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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第 21 章

    晋聿起身走出办公室, 他腿长步子阔,戴安娜小步快跑跟上。

    站在安知行工位前,晋聿看秦意浓送的礼物, 拿起一张信纸看,看过以?后问?戴安娜:“你还?要这些吗?”

    戴安娜点头:“要。”

    安知行突然推了一下戴安娜。

    戴安娜反应慢,诧异地看安秘书?, 不?懂安秘书?为什么推她, 直到看到安秘书?摇头, 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噢, 不?要。”

    “窝不?要, ”戴安娜对晋聿笑, “窝不?要,泥要, 泥要秦意浓,泥要Sylvia。”

    安知行不?忍直视地低头收信纸, 故作很忙的样?子, 将七张信纸叠一起后抬头问?:“晋先生,这些需要放文件消毒柜里消毒吗?”

    “不?用,”晋聿接走信纸, 交待说,“和?唐画碰一下秦意浓不?忙的时间, 我?带她去找秦意浓,不?用提前通知秦意浓。”

    戴安娜茫然问?安知行:“为什么不?告诉?”

    因为这叫作惊喜,安知行在心里回答。

    “是, 晋先生, ”安知行点头说,“我?现在安排。”

    工作一直忙到周五下午, 秦意浓才终于有空歇下来坐在工位上长舒气。

    上班这么久,她刚知道?市值数十亿的时衍科技的账户里实际上没有多少钱。

    研究无人驾驶和?开发人工智能很烧钱,短期看不?到回报,需要不?断融资,夏时衍看似是总裁,实际已经快被这些项目掏空资产,他除了上学期间用过父母的钱做投资外,在创业期间到现在都未用过父母资助,都是靠融资与并购不?断扩大公司规模,而近期通过卫臻羽和?战教授那?边联系到了新的投资人,为了准备资料说服对方,他忙得不?可开交,她也跟着忙得饥不?暇食。

    即便夏时衍和?副总带特?助去饭局上谈事,她也得不?停地做汇总资料报表和?整理纪要等工作。

    内线突兀响起,秦意浓打起精神接听:“夏总。”

    夏时衍直接下安排:“你去林总工程师那?取份文件,他在厂里面做调试,让余叔开车带你去。”

    他似是刚看了一眼时间,缓了语气提醒她:“尽量下班前回来,别耽误下班。”

    秦意浓说:“我?尽快给夏总取回来。”

    旁边唐画也是刚歇了一小会儿又?被安排工作,办公室各自忙碌着,秦意浓在联系人文档里找出总工的电话号码,俯身与唐画低语夏时衍的安排,之?后拿包离开去找余途。

    包是晋聿送来的那?一只,夏时衍每次安排秦意浓取送文件都是让她拿这只包。

    余途接起电话就笑:“小姐,是要外出吗?”

    他现在都不?加“秦”字了,直接这么叫她,秦意浓纠正?了两回,他不?改,她没办法,只能当他像她小时候家里的司机叔叔。

    秦意浓温和?说:“余叔,夏总让我?去车厂取文件。”

    余途立即应道?:“好的小姐,我?马上把车开过去。”

    秦意浓今天有点犯懒,进了电梯后就向?后倚着电梯横杠放松身体,垂着眉眼陷入晚上要和?晋聿见面的犹虑中。

    她不?太想去他家里,去了可能第二天早上要和?他在他家里一起吃饭,尤其他那?个人心思深得她目前还?揣摩不?透,很容易她只说了半句话就莫名其妙惹得他教训她。

    他教训手法太多,就似他在电话里训的那?个ta一样?。

    她更想住在酒店里,隔日早上可以?借口有事穿衣服就走。

    思索着,两缕碎发缓缓垂到眼前,快要懒懒地阖上眼,电梯叮一声响,秦意浓清醒过来,掖起碎发抬头向?外走。

    “Sylvia!”前方忽然迎面冲过来一只金毛。

    金毛像百米冲刺一样?从车里跳出来,唰的冲到她面前扑到她身上:“亲亲——”

    秦意浓被撞得往后退了两步,难得失了色,目瞪口呆地向?金毛身后看过去,晋聿从车上下来,黑衬衫袖子挽着,手插兜,手臂上绷着结实的肌肉,延伸着青色突起的青筋,对她淡淡点头。

    亲亲?

    秦意浓低头看抱住她的金发戴安娜,记起戴安娜家里应该有吻面礼的习惯,等戴安娜抬起头时,她扶着戴安娜手肘,侧脸对戴安娜贴脸做吻颊礼。

    被贴了脸脸,戴安娜高兴得不?得了,挽着秦意浓的胳膊回头朝晋聿招手:“金玉,金玉!你快来!”

    秦意浓被戴安娜转了身子,只得抬头朝他望去。

    晋聿正?站在车边遥望她,停车场的灯光在绿意的植物园里耀得明亮,他目光却幽邃,不?似透过她在看别人,却好似要望进她的身体里、血液里。

    他缓缓动唇,无声叫她:“过来。”

    感觉到戴安娜和?余途都在看她,秦意浓思忖着拒绝:“抱歉晋先生,夏总安排我?去取文件,司机余叔在等我?,抱歉失陪。”

    秦意浓捻着手心的汗回答完,低声对戴安娜用英文解释自己有事。

    她知道自己对晋聿有复杂的情?绪,独处时她怕他的强势,她力量比不?过他,总是被他压制,她不?得不?勉强自己顺从听话甚至讨好他,但在公开场合下,她总是想保留自己对他拒绝的气焰。

    戴安娜听完却觉得秦意浓的工作时间和?她的约饭时间没有冲突,她正?想用英文问?约秦意浓,看到晋聿的大长腿迈过来,她只好用别嘴的中文问?:“我?号喜欢泥的离物,我?想吃饭和?泥,一后下班,可一吗?”

    秦意浓听懂了,笑说自己也很喜欢那?只小雕塑,之?后她用戴安娜能理解的简单中文抱歉说:“我?可能回不?来,在下班的时间。”

    “没关系,她等你。”

    晋聿缓步走到了两人面前,对秦意浓说。

    秦意浓抿唇犹虑着,晋聿忽然俯身:“下午好。”

    不?等秦意浓反应,他贴近对她进行吻颊礼,秦意浓的睫羽瞬间快速跳动起来。

    他大半日未刮胡须,起了一点硬茬,他贴着她的脸,她感到皮肤有痒痒的刺痛感。

    而后他换至另一面,贴脸之?后侧首亲吻了她的脸颊。

    “一切顺利。”他起身时,唇吻擦过她的耳廓,低沉的嗓音落进她耳里。

    这四个字里好像饱含着一种她不?懂的情?绪。

    秦意浓始终挺直地站着,没有多余的动作,等他直起腰后,她才回神,心跳不?明不?白的乱得厉害,面上不?动声色地看向?戴安娜,对戴安娜微笑。

    戴安娜没看到晋聿亲她,但她在这方面不?傻,感觉出两个人的吻面氛围微妙,她只笑笑,对秦意浓说:“窝灯泥。”

    秦意浓又?说了两次自己可能回来得晚,戴安娜执意要等,秦意浓只能作罢,点头先离去。

    经过晋聿身边时,他骨节分明的手指靠过来,抬手勾了一下她挎包的拉链:“很适合你,去吧。”

    听起来像是晋先生在赞扬他自己的选品审美。

    秦意浓去车厂时,总工正?在带小组在调试出故障的机械臂,文件在总工办公室,办公室门锁又?是总工人脸识别,于是秦意浓等了些时间。

    终于取好文件返回到时衍科技时,刚好踩着下班的时间,敲门进入夏时衍办公室。

    夏时衍的办公室里燃着沉香的香气,另外空气里混合了柔软的梨子芝士烘焙甜香,夕阳余晖从遥远的天边漫进落地窗内,办公室里仿佛浮动着珊瑚红与罗兰紫相接的晚霞。

    秦意浓推门进去,正?与一位端着烘焙托盘的女士四目相对。

    时光好似在这一刻静止,空气凝固,两个人都在静谧的时光里怔怔失神。

    近距离的深深凝望,两个人的心跳声与血液流速恍惚同了频。

    下一秒,夏流萤手中托盘跌落到地,清脆响声同时惊醒两张相似的脸,盘上精致麦芬纷纷散落在地,有一只滚落到秦意浓脚下。

    秦意浓定了两秒,垂眼俯身,依次捡起麦芬放在盘子上,同时她听到夏时衍走过来的声音:“妈,您没事吧,是烫到了吗?”

    她没有听到这位女士说话,视线里看到晋聿迈着一尘不?染的黑棕色牛津皮鞋向?她走来,迈步踩在地砖上发出沉稳的响声,他蹲在她身边,西?裤微紧,单腿膝盖快要跪在地上,从她手里接走托盘,捡起她脚边的麦芬放到托盘上,而后扶她起来。

    在他手碰到她手臂时,她条件反射想要避嫌挣开,但他虎口箍着她,他五指强势按着她,她挣不?开,只能这么被他扶着站直身。

    待她站稳,他方松开她。

    他手漫不?经心地向?她后背伸过去,温热的掌心轻抚她背与长发,似乎是她神经绷得太紧,不?希望他在她老板面前有亲密举动,她头皮痛了一下。

    秦意浓在捡东西?这几秒,已经意识到这位应该是这栋建筑的总设计师夏流萤女士、也是夏时衍的母亲,她调整好刚刚的失态心情?,抬头说:“夏女士您好,我?是……”

    话未说完,她看到夏女士眼眶通红,泪光盈满了双眼,宛如看到了许久未见的女儿,难以?置信又?夹杂数以?万计的痛苦,紧紧地看着她,好似怕她走开,用力地锁着她的眉目。

    听到秦意浓的声音,夏流萤眼泪忽然夺眶而出,匆匆转过身去背对秦意浓,抬起衣袖用力擦拭眼睛,她全?身都在颤抖,擦眼泪的手也在颤抖,她用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却失控得越来越难以?呼吸。

    “我?妈可能是把你当夏卿了,抱歉她有点失态,”夏时衍抛下氧气罐走过来挡住母亲,近一米九的身高轻松遮挡住母亲失态的身影,对秦意浓说,“资料给我?,总工说什么了吗?”

