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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姐妹 成了亲的女人,果然很野,真野。……

    王楚嫣心下一凛, 又想从他怀里挣扎出来:"为何?夫君舍不得??"

    "当然?不是。" 王昂抱紧她,回?得?斩钉截铁。

    他低头凝眸,唇边挽起浅浅的梨涡, "胡思乱想的小丫头。" 接着亲了她一口, 两口, 又凑向王楚嫣耳畔, "假如?我没判断错误的话,那女?子似乎来历可疑, 暂且留着她,我自有打算。"

    王楚嫣酸楚地抬眸,红烛光影将王昂清俊的容颜照映得?扑朔迷离:"你当真这么想?"

    "不然?呢?" 王昂反问。

    王楚嫣沉默转身, 这人城府深得?她从未看透过。

    "还生气?" 王昂见她不搭理,又将她扳过身子,在她额前,脸颊各亲一嘴。

    那双软唇触及脸颊之际, 每回?都有一种?特殊的蛊惑能够让她放下糟糕的情绪, 还有他温热的鼻息,淡雅的芳香, 皆是来勾她魂儿的, "唔, 讨厌!" 王楚嫣抬手捂脸, 不愿让他继续得?逞。

    "小小的人儿哪来这么多的气, 许是醋坛子打翻了?"

    王昂见她依旧悒悒不乐, 只好变个法子, 忽地挠她痒痒。

    王楚嫣始料未及,忍不住"哎呀"求饶,少顷, 咯咯地笑出声?来。

    却又不肯服软,她轻轻推搡他两下子,旋即将自己裹在罗衾里,娇嗔道:"醋什么醋?我才?不会那么小心眼呢,我乏了,不与你胡闹了。" 白日遇见茂德帝姬一事?,也待来日再说。

    王楚嫣缄默,阖目。

    就是那么神奇,虽然?她闭着眼,依旧能感觉得?到那双脉脉的眸光一直守护她沉入梦境,宛如?不变的日月,天与地

    翌日,王楚嫣寻来小樱问话。

    许是昨夜受凉,小樱穿得?紧紧实实,脸色泛红,咳嗽不已,再三哭求之下,王楚嫣没有拿她问罪,但告诫她不许再有任何放肆.

    半月后。

    又到春分时节,皇城汴梁,晴云碧树,万花粉墙,细柳绮陌。

    风景依旧,人非当年。

    孙家二姑娘今日出嫁。

    清晨,王楚嫣她们伴在孙若熙身旁,看她穿上嫁衣,戴上珠翠团冠,继而踏上花轿,在沸腾的欢声?笑语之中,迎来她朝思暮想的时刻。

    行?完一系列成亲礼仪,拜堂后,新郎官赵卿成挑开新娘子的红盖头。

    那一瞬,王楚嫣惊鸿一瞥,见到了最美的若熙妹妹。

    孙若熙羞盈盈地挽唇,一双明眸灿若朗星,面颊春风桃花,美得?不可方物。

    彼时王楚嫣眼眶湿润,唇角扬起无比欣慰的笑意,随着其他人欢喜起哄:"新娘子新郎官靠近些,再近些,要?挨紧了坐一块儿!"

    "撒帐喽——"

    王楚嫣端着喜盘,纤手抓起一把把的金银钱、彩钱、杂果,一边抛向新婚人儿,一边随着礼官唱念撒帐诗。

    蕴含至美祝福的缤纷彩雨落下,又一对喜结良缘的人儿沉浸于幸福之中。

    有欢聚,亦有离别。

    参加孙姑娘的婚庆后,郑雅南准备启程。在赵家医馆休养了好些月,她的身子能够经得?起长途跋涉。

    当下,姐妹们再次同聚一堂。

    郑姑娘还未到,正在给娃儿乳奶。

    等候中,孙若熙讨了一面铜镜,整理红裳,又拨弄盘得?高高的发髻与其上的珠翠绢花,顾影弄姿地说道:"姐姐们是不是也觉得?,我比之前更?美了?"

    王楚嫣诚心夸赞:"得?雨露滋润,花儿理当更?美。"

    孙若熙侧头,娇气的小脸儿露出狡黠的笑容:"哎呦,姐姐如?今说话也这么直来直去了?"

    王楚嫣寻思自己适才?的话,蓦然?惊悟,羞赧解释道:"我是想说,雨露,心情愉悦,犹如?花木饮春雨而得?绽放,是那个意思! 妹妹又想哪去了?"

    孙若熙咧嘴笑道:"姐姐别嘴硬,我们心有灵犀一点通。" 孙姑娘眨了眨眼,笑嘻嘻地靠近,与王楚嫣拉拉扯扯,"话说,你家郎君办起那事?儿时,每回?多久?平常是他求着要?,还是姐姐也得?挑逗挑逗他?如?今,姐姐应当经验丰富,有否密招传授些给妹妹呗?"

    王楚嫣戳了戳孙姑娘的脑袋,吁出一口气:"人与人不一样,你家赵哥哥喜欢怎样,这事?儿还得?妹妹自己琢磨去,多试几次,不就晓得?了么?"

    啪嗒一声?,何物清脆落地。

    原来是正在焚香的赵浅真惊掉了手中的香箸。

    赵浅真翻了个白眼:"你俩…… 成了亲的女?人,果然?很野,真野。" 她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哈哈哈,我忽然?想起我们以前看春宫图时,真真姐的脸色也是忽白忽青的!\" 孙若熙捂嘴笑,继而满面洋溢幸福之情,娇滴滴地道,"说实话,男女云雨之事颇有趣,要?说欲.死欲.仙呢,似乎也夸张了点,但那会儿,我深深感觉到了我家郎君的爱意,只希望他不要?停下来……"

    赵浅真干咳几声?,诙谑道:"待我修成道果,回?头抓了你们这些小妖精!\"

    彼时郑雅南抱着小怜怜走来。

    孙若熙旋即缄口,起身迎去:"雅南来了,快坐。" 继而孙姑娘讨了娃儿抱怀里,"几日不见,怜儿好像又长大了,好可爱呦。" 她咯吱咯吱地逗着小娃玩,不亦乐乎。

    "雅南喝些茶,这是你给的小龙团,方才?若熙点茶用了些。" 王楚嫣给姐妹们添上茶。

    近来,郑雅南精神好许多,不着脂粉的脸颊回?显血色。她呷了几口茶,念及旧事?:"你们还记不记得?,我们曾经斗茶那会儿,也是春分时节,两年之久了,今日咱们再斗一回??"

    孙若熙一听就来劲:"来来来,本姑娘最喜欢与高手比试!"

    王楚嫣莞尔笑道:"这回?我可不给你们作解说了,累得?慌,我观摩就是。"

    孙若熙撒娇:"斗茶要?热热闹闹的,阿嫣你就为我们评价几句,叫好几句?"

    郑雅南弯眸招手:"阿嫣来吧,还如?上回?那样,你站我们中间,公正评价。"

    赵浅真乘机抢来小怜怜,坐在她们的对面,慢悠悠地说道:"怜儿,咱俩就坐山观虎斗,悠哉悠哉的。你阿娘,你孙姨姨,都是争强好胜的女?子,让人害怕的母老虎,还有你的王姨姨,表面看着温婉,其实嘴硬,也倔得?很。"

    "最温柔,最与世无争的是赵医师你。" 郑雅南调侃奉承。

    "她呀,最毒舌。" 孙若熙朝赵浅真吐舌头。

    郑雅南旋即护道:"若熙妹妹可别这么说,我的救命恩人自然?是最好的。"

    郑雅南微微笑着,让环环取来带到医馆的上好茶具器皿,银制汤瓶、茶碾、茶罗、竹筅等,当然?少不了茶道者推崇的建窑黑釉兔毫茶盏。

    于是乎,郑雅南与孙若熙,两位茶艺高手从碾茶、罗茶、侯汤、熁盏、到调膏、注汤击拂,每一步都做得?分外?精细慎重,所用器皿亦十分讲究,将茶道风雅演绎到极致。

    王楚嫣亦使出浑身解数,一个劲儿地夸,烘托欢乐融融的气氛。

    到了最后关?键,水脚一线争谁先时,王楚嫣仔细分辨:"究竟谁赢,还真不好说,看似差不多?"

    蓦然?,郑雅南说道:"我输了。" 就像曾经的孙姑娘那样,她举杯饮了一口茶,垂眸之际,眼中闪出泪花,然?而唇角高扬。

    我输了,这几字,从骄傲好胜的郑姑娘口里道出时,别有寓意。

    短短两年,她算是死过一次,如?今破茧重生,真就拿得?起放得?下。

    王楚嫣默契神会,轻声?叹道:"咱们好好处一块儿时,还未玩够呢,却要?离别了……"

    郑雅南随着伤怀:"一转眼,各奔天涯,不知何时再能相见。"

    本是笑盈盈的孙若熙听见两位姐姐的话,想起自己也将随赵哥哥离京,蓦然?心里极度不舍,抽抽搭搭的哭起来。

    "欸?" 赵浅真见她们哭成一团,黯然?忍泪,看着怀里睡得?正酣的小怜怜,柔声?哄道,"像宝儿这样,最好了,还不知人间酸甜苦辣,不要?着急长大。".

    郑雅南离京那日,风轻云净。

    仅有两辆车子,她觉得?没甚么必须带走的东西。

    其中一车装满了药,赵浅真万分细心地将所有药物标好类别及用法,再三叮嘱。

    "遵命,赵医师。" 郑雅南又哭成泪人,朝赵浅真郑重拜别。赵浅真别过头去,却紧紧地捏着郑姑娘的手。

    王楚嫣与孙若熙帮忙打理好所载事?物,也与郑雅南久久相拥,互道珍重。

    此?番,郑母亲自接女?儿回?去。

    "雅南——!"

    一声?凄哀的呼唤,刘彦意外?出现。

    他没有走近,站在几步之遥,显然?已经凝望良久。

    "雅南……" 刘彦泪盈双眸,鼓足勇气,心切切地说道,"我知道我辜负了你,错误难以弥补,你一辈子都无法原谅我,我…… 雅南,我真的后悔莫及……"

    刘彦形容憔悴,曾经这么个爱整洁的男人,彼时身上的衣服带着皱褶,脸上亦是胡须拉碴。

    郑母一见刘彦就恨得?痛心切齿,用身子环住自己的女?儿,怒叱道:"刘公子,你醒悟得?为时过晚了! 你与我的女?儿已无瓜葛,莫再纠缠! 我们郑家再也不想见到你!"

    郑雅南默然?凝视刘彦,片刻后,再次与王楚嫣她们惜别,又与赵浅真依依耳语,继而她抱着怜怜走向马车,走了几步,蓦然?驻足。

    可她没有回?头。

    那席郁金色长裙飘盈于轻风中,四周繁花翠柳,春绿如?初,她背影如?画,就这样带走京城的一抹亮色。

    王楚嫣目送渐行?渐远的马车,心绪翻飞。

    半月后,王楚嫣又送走孙若熙。

    当巴心巴肝的好妹妹真的离开时,便似剜去王楚嫣心头的一块肉,她伫立良久,在畅畅惠风中黯然?泪下,车子还未彻底隐入远山淡影,泪花早已模糊了眼。

    王楚嫣伤神时,王昂伴在身旁,不停地为她拭泪。

    "叔兴……" 王楚嫣悲切抬眸,"我们永远不要?分别,好不好?否则,我真的会心碎的……"

    王昂默默地看着她,清冽的双眸浮出莫可名状的陈杂之情,继而蔓延开来,少顷,他将她拥入怀里,努了努唇,"好。"

    仅一字,声?音里带出的潮湿像是预兆即将来临的霖霖之雨。

    然?而他越发挺直身子,如?巍巍崖山青松,绝世而独立。

    第62章 危机 山雨欲来风满楼

    自去年起, 朝堂暗潮迭起,风起云涌。

    民间亦是很不太?平。济州的梁山起义虽然人数不多,据说最初宋江结聚三十几人, 攻打?河朔、东京一带, 这支队伍如今也有上千人, 经?常流动作战; 此外, 两浙路那带,因为花石纲的骚动, 似乎越演越烈。

    整一个山雨欲来风满楼。

    更?意外的是,边境传来消息,四月时?, 金军出师攻打?辽国上京。

    徽宗急得焦头烂额,暗地?里召集对此机密知情的大臣商议此事。

    自去年二月,徽宗派遣武义大夫、登州兵马钤辖的马政做正使,平海军指挥使呼延庆作为副使, 带宋国使者自登州、莱州, 从海道赴金,商议联盟攻辽之事, 迄今为止, 宋金两国初步达成合约, 联盟伐辽。

    可?如今, 金国先发制人。

    马政回禀:"金国国君见到陛下的御笔信时?不太?高兴, 说两国平等?, 金国不愿屈为臣国, 恳请陛下将今后商议盟约之事,改用国书。"

    用御笔圣旨,而非国书的这个法子, 曾是童贯提议。

    童贯不悦地?辩驳:"一开始就用国书,不等?于走漏了风声??万一与金国商谈未成,还被?辽国知道的话,便会贻害无穷!"

