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四个字组成了一句看似十分平淡的话。
陶溪反复默念几遍,觉得胸口闷闷的,有些怪异。
深吸一口气,屏蔽无用的思绪,认真回道:[你忙完了?]
[于秋时:嗯,你的事处理好了吗?]
[陶溪:处理了一半,现在是孩子说我打了他,他妈妈认定孩子说得是真话,我有口难辨。]
[于秋时:你不用辩,她说你打了她的孩子就让她拿出证据,没有证据就是诽谤。不用证明,监控就是你的证据。]
隔着屏幕,他发出来的消息似乎被赋予了他的气息,带着他独有的冷静理智。
陶溪醍醐灌顶般豁然开朗,是,她前面有些着急了,急着解释辩驳。
[我知道了。]
[于秋时:早点休息,如果需要帮忙就给我打电话。]
陶溪回了个晚安的表情,熄灭手机,转身钻进被子里,拥着软绵绵的枕头,不知不觉间沉沉睡去。
—
第二天,陶溪按时到幼儿园,蒋凝和王婉婷已经等在办公室,没一会儿金黎妈妈领着金黎也到了。
金黎今天穿了一身运动装,外面套了一件红色羽绒服,瘦瘦小小的身子被裹在厚实的衣服里,宛如竹竿穿了衣服般怪异。
陶溪没有主动搭话,倒是蒋凝先一步凑上前,声色温柔地和金黎打招呼。
金黎骨瘦如柴的手紧紧攥着妈妈的衣袖,看见蒋凝后悄无声息地退后一步,明显有些恐惧。
蒋凝面带微笑,尽量表现的十分和善,“小黎,我是园长老师,我问你一点事情。”
金黎不讲话,掀了掀眼皮,点点头。
“你屁股和腿上的伤是怎么弄得?”
话问出口,所有人视线都聚集在金黎脸上,金黎隔着衣服摸了摸自己屁股,不言不语。
金黎妈妈蹲下身,望向他,“小黎,是不是陶老师打得?”
话一出口王婉婷就不乐意了,“你这不就是暗示性问话吗?你这样问,孩子分辨不出来自然就说是。”
“他昨晚就这么跟我说的。”金黎妈妈理直气壮道。
王婉婷还想跟她争辩,陶溪拉住她的胳膊,缓缓摇摇头。
她倒想看看金黎妈妈还能作什么妖。
蒋凝无视掉他们的争论,继续问道:“小黎,你是不是不小心磕在哪里了?桌子?椅子?还是地上?”
金黎妈妈冷哼一声,扬着脖子反问,“你这不是暗示性问话?”
她们争吵不休,金黎一点反应也没有,就是呆呆站着。
金黎妈妈抬手将金黎搂在怀里,“别怕,妈妈保护你,告诉妈妈,这里这几个老师,哪个老师打得你?”
金黎缓缓抬头,视线扫过王婉婷,落在陶溪身上,接着慢慢地抬手,食指伸出指向陶溪。
“看吧,我家孩子就说是你打得他。”金黎妈妈声音尖利。
陶溪回想起昨晚宋言秋说得话,抿唇克制情绪,面无表情和金黎对视,声音淡淡反问,“小黎,我在哪里打得你?打得你哪里?”
金黎墨色瞳仁转了转,而后垂下头,不说话,没反应。
“你还想听什么,就是你打了我家孩子。”金黎妈妈拉过金黎,抬手就扒掉他的裤子,一大片的青紫色遍布他左侧的屁股和大腿。
“你看看,多狠啊,能对一个小孩子下得去手。”
陶溪蹙起眉,冷声道:“拿出证据,你怎么证明是我打了他,就凭你这样的问话?凭他的随手一指?”
金黎妈妈盛气凌人,“还要什么证据,我家孩子身上的伤就是证据。小孩子不会说谎,他既然说是你打得他,就一定是你。”
“就硬往人身上泼脏水是吧?监控让你看了,你哪只眼睛看到陶老师动手了?”王婉婷怒道。
金黎妈妈猛然站起身,“昨天我家孩子去厕所,她就跟了进去,那么长时间没出来,一定就是那时候在厕所里打了他。”
陶溪冷笑一声,“全凭一张嘴?”