    秦意浓敛眸拿出资料递给夏时衍,另外将林总工说的话转达给他。

    “知道?了,”夏时衍嗓音有些沉,尽力保持轻快,“你下班吧。”

    这时晋聿已将甜品放回到桌上,走过来牵住秦意浓的手腕向?外走:“戴安娜在车里等你。”

    他虎口握过来,依然绷着劲,不?容她多言的力量牵着她,但他掌心温度是热的,热度传递到她冷凉的手腕,强硬却有温度,她没有再挣扎。

    跟在他身后望着他宽厚挺阔的肩膀,忽然感到具象化的厚重安全?感,压住方才心里涌起的仿佛是血液红色般的艰涩,跟上他灯塔一样?的背影走出去。

    办公室门关上,又?过半分钟,夏时衍确定晋聿与秦意浓的电梯已经下行离开,才走向?母亲夏流萤女士的背影,他故作轻松地说:“行了夏女士,我?不?是和?您说过她长得和?夏卿像了吗,你怎么……”

    走到母亲面前,夏时衍所有话语全?部停止。

    夏流萤已经哭得满面泪痕,而后她猛地踮脚朝夏时衍脑袋伸手过去,用力薅起他头发,痛得夏时衍扬着脑袋往后弯腰:“妈妈妈疼——松手——”

    夏流萤一把薅下去五六根递给他,声音颤抖得断断续续:“去验,时衍,她肯定是我?的孩子,现在就去验。”

    夏时衍不?可置信地看着被薅掉的头发,捂着脑袋气得失笑:“您冷静一点,都急傻了,要验您也得薅自己的头发啊,您薅我?的干什么,再说爸不?是去问?姥姥您还?有没有兄弟姐妹了吗,您再等……”

    夏流萤捂着心口蹲在了地上,疼得直不?起腰,失声哽咽。

    为什么江初没说过那?孩子除了像她以?外也像他。

    他为什么不?早点告诉她。

    时衍他没见过父亲母亲二十二岁的样?子,他记忆里永远是父母三十多岁的模样?,可江初他知道?啊,那?孩子和?他们年轻时候是那?么的像。

    她的眉鼻与唇形,她的冷静,江初的耳朵与眼型,他的严谨,那?孩子全?都拥有,仿佛复刻了他们的所有。

    刚刚看到那?孩子的一刻,周围的空间仿佛剧烈坍塌开,大厦倾覆,泥土纷扬,时间不?断地向?过去涌去,无数个白天黑夜奔腾翻涌飞跃,最后停落到她怀孕三个月的时候。

    那?年大儿子八岁,二女儿五岁,两个孩子看着她的肚子问?她,妈妈,这里面真的有宝宝了吗。

    再后来,他们常常围过来问?,妈妈,还?要多久能见到妹妹啊。

    那?个女孩子就是她的女儿,就是他们的妹妹啊。

    同他们一样?,是她肚脐血连在一起过的骨肉,她清晰地感应到了。

    她曾经一次次隔着肚皮抚摸过女儿鼓起的小拳头和?小脚丫,她为她唱歌,为她织衣,对她说话,每分每秒地都在热切期待她的到来。

    却在时隔二十二年后,才第一次真正?感受到她的生命,第一次看到她完整地站在她的面前……太晚了。

    “晋先生,我?有点肚子疼,”电梯下行间,秦意浓按下了六楼,她轻声抱歉,“您能在停车场等我?几分钟吗?十分钟,或是五分钟,我?尽量快一点。”

    电梯门开,晋聿跟她走出去,仿佛说着他们之?间再寻常不?过的话:“我?陪你,给你拿包。”

    秦意浓有一点要折寿的惧意,抬头看了他两眼,思忖着停步。

    她换了自己的包,包里面有便携消毒湿巾,拿出来一袋递给他,低言轻语:“您刚刚捡地上甜点,还?没有擦手。”

    夏时衍没洁癖,他办公室有很多人进出,那?些人的鞋底难免沾了路面甚至洗手间的脏东西?,甜点再碰到地上,确实很脏。

    想到这里,秦意浓忙止住,她现在觉得自己的手也很脏了。

    晋聿接了湿巾擦手,继续跟在她身旁走到洗手间门口,将用过的湿巾投进废物箱。

    下班后的时间,整个六楼阒静无声,洗手间也无人。

    秦意浓从包里取出要用的纸巾,晋聿作势接走她手里的包,却是忽然握住了她的手,将她拽到自己身前。

    秦意浓身体轻抖,心平气和?地抬眼望向?他:“晋先生也想去洗手间吗?这里的洗手间会很脏,晋先生您应该无法接受。”

    “我?不?去。”晋聿斜了一眼她嘴角长出来的无形的刺。

    晋聿摩挲着她柔嫩滑润的手腕,一寸一寸地揉摩,逐渐按至她脉搏:“你呢,秦意浓,你是真的要去吗?”

    第22章 第 22 章

    秦意浓突然感受到他?并起的手指所落在的位置, 忙要挣扎:“我?确实?要去,我?肚子疼。”

    他?却没用什么力气就轻松将她手腕反拧到她身?后:“你真肚子疼不会这么平静,而且以你的处事习惯, 肚子不太疼的情况下,你会忍耐到去餐厅用洗手间。”

    “秦倔,说谎的惯犯, ”晋聿拧着她, 淡淡提醒她, “再挣扎, 我?会弄疼你。”

    秦意浓头皮迅速发麻到手臂, 识趣闭上嘴, 放弃挣扎。

    晋聿感受到了她剧烈慌乱的急切心跳。

    他?垂眸看她,对视到的却是她平淡的眸光。

    晋聿问:“秦意浓, 如果我?现在吻你,你会哭出来吗?”

    秦意浓没有说话, 因为她觉得此时?他?们正在洗手间门口, 晋聿不会吻她。

    但她错估了他?心血来潮的兴致,她被他?单手抱到转角茶水间,被他?放在茶桌高台上, 被他?抬起了下巴。

    她每一次想挣脱他?,都换来他?更牢固的束缚。

    “秦倔, ”晋聿站在她两腿之间垂眸看她,拇指在她唇间揉动,“需要我?再教你怎么接吻吗?”

    秦意心慌撩乱地?别开脸, 令他?手指挪到她唇角, 僵硬地?开口,声音涩滞:“晋先生, 戴安娜在等我?。”

    她说完这句话,晋聿放在她唇角的拇指陡然移动放在她齿之间,她条件反射向后仰头抬舌躲避他?手指,却正好擦着他?指腹舔舐过去。

    酒精的辛辣刺激了她的舌,她口腔僵住,立即要去推开他?手,他?却忽然按住她后脑,食中?两指强硬地?挤进她嘴里勾她的舌。

    秦意浓讨厌这种感觉,抬脚去踢他?,但他?早有准备让她紧贴着他?无法踢他?。

    她眼泪快要被逼出来,晋聿忽然吻了上来,是这么久以来最强势的吻,风卷残云般肆虐掠夺,她想躲想挣扎,却全?然没有办法,他?扭着她两只手反剪在身?后,不断地?挤压她吞噬她,即便她想快点结束主动回应他?,下一秒却又完全?被他?占据主导权肆意欺负她。

    分不清过了多久,直至她口腔里感受到泪湿的咸,他?才放开她。

    放开她以后,他?却也?没说话,仍按着她双手不许她动,压抑着沉重的喘息看她。

    秦意浓浑身?都在止不住地?颤抖,她咬着嘴唇用力控制眼泪不要再掉下来,他?却连她咬嘴唇也?不许,伸手过来拨开她唇。

    骤然爆发,她一口朝他?虎口咬过去,死死咬住不松嘴,眼泪随之发了疯般如暴雨坠落。

    晋聿拥了上来,他?手掌放在她背上轻轻地?抚着,仿佛他?是个没有痛觉的人,虎口好似一点疼痛都没有。

    他?下巴搁在她发顶,轻轻地?哄:“好了,哭出来就好了。”

    秦意浓慢慢松了嘴,口腔里的血锈味让她整个人变得呆滞,感受到他?的真正意图,她绷紧的全?身?渐渐松懈下来,额头抵住他?胸膛,任由透明雨滴在脸上成?行落下,抽噎哭泣。

    夏时?衍的母亲,夏流萤女士,她长得真的太像她了。

    像到她在那一瞬间觉得夏女士就是她的亲生母亲。

    她明明知道不可能,夏女士有一个与她同岁的女儿,可在夏女士看到她的瞬间,她还是妄想了夏女士有没有可能也?在认为她是她女儿。

    哪怕她看到夏女士的泪光,明白夏女士把她当作了夏卿,她还是做了这样的妄想。

    她竭力隐藏自己的情绪,不知道他?是如何看出她真正情绪的。

    细致入微的观察力和敏锐的洞察力吧,她想,他?能让那么多人怕他?,能在短期内迅速拓展海外市场商业版图,拥有笼络人心把控局势的智者能力,他?是天生的引导者。

    过很?久,秦意浓渐渐平静下来,从他?怀抱里退出来,用纸巾擦净脸,徐徐地?轻声说:“我?不是孤儿,我?有父母,我?没有误以为夏女士是我?母亲,我?只是最近和家里有一点矛盾,所以在看到相像的长辈时?,情绪有一点不稳定。”

    她缓缓抬头,真诚说:“晋先生,您误会了,但谢谢您让我?哭出来。”

    晋聿垂眼看她,手掌轻柔地?摩挲她后颈,没说话。

    秦意浓被看得慢慢心虚低下头,视线划过他?衬衫看到一团湿,发觉是被她哭脏的,她立刻拿出纸巾为他?吸衣服上的泪湿水痕:“抱歉弄脏了您衣服。”

    晋聿拂开她手,淡道:“没事。”

    秦意浓看他?没生气,刚如释重负地松了半口气,旋即又看到他?虎口的血,再次用纸巾按住他虎口:“对不起晋先生,我?把您……您疼吗?”

