些柔:“这幅模样可不像大王。”
“像什么?”秦政贴着他的鼻尖问他。
嬴政说得斩钉截铁:“无赖。”
他重复道:“无赖的小.秦王。”
“那你呢?”秦政又在他唇上贴了一下。
随后与他笑:“心软的陛下?”
方才那极轻的回应他可清楚地感知到。
嬴政被他这称呼换得一愣。
随即道:“不许这样随意叫人。”
正式的称呼放到不正式的场合,多少有些不合适。
他越这样,秦政就越是来劲,又道:“陛下何故心软啊?”
嬴政默默往后退了一分。
“为何啊?”秦政含着笑意又凑过来。
紧接着又是一声声重复。
嬴政被他扰得烦不胜烦,也不躲了,而是抬手将他隔开。
在秦政探究的目光中,嬴政凑过去在他唇上轻舔了一下,随即又退开。
之后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他,声音带着些蛊惑:“过来。”
第114章 聘礼
他话音一落, 秦政抓了他挡人的手就凑了上来。
两人再度紧贴,他吻得用力,却又一次次被一股劲抵了回来。
抵到最后, 秦政本想原样退回来,问他为何还要这样抵触。
退开的一刻,却又觉衣领一紧, 他复而被提到了嬴政近前来。
一瞬间秦政弯了眉眼,这才意会到他的意思。
嬴政回应,但又是慢条斯理地吻人, 要随他的心思,而不许由对方来主导,也不许他吻得太深。
秦政今日乐意顺着他,也不再主动往里去, 而是被他带着推进这个吻。
不一会,他忽觉这种吻法太是勾人。
停留的每一处都留下了难以忽视的热度和触感, 在让人忍不下那一处酥痒的时候又忽而退开, 换了地方重复着这份湿热。
秦政被他引导得呼吸越来越重,带着些许迷乱在他的唇上极轻地咬。
惹得嬴政低了眸子。
总是喜欢这样咬人。
咬得却又不重, 只在外唇上轻轻地磨。
而听他愈渐沉闷的呼吸声, 嬴政直觉这样下去会惹出些事来,当下停了动作,只任他一次次抵上来。
再懒洋洋地不时回应一下。
哪想他像是上瘾了一般, 多久过去了,还是抵着人不松嘴。
他想退,秦政就往前跟着, 床铺即使宽大得过分,嬴政也渐渐近了那边缘。
较劲中不知持续了多久, 唾液都交换了个够,磨得嘴唇都发着胀。
嬴政终于忍不下去,逮着秦政的后衣领将他提溜开,道:“够了。”
说话间,两人中间牵出的一道唾丝都横断开来。
秦政也不继续索吻,带着呼出的热气在他脸侧,脖颈见来回厮磨。
这副模样……
为防止事态走向失控,嬴政稍稍推远了他,话间移走他的注意,道:“最后一次。”
秦政的动作果然顿住,问他:“什么最后一次?”
“既然说不会为难,”嬴政将再度靠过来的他搂住,随后道:“你也不能总是不顾我意愿地吻人。”
“这算为难吗?”秦政的嗓音也带上了些哑,语间揭穿他的谎,道:“你明明可以一开始就将我推开。”
谁要他这副模样来朝他索吻。
顶着他的模样一直做出这副神色,量谁都无可奈何。
可也不等他说话,破天荒地,秦政答应道:“好。”
嬴政带着些许诧异看他,却见他眼眸中带着些许狡黠,又道:“不许我主动,那日后让你主动。”
看他信誓旦旦的模样,嬴政不免失笑,问他道:“如何让我主动?”
秦政只道:“我总有办法。”
烛火已然快要燃尽,嬴政闭了双眸,嘴上还不停,问他道:“小.秦王有什么办法?”
秦政也不告诉他,只将这个谜题留到日后来解。
此刻夜深,他只想安然享受这份心上人在身旁的暖意。
于是挣着从他怀抱里出来,反过来将他搂住,这才安心睡去。
第二日。
嬴政醒来后,屋子里秦政已然不见了踪影。
只在一旁的枕上安静躺着一张绢帛,其上寥寥几字。
——政务,勿念。
不远的下方,草草勾勒了两个小人,一个面上沉静,一个面上笑意深深,紧紧贴着。
一看就是模仿着他当时逗弄他留下的小人画的。
嬴政莫名笑了声。
这语气仿佛他要出什么远门,但实则他就在宫中,说不准正午时分还会特意来寻他。
总之,这样近的距离,谁会念着他。
嬴政方想将绢帛丢去一旁,余光一瞥,却又似发现了什么新奇玩意。
仔细一看,这两小人并不只是贴着,而是嘴唇对嘴唇。
是在接吻。
似乎是急着走,笔法也颇为凌乱,带得几处笔墨勾连,让嬴政初始没有看出来。
这暧昧的小人画让嬴政不合时宜地回忆起昨晚。
房屋中只余了他一人,四周雪白的毛毯随他一同沉默在了原地。
因由烈火灼烧而有的混乱全然退去,嬴政现今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嬴政对自己的行为进行了深刻的反省。
有些发胀的唇时刻提醒着他昨天过了头的亲密。
昨日两个人都鬼迷了心窍似的,一个比一个会说情话。
那黏糊的语气回忆起来颇令人背后发麻。
犹其是秦政顶着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与他说这些。
更为诡异的是,他居然还真的答应回应他。
嬴政越想越觉头皮发麻。
索性站起身来往外去。
近日来秋风正凉爽,他推门正想外出,才踏出一步,屋外的侍从却出了声。
却又不是从前对他多有禁锢时期的禁足令,而是秦政留下的话。
那小仆道:“大王留下口信,让客卿穿好外衣再出门。”
听这称呼,看来对于外人他还是位居客卿。
嬴政尝试着无视他的话往外去。
可又只走了一步,秦政似乎是早就预料到他不会听话,小仆又道:“大王还留信,若是客卿无视王令,今夜他不会善罢甘休。”
嬴政:“……”
温情中带着一分威胁,他倒是会关心人。
无奈,他退了回去,召人来为他添了外衣,这才再度出门去。
这时节即使有些许凉意,和煦暖阳却也洒照下来。
在室内待了许久的躯体经由光照,他只觉周身都轻快不少,一路出了这处宫殿,宫门处两个守着他的亲卫也未有对他的外出有异议。
而等他走出几步,这二人便跟了上来。
不过这次倒不是监视,其中一人特意为他解释,说是他二人日后听他差遣。
嬴政也就任由了他二人跟随,一路也不去寻秦政,而是找了一处从前通常用来会见宾客的主殿。
一路畅通无阻。
也真如秦政所说,在这宫内,无论他去哪里,宫中人都不会拦他。
在殿中坐下后,他什么也未做,而是从宫外召了扶苏来。
在殿中静坐未有多久,扶苏就找了过来。
如今他二人之间也无需行礼,扶苏径直过来,在他对面坐下。
也不等嬴政问他为何来这样快,扶苏就解释道:“昨日大王他给我递了消息,说是父皇已然醒转。”
昨日递的消息,昨日整一日他却未来,反倒是今日来得及时,估计其中都是秦政派人在传递消息。
这样密切的联系,看来这一月来,他二人的关系倒是熟络不少。
再看他的神态,也全然没有了先前初醒时的疲惫,应当是好好修养,恢复了完全。
两人相对而坐,言语间默契地避开了从前,只说了些今世事宜。
这期间,嬴政不免问起了秦政。
那时扶苏未有紧随他们回咸阳,而是在那边逗留了一阵,他也就未有来得及与扶苏言明要他与秦政说自己的从前。
而听秦政的语气,扶苏是与他说了个完全。
他到底是怎么说服扶苏与他说得那样详细?
说及这个,扶苏沉默了一阵。
忆及这段经历,颇有些不堪回首。
那时他并不知这是他们已然说好的事,只当秦政是在诈他,怎么也不肯说。
初始半月,秦政或是以为嬴政会很快醒转,还不怎么与他着急。
半月过后,见嬴政没有半点要醒的意思,秦政心下着急的同时,也越来越想知晓他的从前。
可又不便多么地为难,于是只好来不断扰他。
扶苏道:“那时我府上每隔一个时辰就会来一个大王的亲卫。”
发展到最后,每半时辰就来一次,甚至持续到他睡前都一直有人来。
问到最后,他终于受不了这样的打搅,再三确认后是嬴政同意让他说之后,这才全然告知了他。
这话说完,两人相对无言一会。
半晌,嬴政对秦政这样发行为做出评价:“我以前有这样烦人?”
扶苏:“……”
这让他如何去答。
说是,那就是在说嬴政从前的不是。
说不是,这话若是传到秦政耳中,或许之后他的小父王又要来与他掰扯个清楚。
沉默一阵,还是嬴政先扯开了话,问他:“对外呢?他如何解释我长久以来的消失?”
这些没来得及问秦政,嬴政暂且都问了扶苏。
“称病。”扶苏诚实道。
不过接连消失一月,最后又是进的咸阳宫,加之从前他们就暧昧不清的关系,群臣私底下已然议论炸了锅。
这些不消他说,嬴政自然明白,扶苏只问他:“父皇打算如何?”
“什么如何?”嬴政有些不解其意。
扶苏犹豫了一会,道:“抛去其他而言,大王他对父皇当真情深意切。”
否则也不会日日来问,问个事无巨细,又在听他说完后沉思良久。
而这样一份感情,扶苏并不认为他能一分一毫地尽然忽视。
他的这个问题,是在问自家父皇到底是接受还是不接受。
嬴政只沉默以对。
最终,他还是没有答,而是道:“问这些做什么?”