    赵良嗣赶忙维护:"童太?傅所言极是,如今金国意愿明确,我们可?用国书进展。"

    赵良嗣也是被?派去金国商谈的重要使臣,原名马植,就是政和元年童贯出使辽国遇见的,那位最初提议联金伐辽的献策人。

    此时?,不乏反对联金的大臣,蔡京既是反对方。

    "陛下,臣依然觉得,联金之事大为不妥。"

    蔡京的脸色灰不溜秋的,因为略受风寒,弯腰咳嗽。

    王黼就在旁边,抚了抚蔡京的肩膀,佯装关怀道:"听闻蔡相公近来身体不适?可?要多保重啊。"

    蔡京皮笑肉不笑地?回道:"多谢王相公关心,老身还算结实?,为了大宋江山,老身也要撑下去。"

    缓气后,蔡京继续进言:"陛下……"

    徽宗瞥了他?一眼,抬手阻止:"朕不能出尔反尔,曾经?劝朕联金的不也有蔡相公?朕是为了夺回燕云十六州,光复盛世江山!"

    其他?人还要进谏。

    徽宗大呼头疼,决议后辞退群臣。

    事后,徽宗御笔国书: 据燕京并所管州城,原是汉地?,若许复旧,将自来与契丹银绢转交,可?往计议,虽无国信,谅不妄言。

    幸好王昂促使王黼叮嘱今上,"燕京旧地?"仅是"燕云十六州"的一部分?,徽宗吓出一身冷汗,这才弥补纰漏,将燕京改成燕云之地?,随后再遣宋使去往金国。

    徽宗对王黼更?为器重,每逢疑难,就会询问他?的意见。

    蔡京早就痛恨王黼等?人。

    去年那首流传民间的童谣,"打?了桶,泼了菜,便是人间好世界。" 王黼听闻后,十分?欢喜,寻机将此禀报徽宗,并指责蔡京这些年来胡作非为,大失民心,请陛下务必提防,莫受蔡相公的拖累,还说,童太?傅也是因为曾与蔡相公接近,被?蔡相公给耽误了。

    蔡京得知后恨得咬牙切齿,命人暗中打?探,包括站在王黼一边的王昂。

    蔡京仕途起伏,屡次被?罢,总能东山再起,且更?上一层楼。不过这回,年逾七十的他?深感危机,颇为乏力。

    这些,王昂都看?在眼里,默默地?坐山观虎斗。

    过了些时?日,王昂收到蔡大人的亲邀.

    蔡京的府邸位于京城西面,百姓们皆称蔡太?师宅,府邸旁有一座汴河流经?的石桥,被?称为太?师府桥,旁边有著名的州西瓦子,宝相寺,洪福禅院等?许多寺庙。

    蔡京在京城本就有一御赐的宅邸,称为"东园",后来徽宗又赐给蔡京一大片地?,蔡京为扩建自己的府第而毁掉几百间民房,修建了这座豪华的"西园",徽宗驾临蔡府时?,也为之赞叹不已。

    彼时?,蔡京安排了一桌丰盛的酒菜,客气地?请王昂入座。

    府里美人如云,仆役成群,桌上用的皆是银盘金器,名贵的西域琉璃。酒是樊楼的自酿酒,被?誉为汴京名酒之首的"眉寿",取健康长寿之意,尤得蔡太?师的喜爱。

    光是上菜的侍从就有好几位,还如京城正店那般报菜名,更?别提在灶房忙碌的厨娘们,据说有上百位。

    蔡京亲自为王昂夹菜: \"你且尝尝这个,我最爱的蟹黄包,还有齿豉。"

    王昂恭敬谢过:"我早有听闻,蔡相公府上的蟹黄包乃人间仙品。"

    蟹黄包的制作精细,光是流程就需好几道,膳房有十多位厨娘一同制作,且各有所司,有人缕葱丝,有人和面,有人挑蟹黄,有人包馒头,据说每席蟹黄馒头花费一千多缗,极为奢侈。

    王昂举筷,小?口品尝,赞道:\"蟹黄包的味道确实无与伦比,滑润爽口,汤汁鲜美。"

    接着,王昂又尝了一片"齿豉",即"黄雀鲊",一想到这道菜是用众多的鸟胃制成,他表面无事样地含在嘴里,咀嚼两口,囫囵吞下,随即饮了一杯酒。

    蔡京心里有所了然,微微哂笑:"王舍人平常不怎么吃山珍海味?"

    王昂向他?敬酒,和颜笑道:"下官口福浅,粗茶淡饭习惯了。"

    "口福浅,艳福难道也浅?" 蔡京嘴角微扬,"我听朝中其他?人说,你娶了一位民女,叫王楚嫣,东水门王家客栈的,啧啧,才子佳人,本是美传,可?我有些想不明白?"

    王昂听他?提及王楚嫣,心头猛地?一震,表面却波澜不惊,故作羞态:"下官不值一谈的小?小?私事,何?时?弄得人人皆知?" 顿了顿,他?看?似诚恳地?问道,"下官有些糊涂了,蔡相公且说。"

    蔡京凝眸微笑,缓缓说道:"天下男子寒窗苦读,参加科举皆为仕途,之后就能锦衣玉食,娇妻美妾,荣华富贵,世上有两样东西,凡人皆想求之,权与利。当然,也不乏为江山社稷而鞠躬尽瘁,两袖清风之人。从王舍人的表现看?来,你应该属于这一类,可?是……" 忽然他?一个转折。

    王昂接住那双精明狡狯的目光,探问:"可?是甚么?"

    蔡京呵呵两声?,弯下眉毛,眼角堆出皱褶,眸光似笑非笑。

    "你缘何?亲近王黼?" 也不待王昂回复,蔡京继续道,"如今在百姓眼里,王黼是位贤相。可?是,王黼那人我十分?了解,好色好财,显然你与他?很不同,你既不好美色,看?似也不好钱财,话说道不同不相为谋,啧啧,所以我略微好奇,看?来,你惟独渴望权势?"

    王黼多智善佞,攀附权贵,敢称大宦官梁师成为"恩府先生?",视之若父。王黼的生?活亦是奢靡淫泆,每夜挑选数十位美姬"拥帐"而寝,金玉为屏,翠绮为帐。

    王昂当然晓得这些,却不正面答话,凑向蔡京:"下官怎敢想这么多?让蔡相公高看?了。下官自知资历浅薄,今日幸得您邀请,颇感不安,请问,蔡相公有何?吩咐?"

    蔡京也不正面回复,挑眉笑道:"你可?知,我最擅识人。虽然我如今老眼昏花,但识人的本事未曾消减,你想不想知道,我是怎么看?你的?"

    王昂恳请他?指教。

    蔡京眯起不太?清亮的眼眸,打?量道:"我观察你许久了,你平常沉着寡言,不怎引人注目,然而每到关键时?刻,字字珠玑,博得官家,还有王相公的喜爱,事后必定加官进爵,譬如联金伐辽之计,洪灾一事,流民与起义,我见你养晦韬光,就似一株弱苗,待他?人察觉时?已默默长为大树。"

    蔡京遇人无数,惟独王昂最是让他?琢磨不透。

    按理说,常人多为名利富贵,像李纲那般刚正之人又过于锋芒毕露,容易木秀于林被?风摧之。

    在官场上,能够不受名利所牵制,这种没有弱点的人最是可?怕,就像一只隐于暗处的狮虎。

    王昂仔细聆听,佯装惶恐地?回道:"蔡相公实?在是高看?下官了。"

    蔡京慢悠悠地?喫茶,继而意味深长地?说道:"你自政和八年中得状元之后,从秘书省校书郎到如今的中书舍人,一路官运亨通,实?为难得的英才,也因为王黼的提拔。王黼当初从校书郎骤升至御史中丞,只用了短短两年时?间,是因为我的提拔。" 蔡京笑着看?来,"所以,我也能提拔你,王舍人意向如何??"

    王昂早有所料,欠身应道:"多谢蔡相公看?中。"

    蔡京一边捋须,一边饶有兴味地?打?量他?:"我还听闻,你与郓王颇为交好?"

    果然,蔡京已在调查他?。

    王昂不慌着辩驳,静待对方还有什么要说的,然而老谋深算的蔡京话锋一转:"金榜三甲,你与郓王殿下惺惺相惜,也不足以为奇,听说,你与探花张焘的关系也甚好?张焘那人心直口快,很容易被?人握住把?柄。"

    王昂抬眸,眉间掠过一丝惊慌:"张焘怎么了?"

    蔡京看?他?终于着急了,暗藏笑意,缓缓道:"张焘现已被?人带去开封府问罪,王舍人要不要去劝劝他?,将事情交代清楚?"

    蓦然,王昂后背一阵发凉:"张焘因何?被?问罪?"

    第63章 圈套 来人,用刑!

    蔡京不疾不徐, 眯眼笑道:"近来不是有首民谣吗?说什?么打了桶,泼了菜,便是人间好世界。似乎意指我与童贯?童太傅也十分?气恼, 与我一同派人严查此事。"

    蔡京又吃两口?茶, 润了润嗓子?, 继续说道:"谁知, 昨日,我们意外截获张焘给李纲的一封信, 内容可疑,便将?他捉拿归案了。"

    王昂后背一阵发凉,万万没料到, 今日蔡京突如其来的使出这招。

    蔡京又道:"为什?么童谣里骂的人,偏偏是我与童太傅?王黼王相公的为人实?则更为恶劣,这些事情,包括张焘的背后, 定然有人指使。"

    王昂暗自惦念张焘, 朝蔡京恭谨回道:"此事定有误会,张焘性情温良, 绝不可能受人教?唆做出这等?事情, 下官愿随蔡相公即刻前往, 明辨是非。"

    王昂竭力沉静, 内心万分?迫切地随蔡京来到开封府.

    张焘被关?押在开封府一间狭小的牢房里, 身上还穿着绿罗袍, 显然是刚入狱不久。

    蔡京抵达后, 与现任开封府尹聂昌低语几句,聂昌派狱卒将?张焘带到审讯房里。

    张焘神情恍惚地走入屋里,见到王昂时, 眸光忽亮,"叔兴兄。" 他迈步上前。

    聂昌抬手拦住张焘,对狱卒使了个眼色:"我们奉童太傅,蔡相公之命审讯,张大人,对不住了。"

    两位狱卒推搡张焘坐到一把椅子?上,将?他的双手用铁链狠狠地锁住。

    张焘细皮嫩肉,痛得叫出声来。

    王昂不由?地蹙起双眉,捺住心头怒火,朝聂昌拱手道:"聂大人,张大人也是朝廷命官,遭受如此待遇,恐怕不妥吧?"

    开封尹的官品在王昂之上,王昂内心愤慨,却不得不守礼仪。自徽宗继位二十年来,已有十八位大臣历任开封尹,更迭频繁,开封尹是个重要官职,在宋初,是为储君转设的,后来的重臣寇准、包拯、欧阳修等?人皆任过"权知开封府事"。是年,聂昌就?职,新官上任三把火,此人恩怨分?明,以弹治正法,猛厉径行而?著称。

    王昂不免忐忑,寻思?对策。

    蔡京坐在边上观察:"王舍人莫要着急,张焘若是清白无辜,为何害怕?"

    "自然不怕。" 王昂双目微垂,旁人就?看不见那双锐利的眸光,他朝蔡京恭敬说道, "下官只是觉得,张大人的父亲张根,叔父张朴,皆为大宋社稷尽忠竭力,也曾效力于蔡相公您,张焘平时也对您大加赞赏。"

    然而?蔡京装着没有领会,朝聂昌点了点头。

    封府尹聂昌最初结好王黼,后来倾向蔡京,仕途亨通。他领命蔡相之意,也不正眼看王昂,径直走到张焘面前。

    "我们且公事公办!"

    聂昌拿着张焘的那份家书,亲自宣读。

    张焘的信,字里行间皆是为民忧虑,并?指责如今朝堂昏乱,还点明蔡京与童贯等?人献媚今上,并?称赞那首民谣唱得好,指桑骂槐,十分?解气。

    读罢,聂昌挥了挥手中的信纸,叱道:"证据在此,胆敢诽谤国事与朝臣,张焘你有何辩解?"

    张焘也是个倔脾气,外表柔美,骨子?里刚得很。

    他抬起清秀的脸庞,一双眸子?黑幽明亮,虽然掺杂几许惊慌,更多的却是凛然正气:"聂大人已经读了信,还想知道什?么?"

    聂昌掴了他一记耳光,下手很重,打得张焘耳鸣目眩,"光是这封信,就?能将?你贬官流放,重之论斩!"

    王昂眼见张焘的唇角洇出一缕鲜血,攒紧负在身后的双手,忍住愤怒,朝聂昌沉声道:"太祖曾经太庙刻碑立誓,不得以言杀士大夫,聂大人的威慑之言,未免过重了吧?!"

    聂昌觑了一眼蔡京,转而?扬起下颌,看向王昂:"王大人或许不知,我们也调查了另一桩事,去年发生?在大相国寺的传言,关?于洪灾,还有大宋将?亡之类的妖言,这些谣传,你定然也曾听说过。"

    王昂不动神色,与他直视道:"聂大人的意思?是?" 快速揣度他们真正的意图。

    聂昌嗤了一声:"这就?看张焘怎么说了?李纲曾经上书,言称,洪灾乃是天戒,说大宋危矣。张焘与李纲是家眷关?系,密切得很。" 聂昌又朝张焘质问,"张大人,你与这些事情有否瓜葛?或者,你可知其中详情?背后是否有人教?唆?又或者,你就?是那个别有用心,抛出流言的罪魁祸首?!"

    张焘愣怔半响,家书里他确实?用词过激,然而?聂昌说的这些与他毫无关?系,恼羞成怒地驳道:"我张焘为人清白,怎会做出这等?散布妖言之事?! 我对今上与大宋忠心耿耿,绝不可能说出大宋将?亡的恶毒诅咒!"