    她第一晚时?就咬过他?虎口,前些天咬过他?肩膀,今天又一次咬了他?虎口,做错事后让她心慌心虚还很后怕。

    晋聿低眸看她,沉默须臾,淡淡抛出一个字:“疼。”

    秦意浓肩膀微微抖动了一下,用力抿唇。

    他?收紧她腰压向他?:“打算怎么办?”

    感受到了他?的暗示,秦意浓为自己做心理工作,逐渐伸出手去搂他?腰,抬眼轻声问:“晋先生,晚上我?赔给您,行吗?”

    晋聿沉默地?对视她眼底的虚假和她灵魂里长出的反骨。

    他?看得出从她的解释到她的殷勤讨好都是假的,只有道歉与感谢出自真诚。

    大约只有沈沐琛与她沟通时?,能够让她真正的服软。

    但如果她刚刚情绪不稳定并非是因为她说出的理由,还能是为什么?

    她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吗?

    她像是从出生起就披霜带露的赶路人,周围的风霜与寒露都无情地?挤压着她,她努力日夜兼程,也?才走到这里。

    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晋聿搂她腰将她带下高台,拿起茶椅上的包递给她:“再问你一遍,真的肚子疼?”

    “……不疼。对不起晋先生。”

    “你很?习惯道歉。”是问句,但晋聿以陈述句说出来。

    秦意浓轻“嗯”了一声,因为哭过,心里还没有筑起高高的城墙,解释说:“因为小时?候不道歉,会没有饭吃。”

    晋聿突然停了步。

    秦意浓不知道他?又想做什么或是又想翻什么旧账弄她,忙转移话题问:“晋先生怎么知道茶水间在这边?”

    凝了她片刻,晋聿未再询问,牵她手走向电梯,指腹细细地?揉她跳动不稳的手心:“看过师母的设计图。”

    夏流萤疲惫地?坐在沙发上,那晚着凉感冒还没完全?好,刚刚又情绪起伏大,此时?亚麻衣服都起了皱,她握着一杯温水,双目空洞地?看着空气。

    甜点是夏女士做的,夏时?衍去桌边收拾掉到过地?上的甜点,瞥见托盘边缘有几根长发,他?凝眸回忆刚刚发生的事,记起是晋聿将托盘放到这里的,其?含义不言而喻。

    “为什么情绪起伏这么大,”夏时?衍走到母亲身?边坐下,向后靠着沙发背,在母亲背上拍了拍,“只看一眼就认定她是您女儿?”

    “直觉,儿子,”夏流萤轻声说,“就像你在外面创业却借口在环球旅行时?候一样,妈就是会感应得到你吃不好睡不好,心里很?慌。卿卿虽然在外面不回家,妈也?能感应得到她平安,心里没有慌乱。”是骨血里的羁绊。

    而夏叶繁……母亲曾经确实?端详着夏叶繁说过,好鬼怪,好鬼怪,真系好怪啲啵,一啲都唔似喔。

    母亲认为夏叶繁的性情完全?不像她与江初。

    夏流萤转过来问夏时?衍:“你在见到她以后,就从来没有怀疑过吗?”

    夏时?衍无奈:“我?没见过她的时?候就怀疑了,结果不是被我?爸给踢出群了吗?”

    夏流萤说不出话来,她记得夏时?衍在群里问得很?随意,夏叶繁还跑出来笑?话过哥哥。

    “跟您说一声,晋聿留了秦意浓的头发,”夏时?衍起身?从柜子里拿出氧气瓶,安上面罩递给母亲,“他?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我?估计他?之前就已经不动声色地?取了样本做了对比知道结果了,可能早在跟我?爸打球的时?候取的样,也?或许是你去他?办公室找他?的那次。是,或者不是,他?知道,而且希望我?们验清楚。”

    说到这里,夏时?衍稍停,体贴问:“夏总您先吸会儿氧?”

    夏流萤呼吸滞了滞,声音沙哑地?推开他?:“你那里都是空的,给我?干什么。”

    “这里真有,”夏时?衍笑?着塞进她手里,“刚打开的,您吸一会。”

    做儿子的,他?知道此时?母亲的心里会有多难受,只能用笑?来放松气氛,他?若也?沉重,这事会变更难。

    夏流萤深呼吸了一会,没感觉出呼吸舒畅和放松,还是有一口气闷在心里面。

    夏时?衍没打扰她,坐回到办公桌后继续工作。

    时?衍科技周五晚上没有加班的习惯,其?他?楼层的灯光慢慢灭去,独留下这一层这一间的灯光还亮着。

    里面母子俩的身?影都未曾动过,仿佛两块正停在悬崖边上的圆石,稍微一丁点风吹雨动都会将他?们吹到崖下。

    “想好了吗?”夏时?衍从电脑上抬起头,出声问:“我?现在把样本送我?爸实?验室去,还是等他?回来?但这不仅仅是眼前的事,如果结果接近百分之百,在国外的夏叶繁怎么办,您考虑清楚。我?跟秦意浓相处的这些时?间虽然不长,但我?能感觉到她脾气很?倔,可能不像你以为的,很?容易就将她认回来。就算认回来,或许还隔着心。”

    夏流萤的目光落进空无的时?间里,怔怔无神,时?间是锋利的刀,手心手背都是肉,割去哪一个,她都很?疼,刺耳的耳鸣还在不断催促她快割掉。

    许久,夏流萤哽咽说:“你打电话问问他?怎么保存样本,等他?回来让他?亲自验。如果是,让卿卿回来见妹妹,你去接沈沐琛他?爸来一趟,沈老看着她长大的,有她信任的人在,她会好受点。等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和小繁父母谈过以后,再和小繁说。如果不是,我?去陪小繁一段时?间……她最近心情不好,哭得厉害,我?们以后谁都不要在她面前提起那孩子。”

    夏时?衍大体知道如何保存,为母亲擦了眼泪后,还是给父亲打了电话过去询问。

    外公夏国轩去世后,外婆白若云搬回了港市,住在半山腰闭关写作,写外公写母亲与他?们小辈的故事,父亲去找外婆还没回来。

    江初刚听完夏时?衍的转述,却是立即道:“我?现在就定航班回去,夜里到家,凌晨就可以出结果。”

    夏时?衍挂断电话扶起母亲:“我?记得方?姨这两个月晚上回去陪儿子不住在家里了是吧,我?让小姨来陪您?晚上八点我?有个饭局,不能陪您等爸,您自己可以吗?”

    夏流萤自己站稳,心里虽是焦灼,但深呼吸后面上恢复她的冷静:“妈没事,你忙你的。”

    晋聿专用的餐厅里,戴安娜的主食是海鲜炒面,正在别扭地?用筷子狂炫,炒面黑糊糊油汪汪香喷喷,是她回国后特别喜欢的食物?之一。

    秦意浓主食是担担面,竹笟篱捞出沸水中?的面条,红油酱汁肉臊子多加的菠菜芽菜和鲜香麻的辣椒油,吃得她脸颊红润浑身?热乎乎,她刚走出时?衍科技的时?候眼睛还有些红,现在已经完全?消肿。

    晋聿不吃主食,只简单吃两口旋转桌上的小菜,里海鲟鱼的鱼子酱偏咸,他?吃得少,橡树根底的黑松露是母猪靠嗅觉寻到的,他?嫌弃,鹅肝入口即化口感却软绵绵,他?不喜欢,只挑剔得吃了点三?分熟的西冷牛排。他?自小在吃饭方?面就挑剔麻烦,老夫人常常一边跟他?怄气,一边世界各地?给他?找厨师。

    吃了一会儿,戴安娜先放下筷子,饱饱地?摸着肚子说:“撑撑。”

    秦意浓还没吃完,她今天格外的饿,胃里很?空很?空,尤其?见过夏流萤女士哭过以后,又被晋聿亲得精疲力倦,只想不断往肚子里填东西,总是不满足。

    看了一眼戴安娜其?实?只吃掉一半不到的炒面,又看自己快吃完但还没吃饱的担担面,暗暗叹息戴安娜食量好小,劝自己吃完这一顿还有下一顿,应该放下筷子了。

    晋聿忽然说:“我?还没吃完,再陪我?吃会。”

    戴安娜立即说:“我?不陪。”

    晋聿:“没说你。”

    秦意浓立即提起差一点要放下的筷子,想了想又觉得自己没必要在晋聿面前矜持少吃,小声问戴安娜炒面好吃吗。

    戴安娜不明白这中?间的迂回,用力点头说:“号吃。”

    然后就没了下文。

    晋聿将秦意浓脸上的无奈收入眼底,按铃叫经理,对讲说让四川厨师再上一份炒面,秦意浓见状忙把戴安娜的那盘放到自己面前吃了一口,含糊不清地?阻止晋聿再要一份新的。

    戴安娜过了两分钟才看明白是什么意思,十分惊异:“泥害能吃?”