扶苏也默然。
如若他当真接受了这段感情。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的小娘是他另一个时空的父王。
扶苏感到一阵伦理关系错乱的窒息。
不过这个事实虽对于他来说还是一时适应不了,但既然情深,他也未有立场去置喙。
其中是非也并不是他能决定或是影响的,扶苏并不打算干涉。
他只是好奇结果。
而这个结果又似乎今日就能得出,嬴政斟酌一阵,最终只道:“日后打算如何,怕不是此时就能知晓。”
思来想去,他觉得秦政那句话也不无道理,也就没有做出决绝的否定。
扶苏也就知晓,又问他打算什么时候离开咸阳宫重归朝堂。
关于此事嬴政心中有打算,但这打算,怕是得与秦政先商量,只借口道:“静养半月,之后另行打算。”
他居然舍得去静养,扶苏稍稍有些诧异。
但也未有多问,此次一见,他神色如常,并未被从前所影响,他也就安心出了宫去。
宫中嬴政却被他的几个问题问在了原地。
沉思良久,他又回了秦政给他安排的居所。
居所外的小池景色倒是好。
明明已临了秋日,却未有凋零之色。
他看着这一处景,就着一壶酒,就能消磨几近一下午的时光。
晚间秦政总会过来,看他陷在阵阵沉思里,也不多说,陪他静坐饮酒。
这样复而两日,第三日黄昏时分,他复而坐在池边出神之际,全然没注意到秦政的靠近。
直到秦政轻手轻脚行至他身旁,嬴政才转了视线看他。
这一看,却见秦政身后不远处,从宫门跟进来几个手捧着华贵木盒的仆从。
木盒方方正正,大小全然一样,让人实在分辨不清其间究竟是什么。
嬴政看他这架势,就知他又要耍什么花招,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要赠我什么?”
秦政却不想一股脑就告诉他,话在嘴边溜了一圈,出来的又是不怎么正经的话:“如若我说这些是为聘礼,你该当如何?”
第115章 上瘾
嬴政一向不把他的胡话放心上, 淡然回道:“不如何。”
秦政也习惯了他的回话方式,走到他身旁,令人撤去了横在坐塌中间的桌案, 再令身后仆从将方盒都放去屋中,随后挥退众人,这才转而陪他坐下。
案上酒盏用了小桌台摆到了他们面前, 秦政一改这两日安静陪他的态势,问他道:“在想什么?”
嬴政静看着面前无波无澜的小池,道:“许多。”
“不同我说说?”
话间, 秦政拿了桌案上他剩下的半杯酒饮尽。
嬴政移目看他,拿过酒盏将两盏空杯都添上酒。
两日所想,要是细说,都不知要说到何时, 嬴政并不想细说,在忽起的晚风中避开了他的问题。
他不说, 那么秦政就去猜:“还会去想从前吗?”
嬴政反问他, 道:“你觉得我会想什么?”
秦政挑了一个举例:“比如你记不起的那二人。”
这充满谜题的两世转渡,若说什么最让人存疑, 那理应就是这记不起姓名的二人。
他又问:“你会在意吗?”
嬴政却否决, 反问道:“有何可在意?”
此事唯一值得在意的只在于天道让他们忘却了他们的名字。
如若天道在意他们,那么尽管来吧。
他求长生,他敬未知, 但如若天道要拦在他面前,他也不会有一丝畏惧。
不论他们在乱世中怎样称雄,只消他还在位, 那么他才是这个天。
他带着异世消息转渡,天道能让他忘却他们的名姓。
那么如若他们胆敢再度叛乱, 他就能让他们消失世间。
何况,在这个世界还有一个秦政。
他二人同在,好比是双日临空。
若是要反叛,那么这二人要破开的就是两重天。
他并不觉得有这种可能。
既是如此,又有何所惧,有何可畏?
若说他确实有在担忧什么,那么这二人绝对不在其列。
秦政听他这般答,释然笑道:“你果然不会有多在意。”
知道他不会多么沉在过去,秦政随即又道:“那么你会在意未来如何。”
他再度将杯中酒饮尽,道:“毕竟你对未来的掌控,已然到了连过去都要利用的地步。”
清冽酒香在唇齿间蔓延开,秦政接着道:“你先前执意回去,除去想做了结,更因扶苏得到的消息并不完全。”
他想知道更多事实,还想看清从前为何崩坏,前世走错的每一步,或是可能造成危险的每个因素,这些种种,嬴政都想知晓,随即去解决。
这两天的沉默也不是回忆从前徒然心伤,而是思考着未来。
他并不是会停留在原地的人。
秦政继续道:“你现在思考的,是秦国日后需要你做些什么。”
“包括你从前的布局,有许多都是为未来铺路。”
他的目光永远在前,所走的每一步都不是废子。
秦政揭开他心中所想,道:“扶苏说你静养半月,其实你在骗他。你怎么会静养,你只是在花时间摸清前路何为。”
嬴政静听他一股脑说了这样多。
夜色中,他看秦政一下饮了两杯酒,桌上只剩了他未动的一杯,他不再为秦政添酒,听他说话的同时,他摸了袖中玉珠把玩着,直到他话音彻底落了,才道:“猜到这样多?”
说完,也没有继续的意思。
“不仅这些。”
他的不回应并没有磨去秦政的耐心,他反而带着些许得意,道:“我还知晓你究竟在担忧什么。”
这些嬴政不想说,那么就由他来替他说。
毕竟在听扶苏说起前世的此年到底发生了何事之时,他对此就有了猜测。
今年秦国生出了许多事宜,巧合的是,诸多事实竟都与从前一样。
即使在许多事上改变了许许多多,当今秦国也有的是新变化,可每逢重要节点,正如成蟜的叛变,蒙骜的重伤,以及夏太后的重病,还是如期到来。
一桩接一桩的重合定然让嬴政心中有了担忧。
秦政道出了猜测:“你怕重蹈覆辙,怕即使表象上改变许多,但结局却不会变化。”
又道:“你担忧我会与你一样,带着未完的理想猝然陨落在巡游的路途上,以至天下又会陷入火海。”
秦政说得有些心疼,按下心中忽起的情绪,继续与他道:“我也明白你为何暴露了身份,却还是将所做的事尽数瞒我。”
这一月来,他想通的事宜有许许多多,在今夜尽数与他言道了来。
“扶苏说你在后来的时间里,践行着一件件旁人认为无法达到的事,许多人不理解你,你近乎是孤独地走在自己所追逐的理想之路。”
太过长远的眼光是为当世人所不理解,不免碰壁间生出的焦急与失望定然会接踵而至。
见不到他的时日里,秦政常常在心中描摹着他从前的模样。
现今,他利用这模样揣度着他现在的心理:“不被理解得太多,到现在,你或许觉得就算是年少时的你,也不会理解你以后的想法。”
这也是为什么即使他答应不再为难,嬴政还是没有选择立即坦白自己所做一切的原因。
如若他不理解嬴政所想,即使他并不会去反驳,但只要他不支持嬴政去做这些未来所需之事,那么他对他说这些,也相当于再一次地碰壁。
徒增烦恼而已。
这些担忧交杂并会在一起,嬴政又习惯于一个人去解决所有,无处言道,干脆不言道,只一人在此静默了两日。
心中所想被他剖白了彻底,听了这样久,嬴政手中的玉珠都染上了热度。
桌案上剩的一杯酒被他拿起,凑到唇边只饮了半杯,转而问他:“说了这样多,其间苦闷,小.秦王可有解法?”
秦政等的便是此话。
当下靠过来,握住他还未来得及放下酒杯的手腕,牵着他为自己举杯,饮去了杯中另一半的酒。
热气呵在稍显了冰冷的杯沿,秦政缓声道:“阿政,你一个人走得好远,让我与你同行可好?”
他揉着嬴政的腕骨,这么些时日,他都瘦了良多。
携着对他的爱与怜,秦政一字一句道得珍重:“我知晓你定然不需要依靠谁,但从前分身乏术,一腔展望少有人可以言道之时,你可有想过有人能为你分担,与你并肩同行?”
嬴政默然点头。
秦政随即一笑,笃定道:“现在这个人选就在你面前。”
话间,秦政将他手中的酒杯拿开,看着他垂手回去,等着他的回应。
可半晌,他都未有回话。
秦政还以为他想否决这种说法,又道:“但你总说我幼稚,许是因为你在理想的道路上走得太远,不想再去随我一步步重来,那么……”
他话还未说完,嬴政看着他颇为认真的面庞,轻声道:“追上来。”
他的忽而回话让秦政微微愣神。
嬴政看他难得呆住的模样,莞尔道:“既然知晓了这样多,你也该知道,我不会为了任何人停留。”
他愿意与秦政言道他的理想,愿意花去时间为他讲解未来的蓝图,但他做不到为他长久地停留在原地。
他道:“若想与我并肩,那便追上来。”
秦政看着他的笑颜,眼眸中顿时也染了笑意。
即使他没有即刻答应,这个回答也等同于接纳。
一时情起,秦政本想倾身吻他,又恍然记起两人的约定,只在他眼角轻吻,含着笑意再度确认道:“那时就愿意与我同行?”