    聂昌阴阳怪气地道:\"常人都会如此狡辩,但若用刑的话?,或许张大人就?不会这么强词夺理了?"

    张焘急得瞠目:\"你们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聂昌似乎有意吓唬,命道:"来人,用刑!"

    王昂拦住正要搬用刑具的狱卒,怒道:"在未有查明事情之前,你们这般属于滥用私刑! 我定会向官家进谏道明!"

    旋即王昂护在张焘身前。

    彼时张焘的脑子嗡嗡作响,自昨夜被捕,至今滴水未进,饿得胃疼,发出一声低沉的呻吟。

    王昂转头看了看张焘:"张大人,别担心,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无人敢对朝廷命官滥用私刑。"

    蔡京气定神闲地看着这一幕,微微笑道:"王舍人说得也有道理,聂大人,为何不将?犯人带上来?就?是前不久,你们捕获的那个散布流言者。"

    王昂浑身一震,转头看向蔡京。

    蔡京见王昂镇定的神色终于起了变幻,在密室阴暗的烛光之下,面容似乎还有那么一瞬现出煞白,像一只被更狡猾的猎人反捕的猛兽。

    蔡京心中得意,慢悠悠地捋须道:"当场对峙,不就?能立即水落石头出了么?".

    不多时,狱卒挟持一位犯人进入审讯室。

    那人个头矮小,披头散发,褴褛的衣衫之下现出裸露的肌肤,处处鲜血淋漓,明显已被打得肉绽皮开。

    狱卒松开手臂之际,那人力不能支地蹒跚几步,跌倒在地。

    极少目睹这种场景,张焘惊出冷汗,忍不住闭上眼睛:"我们大宋以仁义?宽容著称,少有酷刑,没想到开封府对待犯人竟然如此残忍无道!"

    蔡京见张焘这般天真,险些笑出声:"张焘啊张焘,你是从没见识过残酷的场面?也是,你们绝大多数文官从未上过战场。"

    聂昌不想脏了自己的手,指着地上那人,对身旁的狱卒命道:"将?他拎起来!" 继而?走近那人,问道,"说,这人你认不认得?"

    顺着聂昌指的方向,犯人颤悠悠地看去,眨了眨迷糊的眼睛。

    犯人靠近张焘,打量半晌后,摇头道:"不认得。"

    王昂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位犯人,负在背后的双拳攒得更紧了。

    蔡京眯着眼,瞧见王昂的小动作,扬起唇角。

    "你再仔细看看,找不见指使你的人,那么掉脑袋的就?是你了。" 蔡京朝犯人恐吓道。

    犯人在狱卒的支撑下转过身来,当看到王昂的那一刻,忽然怔住。

    他踉跄地走近两步,直愣愣地盯着王昂,嘴唇抖动,抬手指道:"是他,就?是这人! 我认得他! 就?是他让我散布那些妖言的!" 犯人神情激动,用沙哑的声音一遍遍地重复着。

    王昂没料到这一幕,倏然,他汗毛直立,恍悟到 ——

    这是蔡京设下的圈套,好一招敲山震虎,声东击西?,真假虚实?,实?在狠辣!

    蔡京最初的目标并?非张焘,而?是王昂!

    蔡京啊蔡京,你真是神通广大,手段非凡!

    "王昂你可知罪?" 聂昌命周边狱卒速速将?王昂拿下。

    蔡京站起身,拂了拂衣袖,扬唇道:"此事真是蹊跷,万万没料到啊,不过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盛大人,请莫亏待了王舍人。"

    在看清犯人的面容时,王昂紧绷的心稍松了下。

    果然不是花玖! 花玖年初就?已离开京城。

    彼时王昂将?计就?计,陪蔡京演戏,嗔目怒道:"我敢断定,这人胡说八道,也是受谁指使。"

    蔡京悠哉游哉地踱步:"哦?王舍人如此自信?"

    王昂有条有理地言道:"听过大相国寺那事的人都知道,谣言者是个疯子?,而?此人,意识清晰,极有判断力,明显不疯不傻,如此推测,必定有谁在背后教?唆他演了这出戏?"

    蔡京走到他面前,眯眼凑近身:"王舍人说得也有道理,不过呢,凡事需要证据对不对?此事至关?重要,民间的这些妖言惑众,已经触发朝堂的不稳,王舍人倘若问心无愧,请允我们立即派人,去你的府上搜查一番?"

    王昂的心跳旋即漏了两拍,眸光掠过难以掩饰的惊愕,声音亦有些发颤:"蔡相公,你究竟是何意图?"

    蔡京佯装可惜地摇摇头:"我的意图仅仅是,为维护天下之安稳。王舍人就?暂且呆在这儿,委屈一阵子?罢。"

    王昂心跳加剧,暗自呐喊。

    楚楚——!

    第64章 突查 此处有疑!

    时至三更, 暗夜笼罩,万籁俱静。

    倏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 犹如急促交沓的奔雷。王楚嫣本就心神不宁, 从傍晚起翘首以盼, 却迟迟没?有等来王昂归家。

    她疾步走到门外, 就见幽冥似的火光之下,一队三五十人的禁军将府邸给?围住了。

    "你是中书?舍人王昂之妻?我们奉命前来搜查!"

    这?位将领也姓王, 喝令侍卫分成几队即刻进屋。

    王楚嫣的心快要跳出嗓子眼。

    "你们有昭示么?" 她展开双臂阻拦。

    "蔡太师与?童太傅的命令,谁敢不从?!" 王指挥使不敢对王楚嫣造次,让她老?实等候。

    王楚嫣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从大?堂一路翻箱倒柜, 有群人直奔书?房而?去。

    "夫人,这?是怎么了?" 合香跑来挽住王楚嫣,怕得直打颤。

    然而?王楚嫣颤得更厉害。

    她倚住合香才?寻得一丝力气,脚下似乎锁着千斤铁链, 良久定在原地?, 她咬紧牙关,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继而?往书?房的方向挪动步伐。

    禁军侍卫在书?房翻寻搜检, 查阅书?籍后随手一丢, 将整洁的屋子弄得乱七八糟。

    "我什么也没?寻到, 你们呢?"

    "书?太多, 得一本本仔细翻, 看看里面有否夹了信件之类?!"

    "还有桌子、椅子底下、书?柜四周, 花瓶里面也都找找。"

    王楚嫣提心吊胆地?站在门外张望,目光不由自主地?觑向墙面的几幅画。

    那帮人瞧见她出现,彼此传递眼神, 意思是有疑的东西应该就在书?房里。

    糟糕!

    王楚嫣寻思后惊醒自己属于上钩的鱼儿,却已为时过晚。

    "我郎君十分在意书?房的洁净,钟爱这?些藏书?,烦请官人们查阅后放回原处,小女子谢恩了。" 王楚嫣只?能如此解释,并将目光贯注到书?柜上。

    果?然,有几个侍卫往她紧盯的地?方使劲搜索。

    "找到了! 这?本书?里有密信!"

    "快去叫王指挥使!"

    彼时又有人走向墙面。

    "快过来帮我一把,看看墙上的这?些画有否蛛丝马迹?" 一位瘦侍卫撩起悬挂的书?画,一幅接着一幅,另位手举火把,往书?画的后方探头细查。

    王楚嫣觑了觑,直到看见他们走至那副"晴岚江山图"前,心跳蓦然停止。

    所幸俩侍卫没?发觉什么,放下那幅画。

    王楚嫣僵直紧绷的身子稍有松懈。

    忽尔,适才?那个瘦侍卫扭头,嘶了一声,重新打量那幅晴岚江山图:"不对劲,你撩起画,我再探两眼!"

    这?一回,瘦侍卫将火把往墙面照去,眯眼打量,登时倒吸一口冷气,惊呼道:"此处有疑!"

    其他人一哄而?上,扯落"晴岚江山图",纷纷围在墙边。

    "墙面有缝隙! 砖石能活动!"

    那个瘦侍卫两眼发光,笑得像是即将升官发财似的,依着缝隙迫切地?打开密洞。

    "里面真的有藏物! 一只?盒子,还有一卷纸!"

    禁军们又忙不迭地?检查各处墙面以及地?板,没?有发现其他隐密之处。

    王楚嫣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取出盒子,滚烫的泪水从面颊无息淌落。

    夫君曾经?再三嘱咐,秘盒事关重大?,切不可与?他人提及。如今,盒子落在这?些忽然夜闯府邸的禁军手上,而?夫君此刻又不见身影,定是凶多吉少。

    她寻思着,假若冲去夺了盒子呢?

    可面对如此多的禁军,她实在是束手无策,无能为力。

    王楚嫣怕极了,痴愣楞地?立在原地?……

    少顷,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令她挪步往前,一步,两步……

    合香也愣在旁边,眼瞧着两个侍卫伸出手,抓住王楚嫣的肩膀,合香顿时惊醒,不顾一切地?扑上前,用柔弱的身躯朝那些人踢腾扑打。

    "放开我家夫人! 你们放开我夫人! 我家主君是四品大?官! 你们还有没?有王法??!"

    有位侍卫抬手一巴掌,将合香打翻在地?。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奴婢!" 有人笑道。

    "呵呵,四品就是大?官?无论大?官小官,若是犯下诽谤欺君之罪都会被?杀头的!"

    合香挣扎起身,却又被?人摁在地?面。

    小姑娘身子柔软,男人的大?手趁机在她身上搓揉几把。合香心里只?有王楚嫣,拼命朝她爬去,"夫人,你们放开我夫人!" 她来不及哭喊,嘴巴就被?封住了,只?能愤怒地?干瞪眼。

    府邸其他家丁围在房外,各个瑟瑟发抖。

    王指挥使闻讯赶至。

    "够了! 你们这?些蠢货哪个能中进士就是祖坟冒青烟了! 竟敢对王舍人的家眷不敬?!"

    王指挥使又朝手下喝道:"我们公事公办,查找疑证,不是在这?儿欺辱人的!" 他听闻王昂与?郓王赵楷有所交往,又受王黼少宰看重,故而?心有忌惮。此外,他本身也是底层人,一步步地?爬到这?个位置,对黎民百姓心怀怜悯。

    "王夫人,请过来一下。\" 王将领走到王楚嫣的面前,做了个有请的手势。

    王楚嫣回头哀伤地?望了合香一眼,旋即甩开侍卫的手臂。

    "放手,我自己会走。"

    她咬着牙,一步步地?踏去,似乎走上刑台,几尺之遥的距离像是通往异界……

    心里只?余一个念想。

    她的夫君。

    她默默地?想着他,唤着他的名字……

    "王夫人,现在我们打开这?些东西,你也看好了。"

    王指挥使亲自操办,先是打开那份信,里面…… 写着对王黼与?蔡京大?人的赞誉。

    这?这??

    王指挥使随后慎重地?拿起那卷纸,放到桌面徐徐展开。

    诶???

    众人又皆一愣。

    画面上是位女子,云鬓斜垂,玉手抚琴,身披月蓝罗纱,风姿婀娜美妙,身旁几缕香雾萦绕,灵秀隽永宛如姑射仙子。

    王楚嫣认得。

    这?是曾经?王昂给?她作的一幅肖像画!

    画作绘完的那夜,也正?是俩人的圆房之夜,缠绵到海枯石烂,那时彷佛天地?间唯独只?剩他们两颗热烈搏动的心。

    王楚嫣的泪水大?颗大?颗地?掉落。

    她稳住心神,又定睛看向桌面那只?雕刻并蒂莲的檀木盒子,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睛。

    盒子?

    这?只?盒子是她曾经?在大?相国寺的古玩铺子买来送给?王昂的!

    边上,王指挥使慌忙放下那副画,继而?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

    里面有几朵干花,一方绣鸳鸯的手帕,一枚碧玉簪,以及其他小物件……

    王楚嫣统统认得,这?些都与?自己相关,藏着属于俩人的故事,王昂悄悄地?给?收了起来。

    还有一些银两与?交子,王昂曾经?玩笑说,俸禄统统交予夫人管,不过作为男人,好歹也得藏些私房钱。

    彼时,王楚嫣满脑子都是夫君的音容笑貌。

    她抬手捂嘴,才?不至于恸哭出声。

    王指挥使脸色忽红忽白,从盒子里取出一件件的物品,分明都是男女之间的私密信物!

    "什么玩意儿?!" 他气得呲牙咧嘴,"方才?是哪个他娘的王八崽子寻见的?" 他一边怒骂,一边劈头盖脑地?就给?了那位倒霉的瘦侍卫两记重拳。

    随后,王指挥使带着手下又象征性似的捣腾一番,最终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物,只?好两手空空地?撤出书?房。

    王指挥庆幸对王楚嫣还算有礼仪,欠身道:"王夫人,对不住,刚才?让你受惊了。我即刻回去禀告,也麻烦你在王舍人那里解释下。"

    禁军策马而?去的那一刻,王楚嫣精疲力竭地?扶住桌面。

    "夫人还好么?" 合香扶着王楚嫣坐到椅子上。

    俩人抱在一起使劲地?哭。

    "香儿,我的好香儿。" 王楚嫣将合香肩上垂落的衣衫理正?,泪水涟涟地?说道,"没?事了,我们等王郎回家。" 紧接着她吩咐愣在门外的家丁,"你们谁人赶去邸店看看,我爹那里是不是也受查了?"

    她环顾四周,一片狼藉。

    "收拾收拾就好了,没?事的,叔兴就快回来了。"

    她气若游丝地?低喃,一边抹去泪水,浅浅地?扬起唇,望向窗外。

    远空正?在露出鱼肚白,窗外高耸交错的树桠在黑夜里显得极为狰狞,此刻变成另幅画面,晨曦拂掠,它们柔枝婆娑,绿叶葱郁,接迎新的一天.