    秦意浓已经吃了,虽然为自己的食量有一点羞赧,但平静点头:“还可以吃。”

    “哇,”戴安娜扑了过来,抱着她手臂摸她,“难怪你身?材这么好!”

    秦意浓反应了几秒,意识到戴安娜的审美?和国内不同,又想起晋聿也?说过她不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晋聿可能和戴安娜是同样的审美?。

    “金鱼!”戴安娜朝晋聿问了过来,“秦的身?材是不是很?好?”

    秦意浓不自然地?低头吃面。

    晋聿微有不悦:“不礼貌,戴安娜。”

    戴安娜不解,但她知道该听晋聿的,扭头就跟秦意浓道歉:“对不起,秦—意—浓。”

    她一字一顿地?说出秦意浓的名字,音调发音竟然完全?说对了。

    秦意浓惊讶地?笑?:“你怎么都说对了?”

    她很?惊讶,但更惊喜,她笑?意从嘴角荡漾开,完全?蔓延至她的眼睛里,眸光在水晶灯下闪烁出亮盈盈的星光,仿佛积了厚重灰尘的璀璨宝石被人在偶然间擦亮。

    时?隔许久,平时?清冷没有神采的面容再一次在晋聿面前展现出了她的生动,晋聿静静地?看着她。

    戴安娜被秦意浓的绚烂笑?容惊艳得好久才回神,脱口说:“Oh my God!You look truly beautiful when you smile!”

    秦意浓失笑?着向晋聿看过去,正对上晋聿深不见底的深邃目光,她瞬间收了笑?,扭头看回戴安娜:“安秘书教的吗?”

    戴安娜正要说是“金鱼教的”,话没说出来,忽然想起她手机里拍摄了软木画,翻出手机来跟秦意浓分享她的感受,说这是她最喜欢的作品,很?像是另一种类型的雕塑。

    秦意浓和戴安娜聊着共同感兴趣的话题,秦意浓不知不觉吃了一碗担担面又吃光了戴安娜的炒面,最后她放下筷子后意犹未尽地?又吃了块红丝绒蛋糕。

    安知行愿意花时?间教戴安娜怎么说对她名字,戴安娜又愿意花时?间向安知行学习怎样说对她名字,她虽然从来不表达,但她喜欢被这样不经意的重视,心情很?好。

    直至她彻底吃完双手离开桌子,晋聿才跟着放下筷子。

    “我?想和她睡,”戴安娜没聊够非遗,秦意浓比沈沐琛耐心,懂得比沈沐琛多,还比沈沐琛喜欢她,她喜欢跟秦意浓说话,搂着秦意浓对晋聿说,“我?们去你家睡。”

    晋聿招手叫罗泉送戴安娜回去,淡道:“我?家没客卫,你不方?便。”

    “Why……对不起,你大房子怎么会没客卫?泥说谎,泥不喜欢我?吗?”

    戴安娜急凶凶的,她一急就好像要咬人。晋聿眸色变沉,掌心落在她发顶,施力按压,仿佛在控制安抚一只失控的大型犬。戴安娜激动的情绪渐渐平稳下来,依赖地?蹭了蹭他?掌心。

    “因为不想任何人进入我?家,”晋聿收回手,接过秦意浓主动递来的湿巾擦拭,“所以没有客卫,也?没有客房。戴安娜,乖一点,回去找外婆。”

    夜深人静时?,戴安娜被罗泉送回晋家老宅,秦意浓被晋聿带回恒湾壹号苑。

    到了家,晋聿让她先去洗澡,另外对她说了句洗好不用穿内衣裤,他?去书房接电话。

    今晚注定是个漫长的夜。

    第23章 第 23 章

    秦意浓推门走进晋聿的浴室, 饶是之前已经来过一次,还是在看到干净得反光的地面墙面镜面时多了紧张。

    晋聿浴室一尘不染得像无菌手术室即将开展一场锯开胸骨的手术。

    秦意浓换了浴室拖鞋向里面慢慢地挪,里面不再?是全白?色, 目光所?及之处多了低饱和度的宁静淡色和沉稳明?色,像是对色彩极度敏锐的设计师的精心设计,颜色搭配得逐渐令人放松。

    走过一道门, 里面富有艺术底蕴的工艺摆件显露出?来, 大多都有明?显的地域特色, 仿似艺术展区, 大约是他在出?差时购买。

    进入第二道门, 再?向里面走去, 秦意浓停步在中间。

    浴缸的水已经放好,水上浮着精油的热香与蒸汽, 周围备好了女士用品,比上一次准备得更细致入微。

    好似晋聿身边的所?有人都像他一样工作?严肃, 做事严谨, 没有松懈的时刻。

    拿起理石桌上准备好的发簪卷起长发,秦意浓脱了衣服蹲在浴缸前撩起水花试水温,水温刚刚好, 应是在回来的路上,晋聿交代给宋阿姨的。

    冲了一个澡后, 秦意浓躺在浴缸里开启按摩模式看手机,强迫自己不要担心稍后会发生的事,强迫此时此刻放松下来。

    手机虽然是老手机, 也是当时买的最新款, 有防水功能,打开看孟见鲸的朋友圈。

    她?很少看朋友圈, 别人的生活与她?无关,但她?喜欢看孟见鲸的工作?与生活,孟见鲸中午刚发了一个被师父骂哭的朋友圈,配了九张大哭的表情包。

    孟见鲸的可爱在于她?出?生在富贵之家,却?没有任何大小姐的娇纵脾性,想做法医就学,不怕尸体与脏污,通过自己的坚韧得到家里人的支持,关于感情也是,喜欢一个人就去主动追求,男友去国外留学她?就安心等待,永远明?媚自信充满阳光,拥有她?最羡慕的人生。

    秦意浓点进聊天?页面,正想安慰孟见鲸,孟见鲸的消息弹了出?来:“浓浓!!!我明?天?休息啦!!!我们去游泳呀?我有好多想跟你聊的!”

    格外有活力?的信息,仿佛她?刚刚看到的朋友圈是假象。

    秦意浓问:“不是刚被骂哭吗?”

    孟见鲸回了语音过来:“正是因为被骂哭了,师父来哄我了,但他没直接哄我,一边说他教训得没错,一边又拐弯抹角地给我放假哈哈哈哈好可爱的嘴硬小老头。”

    秦意浓看孟见鲸这么兴奋,不舍得拒绝,但又有些难办。

    放下手机愁容满面地向门墙望去,仿佛看到了即将在那张床上发生的让她?无法从容应对的事。

    服软……会有用吗?

    她?可以去买一套长袖长裤的泳装遮挡今晚可能出?现痕迹,但还有腰酸腿痛,她?连续练拳三小时后都没那个累,连腹横肌都酸痛。

    孟见鲸还在问她?:“可以吗可以吗可以吗宝贝!”

    秦意浓想了想回道:“好。”

    孟见鲸发来一堆“啊”和“好棒”。

    接着孟见鲸迅速发来安排表:“明?早八点我们学校门口?见,先去吃早餐,然后就在温泉酒店待一天?,好吗好吗好吗宝贝!”

    秦意浓被感染得轻轻笑?出?了声,回道:“好。”

    晋聿不在卧室,但她?床头柜那边放了一杯牛奶和一块造型精致的荷花酥。

    秦意浓一边想着马上要睡觉了,一边双脚双手被鬼拖着走了过去,弯腰捏起荷花酥放进嘴里一瓣,味道浓郁,口?感酥香,又咬一口?荷花中间的椰蓉馅莲蓬,没有另外添加的白?砂糖味道,连着外层的椰丝品尝到的是椰肉本身很浓的椰香味,不知?不觉又吃了三瓣荷花酥,连着牛奶一起吃,愈加香浓,满意地走出?卧室去找晋聿。

    她?刚刚想通了一件事。

    晋聿是个好情人,除发生肢体接触以外的事,他尊重她?,照顾她?情绪,愿意让她?依赖他,让她?在他怀里哭,甚至还对她?有点纵容,比如他的洁癖就不针对她?,另外他会细心地安排人为她?准备用品甜品,对这样的情人撒娇,她?有什么别扭的呢。

    可能还是不喜欢被当作?别人吧,她?想,她?明?明?是秦意浓,性格虽然不讨喜,但她?是自己,有自己的人生,却?除了孟见鲸、沈老头、沈小妹,身边每个人都将她?当作?别人。

    但既然已经开始了,她?就应该真情实意地扮演好替身情人的本职工作?,反正他也很快就要离开国内。

    书房门开着,没听到晋聿的说话声,秦意浓走到门边向里面看,晋聿的挺拔身影正站在落地窗前,他背对她?,黑色衬衫深沉幽邃,背脊宽阔,皮带勾勒腰窄而?薄,他似是在遥望着窗外的那一轮明?月,月光亮得像昏睡了的太?阳,在他柔软的发梢映出?莹白?的光。

    秦意浓正要手指轮番敲门示意她?来了,晋聿先转身过来,看到她?的瞬间漆黑眸眼微眯,眸色变得更深,同时对电话那边说:“知?道了,希望老师一切顺利。”

    老师?在跟江教授打电话吗?