嬴政并不抗拒眼角的湿热,相反地,他往前稍稍靠去,抵着他的唇角,咬着字说得郑重:“愿。”
在世人中挑选同行者,秦政自然是不二人选。
他是他的镜影,是他亲自教出来,能力又不输于他的小版的他。
再没有人能像秦政这样剖白出他的心思,理解他的所想,还这样热烈地直白地来向他索取同行者的位置。
不过,这也是一个被他宠坏的小孩。
嬴政眼底都浸润上笑意。
秦政粘在他身上不愿走,从他的眼角错开,靠在他颈侧道:“我方才说的解法,也不止我与你同行。”
同行能让两人互相分担这一路的受挫与繁重。
而要实现他的展望,还需一样东西。
秦政从他身上起来,抵着他的额头朝他轻眨了眼:“猜猜我要赠你的礼物是什么?”
他现在自然是学了聪明,方盒无论大小还是形状,都不能让人轻易猜出其中是什么。
嬴政只好问他:“是什么?”
秦政不答,只偏了头,对着他微微昂了下巴。
而后也不说话,就这样瞧着他。
眼眸中神采奕奕,这副模样,嬴政很快会意。
夹杂着些许无奈,他倾身去吻他。
只轻贴一下,他随即退开来,可秦政明显对此很是不满,皱眉间没有半点开口的意思。
嬴政无法,只得再度吻上去,这次吻得又深又急,还报复性地在他唇上咬了几下,这才退开来。
退开来时,他只见了秦政眼眸中泛起了点点星光。
随即又听他道:“赠你天下可好”
换得嬴政眼捷轻颤。
顿了良久,他缓声问道:“天下?”
“对,”秦政在他脸侧轻蹭,语间暧昧与郑重并行:“寡人与陛下共天下。”
“当真?”他可不认为秦政会这样将全然属于自己的东西共享给他人。
而秦政像是猜出了他的心思,道:“若你现今出现,我自然不会有多愿意。”
说着补充道:“可你是在我幼时出现,为我平去了诸多难关。这个天下,本来就有你的一份。”
嬴政惊于他忽而的决定,默然片刻,转头又看向了这小池。
晚风已然停了,月光照耀中,池中绿叶投射的清影静躺在池壁上。
嬴政又揉捏起袖中方才静置着的玉珠。
思绪有着些许混乱,他问秦政:“为何忽而给我这些?”
随即似乎替他做了回答,紧接着问:“要什么来换?”
秦政对他的想法有些无奈。
利益交换了个习惯,他总觉得给出这样大的让步必定是要有什么来换。
秦政反问他:“为什么觉得我会在此事上有所图谋?”
嬴政却觉这或许是理所应当。
而就在揣度他的想法之时,嬴政听他道:“我只是想对你好,想让你能如同从前那般去继续自己的路。”
玉珠在手中彻底揉了个乱。
嬴政呼吸一滞,指尖错位之际,玉珠从指缝溜出,骤然滚落下去,骨碌碌响了一阵,却又在池边堪堪停止。
秦政侧目看了那玉珠,继而道:“从幼时遇见你的那天起,我就觉得你与他人不一样。”
后来的时光更是印证了他的想法,他道:“你对我的好无人能比。”
他知道嬴政为他挡去了许许多多,知道他比他更加厌恶桎梏,只因他在那场桎梏里多待了许久许久。
秦政现在全然懂得了冠礼之时他的忧伤。
明明是他该拥有的一切,到如今,他却毫无保留地给了在另一世的自己。
他将世上最好的东西都捧到他面前,让他享受了个够,而自己明明作为从前的天下领者,却隐瞒着身份居于幕后。
作为交换,秦政想,这份好,他也该同等地还。
两人在月下依偎着,些许酒意入喉,秦政的嗓音似乎比寻常还要能蛊惑人:“阿政,你给我的爱太多了。”
“让我还一些好不好?”
耳边的声音又轻又缓,嬴政明明没有分毫醉意,冲动却兀自找了上来。
他未有想过秦政居然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那日晚上秦政说的给他所有,语间意思在此刻终于揭晓。
他从来都以利益为上,从未想过有一天江山有能与他人共享的选项。
天下与感情之间,他只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
而秦政选择都要。
秦政不仅想与他同行,还选择重视他的理想,重视他二人日后终会共有的愿景,为此给出所有。
而这只因为他们是为同体,因为这十余年来自己对他的好,以及他抑制不住的情。
他还真是养出了一个重情的他。
可自己呢?
嬴政说不出自己分毫未有所动。
相反地,从心底生出的这股冲动前所未有。
若说先前他能接受将秦政拱手相让,那么如今他只想全然占有。
让秦政此生只能选择对他这样好,不许有半分悔意,亦不许生出半点旁心。
可不等他将秦政紧搂住,也不等他回答,秦政兀自在身上翻找一阵,不知从何处摸出一块金石。
随即从嬴政怀中旁去,作势要将金石扔去池水,而在这前一刻,他对嬴政道:“我的定然会落去水中,是我赢了。”
嬴政在翻涌的情绪中反应一会,才意识到他在指方才那未落入水中的玉珠,轻声笑笑,道:“这也算比试?”
秦政莞尔:“当然。”
话说完,秦政高抛了这块金石,而后再度朝他抬了脸。
作为比试获胜的索取。
让他主动的方式也尽然是赖皮,嬴政在心中道。
但这次,他不再妥协般地无奈。
含着方才的冲动,嬴政将他拥过来,抚着他的脸侧主动倾身吻他。
唇齿间相碰的一刻,金石破开水面,滴答声随之而起。
无风无雨的当下,古井无波的池水因由这枚金石的落入,终于是泛起了止不住的,一阵阵的涟。
嬴政抚着秦政的脸侧,少有地吻得有些用力。
秦政的话萦绕在耳边,他说不需什么来换,但嬴政不信他未有所求。
权力与理想被秦政当做饵,鲜红又诱人的鲜果摆在久历干涸的他面前。
直至咬上去的那一刻,才会恍然惊觉其后藏着的是怀揣着一颗真心的他。
可若说这是骗局。
那么他甘愿落入其中。
从来都点到为止的他这次有些失控,唇齿间撞乱了秦政的呼吸。
可秦政并不躲,回应的同时紧抓着他的手腕,一次次随着他的探入向前凑。
吻到最后分开,两人面对面喘着粗气。
嬴政放在他脸侧的手下滑,按着他的外唇轻揉。
皎白的光照被秦政挡住,阴影中嬴政的眼眸中藏了诸多情绪。
被磨得殷红的嘴唇吸引着他的视线,再熟悉不过的脸庞泛着红,粗重的呼吸声萦绕在耳畔。
他忽而觉得。
有点上瘾。
第116章 游戏
手下柔软的外唇泛着水气, 嬴政兀自揉了一阵,由着他微张的唇轻抵进去。
泛着些许凉意的手指按在湿软的舌头上,秦政被他反常的举措弄得有些无措, 下意识就轻咬了他的手,抵住他不让他继续往里去。
他不让他继续,嬴政也不抽手回来, 而是凑在他另侧唇角继续了吻。
这次反而是嬴政不松口,在外唇又是咬又是磨,时而才探进来轻舔他的上颚。
抵在嘴里的手指按着秦政的舌头, 让他没法回应,又没法去抵抗。
这样受了一阵,秦政意乱间,他只觉自己的嘴唇都要被他咬破。
“你……”秦政觉得他太是过分。
他的神色中带着些许难耐, 脸边泛红全然不是酒醉。
在彻底控不住之前,秦政及时远离了他。
手指在唇齿间抽出, 他独自站起身来, 俯身看他之际,他轻捂了被咬得发胀的唇, 低声道:“你既然知道我年轻气盛, 要是不想,就不要总是来引诱我。”
被他含过的手指渡上不少湿,嬴政掩去袖下, 默默揉捏着。
他在说什么嬴政当然懂。
但自己这份冲动不知从何而起,也不知为何抑制不住。
不知名的情绪翻涌着,嬴政默然思索着。
两人一站一坐, 互相冷静了片刻。
秦政习惯于这份忍耐,很快冷静下来, 接着,他就看去了嬴政。
即使察觉嬴政已然为他所动,但关于表明心意,秦政可不想帮他来说。
那样未免显得他太过主动。
他为了这份情主动了这样久,怎么样也要看他沉去其中,忍不住去索取,去占有的模样。
两人静默良久,一直到悠悠晚风再度吹起,秦政才道:“回房中去?”
嬴政这才默然起身,与他并肩回去屋中。
方一进屋,秦政踩着柔软的毛毯就朝桌上摆着的方盒过去。
嬴政并不急着去看,视线全然落在走得有些跳脱的秦政身上。
方盒被一个个接连打开,其上盖子被秦政随手扔去一旁,嬴政静看着他的动作一步步过去。
秦政与他说了这样多,对于方盒中的事物,他自然能猜到一二。
方一靠近,他就见了一个盒子中玉石雕刻而成的方状物事。
果然是王玺。
其后引入眼帘的是虎符以及各类印章。
秦政为他展示着自己的所有,道:“我既然这样承诺于你,那么这些你大可随心用。”
熟悉却又时隔久远地见到印证着权力与尊位的这些,直到此刻,嬴政还是觉得秦政此举不可思议。
虽不是拱手相让,可这样与他分权,意味着全身心的信任以及托付。
他再度问秦政道:“当真想了清楚?”
秦政也不再解释什么,只问他道:“如果我现今去到你的世界,你会愿意让我与你平权吗?”
嬴政却不答。
秦政给了他这些,那么他自然也会愿意去给他。
难得的在于秦政这份主动。
在这样一片赤诚面前,嬴政将自己的利益暂且放去下位,去为秦政规避风险,他道:“我的人或许比你想象的还要多,我想做的也许是与你现在的观念不同。”
在这样的前提下,让他得到权力兀自去做这些,难免会让秦政觉得天下在由他掌控。
秦政却道:“你做的都是我日后会行之事,如今只不过提前了许多年,又有何不可?”