    少顷,张巧金急着寻来。

    "阿嫣!" 张巧金手扶隆起的肚子,吃力地?走入书?房,"阿嫣你还好么?"

    王楚嫣方才?趴在桌上睡了过去,旋即睁开红肿的双目:"母亲怎么来了?" 她支起身,走去搀扶张巧金,"你有身孕,要小心啊! 禁军有没?有去你们那儿?我爹怎么样?了?"

    张巧金抚摸她的肩膀,支吾道:"你爹还好,只?是,曾经?他,他与?苏杭应奉局往来的书?信,被?禁军给?取走了。" 因为王员外贪财,曾想私下做些花石买卖。

    "那可如何是好?!" 王楚嫣再次心悸,忽觉一阵天旋地?转,身子摇晃不已。

    倏然,她被?包裹在一个宽阔的怀抱里,随之传来那股熟悉的令她安心的暖流。

    王楚嫣容颜憔悴,抬眸看去,"叔兴?" 旋即泪水盈眶。

    王昂将她拥在怀里。

    "我回来了。" 他眉间是道不尽的疼惜,低头在她耳畔说道,"接下来就交给?我。"

    王昂陪她走入寝房,将她小心翼翼地?置于床上,拢好被?子。

    "睡吧。" 他温柔抚摸她的额头。

    "叔兴,别走。" 王楚嫣揪着他不放手,生怕是在做梦,一松开这?人就会不见了影。

    独处时,她才?敢倾述:"我好怕,险些就害了你……"

    "不," 王昂蹙眉沉思,"是楚楚救了我。"

    若是没?有王楚嫣去年?意外发现,并且同他提及……

    王楚嫣撑起身,双臂环住他的肩膀,将头枕在他的颈窝里,心砰砰乱跳。

    少顷,她声若蚊呐地?说道:"你料事如神,可究竟,藏了甚么可怕的秘密,要瞒我到几时……?"

    第65章 暗斗 现在正好趁机除掉蔡京这只大老虎……

    突查之事的当日, 王楚嫣就发现小?樱突然失踪,王昂早已察觉此人有异样,如?今王楚嫣越发相信他料事如?神。

    如?此推测的话?, 小?樱极可能?是蔡京买通监视王昂的细作。

    有些痕迹是王昂故意暴露。

    前日, 他在书房写信, 起了个开?头, 中途人出?去一趟,回后就发现有外人进入的痕迹。那份信的开?头, 似乎劝王黼针对蔡京,然而他笔锋一转,便成为美言之词。

    王昂微微扬唇,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现在正?好趁机除掉蔡京这只大老?虎!

    顺水推舟,最能?借力的两位,一个当然是蔡京的最强对手王黼; 另一个,便是蔡京的长子, 蔡攸。

    蔡攸四?十?出?头, 颇受徽宗恩宠,去年九月, 被封为开?府仪同三司, 位同使相。

    起初蔡攸与?父亲蔡京关系融洽, 但因?权势,俩人逐渐互相倾轧, 直至敌对。徽宗曾赐蔡攸府邸, 父子各立门户。

    得?知王昂的遭遇后, 王黼立刻向蔡攸吹耳边风,"诸多大臣都觉得?,蔡相公年过?七十?, 应该致仕,颐养天年。你看他,一会儿支持联金伐辽,一会儿又反对,一会儿征收课税,搞得?民不聊生,百姓们骂他几句,他还猜疑并嫁祸于其他朝廷命官,真是越老?越糊涂!"

    蔡攸鄙夷地哼了一声:"他可不糊涂,他是奈何不了我们,见王舍人与?我们走得?近,也与?郓王有些交情,所以想从王舍人那里下手,妄图找到一些证据对付我们。"

    王黼讪笑:"那就更可怕了,整一个胡作非为! 官家看他看了二十?年,肯定也烦了。"

    蔡攸阴森森地笑了笑:"家父年事已高,身心交病,确实该退了。"

    蔡攸早想排挤父亲蔡京,如?今自己?的根基已稳,并且自从郑居中与?王黼联手除掉蔡京的心腹,兵部侍郎王寀,还有曾经掌控户部和吏部的刘昺与?刘焕俩兄弟,蔡京的根基已被消弱不少.

    宣和二年六月,徽宗命蔡京致仕,保留其朔、望朝参的资格。

    这个决议令朝堂哗然震惊,不过?大部分?人皆是暗自欢喜。

    傍晚时分?,王昂故意经过?延福宫,蔡京正?从那里垂头丧气地走出?来?。

    这位老?人佝偻着身子,步履蹒跚,瞥见王昂时,忽然一惊,旋即挺直腰板,正?了正?头上的七梁冠。

    王昂瞧见蔡京红肿的双目,就知他在徽宗那里哭过?一场。

    朝会散后,蔡京死皮赖脸地跟着徽宗去了延福宫。这座宫殿本是朝廷的宴飨之处,崇宁年间,蔡京为了讨徽宗欢心,曾经大力扩建延福宫,垒石为山、凿池为海,殿内亭阁云集、还有奇花异木、珍禽异兽,美若仙境,成为徽宗最喜欢的宫苑,常在那里休闲,绘画。

    适才蔡京就在延福宫向徽宗哭诉,以为能?让今上念旧情,没想到今上心意坚决。

    但蔡京不罢休。

    身为太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蔡京几番大起大落,早已习惯。

    只是,当前他不愿被人窥见自己?的落魄相,特别是在初出?茅庐的小?辈面前,一个让他极为讨厌却也猜不透的人。

    蔡京明知能?扳倒自己?的仅有王黼,蔡攸,童贯等人,可他奈何不了他们,只能?对着王昂泄愤。他恢复往常那般自若的神情,扬起下颌,斜睨道:"王舍人与?其他几位相公真是费尽心思了。"

    王昂面不改色,恭敬拱手:"下官不明白,还请蔡相公指教。"

    蔡京习惯性地眯起眼睛:"你们隐藏不可告人的秘密,如?今拉我下马,许是计谋之一?"

    王昂淡定回道:"蔡相公的意思是?这些揣测可有证据?"

    蔡京斜唇嗤道:"我左思右想,唯有一种可能?。" 他靠近一步,打量道,"王舍人,别怪我没提醒,你们想做的那件事,是个杀头重罪!"

    王昂与?他坦然正?视:"蔡相公莫要胡思乱想,我也有一事相劝,如?今这样,对你未必是件坏事,功成身退,儿孙满堂,颐养天年。" 王昂语调冷淡,却没有奚落。

    然而此话?隐约其词,戳到了蔡京的痛处,令他思及长子蔡攸。

    不久前,蔡京在府邸会客,蔡攸入内给他切脉,佯装关切地询问父亲是否身体有恙?当时蔡京就预感到,儿子想寻他抱恙的理?由,与?王黼等人罢免他。这不,数天后,真相大白。

    蔡京虽然老?奸巨猾,但虎毒不食子,下不了狠手。

    可是蔡攸羽翼丰满之后,处处与?父作对,譬如?政和八年时,蔡京弹劾童贯,然而蔡攸从中搅乱,帮助童贯躲过?一劫,还反过?来?与童贯他们联合对付老父亲,真是机巧圆滑,工于心计,还狠毒到想杀死亲弟弟蔡絛。

    蔡京对这个最像自己?的长子爱恨交加!

    "哈哈哈,\" 蔡京的笑声含着无奈,反讥道,"王舍人,听说你至今未有子嗣,有何资格奉劝老?身?我蔡京在官场沉浮大半生,福荫子孙,让他们皆是身居要职,五哥儿蔡鞗还娶了茂德帝姬,我与?官家之间既是君臣,又是亲家! 我蔡京走到这一步,古今多少人能比之?不是你一个区区四品可以品头论足的!"

    继而,蔡京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往后我闲来?无事,且看你们佯装到几时?!" 话?罢,他甩袖离去。

    王昂凝望蔡京垂垂老?矣的背影,沉静的眸光泛起激烈的波动。

    是恨,是惋惜,是说不出道不明的无可奈何。

    这个人,当年二十?三进士及第,风姿俊美,英才天纵,立在锦绣的京城街头,也曾立誓要为社稷、为大宋天下呕心沥血,施展抱负。

    却,最终逃不出?名利,为了私欲,越行越远。

    似乎,自己?也曾经是那样,只有在目睹不堪负重的惨烈时瞬间大彻大悟。

    忽然王昂的胸口一阵疼痛,痛得?他几乎不能?站立。

    他还活着。

    只是余留的时间不多了……

    王昂攥紧双拳,竭力凝神静心,透过?巍峨的宫墙看向天尽头的落日,这一刻,他越发迫切地想伴在妻子的身旁.

    就在王昂回到东水门,踏入家门之际,王楚嫣即刻察觉到他的异样。

    因?为突查之事,王楚嫣变得?敏感多疑,除了完全信任合香,对其他家丁都防备警惕,许多事情亲力亲为。

    "叔兴回来?了?" 她强装镇定,笑颜相迎。

    "楚楚。" 王昂一把将她拥入怀中。

    王楚嫣愈加确定,他肯定遇见了什么事。

    只是这人,习惯将所有负担压在心底,默默承受着,像似一棵长在山巅的参天松柏,独望日月,不悲风雨。

    而她,能?做的仅是陪伴。

    化作一片云,一朵花,一方青草,循着四?季韶华,用?不同的色彩但不变的忠诚与?他朝夕相伴。

    王楚嫣亲自为他脱去朝服,换上燕居常服。

    那些落于旁座的繁杂衣饰,乌纱官帽、绯色罗袍、白罗方心曲领,一件件像似锁住他的枷锁。

    流银般的月光透入窗棂,王昂身着素色直裰,萧萧肃肃,又似那位让她一眼千年的谪仙。

    他浅笑时最是好看。

    王楚嫣瞧得?痴迷,蓦地,双颊染上一抹桃红。

    "夫君先用?膳。"

    她摆好侍从端来?的晚膳,看着王昂举箸,这才放下心来?,坐在对面与?他说说话?。

    "我爹私下买卖太湖石那事,幸亏有你解决,现在他老?实多了,也不总催着家丁们干活,整天伴着母亲,生怕她有何不慎。" 王楚嫣顿了顿,微微垂下清眸,"估计下月,母亲就要临盆,届时我可能?需要常去邸店,帮着打理?。"

    王昂应了一声,沉默良久,浮出?浅淡的笑意:"楚楚,我们也会有孩子的。"

    王楚嫣羞涩点头:"当然的事,说不定今年,或者明年。"

    这事郁结已久,成为压在她心头的大石。

    "只要夫君不怪我就好。" 王楚嫣踌躇半晌,低声补充。

    王昂止箸,温柔地看着她:"为何怪你?也可能?是因?为我呢?" 他的眸光黯淡下来?,极其轻微地叹息一声,继而又抬眸望去,微微一笑,"明年就会有的,楚楚尽管放心,生子药方之类的,千万莫要乱吃,浅真给的药也可停了。"

    王楚嫣诧异,又一次被他看透心思,点点头:"你总是那么料事如?神。" 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于是岔开?道,"张焘现在怎么样了?许久未见,夫君可以请张公子过?来?坐坐。".

    张焘出?狱后,亦被贬官,所幸官家没有将他驱出?京城。

    但张焘情绪低落,闭门谢客。

    蔡京罢相致仕后,王黼代替蔡京成为第一宰执。

    王昂也被提升为御史中丞,几乎掌控台谏,越发成为王黼的心腹。王昂借机进谏并周旋,想为张焘求情复官,可惜事情离得?太近,不容易办。

    几日后,王昂早归,在御街附近遇见从酒楼出?来?的张焘,忙上前拉住他。

    "子公,我找了你很久!"

    张焘抬眸瞪着他,醉意熏熏地说道:"哦,我以为是谁呢,这不是王大人吗?王大人近来?可好?"

    王昂的心忽地一沉:"什么王大人,你喝醉了。"

    张焘却哑然大笑,一边眼泪淌落:"你以为我天真?王叔兴,我对你推诚置腹,当作兄长,而你……!"

    第66章 绝交 没事的,叔兴乖,想哭就哭一会儿……

    张焘君子?如玉, 极少失态,一月不见,画中人般温润秀美的脸庞变得瘦削憔悴, 眼窝凹陷, 笑得几近悲戚。

    王昂深知?张焘不胜酒力, 见他脸色酡红, 失魂落魄地说出那番胡话时,挽紧他的臂膀:"你醉了, 子?公?,我先送你回府,我们慢慢谈。"

    连落寞醉酒时, 张焘亦是白襕皂帽,最爱这身儒雅的文士打扮。

    张焘正?了正?衣冠:"我不想回,王大人请莫纠缠。"

    王昂犹豫片刻:"还是去我那儿歇歇好。" 他将张焘带入马车。

    张焘不愿与?他肢体?相触,几番挣扎, 但因酒醉乏力, 身子?又比王昂单薄,逐渐放弃抵抗, 喘气斜倚在车厢边上。

    "子?公?, 对不住了, 你先歇会儿, 之后我们敞开聊。" 王昂拍了拍他的手。

    张焘厌恶地将手缩入衣袖, 少顷, 用嘲弄的口吻幽幽说道?:"王大人极擅操纵, 明里暗里,曾经我对你以诚相待,推心置腹, 可我疏忽了,人心叵测,往后,我的事情你不必再管。"

    张焘的目光落在虚空中,那双顾盼神飞的眼睛变得滞钝无光。

    王昂的心尖微颤:"我答应过伯纪兄,要护好你。" 他没有把张焘的醉言当真。

    张焘阖上眼,轻声冷笑:"你不配与?李伯纪称兄道?弟,他忠良刚直,而你……"

    王昂定睛看他:"这其?中定有误解,你是不是听了甚么流言蜚语?"