    她?已经看完了江教授的新书,对江教授的崇拜又上一层楼,有点期待什么时候能够再?跟江教授偶遇。

    接着想到即将要发生的事,她?坦荡地望向晋聿。

    晋聿挂断电话,手机扔旁边,坐在桌子上看她。

    他没有说话,好像在看她?,又好似在想其?他事情,他给人的压迫感是与生俱来的,眉下压着一双令人不敢直视的神秘幽潭,凹陷的眼窝很深,心思不见底的深,偶尔对视,直让人觉得心里打寒颤。

    “有话要对我说?”晋聿抱着肩膀问。

    秦意浓在心里为他的洞察力?感到惊愕,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出?她?有话要说的。

    “有两句话。”

    秦意浓走到他面前,学着他之前的样子站在他两腿之间。

    不想听她?提条件,晋聿顺势将她?搂进怀里低头吻她?,从强硬堵嘴到逐渐缓慢,尝到了她?嘴里的椰蓉荷花酥味道,椰香甜得仿佛化开了蜜。

    他吻得渐轻,手抚她?柔软的长发,仿佛在亲吻一朵娇弱的花,怕碰碎它一般,带有不知?名的珍惜与心疼,依然强势不让她?推开,却?安抚般地隔着浴袍抚过她?肌肤。

    好半晌,吻够了才放开她?问:“什么事?”

    秦意浓被吻得缺了氧,身体一阵阵地酥软,双目失了焦点,她?好像第一次感受到真正的接吻,让她?觉得美好和愿意沉溺在其?中,好一会儿才说:“我一个朋友约我明?天?去游泳。”

    晋聿身体骤然向后挪开,衬衫从她?手指间脱离,秦意浓条件反射去捉住,晋聿冷漠甩开她?手腕:“沈沐琛?”

    秦意浓沉默看自己被甩开的手腕,意识到了他真的对沈沐琛有意见,就似上次夜里在她?学校门口?时他以那种手段惩罚她?。

    可能是因为沈沐琛曾经和夏卿关系很好吧,她?想,他喜欢夏卿,连带着对她?这个替身也要吃醋。

    秦意浓坦诚说:“不是。是我大学室友,女生朋友,沈沐琛不找我游泳。”

    晋聿身上的冷淡气场散了开去,语气微缓:“继续说。”

    秦意浓抬起双手试探地环住他腰,见他没有推开她?,她?抬脸看他,忽想到孟见鲸和男友顾执打语音电话的时候,经常互叫baby。

    她?轻抿了抿唇后,如法炮制:“Baby你今晚能别在我身上留下痕迹吗?还有我明?天?去游泳,不想腿太?酸。”

    其?实她?这话说得让人听得出?别扭,她?没怎么说过长句子撒娇,越说越拧巴,说到“腿太?酸”的时候,语气已经远没有Baby软。

    晋聿却?骤然断了两秒呼吸,平静地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到她?身后,过了半分钟才将望向空气的视线收回,再?次落到她?脸上:“还有吗?”

    “还有我和我朋友出?去,你能别让人跟着我了吗?我下次补,可以吗?”

    晋聿盯着她?,想起她?一句又一句的敷衍承诺。

    下周我补回来。

    晚上我赔给您。

    我下次补。

    都是她?说过的话。

    她?将自己一层层地缠绕裹紧,平静之下是礼貌,是冷淡,再?下面是冷漠,是薄情,怕被忽略,怕被遗忘,怕被错爱,怕受伤,所?以情绪寡淡地面对一切,放弃主动,放弃争取,放弃曾经与制定规则的人进行抗衡的能力?。

    但在她?对他有所?求的时候,却?也能跟他虚与委蛇,也算渐入佳境。

    晋聿轻轻拨开她?,转身去将房门关上,落了锁。

    他走向沙发落座,摘掉手表随意丢至一旁,掀眸问:“穿了吗?”

    秦意浓呼吸微有凝滞,随后变乱,强装镇定摇头。

    晋聿对她?伸手:“过来坐我腿上。”

    秦意浓低头走过去,明?明?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还是无法控制身体的反应,皮肤热度不知?不觉传到了耳根,脖颈也绯红了一片,像一朵突然间绽放盛开的红玫瑰,走到他面前牵住他的手。

    晋聿细细地捻她?手指,捻她?手心,到她?手腕,目光从她?莹润的脚趾逐渐向上擦过她?小腿,再?至系得很紧的浴袍,喉咙微微滚动:“你去拿,在抽屉里。”

    秦意浓缩了一下手,转身去取东西。

    取了东西后,又习惯性地为他拿了消毒湿巾,低着头返回到他面前。

    下一秒,他手臂用力?,拽得她?跨坐到他腿上,秦意浓手里东西掉到地上,慌张起身,被他用力?按住腰。

    他裤子一定很干净,但她?还是慌张极了,一次次地想抬开,都被晋聿一次次扣紧腰按了回去,他按得又实又紧,她?更想离开。

    “西裤被你磨得湿透了。”他忽然贴着她?耳朵说。

    秦意浓登时不敢再?动,终究慢慢地伏在他肩头,低低地喘。

    晋聿搂着她?的腰,摸到遥控器按了一下,书房里瞬间进入黑暗。

    听到她?放肆了呼吸,他手放开她?腰,指导她?做事情,之后扯了皮带用她?无法挣开的结绑住她?双手,高高举起搂到自己颈后,随后他轻抚她?脚踝,无声示意她?自己动。

    第24章 第 24 章

    昏暗无光的书房, 窗帘与门窗严丝合缝紧紧关闭,完全隔绝开?了?外面的所有夜色,为两人圈出了?一个无人可进、无人可出的密闭世?界。

    秦意浓伏在晋聿肩膀上, 呼吸起伏剧烈,嗓子里?发出难以控制的哭声,一阵又一阵或高或低婉转不停, 同时伴随着身?体的阵阵抽动?。

    她手用力攥紧他背部的衬衫, 昂贵的黑色布料在她手里?成了?反复团过的纸, 全是褶皱, 指尖快要隔着衬衫嵌入他背脊里?, 哭得身?体全然没了?力气?, 只有被?禁锢住的双手在无意识地抓紧他。

    晋聿坐在沙发上,衣冠楚楚地搂着她后腰, 时而用力箍紧安抚,时而不碰她, 仿似喜欢听她时而重时而轻时而快要断气?的哭声, 喜欢感?受她哭到颤抖的身?体。

    忽然间晋聿松开?双手不再搂她,秦意浓的哭声登时减弱停止。

    她身?体不舒服,无意识地想要贴近他, 又被?他推开?。

    “知道为什?么?吗?”晋聿开?口时的语气?高高在上,嗓音却也沙哑。

    秦意浓理智都快被?他磨没了?, 失着神,声音微弱近不可闻:“不知道。”

    她力气?没他大,又打不过他, 只能完全承受他的节奏, 他兴致盎然时想把她拽起来跑两步就跑,想休息时就陡然推开?她, 每次都是她的内啡肽快要攀升到顶的时候,他突然将她推回到原地。

    一个多?小时,她身?体里?流出的汗伴着香气?顺着他西裤向下?洇湿,已经在地面汇积成了?一小滩水渍。

    晋聿没说话,也没动?,他的气?息仿佛卷起了?书房里?的所有空气?,气?压骤降,空气?稀薄。

    秦意浓快要无法呼吸,用仅存的意识抽出一个他生气?的可能性,断断续续地试探说:“我不让你派人跟着我,不是不想让我朋友知道你的存在,我是担心我朋友怕你……需要我把你介绍给我朋友认识吗?”

    几秒后,秦意浓感?觉到自己好像是懵对了?答案,周围的空气?慢慢恢复了?原来的密度。

    她轻轻深呼吸,在黑暗里?寻他的双眼与轮廓,隐约好似不再那么?幽秘深邃。

    晋聿缓和了?气?势,将她手腕上的皮带解开?揉了?揉:“以后记着。”

    “什?么??”秦意浓喃喃。

    晋聿忽然抬手按在她腰窝,开?始重重地安抚她,秦意浓顿时又哆嗦着没了?呼吸。

    他手臂掌心甚至全身?都强健有力,他体温也高得厉害,掌心按在她腰窝似刚烧过的烙铁,让她腰肢不断扭动?与躲避,却好像更合了?他意。

    晋聿额头?抵着她都是汗的锁骨,压抑着呼吸与喘声说:“以后不要在你的朋友家人面前?对我避嫌,记住了?吗?”

    “任何?朋友,所有家人。”他齿磨她的耳廓,重重地强调。

    秦意浓仰头?望向藏在黑暗后面的夜空,不解他为什?么?在意这件事,大约是他的身?份地位不允许被?人藏匿与无视,他要所有人仰望他、在意他、敬畏他,她思绪混乱地应着“记住了?”,同时夜空在她眼里?重重摇晃颤抖起来。

    有人弄洒了?正在绘画夜空的颜料,接着失去理智般地用力疯狂地撕扯这副画卷,仿似永不止疲惫,很快画卷支离破碎不堪重负破碎成无数碎片,淅淅沥沥地撒进泥地里?。

    最后整个夜空猛地坍塌成了?碎石融合进流星,骤然全部跌落到地平线下?又无止境地坠落到黑渊最深处,令深渊久久地剧烈颤抖。

    早八点的天色是耀眼的水蓝,日光是草香的盛绿。

    秦意浓站在校门口等孟见鲸。

    很快一辆保姆车开?了?过来,门打开?,孟见鲸仿佛一只快乐小狗,弯腰探出脑袋来朝她用力挥手:“浓浓宝贝上车——妈呀。”

    孟见鲸迅速解了?安全带冲下?车跑到秦意浓……身?边的男人面前?。

    男人身?着剪裁完美的鹤灰色高定西装,宽阔肩膀与臂袖线条绝对经过剪裁师无数次的精致裁剪,她这辈子就没见过剪裁这样完美贴合身?材的西装,挺拔又优雅。

    “晋二,二叔?”