况且提前这么多年,许是他从前推行此事时多受阻碍,此时才会这样着急去铺路。
没有人比秦政更知道他不会为害于秦国,与他共天下并不是一时起意,这些他都有考虑过。
再者,秦政可不觉得自己会全然受他掌控。
桌上的这些暂且被他放下,秦政转而掀开床边帷幔,坐在床沿上道:“不过,你自然不能什么都瞒着我。”
说着,他问跟随他坐过来的嬴政:“与我说说下步打算?”
嬴政果然也不再瞒他,道:“前去赵国,乱其社稷,溃其边防。”
他语意间只点到为止,可这恰好就是秦政所想要的。
他的计划不能瞒他,但也无需说个太过详细。
能在不知晓他意欲何为时猜出他的所为,从中窥出他最终的愿景,同样是追上他从而并肩同行的一种方式。
说到此,嬴政忽而思及先前说过要在秦政身边留过此年。
又看去桌案上的物事,问秦政道:“既然知晓了我的计划,不怕我得到了这些,现在就想走?”
秦政朝他挑眉,大度道:“可以,你想走便走。”
反正这样大的诱惑摆在秦国,秦政不怕他不回来。
“可你要如何走?”说话间,秦政安然枕着嬴政横躺下去。
若要去赵国乱其社稷,那么必然要先打入赵国朝堂。
他既然决意要走,那么这个要去打入赵国朝堂中的人就是他。
想来他去往赵国亲力亲为的原因,似乎是自己从前逼得太紧,让他急着想走。
其间布局也早已在那时定好,以至现在也不能轻易更改。
自己造就的因,还得自己来偿上这个果,秦政轻轻叹了气。
寻常而言,效忠一国之君的臣子转去辅佐别国君主,多是君臣间生出了嫌隙,或者干脆不得重用,又或是理念不合。
这些在他二人之间都未有,不仅如此,他们关系不简单一事还在秦国朝堂上下传了个遍。
即使百般制止消息外露,当下却也不知别国君臣是否有耳闻。
依照他们现今互相坦白,比之从前更加亲近的态势,定然是只能去伪造他们关系不合。
他想的这些,嬴政自然想到,且早已计划好。
当下与秦政道:“如今在外人眼里,我已然消失一月有余,这不正好是我二人不合的假象?”
话间,嬴政由着秦政的发去解了他的发冠。
解下来的红缨与通天冠都被他随手扔去毛毯,长发随之披散垂落,青丝与一片雪白交相辉映,嬴政看着他思考时浅皱眉头的模样入了神。
秦政没有察觉他的目光,当下想的都是正事,问他:“让外人以为这一月是我对你的禁足”
嬴政被他问得缓缓回神,随即莞尔:“反正你当初也是这样想。”
秦政心虚似的移目旁看。
这个想法倒是可行,他魂灵能转渡是为隐秘,此事秦政没有让外人知晓,对于他消失的原因,也只称病。
这理由颇为拙劣,大多人都未有信。
想来若是忽而曝出他被禁足,也算是一个较为合理的解释。
嬴政看他眉头舒展,知道他想通了其中关节,接着道:“说静养半月,其实也是为了延续这种表象。”
“好。”秦政觉得这个提议十分可行,答应下来,又开始为他谋划该如何走:“届时你假意挟持我,我自会让亲卫放你走。”
嬴政却道:“不需假意。”
做戏自然还是全套来得好,让己方都不知晓事实真相,那样方能瞒天过海。
听他这样说,秦政倒来了兴致,问他:“你有何办法?”
嬴政的回答化作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他道:“不妨来一场游戏。”
“嗯?”秦政微微歪头看他。
嬴政慢慢俯身,在他的上方轻声道:“小.秦王就当真的禁锢住了我,让你的亲卫如从前那般盯着我的一举一动,且看我能否脱出。”
听完这话,秦政首先起了些歪心思:“那我什么都能做吗?”
“那可不行。”嬴政回绝他,警告意味似的,敲了敲他的脑门。
秦政在听完他的话之后故意拉下了脸。
也不说话,拉着他的衣领就将他扯了下来。
吧唧一声就在他唇上撞了个结实。
嬴政对他忽而的动作无奈道:“说好的……”
秦政打断他,道:“谁叫你要引诱我?”
靠得这样近,怎么看心思都不单纯。
又理所应当道:“我今日该洗沐了。”
说完这话,仍旧是躺在他腿上不动。
嬴政则知道他是犯了懒,在此刻将他抱起,就朝着与屋内相通的浴池去。
过去的路上,嬴政看他安然窝在自己怀里,道:“这副模样,反倒像是小.秦王被我禁锢在了此处。”
秦政轻声哼笑,道:“我愿意而已。”
说着问他:“我若是不愿,你又如何制住我?”
嬴政则按去他脖颈旁,状若威胁道:“我若按下去,制住你可不是什么难事。”
那副锁链也自然能在此刻派上用处。
秦政对于他的威胁视若无睹,正想说话,又嗅到了一阵湿润。
察觉他们到了浴池旁,他正想下来,嬴政却暂且拦了他。
随即抱着他走到池缘,秦政本以为他要将自己放去池中,等了一会,却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
静默间,他忽而就生出了一阵不妙。
当下眼疾手快将他的衣领抓了个严实,之后速而道:“不许扔我!”
第117章 珍宝
秦政不觉得他会把自己按晕, 但是将他扔下去这档子坏心眼的事,嬴政不是做不出来。
他在嬴政怀来几乎是蹦起来,十二分警惕间, 嬴政被他的模样逗笑。
吓他的心思满足了彻底,嬴政终于是将他轻放去了浴池。
就着衣裳入水,秦政正想解衣, 余光却见嬴政去解外裳的动作,又道:“你且待我洗沐好再来。”
嬴政不解道:“为何?”
还以为他是难为情,嬴政又道:“你身上哪处我未有看过?”
不说看过, 更是了解,哪来什么不好意思 。
“看过是一回事,”秦政阻拦他想下水的动作,抓了他的手腕, 道:“我对你是何种心思,你又不是不知。”
他拉过嬴政的手腕, 在他腕间亲吻:“但如果你现在就愿意, 那也不是不行。”
“愿意?”嬴政听他湿乎的语气,轻挣开他的手, 转而去挑了他下巴。
他故意问:“什么愿意?”
“你说呢?”秦政并不反抗, 握着他的手腕不放,抬脸就这样安然望着他。
这次嬴政可不回避他的挑逗,道:“该说愿意的是你。”
他的手在秦政的眉眼描摹着, 忆及上回在雍宫他的迷乱,轻轻笑道:“会疼。”
秦政哪里知道他在想冠礼当日之事,和他保证道:“我不会让你疼的。”
嬴政:“……”
两人各说各的, 想法是全然相反,嬴政摁着他的额头将他推远, 道:“惯会说些大话。”
又把放在浴池旁的干帕捡了,朝着秦政正正丢了过去,轻飘飘的语间尽然是逗弄,道:“真到了那时,你可不要像上回那样乱咬人。”
秦政被帕子砸了个正着,任由帕子落去水中的同时,他才意识到嬴政到底在提及什么。
一经想到,他莫名又生出一股羞耻心来,正想说那次是意外,却见嬴政已然远离了去。
只好兀自泡在水里,乱想片刻,不服了许久,这才召了服侍他洗沐的仆从进来。
嬴政原路回去,在房中解了外衣中衣,衣裳胡乱散落,又拆了发冠,只着里衣散发走在屋中。
那桌上的方盒未收,嬴政踱步过去,王玺被他拿起,手间摩挲着,他想着后事。
若不是因为之后事宜相互照映不宜更改,秦政给出的这些摆到面前,他现下都有些不想走。
当然,舍不得走的原因,也不止摆在面前的这些。
在小池边秦政的话语与面庞再现,那阵混杂着悸动的冲动复现。
嬴政一向对自己的心看得清。
觉得自己不可理喻的同时,他亦在想,若是真的无可抑制,那么他真的要不计后果地去奔赴这一场情谊吗。
他莫名叹了气。
想来他的诸多犹豫不决,都是因为秦政一人。
秦政能任性,是因为他尚且年少气傲,可他呢。
他一贯纵着秦政的心气与各种胡闹,但这也有着底线。
要考虑的事宜有良多,他不想像秦政这般不顾后事地沉去这样的感情。
想着,嬴政垂了眸子,将手中王玺握得更紧。
正此时,脸边忽而贴来了一阵湿热。
转头一看,就见秦政携着浴池的腾腾热气站在他身旁,一手正贴在他脸侧。
见他终于回神,秦政收手回来,问他:“想什么这样入神?”
嬴政盯他一会,转而放了王玺,撒谎道:“在想日后我自赵国回来,你的所属都可随我调遣?”
“是,”秦政见他还是在想此事,再一次承诺他:“你大可安心取用。”
时辰已然晚了,秦政洗沐时就起了困意,此时问他要不要去洗沐。
嬴政摇头,主动牵着他往床铺上去。
他昨日适才洗沐,方才只是想陪着秦政一同,既然他不用陪,那么他今日也不必特意去一趟。
被他牵着躺下去,秦政如往常一般凑过来抱他,怕他还是诸多顾虑,又补充道:“我之承诺今生都不会更改。”
“我想做你永远的后盾,不论你做什么,永远有我与大秦在你身后。”
语间他看着嬴政说得真诚,他这样诚心,嬴政也为他捧出一样的真心,道:“我要你走到世间的顶峰,做当世人亦或是后世人都无法企及的,永远在九天之上的日月。”
他拥着秦政,只觉得自己拥着天底下最好的珍宝,道:“以我的从前为我们的未来铺路,你尽管向前,无需担忧走偏或是走错,永远有我护在你身旁。”
秦政听完,意动间过来蹭蹭他,道:“你知我如今心气高,再是这样下去,到底是要将我养得多骄傲?”