金黎妈妈双手叉腰,“行了,赔偿吧,医药费、精神损失费,一样不能少。”
蒋凝板起脸,没了方才的好脾气,“金黎妈妈,空口无凭,我们没有打孩子,恕没办法给你赔偿。”
“行,你们不承认,我没办法,我带着孩子去教育局,我让他们给我评评理。”
蒋凝淡淡看向她,“你随意。”
金黎妈妈抬手指向三人,“好,我倒要看看你们能多厉害。”
说罢,她给金黎提上裤子,怒气冲冲离开。
屋内顿时恢复安静,蒋凝往办公椅上一坐,沉沉叹口气,“早知道是这种泼妇当初就不该接收她孩子。”
陶溪垂眸,语气满含歉意,“是我没处理好。”
蒋凝摆手,“和你没关系,她摆明就是想赖上我们幼儿园,张口闭口就是赔偿。”
“对。”王婉婷附和,“话里话外就是让孩子说是老师打得,我猜是她教给孩子说得。”
蒋凝点点头,“随她去吧,从今天起就别搭理她了,跟疯狗似的,到处乱咬人。”
事情虽按下不提,但陶溪心里总是坠着个大石头,周末两天心神恍惚,惴惴不安。
事情终归还是在周一晚上放学时大爆发。金黎妈妈带着孩子闹到了幼儿园门口。
临近放学时段,小巷子里人来人往,车辆如织,各班级家长都聚集在门口等待接孩子。
她就那么大咧咧地领着孩子席地而坐,在幼儿园门口一边拍地一边哀嚎,“求大家做主啊!这家幼儿园的老师打了孩子不承认。”
人群面面相觑,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
“这是哪个班的?”
“草莓中一班的,我认识,前两天还一起参加活动来着。”
“啊?怎么回事,你细说说呗。”
金黎妈妈见周遭人不吭声,一把提起金黎,大庭广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抬手就脱下孩子的裤子,“大家都来看看,看看我家孩子伤得多么厉害。就是那个陶老师,她打了我家孩子。”
离得近的家长们看清都倒吸一口凉气,讨论之声渐大,其中不乏替她声讨的话语。
“这也太狠了吧,怎么能对孩子下得去手。”
“陶老师看上去很温柔啊,怎么能做这样的事情?”
“知人知面不知心,说不定都是伪装的。”
蒋凝得到消息迅速从楼上下来,到门口时,舆论声势越来越大,替金黎妈妈鸣不平的也越来越多。
蒋凝站到人群中,冷静开口,“金黎妈妈,您这是混淆是非,您哪有证据证明是幼儿园老师打了孩子。”
金黎妈妈扒着孩子裤子,指尖不断点着,“看看,我孩子的伤就是证据,早上送幼儿园之前没有,晚上接回家就有了,不是老师打得是谁打得。”
蒋凝:“您也查监控了,您哪只眼睛看到老师对孩子动手了?”
“监控哪能看到,你们老师把我家孩子带去厕所打得,监控能看到厕所?”
金黎妈妈说完,继续拍着地面哭诉道:“大家评评理啊,这家幼儿园包庇老师,我们母子在这个城市人生地不熟,被欺负了都没地方申冤,可怜我的孩子,小小年纪被打成这样。”
她宛如市井泼妇,蛮横不讲理。
蒋凝站在原地,气得浑身发抖,束手无策。
金黎妈妈不管不顾,继续高喊:“我的孩儿啊!”