    张焘没有答话,闭目后不久,沉沉地睡了过去.

    时至傍晚,张焘苏醒过来,发现自己已?在王昂的府邸。

    他赶紧从床上起身,忽觉胃部一阵绞痛,随即涌起作呕感。

    少顷,门开启,合香拿着托盘进屋。

    彼时张焘身着白色中单,又羞又急地披上外袍,忍着身体?的不适,端正?衣冠。

    "合香姑娘,请你暂且出去。" 张焘认得她。

    合香羞涩地背过身:"张公?子?,真抱歉,我见您醒了,先送些茶水来,过会儿夫人会亲自来看您。" 合香一边道?歉,一边离去。

    不多时,王楚嫣入内。

    夏季炎热,为?了端庄起见,她在纱罗背心外面?又套了件薄褙子?,遮住臂膀。

    "王娘子?,许久不见,可安好?" 张焘对王楚嫣倒很尊重,温和?有礼。

    王楚嫣客套一番,见他暗自蹙眉捂肚,关切道?:"张公?子?是不是肠胃难受?" 她递去早就备好的小瓷碟,里面?有两?粒丹药,"喏,你先吃下这个,这是赵太丞医馆的真方集香丸,对于解酒或治酒伤很有效。"

    随即,王楚嫣又为?他盛上茶:"再用些暖胃花茶,还有果子?,不一会儿就舒服了。我记得你很喜欢吃水晶皂儿,但过于冰凉对胃不太好,我稍微温热了下。"

    张焘谢着接过药丸,并喝了两?杯茶,口干舌燥的感觉散去,又吃了些果子?,稍许,胃痛消失了。

    可他眉间浮现一抹更为?深重的忧郁。

    之前,他很喜欢往府里走动,因为?确实与?王昂颇为?交心,并且,王楚嫣待人接物温柔得体?,虽然比张焘年小五六岁,但给?张焘的感觉就像自己的姐姐似的。

    王楚嫣浅笑着,张焘越加不敢看她,垂眸静默。

    "张公?子?,你与?叔兴是挚友,你若有心事,不妨与?他直言,他肯定很想帮到你。" 王楚嫣起身,"我先出去了,晚膳你就留在这儿一同?用罢。"

    少顷,王昂进屋,坐到张焘的对面?嘘寒问暖。

    张焘抬眸看,努动嘴唇:"我们不必客套,直接开门见山地说。我入狱前的几天,蔡京请我去过他府上,这事我没告诉你,因为?,我怕你难受。"

    王昂略吃惊:"你现在告诉我,他说了些什么?"

    俩人四目相交,张焘蹙眉,微微垂眸:"他旁敲侧击,询问了许多关于你的事情,我当时很警觉,没怎么回复,仅说,我与?你不太熟。不过……"

    王昂探问:"不过什么?"

    张焘沉默片刻,复道?:"蔡相公?就大笑起来,说,可见你这人城府深重,从不信任朋友,或者说,根本没有将谁当作朋友。" 彼时,张焘再次露出失望之情,"接着,他就说了好些你的事情,我都不知?悉。"

    王昂眸光暗沉:"哪些事?"

    张焘迟疑了下,流露难以掩饰的悲痛之情:"蔡京说,你与?王黼不仅仅是关系不错,而是附庸于他,还有童贯等人,所以晋升飞速,说你常去郓王府,与?郓王楷也关系紧密……" 他欲言又止,半晌后,喟然长?叹,"他猜测,说你们可能谋划着,想…… 撼东宫,欲夺太子?之位!"

    张焘坚守仁义,遵从伦常,说到谋权篡位之事,不由?地颤抖。

    "所以蔡京要我劝你悬崖勒马,别做大逆不道?之事,随后,他开始利诱我。" 张焘握住双手,眉头?紧蹙,"众所皆知?,蔡京为?人狡猾,对于这些,起初我当然不信。"

    "可是," 张焘脸上的郁色愈加凝重,"他让我细思,说你平常慎重寡言,每当有什么大事件时,你总有举动。譬如洪灾,譬如流民围城,流民那事,你敦促王黼进谏救急,可他做这些,你觉得真是出于对百姓的怜悯?"

    "还有梁山起义,你也顺着那些权臣说镇压招安为?好?"

    张焘眸光流转,哀怨地看向王昂:\"你还要我接着说么?"

    王昂点头?,面?容沉静但幽暗,像似被烟尘遮蔽光辉。

    "好,我继续。\" 张焘将心底的疑惑统统倒出来的同?时,双眸也逐渐湿润。

    "还有不久前,那些民间流传的童谣,骂蔡京,骂童贯,甚至骂高俅,为?何不骂王黼?王相公?的真实为?人,你难道?不清楚?"

    "如今蔡京致仕,王黼为?相,紧接着你也升为?三品御史中丞,这些都是巧合么?王黼一反蔡京所为?,罢方田,裁冗官,改茶盐钞法,引得百姓称道?。他表面?贤良,实际上呢?你怎么甘心依附于他?!"

    "现在你们除掉了蔡京,接下来的目标又是甚么?为?社稷为?民生?"

    王昂无从辩驳,这些他都知?道?,确实也属实…… 王黼圆滑善佞,趋炎附势,好色好财,才华远不及蔡京,为?人似乎更加不堪。蔡京为?相时,还曾大建居养院、安济坊院、漏泽园等慈善公?坊……

    话罢,张焘抬袖拭泪,缓缓站起。

    "叔兴兄,我思前想后,实在不明白你为?何不择手段,如此急迫争权?我只望,你莫要有谋逆之心,好自为?之。" 张焘哽咽难言,拱手道?别,"请受张焘最后一礼,从此,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我割席分坐,各奔前程。"

    张焘凄然转身。

    "子?公?。" 王昂叫住他,颤声道?,"你还记得么?刚入仕那时,我们曾在秘书省共事,经常一同?喝茶聊天,心意相投,你记得那句话么?国家昏乱,有忠臣。"

    张焘僵立在原地,良久,却没有回头?。

    王昂咽下苦水,发自肺腑地说道?:"有朝一日,你与?伯纪兄,必将力挽狂澜。"

    张焘心存芥蒂,悲怆地笑了笑:"这又是你的一个未卜先知??"

    张焘缓缓踏出门外。

    彼时,王楚嫣正?好走来招呼他们用膳。

    张焘哀伤且歉疚地看了看她,恭敬作揖:"王娘子?,多谢,我还有事,现在回府。"

    "晚膳刚备好了,你用后再走?我亲手做了你喜欢吃的糖醋鱼,旋煎羊。"

    王楚嫣恳切挽留,但瞥见张焘神色阴郁,眼眶湿红,心中一凛,急道?:"张公?子?这是怎么了?你与?叔兴谈了么?"

    张焘点点头?,黯然离去。

    王楚嫣吃惊回神,赶忙走入屋内。

    王昂安静地坐在那里,手扶额头?。

    "叔兴,你们这是怎么了?"

    王楚嫣疾步近前,轻轻地拉了下王昂的手,却发现他面?颊湿润,正?在潸然落泪。

    "啊,叔兴?" 王楚嫣惊道?,心一下子?被绞痛,俯身抱住他,"每回看见你难受,楚楚就会心痛的要命,不过,哭了总比憋着要好。" 她拿罗帕替他擦去泪水,像哄宝儿似的哄道?,"没事的,叔兴乖,想哭就哭一会儿,楚楚在呢。"

    王昂抱紧她,沉默良久,呢喃道?:"这样也好,否则,或许哪天,我又会害了他……"

    王楚嫣忙问:"怎么我听不懂?"

    王昂沉默。

    蔡京邀请张焘,因为?知?道?王昂与?他金榜结缘,颇为?亲近,意图从张焘身上搜获什么信息,也派人暗中观察; 张焘是个重情重义,刚正?不阿之人,蔡京利诱不成?,不久前意外截获他写?给?罪臣李纲的家书,于是张焘稀里糊涂地入狱,事后又被贬官,实在很冤,落寞失意在所难免。

    这些,王楚嫣自然不晓得。

    "楚楚莫担心。" 王昂缓缓起身,展臂抱住王楚嫣,反过来安慰她,"子?公?近来有些心事,想独自静静,有些事情,只能交给?时间。"

    王楚嫣幽叹一声,柔软的小手顺着他后背:"我感觉啊,自从你升了大官,不开心的时候越来越多,还不如曾经在秘书省当校书郎来得快活,你我皆非追慕荣华富贵之人,咱们安安静静地过小日子?便好。"

    王昂捧住妻子?的脸:"我知?道?,曾经,楚楚想要嫁给?我,是因为?喜欢我这个人。"

    王楚嫣莞尔扬唇:"当然的事儿,即便你没有金榜题名,我也愿意与?你成?亲。"

    王昂别过头?,忍住泪水:"你无法想象,那个立春雪夜,我看见你时的心情……"

    "欸?你又说我听不懂的话了。" 王楚嫣轻轻笑嗔,朝他打趣儿,"当初,我遇见你时,便是,惊鸿一瞥,色迷心窍了。"

    王楚嫣抱住这个比她高大许多的男人,抚慰道?:"楚楚的心事都会告诉夫君,假若哪天,夫君也想与?我述说,楚楚会尽力为?你排忧解难。"

    不过,她有一件要事瞒着王昂。

    至今不知?如何道?来。

    第67章 女尸 她的死,与你可有关联……?……

    王楚嫣瞒着王昂的那件事情, 与茂德帝姬有关。

    自从她与茂德帝姬有过往来,发觉挺有缘分,俩人的母亲同于政和三年过世, 俩人又在同一年成的亲, 婚后至今也都是未有身孕, 因?而她们不由地亲近了些。

    如约, 王楚嫣带帝姬去到专供仕女游玩的北山子?茶坊。

    茂德帝姬是第?一回来,颇觉新鲜好?奇, 这儿位于喧嚣的曹门街附近,入到里面?,竟然别有一番洞天, 仙桥仙洞,花木扶疏,环境清幽,来茶坊的皆是打扮妍丽、举止优雅的姑娘们, 非富即贵。

    仙洞内, 香雾氤氲,琴声缭绕, 真是悠闲喝茶的好?地方, 王楚嫣还带来自家铺子?"缘来香食"的果子?送给帝姬, 一块儿边吃边聊, 顺道观摩一场仕女间的斗茶表演。

    王楚嫣思及好?姐妹, 之前她们也是在这儿玩的斗茶, 一股心酸浮上心头, 不知不觉地与帝姬谈及曾经的欢乐时光。

    "我呀,现在越活越念旧,以前的日子?并不顺水顺风, 幸好?我有她们,能够一起哭,一起笑,一同成长…… 记得当初,王郎及第?时,我整个?人恍惚得做梦似的,也是她们陪着我挤在东华门前,当时人山人海,魂儿险些也被挤掉了喏。" 王楚嫣莞尔一笑。

    这些不常见的民间人事,茂德帝姬听得津津有味:"都是好?有趣的人儿! 等孙夫人回京时,你也带我见见她,还有你的好?姐姐赵医师,赵太丞我认识,他?还替我治过病。"

    她们边走边聊,去到外头闲游。

    盛夏火辣辣的,茶坊这处倒挺凉快,绿荫垂柳,还有一条河流,是从汴河延伸而来,水面?睡莲婀娜,还漂着一些类似七夕的"水上浮",那种彩画金缕的小花灯。

    王楚嫣与茂德帝姬踏上仙桥,帝姬让陪行的李氏莫要跟得太紧。

    李氏警惕地瞥了瞥王楚嫣,又朝茂德帝姬紧张嘱咐:"夫人小心些。"

    "行了,我自有分寸。" 茂德帝姬稍有不耐烦。

    李氏怏怏不乐地缓下步伐,退远一段距离。

    在外不便称呼公主殿下,于是她们互唤夫人。

    待到与王楚嫣独处时,茂德帝姬略含歉意?地说道:"适才李夫人的有些话?,说得不太中听,你别往心里去。她并非针对你,而是,很久以来家里没能清净过,尤其?,自从蔡家主君致仕,驸马越发心烦意?乱,日渐憔悴。"

    总而言之,蔡家这边,兄弟之间豆萁相煎。蔡京长子?蔡攸早想对付四弟,对蔡京最?爱的蔡绦下毒手,如今蔡京罢相,蔡攸更加肆无忌惮。茂德帝姬的郎君,驸马都尉蔡鞗眼见哥哥们勾心斗角,甚至杀气?腾腾,也被搅得心神不宁。

    茂德帝姬长叹一声,吹弹可?破的两靥透出淡淡的胭脂红,一双远山黛眉似蹙非蹙,春水汪汪的明?眸微微低垂,浓密的睫毛扑闪了下,楚楚动人宛如天仙降世。

    看得王楚嫣愈加心生怜爱。

    适才喝茶之际,王楚嫣从李氏口中得知,蔡京致仕,似乎王昂也参与其?中?因?此李氏朝王楚嫣冷嘲暗讽了几句,并对王昂指桑骂槐,幸亏帝姬将话?挡了去。

    王楚嫣一直晓得自家郎君高深莫测,万万没料到,那人竟然胆大到党同伐异,对付蔡太师?