嬴政并不在意他的心气多高。
在他看来,秦政在他的护佑下走得越高越远,那才是最好。
只与他玩笑道:“已然十分骄纵,再多几分又有何妨。”
反正这份骄纵只对于他,在朝堂上他可还是那副高傲冷淡的模样。
秦政状若不满,道:“又如何算十分骄纵?”
如若要盘算,那可良多。
嬴政反问他道:“自你年岁十八起始,在我面前的每每任性难道不算骄纵?”
他不承认,嬴政方想桩桩件件替他回忆,却听秦政道:“我任性了这样久,如今换我来纵着你。”
“嗯?”嬴政稍稍有些意外。
秦政又为他许下一诺,正色道:“日后你也可以那样对我。”
嬴政:“……”
他一时不知该说秦政是心诚,还是在用另种方式继续任性。
秦政本就乐在其中,现在如从前那般对他,只是顺了他的意愿。
不过这时,嬴政倒是注意到了秦政身上因洗沐而浸润着的浅淡香味。
一段回忆涌上心头,嬴政捏了他的下巴,将他带得侧偏了脸去。
之后在秦政对他暴露出的脖颈旁轻嗅,语间尾调上扬,道:“你很好闻。”
秦政对他的调戏可生不出气恼和无奈来,反而侧目引诱他:“之后呢?”
“什么之后?”嬴政只是忽而想起了这话,话说完,也就松了控他的手。
可秦政却觉得没有完。
他学了嬴政前几日懒散的腔调,道:“吻我。”
从前他各种使性子可都是为了从他这里夺来更多的亲昵。
要继续,当然要吻他。
但他这话没有换来吻,反而博得了脑门上的敲打。
这下比先前可敲得重,秦政吃痛捂了额头。
又连同捂着的手一同朝嬴政额头上轻撞,紧接着咬牙道:“不许总是这样打我。”
嬴政不再学他那调戏人的往事,含着笑意问他:“那要怎样?”
说着,又在在他腰上不轻不重地掐了一把,问:“这样?”
“!”秦政被摸得一激灵,才退一步,手腕又被嬴政拉住。
“躲什么,”嬴政制着他,道:“回来。”
将他牵回来的同时,又掐住了他的脸颊肉,故意问:“还是这样?”
秦政被他一连串的招数弄得乱了方寸:“你!”
神色威胁间,他就要去打开嬴政的手。
才等他抬了手,嬴政就道:“不是说要纵着我吗?”
嬴政掐着他的脸揉捏起来,道:“小.秦王的承诺难道不作数?”
听他这话,秦政方起的争斗欲顿时偃旗息鼓。
任他揉来捏去的同时,秦政做了最后的挣扎,道:“不能留痕。”
否则脸上留痕,明日让臣子看到可解释不清。
这无需他提醒,嬴政自然知晓。
只不过,倒是难得看到他这副顺从的模样。
嬴政低低笑了声。
这笑声笑去秦政耳中,就是阵阵羞怒,秦政被他笑得简直困意都消散,抬手也想去捏他。
嬴政察觉到他的动作,也不去挡,揉他的手转去抚他的脸。
之后倾身,没有一丝犹疑,就这样吻了上去。
他的每一步都这样出乎意料。
秦政来报复的手一时都不知往哪里放。
最后只握着他控着自己的手,一点点去回应他。
也未有太久,嬴政就将他松开了去。
两人今日吻得太多,再这样下去,明日嘴唇都得发肿。
可动作停了,心中所想却难平。
嬴政抵在他肩侧久久未睡。
秦政只听着他的呼吸声急促,如自己一般久不能平。
之前那副岿然不动的模样倒是消散了干净,秦政很是满意地抱着他,连带着心中对他又要离开的不舍也消散几分。
毕竟,如今分开,会辗转反侧,会深深陷在思念中的,并不止是他。
但对于他究竟要如何离开,秦政却不尽然知晓。
秦政对此很是好奇。
而思来想去,他觉得嬴政与扶苏里应外合的几率十分大。
于是第二日,秦政抽空召了扶苏过来。
扶苏入宫见他,方一进殿上,先是叫了人:“父王。”
这一月里不知多少次被他拐着弯地骗着哄着唤他父王,扶苏如今说这个称呼很是顺口。
秦政满意颔首,带着他走到外廊上,看着其下景色与他说事。
嬴政要前往赵国的事扶苏本就知道,而他们现下的计划,以及他打算与嬴政共天下的事宜,这些对于同为异世者的扶苏并没有什么好隐瞒。
秦政与他说明了所有,说到不知嬴政要如何离开时,他正想背着嬴政与扶苏问个清楚,哪想扶苏听完,却先道:“父皇也打算离开?”
这话中意思,倒是对此事亦不知晓。
看他神色,也不似伙同嬴政一起骗人的模样。
但这个也字。
这两人居然不约而同都要走。
秦政顿时升起了些许不满,幽幽道:“你二人倒是很会越过寡人达成共识。”
一月的相处下来,扶苏对他熟络不少,知道他比之想象中好相处得多。
现下也知晓他这样说话,定然是不开心了。
而扶苏自是乐意哄哄他的小父王,一改方才谈话的正经模样,视线投向了身后空无一人的外廊,道:“父皇为何来了此处?”
第118章 相拥
秦政果然被他的话引得回头。
却见身后空无一人, 秦政心觉被骗,回过头来,也不说话, 稍稍眯了眼盯他。
扶苏也全然不惧,道:“我与父皇同世而来,诸多想法难免一致, 父王无需介怀。”
“那寡人呢?”秦政话间有些怪罪的意味:“对于你们来说为异世者?”
扶苏轻摇了头,道:“既然决定在此世继续,那我们便早已没了异世同世之分。”
说着又道:“我虽与父皇相处良久, 但真正熟络,还是近一年来。但我与父王相处一月,却已然很是熟络。”
方才的那个玩笑就是证明。
一席话下来,秦政终于被他说了个满意, 又道:“当真不知他如何走?”
扶苏确实不知,道:“父王如若当真想知道, 何不现在问问父皇?”
说着, 视线又转投了去秦政身后。
秦政这次可不上他当,道:“同样的招数, 就不要……”
话还没说完, 他就觉身后当真来人,还没回头,那人的手就过来, 在他后脖颈撩了一下,道:“要问我什么?”
这次回头,却见嬴政当真在身后。
这回扶苏当真笑问:“父皇为何来了此处?”
嬴政回了他的话:“屋中沉闷。”
近来闲时太多, 终日待在那片天地,不免觉得太是沉闷。
秦政也笑, 道:“所以来找寡人消遣?”
嬴政不语,只示意他二人跟随自己进屋去。
此处不为会见臣子的主殿,也无需忧心他被路过此处的官员发现。
不过长久待在外廊上,也确实不妥。
既然要伪装被禁锢宫中,还是回去殿中较好。
三人一同进屋,嬴政先问了话:“方才在说什么?”
秦政一时沉默。
他不说,扶苏自然也不会将他抖出来,也默然在一旁。
他二人一同瞒人,嬴政先盯了秦政。
一片沉寂间,秦政首先受不了这诡异的氛围,开口道:“问了你到底想如何走。”
“这样好奇?”嬴政挑眉看他。
秦政默认下来。
“半月后见分晓,”嬴政也不避着扶苏,直接就道:“小.秦王且耐些性子。”
只因是对于他的事总耐不住性子,这才会问。
秦政方想说话,扶苏却止住了他二人往暧昧了去的话语,道:“我与父皇一同,半月后便行。”
嬴政自然就去注意了他话间所说,问他道:“想随我一同去?”
扶苏却摇头,道:“那边有父皇在,也不需我再过去。”
又与他解释:“父王亦给了我许多。”
亦是在这一月里秦政给出的承诺。
他先前暗中养的死士都可以编入秦国军士,日后就是名正言顺地在各地行事。
他道:“小乔儿也无需藏于西犬丘,日后我二人同行。”
秦政就此事多问了一句:“她继续为你养军士?”
扶苏接话:“不是为我,死士为她所练,她是为统领。”
秦政听完,先是默了一阵,又忽而问:“日后便是剑与执剑者?”
这比喻被一抹浅笑回应,扶苏道:“不,我与她同为执剑者。”
他们并不是谁会依附谁的关系,一路走来,素来是相互扶持。
秦政几句话试出来他们二者相处方式,微微眯了眼,眼眸上带着些许探索的意味。
扶苏看他这样,心知他下句定然要提及他二人,即刻将话题丢给了一旁的嬴政,道:“父皇若去往赵国,该是何时回秦?”
安静在一旁听二人说话的嬴政道:“少则一年。”
秦政方起的玩笑心思顿时消散。
带着些许不可思议神色,秦政转脸看了他。
仿佛再说,你怎舍得离去这样久。
一月他都度日如年,何况是一整年。
更何况是少则一年。
嬴政默默避开他的注视,将他的才起的怨怒抛给扶苏:“你呢?”