    孟见鲸不可置信得快要尖叫出来,左看看秦意浓,右看看晋聿,脑子里?疯狂运转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是不是秦意浓去给晋谨峋做夏卿的替身?,晋谨峋他二叔找上秦意浓了?,要给支票让秦意浓离开?晋谨峋?

    男人眉眼深邃得叫人不敢直视,山一样静静矗立在她面前?,她要抬头?仰视他才能看清楚他的全貌,只一秒,孟见鲸就低下?了?头?。

    谁敢和他对视啊,她刚刚那一瞬间汗毛直立,这个人的气?场强到她这个常进太平间的人都胆战心惊。

    但?孟见鲸还?是鼓起勇气?要跟他抗衡一番,伸手就要去拽秦意浓,要将秦意浓拽到自己身?后,却见晋二叔抬起了?他的手,牵住了?秦意浓的手。

    孟见鲸倒吸一口凉气。

    晋聿虎口处被秦意浓咬出的伤口,已经被?秦意浓包扎好。

    他另只手拎着装有秦意浓泳衣的背包,递到秦意浓的手上,揽过秦意浓的肩膀亲吻她额头?:“结束给我打电话。”

    秦意浓人已经死了?,红着脸安详地闭上眼睛,不敢去看孟见鲸的表情。

    晋聿的幻影座驾离去,留下?万籁寂静,接着平地爆发出一声惊雷般的巨响,秦意浓低头?推孟惊雷上车:“别喊了?乖。”

    一路上,爆喊过的孟见鲸都在保持沉默。

    沉默半个多?小时,直到抵达温泉会馆下?车后,孟见鲸才出声:“晋二叔的手,是你弄的吗?水果刀割伤?”

    秦意浓微微讶异,又想到孟见鲸善于观察和推测,她直接说实话:“咬的,不是割的。”

    孟见鲸高深莫测地点了?点头?。

    之后她挽住秦意浓的胳膊,有一点语无伦次地说:“晋二叔不是普通人,是做什?么?都会深思熟虑的人,他对整个海外市场和局势都运筹帷幄,深谋远虑,也就是说,他是个很理智的人。

    “但?是浓浓,他早上送你哎,还?给你拎包,我觉得他既然和你在一起了?,就是认真的。你别觉得他也把你当替身?,你也别自卑,他和平常人不一样,他一定不只是看中你的漂亮和模样,他一定像我一样喜欢你的性格和你的内心。

    “我说得乱,但?是浓浓,你懂我的意思吗?”

    两人正站在会馆的停车场上,暖风吹拂,柳叶摇晃,浮云经过,孟见鲸脸上不再有刚才的震惊,只有怕自己用词不当而伤到秦意浓的谨慎与小心翼翼。

    许久,秦意浓在快有水雾从眼睛里?涌出来的时候,轻声笑了?出来:“你有点像在安慰死者家属。”

    孟见鲸打她:“你别笑,我是认真的。”

    秦意浓收了?笑:“好好,孟法医,你继续说。”

    孟见鲸轻声说:“就是,虽然他位高权重手眼通天,我都很怕他,但?是我觉得他也只是勉强配得上你而已。你不要觉得自卑,不要觉得低他一等,不要觉得门不当户不对,不要觉得自己不配他喜欢和偏爱,就算有一天他和你分手,你也不要否定自己。

    “你性子太倔,我担心你钻牛角尖,我希望浓浓你相信我,我通过我爸认识那么?多?人,见过那么?多?人情冷暖,我却只想和你做朋友,你是我最钦佩和欣赏的女孩子,你是最优秀的,也一定是最值得被?爱的,也值得最好的男人拥有你。”

    秦意浓忽然转过了?身?去。

    她望着远处的柳树,时间像静止了?一样。

    秦意浓的长发被?风吹拂着扫过孟见鲸的下?巴,孟见鲸抬手挠了?挠痒意,又擦了?把脸上的眼泪。

    刚刚在车里?,她从最初的震惊逐渐变得惶恐,又逐渐变为了?心疼。

    她猜到秦意浓和晋二叔应是徐蕈找秦意浓出去见客户那晚发生的事,也知道晋二叔是只手遮天的人。

    如果是晋二叔想要的,别说是秦意浓这样家道败落的破产千金,就算是市值十亿百亿的千金,都无法拒绝得了?他。

    还?有晋二叔虎口包扎的伤……

    孟见鲸心疼地望着秦意浓看似挺直其实内心早已破碎的背影,轻声哽咽:“浓浓,你要是不愿意,你就换个城市生活吧。我不非留你在北琼了?,你去哪里?都好,我放假飞过去烦你。”

    很久很久,秦意浓一动?不动?地一直等到风吹干了?眼泪,才转过身?来。

    她明?白这些是孟见鲸发自内心的安慰,虽然她不认可孟见鲸说的八成的话,但?她心里?被?孟见鲸燃烧的小火苗安慰得很暖,她双手挽着孟见鲸走向会馆:“我没有不愿意,多?多?。你知道的,没有人可以勉强我。”

    “可他是……”孟见鲸住了?嘴:“反正,你要是需要我了?,随时跟我说,我觉得我爸能说上一点话。”

    秦意浓轻道:“好。”

    为了?没人打扰她和孟见鲸,秦意浓将自己的旧手机关机,只留了?与晋聿联系的白色手机开?着机。

    一整天的时间,孟见鲸仿佛有和秦意浓说不完的话,彻底坐实了?她小时候话太多?、爸妈给她取小名叫多?多?并非是空穴来风的事实。

    秦意浓今天游泳游得很尽兴。

    晋聿姑且算是讲道理的,今天撤了?跟着她的人,也没有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在书房的那一个多?小时,她虽然腿酸得厉害,但?她早上在浴缸里?泡了?些时间,又来温泉里?泡着放松,乳酸代谢得差不多?,酸痛感?很快就消散了?。

    三餐都是在会馆里?用的,两人出来在大厅换鞋时已经晚上七点多?,孟见鲸忽然后知后觉地说了?句:“晋二叔挺配你的。”

    秦意浓正在弯腰穿鞋,莫名僵了?背,她觉得她在孟见鲸眼里?可能是个神,她抬头?:“多?多?,你崇拜我。”

    “是啊,是很崇拜你,”孟见鲸笑出来,然后凑过去小声对秦意浓嘀咕,“说真的,晋二叔能镇得住你哎,我都没见过你听谁的话,你刚刚在校门口都有点像洋娃娃了?。不过我觉得晋二叔如果对你特别用心的话,你的一切都会越来越好,也会让你越来越爱你自己,我有时候挺心疼你摆烂的……顾执就有点像晋二叔,虽然我讨厌顾执总管我,但?是我的一大堆臭毛病确实都被?顾执治好了?。”

    秦意浓坐在沙发榻上直起腰:“那可惜了?。”

    “嗯?”

    “我虽然喜欢摆烂,但?真没你那么?多?小毛病。”

    “……”

    孟见鲸哼唧唧地挂在秦意浓背上不下?去,秦意浓也不推开?她,拿出旧手机开?机看消息,她真没那么?热爱工作,但?还?是得看看夏总有没有突然给她发来工作安排。

    然而她刚开?机的同时,杨悦的电话打了?进来。

    秦意浓跟撒娇的孟见鲸示意她接电话,孟见鲸点头?放开?她,秦意浓按下?静音走到无人的窗边角落,思忖着按下?接听。

    是家里?以前?的保姆贾淑宜用杨悦的手机打来的,贾淑宜开?口便是紧张担忧的一句:“浓浓你手机怎么?一直关机啊,我给你打一天电话了?才打通,你妈生病住院了?。”

    秦意浓嘴微张,长长地深呼吸,问:“因为什?么?病,现在怎么?样了??”

    “心梗,”贾淑宜忙说,“你别着急,幸好早上你哥发现了?,及时给送到医院抢救过来了?,现在没事,留院观察中,但?医生建议做造影和支架,你看你这两天有空回来吗?”

    秦意浓坐到旁边的长条凳上,木质冰凉,她又站起来,像失去了?意识般来回走动?,忽然停步,她低声问:“阿姨方便把已经做过的检查拍照片发给我吗?”

    “哎哟,那些都在你哥手机上呢,挂号是用你哥手机挂的,纸单可能也在你哥车里?,你妈和你哥又都不许我跟你说,我看看我有没有机会给你问出来?你是要问问北琼那边的医生吗?”

    “嗯,”秦意浓面上多?了?疑虑,“阿姨方便视频让我看看我妈的状态吗?”

    她轻声补充:“我不说话,不让她发现。”

    贾淑宜那边好像突然有人叫她,她高高喊了?一声:“哎,307病房家属,我在。”

    她边走边对秦意浓匆匆说:“浓浓,你哥没在医院,现在就我陪着你妈,刚刚护士站叫我,我去看看。还?有啊浓浓,你说阿姨现在也有工作,是请了?假来陪你妈妈的,你能回来就尽快回来吧,好不好?”

    秦意浓坐回到长条凳上,若有所思地答应:“知道了?,谢谢阿姨。”

    挂断电话后,秦意浓握着手机静静地思考。

    她自小就不喜欢这位阿姨,阿姨对她算是好的,但?她能感?觉得到阿姨总是时刻偷看她,就像在监视她一样,对她的好总像是隔着层心和另有目的。

    杨悦不许阿姨联系她,阿姨却偷拿出杨悦手机解锁屏幕打给她。杨悦向来不离手机,阿姨又是怎么?偷拿到的?还?说给她打了?一天的电话?到底是真是假?