    听来真是瘆人。

    王楚嫣幽叹道:"男儿们的这些事,我们女人懂不了,也管不得,只好?睁一眼闭一眼,安分守侯,却也十分难熬。"

    蔡太师被罢相的事情,民间也是舆论哗然,大街小巷,酒肆茶舍都在激动纷议,并传言,下一个?可?能就是童贯,童太傅?

    那个?盛气?凌云,掌管至高军权的童太傅?

    王楚嫣一想到这些,怕得身子?发抖,停步倚向桥栏。

    茂德帝姬吃惊,忙伸手扶向她的肩:"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没事儿,适才多喝了点清酒,略微头晕。"

    难以抑制的焦虑从王楚嫣的清眸间泛出。

    她越发想要探些究竟,比如夫君与郓王之间的巧合,她曾经有个?匪夷所思的预感

    王楚嫣思量片刻,有意?说道:"假如当初没有遇见王郎,我必定过着普通平淡的日子?,当时他?金榜题名,我十分吃惊,还吃惊,位居榜眼的竟是郓王殿下?"

    茂德帝姬不假思索地应道:"啊,那回我们也是无比震惊,楷哥哥竟然偷偷地参加科举,且是三甲,楷哥哥最?好?了!"

    王楚嫣乘机问道:\"他怎么个好??"

    茂德帝姬绽放纯美的笑颜:"楷哥哥的好?,一天一夜也说不完,他?长得最?俊,才华亦绝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人也亲和,待我们这些妹妹们可好了。有一次我哭,记不得生什?么闷气?了,楷哥哥就悄悄带我出去玩,与他?相处,真叫如沐春风。"

    王楚嫣感同身受。

    之前赵楷隐姓埋名入驻她家邸店时,待人接物也是温文儒雅,无可?挑剔。只不过,赵楷身上有一股与生俱来的王者高贵,让人不敢接近,这与王昂所带的清冷、以致于令人害怕接近不太一样。

    王楚嫣心下愧疚,试着继续套话:\"真是完美无瑕,好?生让人羡慕,他?一定过得很快乐?"

    茂德帝姬忽地现出忧伤,声调软软地说道:"却也不是,楷哥哥也有伤心难过的时候,而我,懊恼帮不到他?,你也晓得,朝堂之事很复杂" 帝姬打住话?,有些事情说不得。

    高墙之内,如履薄冰。

    "真不容易,百姓有百姓的苦恼,高贵之人也是一样。" 王楚嫣不想愧对帝姬的信任,放弃试探。

    茂德帝姬的伤感渐而浓烈,唏嘘道:"你说的是。有时我在想,比如我吧,明?明?什?么都有,无需操心操劳,平常都有人哄着捧着,可?是,我心里挺孤寂,有一股莫名的,无法?排解的郁闷,说都说不明?白?……" 她抬起水灵灵的眼睛,问道,"你也会有这般心情么?"

    王楚嫣蓦然心酸,抚了抚帝姬白?玉般漂亮、在阳光底下泛出光晕的柔荑,"也有,每当低落时,我就想想那些开心的事,让自己快乐的人,并让自己忙碌起来,分散心思。"

    茂德帝姬点头,挽起好?看的唇瓣:"也可?能是我太闲了,倘若每天忙得事儿多,也不会总是左思右想。有人说,百姓如蝼蚁,为了生计,终日无头无脑地忙忙碌碌,可?我见识过后,觉得不是这么回事,民间也是生活,有情有味。"

    俩人走下仙桥,往河畔漫步。

    前方三五人正?在探头看向河面?。

    忽然尖叫声起——

    "天啦! 好?像是死尸?!"

    "快捞上来! 快呀!"

    王楚嫣与茂德帝姬正?好?走经,被其?他?慌张跑来的人群冲撞了下,王楚嫣旋即将花容失色的帝姬护在怀里,走远几步,跟在后头不远处的李氏疾步跑来。

    李氏忙不迭地抱住帝姬,险些喊出公主殿下,"你没事吧?没事吧?" 李氏一边问话?,一边往河岸瞧去,这一看,把李氏吓得立即阖目,浑身哆嗦,欲要呕吐。

    "我们快走!"

    王楚嫣与李氏颤悠悠地搂着茂德帝姬移开脚步。

    后方惊声传来。

    "看水肿的状况,估计刚淹死没几天。"

    "真可?怜! 挺秀美的年轻姑娘,有啥想不开的要投河?"

    "我觉得她并非投河自尽! 你看她的指甲,还有蔻丹的痕迹,衣裳穿得也挺青绿亮眼的,寻死之人不会这般打扮。"

    "这姑娘的眼角有颗泪痣。"

    王楚嫣心头猛一怔,顿住脚步。

    青绿的衣裳,泪痣,蔻丹……

    忽地,她脑海里显现一个?人。

    她握紧颤抖的双手,对帝姬她们说道:"蔡夫人,李夫人,你们先回府。"

    少顷,等她们走远后,王楚嫣急忙返身,走向围在河畔的人群。

    不会的,不可?能是她,不可?能是她……

    王楚嫣默默心念,却在瞥见那具女尸之际,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力不能支。

    怎么真的是小樱?!!!

    自从那夜突查,小樱忽然失踪,原本只以为她心里有鬼逃跑了,可?是,怎么就死了呢!!!

    若非投河自尽,难道是…… 遭人谋害……?

    彼时她的脑海中忽现另一人。

    不会的,绝不会的……

    王楚嫣毛骨森竦,后背一阵阵的发凉,浑身溢出细密的汗珠,不是因?为炎夏的热,而是整个?身心似被寒冰浸透,从异常的疼痛直到肢体麻木.

    她浑浑噩噩地回到家中。

    王昂大步跨来,牵住她的手:"楚楚怎么一人出去了?我问过合香才知道,险些担心。"

    王楚嫣倏地抽回手,不知为何,这一刻,她害怕他?。

    王昂蹙眉惊讶:"哪里不舒服?" 注意?到她脸色苍白?,浑身发颤,手心满是汗,王昂忙摸向她的前额,以为她中暍了。

    王楚嫣稳住心神,抬起湿润的眼眸,直直地看向他?:"小樱死了。"

    王昂一愣:"怎么死的?你如何知道?"

    "我看见了,今日我,我与茂德帝姬在里城……"

    "茂德帝姬?" 王昂打断她的话?,越发惊愣,忽而走去重重地关上门,须臾转身回来握住王楚嫣的手,带着压抑的愤怒,沉声质问,"你说的,可?是那位下嫁到蔡府的小帝姬?你怎么会与她在一起?!"

    "我……" 王楚嫣的手腕被他?捏得生疼,想要抽回手。

    "你为何不早告诉我?究竟何时认识她的?楚楚,你绝不能对我隐瞒重要之事! 你还有什?么瞒着我的?!" 王昂俊朗的面?容现出极少见的狰狞,双眸闪出肃杀之光,低沉的声音带着威迫。

    "叔兴,你放开我……" 王楚嫣第?一回见他?这副凶神恶煞般的模样,吓得瑟瑟发抖,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你弄疼我了,放手……"

    王昂回神,松开手,看着王楚嫣流泪惊惧的模样儿,心似刀割般的疼。

    "楚楚,我过于着急了,我担心你,我……" 他?捧起王楚嫣的小手,那片白?皙玉润的肌肤被掐出血红的指印,他?分外自恼,"我,我真该死! 是我不好?,楚楚,别怕,别怕……" 他?心疼地为王楚嫣拭泪,继而捧起她柔软的小手轻轻搓揉。

    王楚嫣的泪水依然流淌不止,稍稍用力抽回手,低喃道:"叔兴,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小樱死了,你听见了么?小樱的尸体浮在水上…… 她死了……" 顿了片刻,王楚嫣颤巍巍地看向这个?她全心信任的人,第?一次质疑道,"她的死,与你可?有关联……?"

    第68章 画谱 朕新出炉的绝世宝贝

    后来王楚嫣得知, 那位落水的可怜女子?并非小樱,确实?外貌像似,但泪痣不在同一眼角, 显然?自己错怪了王昂。

    然?而她心里的疑惑并未减少, 这?点王昂早已察觉, 想寻个机会与她谈心, 无奈近来繁忙,并且, 今上举办庆宴,准备公布要事.

    宣和二年夏秋间?。

    徽宗在宣和殿召集亲王宰臣,观赏几样新出炉的绝世宝贝。

    [宣和画谱]与[宣和书谱]。

    历经数年, 两谱终成,取名宣和,因为成于宣和年间?。

    时任画院画博士的宋子?房,带着?画学谕及一众画学生, 恭敬列于两旁, 向今上与大臣们呈递画谱。

    [宣和画谱]揽括当今内府浩如烟海的藏画,辑录自晋、魏以来名画家?共二百三十一位、画作?六千三百九十六件, 分?为道释、人物、山水、花鸟等十门种类, 其中每门画科注有起源、代表名家?等, 又按年代罗列名家?评传及作?品, 实?乃旷世的书画通史。

    画谱所记藏品中, 今上最?爱的花鸟画作?, 收录将近三千件。

    众人聚在一道观摩, 皆是叹为观止,惊赞不已。

    徽宗春风满面地翻阅画谱,洋洋得意。

    这?事由徽宗亲持, 米芾、蔡京与蔡卞合编,以及其他?内臣共同编纂。

    环顾四下,徽宗不由得念起旧来:"只可惜,当年编谱的大臣里,米南宫早已不在,蔡元度也于几年前辞世,如今蔡元长也致仕了,可惜啊可惜。" 他?口中的蔡元长既是蔡京。

    徽宗又叹道:"想当年,蔡太师可谓朕的知音,高山流水,伯牙子?期,其人书法秀劲飘逸,堪为一绝。"

    徽宗是真心喜欢蔡京的书法。当年他?还是端王时,就曾花重金购得蔡京书写?的扇子?,藏于府中。宣和书谱里,自然?也有蔡京的份儿,徽宗对他?极尽赞誉: 行书如贵胄公子?,意气赫奕,光彩射人…… 巍巍若巨鳌之载昆仑,翩翩如大鹏之翻溟海。

    当下,王黼与童贯等人一听今上思念蔡京,赶紧争先恐后地力表忠心。

    如受众星拱辰,徽宗怀旧的忧思很?快隐去,少顷,微笑道:"童太傅,你亦在画谱中,列于山水画里。"

    童贯顺着?今上的指向看去,果见自己的大名,徽宗还在文?里夸他?擅画,且用兵者如诸葛孔明?、马援。

    "谢陛下隆恩!"

    童贯现出一副感激涕零的表情,事实?上,他?早知此事。

    修编画谱时,徽宗标新立异,命人纳入擅长绘画的内侍的作?品。

    翰林图画院和书艺局实?际由内侍省负责,作?为御府书画的看护者,在那里奉职的内侍们对书画皆是耳濡目染,有所才华,对今上纳入内侍作?品这?事颇感自豪。

    彼时,徽宗全然?沉浸于艺术的喜悦之中,面庞祥和,顾盼生辉。

    "朕万几余暇,别无他?好,惟好画耳。"

    "朕闲来爱去延福宫,绘苑中的珍禽异兽,奇花美木。"

    "朕尤爱仙鹤,经常观察它们的格式形态与习性,或翔凤跃龙之形,擎露舞风之态,或戏上林,或饮太液。"

    "朕还是端王时,就与驸马都尉王晋卿,大年等书画名流,常聚一起切磋画艺。"

    徽宗一边翻阅画谱,一边娓娓述道。

    适才他?口中的驸马都尉王晋卿,既是王诜,娶了英宗赵曙的女儿,宝安公主?。徽宗自小对姑丈王诜相当崇敬,王诜曾经名震京城,在府邸建宝绘堂,收藏古玩书画,并时常于自家?的花苑—— 西园,招待文?人墨客,苏轼与苏辙兄弟、黄庭坚、米芾、李公麟、秦观等惊才绝艳的名家?皆是他?的常客,便有了那副名扬四海的[西园雅集]。

    就因为徽宗赵佶年少时纵情于书画诗歌,当年哲宗赵煦驾崩,赵佶的继位遭到朝中大臣的反对,曾有宰执言,端王轻佻,不可以君天下。

    自从?徽宗继位后,不但四处收罗名家?真迹,自己也精于书画。

    众臣目不转睛地看着?今上,竖耳聆听,待今上语顿,卯足了劲地夸赞。

    "陛下天纵英才,诗词书画无所不精!"

    "陛下笔墨天成,妙体众形,兼备六法。"

    不过,他?们所言属实?,这?位九五之尊还真是个世间?难得的艺术奇才。

    与其他?大臣一般,王昂亦是面容含笑,幽深的双眸一直静静打量。

    郓王赵楷站在今上身旁,星眸明?亮,朱唇高扬:\"父皇观察精微细致,所绘花鸟、山水、人物皆栩栩如生,情韵超凡! 儿臣最爱父皇的[瑞鹤图],碧空祥云,仙鹤翩跹,姿态迤俪各异,画中又包涵阴阳、卦象等、意味深远,堪称神迹!" 赵楷的每句话犹如甘泉滋润,让今上笑颜开怀。

    徽宗热切地看着?自己的好儿子?,连连点头:"楷儿所言极是,近日有空时,你我?再促膝长谈。"

    赵楷乖巧回礼:\"儿臣谢过父皇。"

    徽宗又瞥了一眼站在另侧的太子?赵桓。

    太子?话不多,仅是跟随众人微笑,偶尔道几句好,见父亲递来目光,太子?略带僵硬的笑容一瞬暗沉,紧张地躬身道:"父皇,画谱与书谱甚好,儿臣,儿臣恭贺父皇。"

    徽宗微微蹙眉。

    气氛忽然?紧张。

    画博士宋子?房见此局促的情景,机灵圆场:"幸得陛下隆恩,画院才有今日的兴盛! 陛下改建画院,又在国子?监增设画学,还时常劳心劳力,亲自到画院授课,监考,陛下是天下所有画者之庇佑圣人!"