秦政转而看向扶苏,哪想扶苏道:“或许日后都少在咸阳久居。”
这话一出,屋中冲起的不满似乎是更多。
嬴政只好过来牵他的手,随即道:“我定然尽快。”
扶苏也跟着道:“父王放心,我暂且不离秦,定然会定期回来看望。”
这话听着实在奇怪。
他方才及冠,怎么就当起了盼子归的父王。
秦政默默甩开了嬴政牵他的手,语气生硬得厉害,道:“记得回来便好。”
说话间明显还是不欢快居多,扶苏又道:“我会时常给父王寄信。”
他与秦政保证:“断然不会将父王忘去脑后。”
秦政看他一眼,知晓他在尽力哄人。
而作为父王,他自然是不能在此事上斤斤计较,当下大度道:“也无需太过挂念,如若当真久居在外,其先应当注重己身。”
扶苏回他一脸受教的模样。
惹得嬴政在一旁默默扬了嘴角。
好歹活了一世,扶苏如今远走,又哪里是需要这样嘱咐的。
只不过是配合秦政让他过过当父王的瘾罢了,亏得秦政还这样一本正经。
他抬手捂唇,掩住这抹笑意不被秦政发现。
扶苏正对着他二人坐,余光自然看到他捂唇的手,两人一来一回说话间,扶苏还抽出空来,朝他轻眨了眼。
等秦政对他关照的兴头落了,扶苏适时起身,与二人告辞。
嬴政只在最后嘱咐了一句,道:“即要继续留在秦国,我脱出时,切记造就你与我敌对的假象。”
扶苏答应下来,退走出去。
屋内嬴政再度开口,问秦政道:“当父王的感觉如何?”
秦政斜眼看他,反问道:“你呢?”
“扶苏是为你的长子,他降生时,你又是何种感受?”
嬴政回忆了片刻,道:“许是珍视。”
“珍视?”秦政回想之前与扶苏详谈的许多,当下道:“可你从前忙于政务,并未在他幼时过多关注他。”
这点嬴政自然是承认。
秦政于是又道:“且你也从不与他明说你的这份珍视。”
一个不说,一个不敢信,致使直到此世他们才解开诸多误会。
嬴政将他牵过来,道:“从前我可不似你这般。”
秦政顺势半靠在他怀里,问道:“我如何?”
“有话直说。”嬴政对他道。
他学到的诸多都是内敛情绪,可秦政不一样,他的情绪一贯有他来回应,自然比之他活泼得多。
秦政听此话,默然道:“也不尽然。”
嬴政问他:“嗯?”
到了如今,秦政却也未有什么不可说,道:“至少当时对你犹豫了许久。”
他说这话,嬴政想起了当初他醉酒时分的话,问他:“明明早已动心,为何瞒了那样久?”
秦政也不瞒他,道:“当初犹豫的事宜良多。”
那时察觉到自己动的是真心,可他身上背负的神秘太多,秦政不想让自己沉进去,让自己陷入被动的境地。
后来挑破之后百般强迫,算计与掌控并行,要的是得到一个全然听话的他,以平自己这番执念。
那时他可以给出的东西很多,但关于一些底线,又是绝不可触碰。
说及这些,秦政莫名问他:“你呢?”
嬴政正以回忆对应着他所说,听他这话,有些不解其意。
秦政于是与他详道:“会不会也如我当初一般,在犹豫什么?”
这话正点到昨日他心中所想。
嬴政掩去了面上闪过的一丝情绪,可也并未有去否认。
秦政也不急着帮他挑破,将话又绕回了扶苏,道:“你日后还会回来,可扶苏说他怕是不再会久居咸阳,不打算与他好好道别?”
嬴政惯会将话抛回来,与他道:“你不也未有道别?”
“我大可随时召见,可你显然没有这个意思。”秦政戳他的额心。
嬴政则道:“日后再说。”
秦政不认同他,择日不如撞日,放到日后,怕是没有这样好的时机。
他也未与嬴政商量,召了人来,先支开嬴政,与此人吩咐了什么。
嬴政想知晓他到底问了什么,秦政也不言语,示意他且等片刻。
不多时,殿外就有人来。
嬴政看了殿门缓开,猜着来人是谁,可对上的,也是一副带着困惑的面色。
是方才离去的扶苏。
惊讶的目光相撞,扶苏先与他二人打了招呼。
出宫路上被召回来,扶苏是不明所以,秦政也不唤他过去坐,他只好带着些许茫然站在殿上。
也未有多久,秦政起身朝他来,走了几步,就先对他道:“过来。”
扶苏听话向他走了几步,方想问召他何事,一阵浅淡熏香的味道扑面而来。
猝然睁目间,他察觉到是秦政抱了他个满怀。
他身高差秦政些许,这样抱着,方好抵在他的肩侧。
宽阔胸膛搂着他,扶苏无措得紧,第一反应居然是想后退,可秦政有意圈着他,让他饶是半步都退不得。
在此世的年纪他还未及冠,只束发在脑后,秦政垂眼看他,轻抚了他脑后的发:“寡人知你志向高远,也有能力在外护自己周全,但如今天下几分,难免遇到如上回一般的危局。”
他轻揉着扶苏:“若当真遇到,切记莫要逞强,寡人不会觉你无能,只会在你需要时护你周全。”
察觉到怀中人渐渐放弃了后退,反而往他肩头靠紧,秦政唇角勾起笑来,继续道:“不论在外多久,咸阳宫总会待你归来。”
“不过,来年冠礼且记得回来,”秦政许他郑重承诺:“寡人未有看到你的从前,但你的今后,寡人都想看。”
“从前有的遗憾,寡人也都会为你补足。”
像是当真在从前将要及冠的年岁得到了这样的认可与关心。
扶苏对这份温情无可抵抗,一点点抬手,犹豫只片刻,最终是抱紧了他。
诸多情绪交杂,他的声音显得很是沉闷,低低道:“多谢父王。”
秦政单手搂他,另手拍拍他的发顶,道:“与寡人无需言谢。”
接着,似乎是说给身后的嬴政听,他故意放高了音量,道:“你父皇从前只是不知该如何去说这些,对你的珍重一丝不少。”
说着半松了他的手,道:“这些他对我尽然坦白,如今也打算与你说清楚。”
他这瞎话让一旁安静听着的嬴政自觉不妙 。
果然,下一刻,秦政将扶苏推到了他面前,道:“既然与寡人相拥,与他也该一样。”
两相对望,嬴政与扶苏一个低了头,一个看向了秦政。
秦政可不理他,看扶苏一眼,将他的心思摆到了明面上:“何必这样不好意思?”
他每说一句,就将扶苏揽着向前推一步,继而问他:“是听寡人方才的话听得有些难为情?”
听他这话,又在嬴政的注视之下,本来不怎么难为情的扶苏也升起了阵阵燥意。
看他颇为不自在地捏了手边袖,秦政故意道:“还是两相比较,觉得寡人对你比较好,不想再去理会你父皇?”
这样说下去误会可就往大了去。
“父王。”
沉默许久的扶苏终于开口。
他捂了有些发烫的脸,一面唤人,随即和他求饶道:“别说了。”
第119章 道白
“为何不说?”
秦政又哪里会轻易将此事掀过, 道:“明明都解了误会,为何此举都要难为情?”
扶苏不知该如何答他,犹豫间看向了嬴政。
秦政看到他视线所落之处, 自然也去瞧了嬴政。
迎着二人的目光,嬴政面上倒未有起太大波澜。
三人这样沉默一阵,最终, 扶苏向前挪了步,而几乎同时,嬴政同样起身。
秦政对他二人的动作很是满意, 半搂在扶苏身后的手松了,看着他缓缓向前。
而后在嬴政全然起身的那一刻,彻底将扶苏推了过去。
嬴政顺势就将人接了过来,学了秦政说话的样子, 缓声道:“在外一切安好,莫要逞强, 记得归家。”
简单说了几句, 他知晓扶苏与他这样相拥会是难为情,同样在他发顶轻拍了, 随即就想将他放开。
松手的那一刻, 扶苏却没退走。
嬴政以为他顾及自己,不想这样主动退走,于是主动后退了一步。
意料之外的是, 扶苏还是没有后退,相反地,他的步子朝前了一步。
随即, 他像是豁出去一般,埋在嬴政肩侧, 低头就道:“父皇既然说珍重,那能否告诉儿臣。”
夹杂着当年的困惑与从前因误会而有的委屈,又或许是心底话说出口的紧张,扶苏的声音不知为何有些不稳,问他道:“在儿臣年少时,父皇是如何珍重?”
当初他万般想得到嬴政的注目,却总觉自己诸多努力未有博来分毫关照。
即使知晓他后来的在意,他对这年少深埋在心底的遗憾,同样是想知晓,想去释怀。
一如秦政所说,既然解了误会,那么诸多事宜,何必不说个明了。
他忽而地敞开心扉让嬴政有些愣神,只下意识搂住他,也未有答话。
秦政在一旁见他沉默,道:“好不容易问出口,若未有答案,未免太过可惜。”
话间明显是在让嬴政同样与他说个清楚。
扶苏方才的话换上了从前的口吻,听秦政这话,只犹豫片刻,嬴政选择了以同样的方式去答。
“你自幼天资聪颖,课业品行皆优,少傅屡屡对你夸奖有加。””
两人对于情感的表达太是令人琢磨不到,嬴政的话里全然是扶苏看不到的在意:“既是如此,朕觉你无需再多加关照,自你记事后,一贯只是默然关注。”
但在他记事前,嬴政就算是事宜繁忙,也多会抽空去看他。
说到此,嬴政忽而忆及一事。
此事在认出他身份之际就应当告知他,却因一直未有合适的时机,一直搁置到了如今。
嬴政问他:“可还记得当初习字,你学写的第一个字是什么?”