    手机陆续弹出许多?信息电话,秦意浓微蹙着眉点开?看消息列表,率先看到的是沈老头?的一条信息:“丫头?,开?机给我回电话,我来北琼了?。”

    秦意浓顿即变了?神色,立即将电话给老头?拨了?过去:“怎么?了?沈叔,我妈很严重吗?”

    “什?么??”沈子敬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很严重?”

    秦意浓绷紧的肩膀与神经同时松懈下?来:“没什?么?,您怎么?来了??找我和沈沐琛吃饭吗?”

    时间被?拉长了?六七秒,沈子敬说:“只找你。”

    稍作停顿,沈子敬说:“我在温泉馆附近,有些话想对你说,是一些私事。孟见鲸和你在一起吧,你安排一下?,是先送孟见鲸离开?,还?是带她一起听。”

    秦意浓借口说晋聿来会馆接她,若无其事地将孟见鲸送上了?车。

    孟见鲸很聪明?,但?终究是实习期的新人,不仅忙,还?意识到学校的知识和师父的经验不同,很多?事情都要重新学,另一边还?在准备毕业论文,常常单位和学校两边跑,压力其实很大,内心受挫得不轻,不然不会突然找她放松一整天,她想她弄清楚这边的事情后再对孟见鲸说。

    秦意浓笑着挥手目送孟见鲸离开?,直至保姆车消失,她面上的浅笑也都在这一瞬间全部消散。

    沈老头?说过她天生的直觉和推测能力是最适合做刑侦的好料子,这一刻,她宁愿自己是个慢钝感?的人。

    低头?走回会馆,风里?仿似带了?沁凉的薄荷,吹得她眼里?发凉,凉到身?体止不住地发抖。

    忽然她撞入一个怀抱,对方身?体结实臂力强硬,她没多?想,凭本能地向他小腿胫骨踢过去。

    对方反应极其迅速,即刻提膝躲避,但?两人距离太近,他膝盖快要攻击到她,他迅速收力,与此同时秦意浓趁此时机抱住了?对方的腿。

    头?顶飘下?来一声气?极的轻笑,他很少?这么?笑,笑声里?添了?一点无奈的纵容,掐了?把她的脸。

    她泡了?一天的水,最后又汗蒸,皮肤比平时更加水嫩有弹性,晋聿掐着没松手:“走神了??”

    秦意浓松开?他腿,风吹得她身?影有点摇晃:“抱歉,晋先生。”

    她踢他胫骨是失神时被?沈沐琛着重训练以防她被?人欺负的下?意识动?作,回过神后闻到了?沉香与生姜香,从梦中惊醒般意识到了?他是谁,只能抱住服软。

    他掐着她脸,但?不疼。

    她就任由他掐着。

    会馆周围黄灯亮得像白昼时的连绵阴雨天,晋聿看她低垂的脸上映出的细密睫毛影子,手掌逐渐覆到她后颈:“抬头?看我。”

    秦意浓仰头?看他,呼吸急促。

    他明?明?没有用任何?力气?,只是很轻的接触,她却忽然觉得耳鸣紧张。

    “我不喜欢听道歉的话,能记住吗?”

    秦意浓后牙咬得紧,她恍惚能闻到血味从他虎口的棉纱布透出来,她缓缓松开?紧咬的牙,开?口问:“任何?事都不可以道歉吗,咬了?您,也不用道歉吗?”

    “不用,”晋聿拇指向前?摩挲到她细嫩的耳下?,听觉都被?他手指占据,他声音轻得她听不清,“做错了?事才需要道歉,Baby,你没有做错过任何?事。”

    秦意浓完全没有听清晋聿在“不用”两个字说了?什?么?,她也没有问,心里?正塞满了?刚刚打的那两通电话。

    杨悦到底有没有生病住院,以及沈老头?今天找她会是什?么?事,满腹忐忑与不安。

    被?晋聿牵着手腕走入会馆,她本想说沈沐琛的父亲找她,转念又想到只有晋聿知道她今天在温泉会馆,沈老头?应该已经和晋聿联系过,她就没再说任何?话。

    一直被?晋聿牵着上到顶楼。

    走到一间房门前?,晋聿曲起指关节,咚咚两声叩响房门。

    第25章 第 25 章

    这?是一间?百余平的空荡荡的会议室, 里面?有浓郁的消毒水味与呛人眼鼻的烟味。

    十米长?桌在中间?,只坐着一个人,是正在抽烟看资料的沈子敬。

    秦意浓对这?个场景有记忆里的熟悉, 她?和沈小妹去局里面?找沈子敬时,看到过沈子敬在散会后留在烟雾缭绕的会议室里这?样抽烟看资料凝神思索的模样,像是遇到了省里严肃难办的重大案件。

    “沈叔, ”秦意浓走进?去, 抿了抿唇说, “您能别?抽烟吗?”

    沈子敬抬头看她?, 在烟灰缸里戳了下烟灰:“你不是闻惯了烟味吗?”

    秦意浓过去推开窗:“这?不是有人不习惯吗, 你掐了。”

    沈子敬没掐烟, 又抽了一口,非要跟某人对着干似的:“我乐意, 谁受不了谁出去。”

    晋聿没出去,脱了外套搭在臂弯, 站在会议桌旁望着秦意浓, 看气场似秦意浓的老板。

    秦意浓从包里拿出一只口罩走到晋聿面?前?,晋聿接在手里,却也没戴上。

    “你不回避?”沈子敬重重地斜了晋聿一眼, 眼里露出了很?大面?积的眼白,好似他很?讨厌晋聿。

    其实他以前?还?不讨厌晋聿, 更是相反,简直欣赏极了,晋聿在他和江初眼里, 完全就是别?人家的最优秀最完美的好孩子。

    但这?次见?面?, 沈子敬看看秦意浓,又看看晋聿, 心烦得要命,烟灰缸重重地叩桌:“我们要谈家事,闲杂人等请出去。”

    晋聿端站在一旁沉稳如泰山,面?容沉静地将漆黑眸子望向秦意浓:“我用出去吗?”

    秦意浓深刻记着晋聿不喜欢她?在家人面?前?对他避嫌,无奈地轻蹙娥眉,抬眼望向沈子敬:“沈叔,您直接说吧。”

    反正无论沈子敬和她?谈了什么,晋聿若是想知道,也总有办法能够知道。

    沈子敬盯了不识趣的晋聿半晌,见?晋聿全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他重重叹了口气:“真烦人。”

    他那么好的浓丫头,怎么就被晋聿给欺负上了呢,晋聿心里不是只有夏卿吗,当他家的浓丫头是什么,是备胎吗,烦死了。

    他作为法医,家里有学法的,有学医的,偏偏就是没有学法医的。

    只有这?个浓丫头有那慧根,他一直以来不仅将她?当亲徒弟养,更是当亲女儿养的,于是此时越看晋聿越觉得晋聿曾经的优点都是缺点,怎么都配不上浓丫头,要不是现在有正事,他非要先论论他们两人的事。

    沈子敬放在桌上的手机,无声地弹出了消息来,是有人在催促询问情况怎么样了。

    电话?那边的人从凌晨一直等到现在,已经焦灼地等了十五个小时。

    沈子敬将手机翻过去放在桌上,拿起对比结果,眼睛蓦的发酸发胀得厉害,紧着鼻子狠狠地抽了两口烟,才忍住鼻腔与心里的酸涩。

    不抽烟他真控制不了情绪,面?前?是他看着长?大的好孩子,他看她?受苦受难,看她?明媚耀眼,也看她?消沉不振,从他搬到秦家旁边成为邻居开始,他看到了她?长?大成人的整个人生。

    而最让他内疚过不去的是,他明明怀疑过,却从来没有做出过行动。

    这?样可怜的孩子,明明本该拥有最幸福的童年与人生。

    到底还?是忍不住泛了泪花,沈子敬红着双眼用力揉了把脸,他内疚得不敢直视这?孩子的眼睛,低着头说:“浓浓,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我一直知道你受了太多?的苦。你前?面?二十二年的人生,不是你本该经历的。叔希望你以后会有不一样的人生,希望你能够得到你本应该拥有的幸福。”

    秦意浓定定地看着沈子敬,不声不语。

    晋聿此时走到秦意浓身后,展开西?装外套披到她?身上,双手按在她?肩膀上,感到她?身体的颤抖与僵直。

    沈子敬递出DNA对比结果,忽然哽咽得说不出话?,秦意浓接过单子,沉默地垂眼默读文?字。

    第一张报告单:依据DNA遗传标记分型结果判定,被鉴定人秦意浓与江初具有亲生血缘关?系。

    第二张报告单:依据DNA遗传标记分型结果判定,被鉴定人秦意浓与夏流萤具有亲生血缘关?系。

    “孩子,你不是秦大为和杨悦的女儿,你是江初和夏流萤的女儿。”

    沈子敬摘掉眼镜,哭得颤抖,用力擦着眼泪说。

    秦意浓安静地沉默了很?久,她?慢慢抬头,脸上却完全没有出现沈子敬那样的神情与眼泪,平静得好似刚刚听到的不是自己的事:“我和夏总的小妹是双胞胎吗?”

    沈子敬:“什么?”