    这?番话也属实?。

    曾经宋朝旧制,书画两院的人皆属于"以艺进者",虽能如文?官那样穿戴绯紫的衣服,但不得佩鱼,如今徽宗允许书画院出职人佩鱼,又让诸待诏每次立班时,以画院为首,书院次之,其他?人如琴院、棋、玉、百工排在后方。因为优待,召试者纷至沓來,都以进入图画院为荣。管理画院的博士由精通书画的官员担任,大名鼎鼎的米芾就曾是书画两学的博士。

    目前,宋子?房担任画博士,也是位货真价实?的才子?,曾得苏轼的赏识,称其画作?为真士人画也。

    宋子?房对今上万分?敬重:"臣想起有一回?,陛下来画院指教,让众位画学生绘一副孔雀开屏,然?而没有一人画对,陛下可还记得?"

    徽宗回?思,笑道:"确有此事! 孔雀开屏,必先举左脚,他?们都没有画出这?个细节。宋博士知我?也,近来朕事务繁忙,无法常来,你可要替朕看好画院!"

    宋子?房感动谢道:"臣必定全力以赴!"

    画院众人随宋子?房向徽宗再三拜谢。

    面对嗜好艺术的今上,臣僚推波助澜,极尽逢迎。

    徽宗乐得如处云端:"对了,万岁山何时能建成?迄今已四年之久。"

    王黼笑颜逢迎:"明?后年必能建成,届时会有比内苑更多的花石鸟兽充实?其中!"

    后面有人说道:"听说近来两浙不太安宁?"

    王黼转头恶狠狠地瞪了那人一眼,继而满脸堆笑看向徽宗:"陛下请放心,东南安好,苏杭应奉局还在源源不断地往京城运送花石,一切稳中有序!"

    王黼故意隐瞒那里的动荡。

    "那就好,朕迫切着?呢。" 徽宗浑然?不知,颌首道,"待朕闲时,再画几幅花石,朕绘过一副祥龙石图,那块太湖石玲珑剔透,画时笔下似有飞龙游走,感觉甚妙。"

    "今日,除了画谱与书谱,朕还有一件精品,想与众卿共同欣赏。" 徽宗笑得如沐春风,看向画院一人,"张择端,该你了。".

    少顷,张择端恭谨地手捧画卷,走到前方,于紫檀长案上,亲自将画卷徐徐展开。

    画面呈现的那一刻,似乎春光灿烂,凝止的人间?烟火缤纷绽放,袅袅蒸腾。

    哗——!

    众人竞相围观,皆是大开眼界,由衷惊叹。

    宫廷里,这?类民俗画很?少见,何况还是将近十五六尺的长卷! 画面街景错综,人物繁多,描绘细致入微,整体结构却?又严谨大气,繁而不乱,长而不冗。

    见到张择端与画作?时,王昂幽冷的眸光浮起笑意,打量画面的最?左方,王家?邸店很?显眼,还能看见"久住王员外家?"的招牌,对面是孙羊正店,还有赵太丞医馆。

    甚好,甚好,楚楚定会心花怒放。

    王昂与张择端彼此悄悄递了眼神,会心一笑。

    "甚好,甚好。" 徽宗也是龙颜大悦,对张择端赞道,"张画师没有辜负朕的期望,反而,比朕想象中的还要好! 大宋盛世,汴京锦绣,百姓安居乐业,皆在画中。明?年,朕很?想你再作?一副,金明?池争标的盛况,亦在清明?时节。"

    张择端双目盈泪:"臣深感荣幸,臣遵旨。"

    徽宗再度赏鉴,问道:"此画何名?"

    张择端欠身拱手:"回?禀陛下,此画记录清明?期间?的光景,靠近东城汴河,所以臣暂且想了一个名字,能否叫做,清明?上河图?"

    "好一个清明?上河图!" 徽宗抚掌称赞,旋即命内侍取来笔墨。

    继而,徽宗俯身于案前,用自己独创的书法为画作?提名。

    笔势灵动秀逸,字迹瘦劲,有屈铁断金之势,气韵非凡。提名后,徽宗欣欣然?地盖上双龙小印。

    群臣对今上的书法万分?敬慕,美言不绝。

    "陛下的书法银钩铁划,仙风道骨,自然?遒美!"

    "天下第一,无出其右!"

    童贯的声音最?洪亮,趁机炫耀今上对自己的别样宠爱,说道:"臣在崇宁年间?,功迁武康军节度使时,陛下曾经亲书一份[千字文?]赐予臣,陛下还记得么?这?件宝贝,至今,臣都是每日观赏、敬拜,感激陛下隆恩!"

    "嗯,朕记得。" 徽宗和颜悦色地应道,"那份千字文?,字大寸许,每行十字,前后百行,写?时费了朕好长时间?。" 对于书画,徽宗记忆超凡。

    其他?大臣羡慕得满眼通红,也明?着?暗着?地讨要。

    徽宗向来慷概,经常向臣子?赏赐书画,部分?作?品出自画院画师之手,所谓"供御画",徽宗就在其上题印,少量是他?亲笔而作?。

    即便仅是题印,徽宗也讲究形神并举,诗书画印相结合。他?的"花押"很?是特别,看似"天下一人",也像"天水"。

    彼时徽宗兴致高昂,越发慷慨。

    "今日,朕就在这?儿,御笔几字,送予众卿!"

    啊啊啊——!!!

    殿堂众人欣喜若狂,乱作?一团。

    每回?今上赏赐书画,群臣皆是争相竞抢,弄得断佩折巾,场面狼狈。

    徽宗盈盈笑着?,让群臣不要激动争抢:"你们想要何字,说与朕听,按官品大小,一个一个的来。"

    依照各人所求,徽宗挥笔如麾,劲挺犀利,随后在每张墨迹上钤印。

    得到今上墨宝之人实?乃三生有幸,喜极而泣。

    轮到王昂时。

    "多谢陛下,臣方才想到两个字,分?别出自诗经与尚书,日靖四方,永康兆民。"

    徽宗微笑颌首:"寓意甚好,王卿且说。"

    王昂眸光五味陈杂,缓缓地回?道:"臣请陛下赐两字,靖康。"

    第69章 喜事 儿子,是个儿子!

    今上在?内廷展现大宝贝时, 东水门的王家迎来一个?小宝贝。

    "儿?子,是个?儿?子! 我?王从?仁有儿?子了! 终于有儿?子啦!"

    王员外激动万分?的声音传来,地面也颤了颤。

    成亲一年, 张巧金就给他生了个?男娃, 王员外老来得子, 泪水纵横, 大喜若狂地抱着娃儿?,哐当一声踢开屋门, 迫不及待地将自?己的心肝宝贝展示于天?下。

    家丁们?在?外守候已久,即刻蜂拥而上,纷纷恭贺并打量婴孩。

    洗净后的娃儿?被包裹在?织锦的襁褓里, 布料是京城上好的真红蜀锦,绣有金线祥纹,柔滑亮泽,衬得新生儿?越发皱巴巴的。

    王员外满怀疼爱, 泪眼朦胧, 目不转睛地端详道:"咱的宝贝怎就如此可爱?真是可爱至极,太像你阿爹了!" 他越看越喜欢, 垂头在?娃儿?的脸上蹭来蹭去。

    肌肤粉嫩的婴孩受不住他乱蓬蓬的胡须, 倏地哇哇哭叫, 皱起的五官愈加像个?可爱的小老头。

    "哦呦, 这声音忒有劲! 真是阿爹的好男娃!" 王员外情不自?禁地夸道, 稍稍一哄, 娃儿?就不哭了。

    蓉姨经?验老道, 指点道:"俗话说,呱呱坠地,声音洪亮, 但只一会儿?就不哭闹,说明这孩子将来脾气好,虽然性子会有点急,但颇能适应喏!"

    徐管事?捋着花白胡子,眯眼笑道:"脾气好顶重要,等小主子长大后,会是咱们?邸店仆役的福气啊。"

    若是平常,王员外定会怀疑徐管事?在?含沙射影,当下连连点头憨笑:"是是,即便脾气暴,也是爹的好大儿?!"

    彼时夕阳斜照,余晖遍撒,惠风习习之间葱郁的花木亦在?婆娑起舞,欢乐洋溢于每一处。

    王楚嫣也跟了出来,神色疲倦却幸福洋溢。

    "爹爹,小心别让娃儿?吹风了。"

    "噢噢,女儿?说得对?!" 王员外搂着娃儿?返回屋内,一直乐得合不拢嘴,"家有乖儿?女,真是好福气!"

    稳婆手脚利索地理完事?儿?,嘱咐一番后辞行,王员外破天?荒地又?给她添了十两银子做酬金。

    稳婆忒意外,眉开眼笑地接过:"王员外哪,再次恭喜恭贺! 这娃儿?脑门宽阔,一看就是天?资聪颖,读书科举的料子! 您记好娃儿?的生辰八字,届时请状元郎给他取个?好名字,将来大富大贵!" 稳婆又?向他使了个?眼色,"且让夫人好生休养,之后,您继续加把劲儿?,我?希望明后年能再来呵!"

    王员外抱着娃儿?开怀大笑:"那是,那是! 一定,一定!" 他转睛看向张巧金,再次热泪盈眶,对?她感恩戴德地谢道,"金金,辛苦了。"

    张巧金撑身半坐,面庞苍白虚弱,青发散落在?肩头,"我?还好,王郎也劳累了。" 她挽唇微笑,眸光尽是身为人母的喜悦。

    第一次临盆还算顺利,没吃太大的苦头,却也消耗了她大半的元气。

    从?清晨起,王楚嫣就一直守在?张巧金的身旁,目睹了整个?过程,深感女人产子的不易。

    王楚嫣亲自?为继母梳洗完毕,扶她躺下来:"母亲快歇着。"

    面对?这番体贴照料,张巧金万分?动容:"阿嫣,谢谢,你也辛苦了,赶紧回去好好歇息。"

    从?最初的疏离,到如今腹心相照,俩人彼此珍惜。

    "一家人别客气。" 王楚嫣从?王员外那儿?接过婴孩,"爹爹,让宝儿?休息吧,你也是,一夜未眠。"

    王员外曾经?胖了一圈又?瘦了回来,因为太操劳,眼尾的皱褶比之前的多且深长,笑时可以?夹住苍蝇。

    不过王员外正当心花怒放,风度翩翩地摆手道:"不累,一点儿?也不累,你爹现在?犹似腾云驾雾,正神游于蓬莱仙境之中,乐不可言。"

    这番文绉绉的话引来妻女的笑声。

    王楚嫣小心翼翼地将新生儿?放置在?张巧金的床头,又?轻柔地摩挲宝贝睡时安逸的小脸,也是越看越喜欢,"宝儿?好乖,不哭不闹,姐姐明日来看你。"

    窗外余晖落尽的那一刻,王昂赶至。

    "生了?一切顺利?" 王昂疾步走来,探望新生儿?。

    "嗯。" 王楚嫣温柔浅笑.

    直到夜间,王楚嫣的唇角还衔着一缕明净甜美的笑意。

    "叔兴,这种感觉真奇妙,看着新生命的诞生,忽然间,我?也不怕老去了。" 她依偎在?王昂的怀里,目光朝向袅袅升起的兰麝青烟,边上的山水屏风在?轻雾间显得疏影朦胧,绵延不绝。

    王昂察觉到她的话音带着一丝颤动,也明白她的言外之意,于是搂紧她。

    "易经?曰,生生之谓易,世间万事?万物,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他用指尖摩挲着王楚嫣的手臂,所经?之处,他手下的那片玉肌微微轻颤,像似拂过摇曳于和风之中渴望晨露的春草。

    王楚嫣战栗着,将头深埋在?他怀里,聆听他激烈的心跳声。

    这人属于她,她想彻底占有他,为他也为自己延续生命,延续那份与日俱增,弥漫出心间的深情。

    她默默感触那人的手一寸一寸地游走于她曼妙的身躯,最后流连在?她纤软的腰际。

    王楚嫣翻了个?身,脸颊泛起桃红:"夫君还有其他要说的么?"

    王昂眸光脉脉,唇衔笑意:"还有,一阴一阳之谓道。"

    他俯下身来,清俊无瑕的脸庞透出一股心荡神迷的欲望,浓密的睫毛颤如蝶翼。

    不知为何,成亲两年多,每逢这种时刻,王楚嫣依然似个?乖巧含羞的少女,吸风饮露的仙子,面对?男女之间的颠鸾倒凤不太自?在?,会无意识地合上眼。

    但,今夜她变了。

    王楚嫣的嘴唇翘出明艳妩媚的笑意,一双眸子被银火花烛映照得晶莹剔透,不加掩饰地直直凝视他。

    "状元郎的大道理真多,还有么?" 她的声音近乎呢喃,含着些许挑逗。

    "有。" 王昂燃烧的心火亦从?眼底流露,音调低沉沙哑,"楚楚就是这世上至真至好,我?能看得见摸得着的道理。"

    他摸向她的肩头,缓缓拉落那席月白罗纱,呈现在?眼前的,枣红色抹胸之下是更为诱惑的凝脂玉肌。

    王楚嫣搂住他的肩膀,挨近他,吻住他的唇。

    "看得见摸得着?是不是这样?" 少顷,她缓缓移动柔软的双唇,往他耳垂舔咬了下,"还是这样呢?"