此事太过久远,扶苏回想了好一阵也答不上来,在他肩角默默摇头。
“嬴扶苏。”
嬴政忽而唤了他的名字。
他极少极少这样唤他的全名,尤其是来到此世不再冠嬴姓后,更是再未唤过。
扶苏在他怀里慢慢睁大了双眼,一点零碎的记忆似乎要被唤出。
“你初习字,学写的是自己的名字。”
写的第一个字,自然也就是嬴。
记忆拉回多年前的午后,那时幼小的孩子坐在他怀里,脸上手上都因不安分而沾了些许墨迹,被他握着手,一遍遍去写这个对于幼儿来说很是复杂的姓氏。
是扶苏从他这里承袭去的姓氏。
他学了许久,嬴政就一遍遍耐心教了他许久。
此时忆及,他不免感怀,柔声道:“你的名字,是朕教予你写的。”
零碎的记忆拼凑,扶苏好似真的忆起了当年。
对此事的印象,只剩了那时包裹着他、教他握笔习字的温暖的手。
还有即使写了许久,仍旧歪歪扭扭的字,最后惹得身后人无奈轻笑。
扶苏搂着嬴政的手渐紧,衣裳握在手中,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去回应他这些话。
原来后来一直追求着的事物,他在一开始就拥有。
只是岁月磋磨,这些年幼与温情全然被掩去,只剩了无尽的误会与心伤。
也在这时,嬴政不知为何又忽转了话,道:“当年你故意扭曲的笔迹,照理说,朕应当认不出来。”
他并未特意记过谁的笔迹,扶苏凌乱字迹掩藏得也实在彻底,但他还是认了出来,嬴政问道:“可知是为何”
此事久远,说的是那时先王逝世,扶苏还掩藏着身份时给他递的绢帛。
——明日正午,宫门一会。
扶苏当年对此事疑惑了很久,但到现在,早就放去了脑后,他这样问及,却也实在不知其中玄机。
“嬴与宫。”嬴政稍做了提醒。
扶苏恍然惊觉,在他怀里抬头,问道:“难道是因口字的落笔?”
嬴政欣慰道:“是。”
原因无他,正是当年教他习字时传递的习惯。
嬴政在写口字时顿笔时会稍重些,落墨也就会比寻常重,这一点在当年被扶苏有样学样学了去。
笔迹可以凌乱,但写字时的习惯,却是不会轻易更改。
这点细小的差别他人看不出,但嬴政熟悉自己的笔迹,也早就注意过扶苏与他的相同,自然是一眼就辨别出来。
随即,他又道:“你习好的课业,朕不时会看。”
看了之后觉得他很是省心,课业大多并无错漏,也就放心随他去,却没想到扶苏会觉得自己丝毫不关注他。
也正是因为会看,他才知晓扶苏这个习惯一直未有更改。
接着,嬴政问他:“当初少傅将你的课业收走后,若无差错,便不会返还,这点可还记得?”
扶苏点头。
他说的越多,扶苏就越觉不真实。
一种原来他拥有所有的不真实。
嬴政难得与他说这样多,不过既然捅破,不如就说个彻底,他继续道:“若你用心去找,会发现在朕放置书籍的一处隔室,放着你这些不见的课业。”‘
他的王嗣众多,很多都来不及照看,只闲时看看他们的课业,再将这些写得不错的收在一处。
虽不会常去看,但也视作一分珍重,好好收了起来。
扶苏是他的长子,要说关心,他的许多都给了他。
在那隔室中,当属他的东西最多。
说了这样多,嬴政问他道:“还觉得朕不在意你吗?”
扶苏征然摇头。
嬴政又看了那边的秦政,道:“如你父王所说,朕因政务忽视许多,但心底对你的关照也从来不少。”
话说完,他再度松开了扶苏。
这次后退,扶苏并没有再上前抱他。
只是站在原地,看他的神色有些愣神。
“怎么,”嬴政拍拍他,玩笑道:“还在怨朕从来不说吗?”
扶苏赶忙摇头道:“不怨。”
说着,又速而低头,掩住声音里的一丝沙哑。
这些从前扶苏也不知,秦政自然也未有在他口中得知。
听嬴政提及,秦政在一旁同样听得认真。
忽而听得扶苏这声音,他与嬴政一同诧异在原地片刻,两相对视间,秦政主动上前去。
他揉揉扶苏的脑袋,安慰道:“不哭。”
扶苏被他揉得僵在了原地,低着头狡辩道:“我没有。”
“没有?”秦政扫他一眼,将话挑明了说:“那为何要红眼眶?”
“我……”
心思被摆到明面上,扶苏一时哭笑不得。
方起的情绪被他一通搅乱,差不离做了云散,他抬起头来,无奈中拖了些调子:“父王。”
“嗯?”
秦政听他这调子,更是来了兴致,挑眉道:“这样撒娇,是想要寡人做什么?”
他这样直白,又这样故意逗人,扶苏只觉耳根都燥得慌,稍稍提了音量,道:“我没有!”
见他这般,秦政笑了两声,而后道:“好,没有。”
话间也似他方才那般拖着声调,明显是在打趣他。
扶苏更是害臊,双唇张合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却也在这时,嬴政替他解了围,道:“莫要再逗他。”
秦政也就收了打趣他的劲头,只是面上笑意丝毫不藏,道:“就没有什么话想说?”
扶苏自然有。
只是一时情绪失控,又被秦政打了岔,当下才有机会与嬴政道: “儿臣也有话与父皇说。”
嬴政知晓他在用从前的口吻平从前的遗憾,与他道:“你之在意朕都知晓,无需言道。”
扶苏要说的却不是这点,顾自道:“当初与父皇争吵,是因觉得父皇想做的良多,应当缓行,而不该太过心急。”
嬴政微微顿住。
不想他要说的居然是此事。
扶苏对上他的视线,诚恳道:“一时情急,公然顶撞了父皇,是为儿臣之莽撞。”
说着,他又莫名低了头,声音也落寞了下去:“那时儿臣只在意了天下民众,却也没在意过父皇所忧,也未注意到父皇已然染病。”
从前在他眼里嬴政是那样伟岸强大,又哪里想得到那时看上去精力充足,可以四处巡游的嬴政实则已然落下了一身病根。
也就没有去理解他的焦急,没有理解他对后事的心忧。
一直以来的歉意在此刻言表,扶苏道:“未有为父皇分担,反而惹父皇气急,这是为儿臣之过。”
接着,扶苏又与他明说了自己所想,道:“儿臣绝不是不认同父皇所想,只是未有来得及去与父皇详谈,也没有机会去承袭。”
其实那时接到遗嘱之时的落泪,除去对于己身之终局的痛苦,平齐的是未有见到他最后一面的悲恸。
扶苏话间痛苦间杂着动容:“父皇逝世前不在其侧,此为儿臣无法释怀之事。”
“若是可以回去那时,儿臣定不与父皇相争。”
而是好好与他送别,去担起他留下的大任。
嬴政听着他的话,不免在心中叹气。
若是这些能在从前就言道清楚。
或许就不会延续出此世,而是在从前就走出一条完好的后路。
终是遗憾与唏嘘。
可又看向一旁同样听得面色沉重的秦政。
若没有从前那些,他也来不到此世,亦遇不到秦政。
万千遗憾与前尘,终究被嬴政归作是命数既定,散在这一声声暗叹中。
他拍了扶苏的肩,道:“你不怨,朕也从来未怪你。”
扶苏啄米似地点头。
气氛朝向无可言说的悲伤去,秦政虽也感怀,却还是站出来道:“何必这样伤心。”
随即连同他二人一同安慰;“有寡人在,绝不会再生出这种误会。”
扶苏也整理了情绪,半是玩笑道:“父王比之从前的父皇当真是不藏话。”
秦政算是捡到了他话中的漏洞,顺势就去解这伤情的氛围,故意问他,道:“既是如此,那你说实话,寡人与他你更喜欢哪一个?”
第120章 布局
扶苏自然是端平了水, 道:“都喜欢。”
秦政就知道他会这样答,当下又问:“那你喜欢不藏话的,还是藏话的?”
这次扶苏顿了一下。
若是可以, 那还是不藏话比较好。
秦政看他顿住,就知晓他隐瞒之下的结果。
接着就看向嬴政,语间不免得意, 道:“果然还是喜欢寡人。”
嬴政可不理会他的挑衅,问扶苏道:“留下用晚膳?”