她眼泪来得容易,啪嗒啪嗒地往下落,孩子就光着屁股,深冬腊月里站在户外,一动不动。
陶溪得了消息匆匆下楼,到门口时斥责声冲着她便来了。
“这就是那个陶老师。”
“看着挺面善,没想到心思那么狠毒。”
扑面而来的谩骂入耳,她深吸一口气,攥紧手,指尖冰凉如水,气血涌上心头,“你不用试图污蔑我,我没有打你孩子。”
金黎妈妈根本不听她的话,指着她就开始引导舆论,“这就是那个陶老师,你们看看多厉害啊!我孩子的伤那么清楚,怎么就是污蔑了。”
周遭议论声持续。
“就是啊,伤在这摆着还不承认呢。”
“咬死不承认还能维护名声,那承认了这个幼儿园还怎么开啊。”
“我要给我家孩子转学,可不让我家孩子跟这种没师德的老师。”
陶溪寒意遍布全身,深冬的天气背上布满细密的汗,手控制不住地颤抖。
蒋凝看出她的不对劲,拉住她手腕低声道:“你回去,我处理。”
陶溪颤了颤,哑声道:“不用。”
“你走,我能处理。”蒋凝坚持己见,推着她往后走。
金黎妈妈一看她要走,忽地从地上站起来,舍弃孩子,冲着陶溪就来了,“你干嘛去,你不能走,你今天必须给个说法。”
蒋凝眼疾手快,立即挡在陶溪身前,“有事跟我说,我是园长。”
“她不能走,她还没赔我家孩子医药费,还没给精神损失费。”金黎妈妈不管不顾,伸手越过蒋凝就去拉陶溪。
“有话好好说,伸手是什么意思?”蒋凝试图将她推开。
可她的手牢牢抓着陶溪胳膊,“她打我孩子,我打回来还不行吗?”
说罢,她另一只手抬起就往陶溪脸上落。
陶溪挣扎着偏头,奈何胳膊被制衡,躲也躲不开,肩膀只能狠狠挨了一下,痛感瞬间蔓延。
蒋凝抵着金黎妈妈的身子,拼力想推开她,可她的力气太大了,打了一下后更是红了眼,抵着蒋凝的肩膀,又要去扯陶溪的领子。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大手忽然闪现,抓住金黎妈妈即将落下的手。
“哎呦。”她惨叫一声,手腕一阵钻心的疼,让她顾不得再抓陶溪,迅速松手想逃离。
宋言秋冷哼一声,手掌用力一甩,她整个人被甩出一米远,踉跄跪在地上。
陶溪还没反应过来,手只觉温热触感,冰凉的指尖被紧紧握住,下一秒人被拉扯着向后退去,熟悉清冽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愣愣地,再抬头,宋言秋站在身前,一袭黑色毛呢大衣,卫衣的灰色帽子垂在领子外,修长挺拔的背影沉稳坚实,她呼吸一滞,胸口跳动的心脏如擂鼓般响彻耳畔。
她张张嘴,喃喃道:“你……”
宋言秋偏头,桃花眼微垂,温润的眼眸带着些许锋利和冷漠,“不知道还手吗?”
她抿唇,呢喃自语,“我怕我动了手会更糟糕。”
“那就硬挨着?”
她垂眸,没接话。
金黎妈妈那边自然不服输,挨了一下更有理了,顺势坐在地上不起来,大声嚎叫,“打人了打人了,老天开开眼啊,欺负柔弱的母子啊!”
此时人群里闪出一个绿色身影,李星旭穿了件深绿色的毛衣,头戴毛线帽,鼻梁上架着一副黑色墨镜,双手举着手机,边拍边道:“瞧瞧哈,我都录下来了,谁先动的手一清二楚,你是寻衅滋事,别人是正当防卫。”
金黎妈妈停住哭喊,泪眼婆娑地看向男人,“胡说!我是弱势群体!”
陶溪蹙起眉,想开口反驳,宋言秋捏了捏她的手掌,淡淡道:“不用理她。”
“嗯?”陶溪有些焦急,解释道,“不能再闹下去了。”
眼看幼儿园门口人越聚越多,全是看热闹的,幼儿园里的孩子也因为这场闹剧不能离开学校,得尽快处理才行。
宋言秋缓缓摇头,轻声道:“再等一下。”
话音落,嘈杂的人群外停下一辆警车,接着响起清朗地声音,“让一下,让一下,该散的都散了啊,别凑热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