    王昂发出沉闷的一声,积于体内的热流霎时胡冲乱撞,"坏丫头。" 他的轻嗔声里分?明带有压抑的欢愉。

    王楚嫣发觉他似乎有些迷恋压抑所带来的快感,便欲迎还拒。

    两双红唇交融相濡,乐此不疲。

    在?夜色里绽放成荼蘼的烟火。

    "我?要生一堆的小道理。" 王楚嫣挪开唇,弯眸笑道,"到时候,小道理们?不懂讲道理,只会哇哇哭闹,让夫君一见就慌,再没心思讲大道理。"

    "坏丫头。" 王昂顺势抱住她,"你这是在?诱我?对?你无理?"

    "才?明白?笨哥哥!" 王楚嫣笑着与他打闹,直到被摁住手臂时才?叫着哥哥讨饶。

    王昂露出恬逸憧憬的笑容,脑海里掠过一幕幕温馨的画面。

    "等以?后,我?们?有了娃儿?,我?右手牵着你,左手抱娃,肩上还能顶俩个?。我?们?一家大小,可以?共赏元宵灯彩,观仲春花朝,逛州桥夜市,去瓦舍听戏,能做的趣事?不计其数。"

    "即便什?么都不做,就在?一块儿?闲坐着,悠渡四时韶华,亦是人生乐趣。"

    随着他迷人的话音,王楚嫣如沐春风,于他温热的臂弯间沉浸在?触手可及的梦乡里。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四周繁花锦绣肆无忌惮地绽放,她依偎在?温柔清俊的夫君身旁,前面是快乐玩耍的儿?女们?。

    忽而,画面幻变。

    取而代之的却是浓重得透不过气来的黑夜。

    就那么一霎那,所有的烂漫美好蓦然不见,唯独她孤零零一人,倒在?血泊之中奄奄一息,似乎正在?绝望地等待夫君归来,心中纷杂的爱恨恩怨一点点地变弱,仅余一丝极其微末的冀望,也被暗夜吞噬而尽…… 可她无法阖目,用心魂的力量撑起最后的念想,于弥留之际,想再看那人一眼……

    又?是这个?心魔,彼时莫名其妙地袭来!

    王楚嫣双眉紧蹙,竭力摒除噩梦。

    她慢慢地深呼吸,睁开迷离的双眼,软声唤道:"叔兴。"

    "楚楚。" 王昂没有察觉她的异样,少顷,盈盈笑道,"名字我?都想好了。"

    "娃儿?的名?" 王楚嫣惊讶。

    "兰若。" 王昂弯下星眸,缓缓解释道,"楚辞有云,思灵泽兮一膏沐,怀兰英兮把琼若。兰若,楚楚喜不喜欢这个?名?"

    在?他道出兰若两字时,王楚嫣真就闻见几?缕清馨花香。

    "王兰若,兰若,若儿?。" 王楚嫣凝神轻念,莞尔一笑,"嗯,喜欢,好听。"

    方才?密布于心中的阴郁逐渐消淡,王楚嫣舒展想象,彷佛就见到了自?己将来的孩子,"这是女娃的名,若是男孩呢?"

    "最好是个?女孩。" 王昂搂紧怀中人,与她彼此耳鬓厮磨,"我?希望,她能像她的阿娘,若兰若琼,若灵泽莹润,若春风和煦,所经?之处,即便是再冰冷再灰暗的地方,亦能千花万树。"

    第70章 激化 吉甫作诵,穆如清风。

    半月不到, 王家的新生儿就从皱巴巴的四不像变得水灵灵,白?嫩嫩的,叫人爱不释手。

    王楚嫣心如一池春水, 将小宝贝抱在怀里轻轻摇晃:"清儿真乖, 极少哭闹, 我看他更像母亲你?, 前额开阔,鼻子玲珑, 下巴翘翘的。"

    张巧金在旁痴痴端详,不由地落下眼泪:"也似你?爹,浓眉大眼的挺有福相。"

    守寡三四年, 膝下无子,张巧金只盼着找个不嫌弃她的男人,再醮之妇很难企望更多,谁知?来到王家, 这?双父女待她极好, 还快速得了个如此?漂亮的小宝贝。拥有和美之家,这?是她梦寐以求的幸福, 亦是全天下女子的愿望。

    初见继母流泪, 王楚嫣以为她产后不适, 谈心时才知?是这?原因, 愈加对继母嘘寒问暖, 关怀备至。

    "穆清乖, 让姐姐歇会儿, 阿娘来抱你?。" 张巧金小心接过柔弱无骨的娃儿,对王楚嫣感激道,"穆清, 清儿,这?名真好听,多谢姑爷费心了。"

    王穆清。

    名是王昂所取,源自诗经。

    吉甫作诵,穆如清风。

    "穆清"意指清和之气,君子正气。此?名亦融合生辰八字的特性,水木相生,金白?水清,此?象乃庚申、辛酉日生秋月令,此?辈宜登科第。

    小穆清的唇角自然微翘,正打?着呼呼,小脸似一只滑溜的白?煮蛋,浮出一层淡淡的胭脂红,让人忍不住就想啄几口?。

    王员外最是忍不住。

    入屋没一会儿,他就将娃儿讨了去,趁母女俩不注意时,转到角落里往娃儿脸上一阵又亲又拱的。

    小穆清抬起?肉肉手,挠了挠鼻子,启开嘴,流出一行晶亮的口?涎,旋即高声大哭。

    "诶?怎么又哭了?" 王员外颤悠悠地转身,将娃儿送回张巧金的怀里,心虚地笑道,"儿子这?是饿了?每次我一抱他准饿! 哈哈,不过无妨,跟着阿爹锦衣玉食,样?样?不会少!"

    王员外对别人吝啬,但对家人慷慨。女儿成亲时,嫁妆丰厚,如今给妻儿的日常用品皆是京城上好的。

    王楚嫣捂嘴暗笑,起?身道:"爹爹说的是,爹爹最会疼人了,也最辛苦,你?歇着陪陪母亲,我去邸店帮把手。"

    王员外抓着头皮憨笑:"有劳女儿了,你?做事条理,与徐管事他们好好算一算,近来咱们的账簿好像有问题?!"

    "爹爹放心,我这?就去。"

    王楚嫣走?至门?前,回首时,瞥见张巧金在给娃儿哺乳,精致华丽的衣衫之下是耀目的雪肤,一团滚圆诱人的明月贴于胸前。

    阿爹坐于床边,正觑着眼看。

    按此?情形,想必很快又能家中添丁。

    王楚嫣微微笑着,轻手轻脚地带上门?.

    王楚嫣走?到账房里,就见徐管事与账房先生正埋头于案前,整理一大堆的账务。

    徐管事全神贯注,嘴里念念叨叨的,直到王楚嫣打?了声招呼,他才抬起?头,一脸愁容:"王娘子,你?来得正好,这?几日我们算账算得头昏眼花,发现……" 他没敢接着说。

    王楚嫣俯身看去,账簿上蝇头细书,密密麻麻。

    "总账亏损?" 王楚嫣吃惊。

    自她懂事起?,帮着父亲料理事务,多年来这?是头一回看见账务亏损。

    徐管事用手肘戳了戳账房先生:"你?赶紧解释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账房先生抹了一把汗,踌躇道:"近来有不少问题,首先,钱币兑换太乱,损失了一些。" 他干咳几声,喝茶润了润嗓,颤声又道,"此?外,我们收到好些伪作的交子,数额较大,可惜查不到来源……"

    王楚嫣连忙打?听:"有多少伪交子?作哪些用途?"

    账房先生的额头不停地冒汗:"有住宿,衣料,茶盐,都有…… 大约对应,二三百两银子,可能世道艰难,有人趁机作乱…… 也怪我们收账时没有仔细过目,今后定?会万分小心!"

    王楚嫣又惊一跳。

    交子是一种纸币,出现在真宗朝,当时只在蜀地民间流通,由商人发行,后来因为用途便利,才转成官府正式印发,以铁钱铜钱为本位,用于交易和赋税。交子的花样?繁多,还衍生出其他诸如茶引、盐引、香药引等票据,所以也出现许多造假。

    为解决朝廷财务拮据,大宋历代,包括蔡京也曾经多次改革币制,譬如铸"当十钱",当时为攻打?西?夏而敛财,但也导致民间货币混乱,物价飞涨。

    王楚嫣相信这不是家丁们做手脚,于是让徐管事先将伪交子收起?来,待日后报官。

    徐管事应诺,又小声道:"王娘子,还有更严重的问题,如今两浙越来越乱,从东南来京的游客骤减。\"

    王楚嫣也注意到了,近来邸店的空房多出不少,这?么继续下去,明年就要吃老本了。

    王楚嫣思及去年流民一事,唏嘘道:"可怜许多人都是因为活不下去,才会揭竿而起?,他们若不投降,都是要被杀头的,但这?么闹下去,我们也没好日子过。\"

    "怎么办呦?" 徐管事来回踱步,"如今大宋与西?夏的战事算是平息了,可国内多地起?义,济州有宋江,江南两浙因为花石纲,听说循州还有个叫刘九军的,乱象何时能了?"

    账房先生啧啧应道:"天下兴亡,百姓皆苦。"

    徐管事一边哀叹,一边猛点?头:"前些天,蓉姨又向我哭诉,说灶房的米钱与食料费不够,都又涨价了! 漕粮剧减,因为粮食要供给镇压起?义的朝廷军士,与此?同时,有些贪得无厌的官商趁机囤粮,真是天杀的,自损阴德!"

    王楚嫣很少见徐管事发这?么大的牢骚,徐管事是个好脾气,可见他真急了。

    "我爹知?道这?些么?" 王楚嫣问道。

    徐管事面色沉重地摇摇头:"主君还不知?详情,近来他人逢喜事,我不想扫了他的兴,王娘子也知?主君……" 徐管事抬眸看来,神色慌张。

    王楚嫣与他心有灵犀,复道:"是,不必告知?详情,就说年底会有改善,我爹若追问,你?让他来找我。" 王楚嫣很清楚钱财也是父亲的命根子,思忖片刻,又道,"明日我将家里的钱拿出一些做填补,往后邸店的花销,我们尽量能省则省,熬过去,不过冬天该给大家的炭钱与衣料不可少。"

    徐管事吁出一口?长?气:"王娘子真是明理人,咱们熬过今年,明年又会好起?来的。" 他恳切地看着王楚嫣,言道,"如今你?的状元郎是朝廷大官了,希望他能向官家进谏,安济民生,为百姓做主啊。"

    王楚嫣踌躇片刻,应道:"我夫君向来关心民生社稷,必会尽力?。".

    傍晚,王昂回府时,脸色阴冷。

    王楚嫣就知?他在朝堂遇见不悦之事。

    如今王昂身为御史中丞,掌控台谏,职掌纠察官邪,肃正纲纪; 大事则廷辨,小事则奏弹,故而日益操劳,然权高位重,树敌自然也会多。

    王楚嫣本不想打?搅他,但每回动?用大额钱财时,总会事先告知?,取得他的认可。

    晚膳后,王昂一头扎进书房,王楚嫣端了一盘剥好的橙桔过去寻他。

    面对妻子,王昂暗沉的眉眼露出笑意,招她坐到身边。

    "楚楚想说什么事?" 他直接作问。乖巧的妻子从不打?搅他看书写文?,必有要紧事。

    王楚嫣往他口?里送入两片甜桔,又将邸店账簿的事情委婉解释一通。

    王昂揉了揉眉心,看向她,挽出一抹浅笑:"钱的事,你?看着办就行,楚楚聪慧过人,所做之事,必然自有道理。"

    王楚嫣被他夸得脸红,没多思量,又说道:"这?次还能应急下,不过,东南与其他地方继续动?乱的话,邸店的生意也会每况愈下。叔兴,朝堂会如何对待起?义?是派兵镇压,杀了那些可怜人?"

    旋即,王昂收敛笑容,转眸看向别处。

    今日垂拱殿上,他与人唇枪舌战,说得也正是这?些话题。

    自去年起?,梁山民变还未平息,最初宋江结聚三四十人,攻打?河朔、东京一带,后转战齐州、青州等地,队伍扩至数千人,以流动?作战的方式,陆续攻陷十余州县城池,声势日盛,至今未被捕获。

    不过相比之,东南的民变越来越盛,更为危险,然而王黼粉饰太平,一直向徽宗隐瞒此?事。他暂且奈何不得。

    最最危急且意外的是,大宋使臣自金国返回,带来极不好的消息!

    王昂默然起?身,走?去凝望窗外,神情冷若冰川。

    晚风渐大,吹得树影如魍魉般飘忽诡异,张牙舞爪,投映在他的脸上亦是一阵阴晴不定?。

    王楚嫣静立在旁,忐忑察觉到他波澜不惊的表面之下,内心许是激澜跌宕。

    啪!

    王昂猛地关上窗。

    王楚嫣被他的举动?惊得后退一步。

    少顷,她听见他极为克制的声音传来,透出一股疏离冰寒的威严:"楚楚,这?些政事你?不明白?,我们之前说过的,以后你?莫再过问。"

    王楚嫣又退去两步,怯生生地抬眸看向他。

    温柔彼一时,冷厉此?一时,转变如此?之快,真就不像是同一人。

    令她,心生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