算了算时辰,也快要到时间了。
说着又贴心道:“若是忧心府中人久等, 大可派人递信。”
府中人是谁也不需明说,扶苏轻笑着答应。
只留秦政有些踌躇,嬴政一看就知他在犹豫什么,与他道:“若是上书未处理完, 大可呈来此处一同处理。”
他都这样说,秦政自然是答应下来。
不多时, 下侍就将他未理完的政务呈到此殿上。
三人围坐, 笔墨尽上,扶苏拿过一卷卷竹简, 简单概括着其上所说。
秦政对此做出回复, 而嬴政不时为他提些建议。
落笔的事宜被抛给了嬴政,秦政半是靠在他身旁,是一派悠然自得。
直至晚膳时分, 三人面前的竹简换成佳肴。
菜肴美酒尽上,许是当真起了这份兴致,平日不轻易饮酒的扶苏也几度举杯。
话说了坦白, 心中无论从前以后都说清道明,寻常遵守的礼数尽然放下, 晚膳在句句话间度过。
最终,桌案撤下,不胜酒力的扶苏晕乎得厉害,不等起身,他垂头就似乎要睡下。
嬴政方想唤人来将他送回府去,扶苏抬了醉眼看他,只一会,他缓缓朝嬴政倒了过来。
却也不是倒去他怀中,而是在他腿边靠下。
安然在嬴政身侧躺下的同时,还不忘伸手去牵来秦政的手,似乎在印证方才说过的话。
都喜欢。
秦政看他这副模样升起的是阵阵喜爱,另手过去,在他脸上贴了贴。
哪知贴得似是不好,扶苏一副将将醒转的架势。
秦政赶忙收手回来,忙乱间看了嬴政,嬴政浅笑着对他做了嘘声的手势,示意他不要扰人清梦。
秦政自是不再动作,只见扶苏再度安然睡了过去,睡着睡着,还渐渐蜷缩了身子。
这副态势真是一如秦政幼时,嬴政看着他不免忆及了当年乖乖躺在他怀里的小团子。
不过不同于扶苏,秦政在长大后也总是赖在他身边一同睡觉。
只待扶苏彻底睡熟,嬴政这才唤人来将他送去宫中为他备着的一处寝居。
送回府中未免太过折腾,干脆在宫中歇息一晚。
替他做了这个决定,嬴政又唤人去给扶苏府上递去了消息。
将扶苏彻底关照好,嬴政继而与身边的秦政言道起以后,道:“不久后我远行,日后我不在身旁,还需照料好自己。”
说到此事,秦政转瞬忆起早些时候他说的少则一年。
当下也不去靠着他了,坐直身来就不再说话。
嬴政在他下巴挑了一下,问道:“生气了?”
秦政暂且不想理他,低头看了面前竹简上的字迹不语。
嬴政以为他故意闹性子,道:“也不一定要这样久。”
赵国朝堂又不尽然是蠢材,察觉到他目的不纯,定然会反抗,若是将他所做尽数检举出来,赵国他也就不能再久留。
博弈这种万般不确定的事,顺利则快,遇挫则慢,说具体时间实为不准确。
他所说的只是预估可以做好一切的时间。
想着,见秦政还不理他,嬴政方想把人拖过来,秦政却忽而道:“以身入局,也不怕将己身搭进去?”
他思索间已然想去了后事,嬴政欣慰道:“若是察觉形势不妙,我自会保全己身。”
话间秦政又问:“日后攻各国,都要这样做?”
嬴政否决他,道:“仅是赵国。”
且不说此方法行过一次后,同样的招数在他国也定然是行不通。
再者,初始他决意这样做,实则是与秦政的相争太是意外,导致他后续计划不得不变更。
在最初的盘算中,他的打算可是与秦政相安无事,在秦国一直为官。
不过弯绕这样久,他这最初的目的最终还是达成,甚至于现在更胜一筹,他在暗面还与秦政有着同等的权力。
听到这,秦政又问:“日后都留下?”
嬴政点了头。
既然有着操控全局的权柄,他自然没有了去外奔波的理由。
秦政这才开展了笑颜,与他道:“好,你大可安心做。”
最好一路顺遂,不需一年就能回来。
“安危也无需担忧,”秦政道:“我自会护你周全。”
他身处的可是他国,秦政平日还要忙于秦国事宜,哪来这样多精力,又如何去顾及身处遥远之地的他。
但他一片心意,嬴政也不打击他,迎合着他话中意愿,答应道:“好。”
说着又道:“关于我背叛秦国的消息也该是放出的时候,打算如何?”
秦政又看去他落笔的竹简。
自方才起,他就一直在看这些由自己代笔的竹简,嬴政察觉了他所想,道:“想利用字迹?”
秦政轻点了头。
与他道:“你作为崇苏时,字迹也能与我写得无差。”
字迹若是写得认真,是极难一时就更改形态。
当初嬴政故意让他发觉自己与他的字写得像,是有意让他趁早发现,避免其后被怀疑是故意模仿。
哪想这一点被秦政当作便利,替他写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竹简。
而秦政此时提及此事,是要与他言道自己的计划,道:“当初默许你为我代笔,其实也有算计在其中。”
他道:“还记得当初唤来妇人逼问你后,我派人去你府上寻罪证吗?”
他特意提及,嬴政轻易就接上了他所想,道:“罪证便为我伪造文书?”
秦政点头,道:“当初你替我写就的那些,我早让人秘密保存下来,以当作你字迹与我无甚差别的证据。”
接着,只消在他府上找到秦政特意准备的字迹相同、指向嬴政伪造文书的竹简,就足以定他的罪。
虽说君王诬陷臣子这般方法实为不当,但他实在藏得太深,不用此法,他定然还是能脱罪,从而脱身。
到如今,当初未用上的算计恰好能在此时派上用场。
只消散出这消息,又结合他消失了这样久,崇苏这个伪造出的名号,定然会在秦国遭受口诛笔伐,从而为他之后投奔赵国的计划垫下基石。
嬴政在只言片语中得知了他当初的想法。
稍稍意外的是,早在那样早,秦政就埋下了算计他的种子。
他这样想,秦政自然也能猜到。
像是怕他生气似的,秦政解释了一句:“你之前瞒我良多,诸多考量,也是基于此,并不是什么其他。”
不是特意针对,而是只有他值得自己这样认真对待。
但对此,嬴政是丝毫不在意,坦言道:“无需在意,我算计你的也良多。”
两人所思一样,所做自然是能吻合。
再者,他对秦政的算计还要过分许多。
他事先与秦政道:“日后知晓,可不许生气。”
秦政当下并不答应他,而是好奇道:“你到底做了什么?”
嬴政不语,只将他牵出殿外上了宫轿,朝着近来他二人的住处去。
一路任他怎样问,嬴政都避重就轻,与他言着些其他。
回到住处,更是用一贯的亲密去堵他的嘴。
黏糊到第二日,秦政一如往常离了此处去处理朝政。
此年时间所剩无几,两人的计划很快提上日程。
关于崇客卿伪造文书,擅养私兵等诸多罪状被大王发现,入宫审问后一直遭囚的消息就此放了出去。
对于崇苏的指责响彻朝堂,秦政默许众人所为,也默许着这消息飞越国境,传去各国士人耳中。
初始,他对于嬴政带着这样的坏名声去往他国是否会有阻碍有所担忧。
但嬴政与他说了些其中计划,他也就安然放心,静等着他何时脱出。
消息放出后,正是风口浪尖,嬴政自然不能再出去住处。
秦政也如他所说,与他玩起了这场看他何时脱出的游戏。
先前想好的禁锢他的手段尽然用上。
宫殿外守卫尽然是他的亲卫,定时轮换,日夜皆守。
饮食用物全然管控,不给他任何可以利用的东西。
宫中洒扫以及仆从亦隔日轮换,以防他与这些人有所私联。
这样严密的防控,又是处于深宫,秦政实在想不到他要如何脱逃。
但嬴政身处这样似乎是绝境的地方,却也全然不急,每日阅书习字,偶然在屋外这片天地闲逛,摆弄其间花草。
秦政也曾怀疑过这堆花草中有什么玄机,可派人紧随着他查看,却也未有找到什么异样。
这样过了半月,秦政每日晚在此歇息,每日早离宫去。
今日照常如此。
秦政走后,嬴政如往常在小池边坐了会,近日天气转凉,却也不适宜久坐。
他遂而起身在这园中逛了片刻。
不过在此处待得太久,小园被他逛了个完全。
虽说秦政以防他无聊,给他送了许多以供消遣的物事,连带着这小园也添了许多花卉,但半月看下来,也早已看了个遍,此时很是无趣。
又回去屋中,挑了书籍看了许久,消磨到晚些时候,猜秦政许是快要过来,起身开门去迎。
正想出屋时,却迎面见了秦政的亲卫慌忙上来。
想问他何事,此人行礼过后,就与他递了东西上来。
嬴政接过一看,就见是当初冠礼之时送与秦政的玉龙。
他面上显出了诧异,问道:“为何此物在此?”
这玉龙秦政有段时间日日带,他身边人都很是熟悉,这亲卫自然也就识得。
近来这风声放出去,他倒是不常带,但也不时会出现在身上。
亲卫不明所以,却也猜测道:“是今日洒扫的宫人在池边捡起,许是大王昨日落在那处。”
秦政昨日确实佩了这玉龙,嬴政点头认可了他的猜测。
亲卫说着,又不免遗憾,道:“落下时许是磕碰。”
他话间指了玉龙上的一道痕迹。
嬴政落目一看,玉龙中间确实横亘上了一道裂痕,砸得颇为厉害,还有些许缺口。
他轻轻叹了气,将玉龙收进袖中,道:“幸而青玉不为难得,既然碎了,再做一件便是。”
说着嘱咐道:“此玉碎去之事暂且莫要与大王说,说了,他难免伤心。”
此话说罢,又道:“就说我闲来无聊想雕琢玉石,让人请工匠来与我一同。”
亲卫尽数答应下来,也不问他为何现在就要重做这玉饰。
他的职责是顾好被关在这的客卿,至于客卿是否要借这工匠与雕琢玉石的名头来逃脱出宫,就是大王该考虑的事了。
将亲卫打发下去,嬴政揣着袖子等在门外。
秦政的身影一时未来,他出神想着什么。
而阵阵凉风间,唯有他静靠着的门窗,听得他袖中清脆一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