    晋聿双手一直按在秦意浓肩上没有移开,他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听得到她?的冷静,这?时出声对沈子敬说:“夏总是夏时衍,小妹是指夏叶繁。”

    “不是,不是双胞胎,”沈子敬恢复镇定,但声音还是有些哽咽,断断续续地向她?解释,“夏叶繁很?小就出国读书了,所以我也一直没见?过她。今天江初给我看了夏叶繁的照片,我看见?她?和你妈你哥,我是指杨悦和秦胤,她?和杨悦秦胤很?像,但她?又不像你爸秦大为,这?里面?可能还有些说不通的地方,我们猜想你们两个应该是在医院抱错了,具体怎么回事,还?要叫人去国外给夏叶繁取样本回来做对比,再去医院那边仔细查。”

    秦意浓再次沉默很?久。

    去国外给夏叶繁取样本,大概意思是他们不打算让夏叶繁回来,不打算让抱错的两个孩子各回各家,又或者?是想让她?们俩同时留在他们身边。

    她?点头:“明白了。”

    又徐声问:“夏总的小妹知道了吗?”

    沈子敬忽然说不出话?来,这?孩子现在太平静,平静得和那些心死的家属一样,眼神平静又空洞,仿佛关闭了她的五感。

    他刚搬到秦家做邻居时,秦意浓还?不是一个敏感的小孩,是在经历了无数次期待与失望、冷漠与打压后,大约她?才明白父母的爱原来不是平等的。

    她?的敏感与冷静,都是在后天环境里慢慢形成,比如到此时,她?没有表现出任何激动与喜悦的情绪,是因为她?会凡事先做到最坏的打算——她?在秦家是不被偏爱的那一个,是讨厌的、全身都是缺点的人,她?理?所应当地认为陌生的自己和受宠爱多?年的夏叶繁相比,她?仍是不被偏爱的那一个。

    “我还?不清楚那边的具体情况,”沈子敬再次哽咽,心疼地叹息,“但是浓浓,你不要多?想,你亲生父母很?心疼你,很?想补偿你,他们现在就在楼下车里等你。如果你愿意现在见?他们,他们现在就上来找你。”

    秦意浓没有回答,她?对折手里的两张报告单,用指腹重重地按压折痕,漫不经心地说:“我转到法医学后做过两次试验。第一次是图好玩,用RFLP分析,切割DNA片段做电泳分离,对比我和我父母的条带模式,组合不成功。第二次是用DNA测序仪,结果认定不存在亲子关?系。为了打消我所有的妄想,我检测了40个位点,结果还?是那样,累积亲权指数很?低,所以我前?几年就知道我不是他们的女儿。”

    沈子敬怔忡:“浓浓?那你也早就知道你是江初和夏……”

    “不知道,”秦意浓继续对折报告单,“我没有过这?样不切实际的想象,而且之前?也没有机会见?到他们。即便有机会见?到,我也不会主动去验。”验了又怎么样,亲生父母也可能像杨悦秦大为一样不喜欢她?,还?要经历第二次吗。

    “浓浓你……”

    晋聿忽然出声:“沈老,我在这?陪她?,我叫助理?来接您去酒店休息。至于老师和师母,明天再安排见?面?。”

    “哎好,”沈子敬无措地握着手,“浓浓,你也希望明天见?,对吗?”

    秦意浓仿佛没有听见?,过了两三分钟才说:“好,明天见?。”

    沈子敬离开后,秦意浓一动不动站了很?久。

    她?站多?久,晋聿就在旁边看了她?多?久。

    他平时的眸光总是波澜不惊的深邃,此时却有些?波动,他眉心浅浅蹙着,好似藏着对她?的疼惜。

    许久,晋聿走到她?面?前?抽走她?手里的鉴定单子放到她?包里:“先回车上。”

    秦意浓仿若未闻。

    晋聿倾身靠近她?,一手揽她?肩膀,另一手要去揽她?双腿将她?横抱起来,秦意浓忽然回神,慌忙低头退后躲避。

    但她?站得太久,腿是僵的,身体是无力的,险些?摔倒,晋聿搂住她?腰扶稳她?。

    晋聿知道她?已经没了力气,再次倾身要抱她?,她?却再次躲避开。

    “秦意浓。”晋聿沉了声音。

    秦意浓茫然地抬头望向他,撞见?了他眼里不容拒绝的威严,她?张了张嘴,近乎无声地呢喃:“不想这?样。”

    说得不明不白,是不想他抱她?,还?是她?不想什么。

    晋聿抬手,秦意浓下意识后仰,他却只是摸她?脸颊,指腹摩挲她?冰冷的脸,而后俯首吻她?额头。

    吻得很?轻很?轻,他柔软的唇瓣贴在她?饱满的额头上,仿佛在轻吻薄如蝉翼的花瓣。

    移开这?个吻,他额头抵着她?的,低声问:“我背你?”

    是询问,却依然像是不容拒绝的肯定陈述。

    秦意浓再次失神仿若未闻。

    晋聿弯腰俯身,抬起她?两只手搭在他肩膀上:“秦意浓,胳膊抱紧我。”

    秦意浓忽然回神:“不用。”

    “你已经走不了路了,”他几乎是命令的口吻,“上来,我背你。”

    秦意浓认为自己可以走路,可是抬腿试了一下,确实已经僵得动不了,终究趴到他背上环住他脖子。

    晋聿稳稳地背起她?,手臂穿过她?膝盖后的腘窝,令她?双腿挂在他手臂上,提起她?的包,不发一语地背她?离开。

    秦意浓脑子里其实是空的,她?被晋聿背着,身体随着他稳健的步伐上下浮动,地面?在她?眼里晃动,她?像在午后站在窗边看天空一样,没有心事,只是空洞地睁眼看着。

    直到她?被晋聿放上车,她?看着晋聿弯腰进?来给她?系安全带的侧影,她?才短暂有了思绪。

    他一定很?爱很?爱夏卿吧,才愿意这?样照顾她?。

    即便是晋谨峋,也只是远远地看着她?而已。

    晋谨峋那么深爱夏卿,但他比晋谨峋爱得更深。

    会有多?深,像宇宙的黑洞吗?

    晋聿亲自开车,挽起手臂的袖子,调整适合他的座椅位置,游刃有余地倒车开出去,像领路人一样问她?:“有想去的地方吗?不要说没有,告诉我一个地点,我带你去。”

    秦意浓怔怔地望着前?方车灯照出的光亮:“回您家。”

    她?不知道要去哪,但还?记得周六晚上要和他待在一起。

    可她?声音太轻,说到“家”这?个字的时候,她?瞳孔微缩,好似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里。

    晋聿停车在路边发了两条信息,之后带她?去了网球场。

    是二十四小时的自助网球场,也是她?之前?常去的那一家,秦意浓站在熟悉的店铺门脸前?仰脸说:“你好像什么都知道。”

    晋聿牵她?手腕进?去:“我只知道关?于你的事。”

    因为在他眼里,她?和夏卿最像吗?

    秦意浓恍惚地想,他真的很?爱夏卿。

    晋聿用安知行发来的预约信息陪秦意浓进?去,里面?已经为秦意浓备好衣服毛巾网球鞋球拍和饮用水与零食。

    晋聿等她?换好衣服出来,给她?白色手机充上电,一切照顾得细心周全,最后揉了揉她?头发:“你打吧,我走了。”

    秦意浓在他收回手时,无意识地握住了他手腕,她?眼里流露出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挽留神色。

    晋聿解释:“我留在这?会让你有压力,你自己打,不用理?会我,想打多?久打多?久,渴了饿了有吃的,打累了就去旁边酒店睡觉,一会儿把房间?号和密码发给你,明早接你去见?他们。”

    秦意浓慢慢松了手:“谢谢。”

    晋聿离开,秦意浓在球场里呆站了半个多?小时才慢慢动作,设定打球模式,缓缓挥拍。

    起初怎样都接不住,好像看不到球,她?移动的速度也慢,没有力气。

    随着时间?慢慢推移,半小时后,内啡肽多?巴胺肾上腺素开始起作用,她?动作逐渐变快,额头上也渗出细密的汗,分不清是眼泪还?是汗,满面?湿润,球场里不断回响球拍击打网球的声音和她?咬着嘴唇的喘声。

    晋聿一直没有离开,沉默地端坐在监控室里看里面?女孩子脸上不断流下的眼泪。

    女孩子没抬手擦过泪,眼泪模糊了视线打不到球时,她?就睁大眼睛努力去清空眼里的泪水。

    网球弹到她?腿上,她?穿网球裙,白皙的腿上被球打出了一个重重的红印,她?像没有知觉。

    她?忘记将头发扎起来,长?发随着她?的动作像风一样飘动,发尾黏到湿润的脸上,她?也没有拂开头发,只是在用力打球。

    挥舞,跑动,累得喘息,却一刻不停,身影孤独又强韧,仿佛这?些?就是她?前?二十二年所有生活的缩影。

    过了很?久很?久,她?突然停下,没有预兆地瘫坐在地上,监控室里转椅的滑轮猛地发出刺耳声音,晋聿大步走了出去。

    一双皮鞋出现在她?模糊的视线里,随即他好像单腿跪了下来,不可能是跪,是蹲吧,她?模糊地想。

    她?被披上了味道熟悉的衣服,接着她?被熟悉的动作抬起了下巴。

    他温热的指腹落在她?脸上和她?眼睛上,她?看得清晰了些?。

    可下一刻又雾蒙蒙的模糊,眼里的雾总是络绎不绝地涌上来。

    “看着我,秦意浓。”晋聿握着她?的下巴,低缓嗓音仿佛从遥远的天外飘进?来。

    秦意浓逐渐看清楚了他,他本该深邃冷沉的英俊面?容,此时却好似有柔情。

    “受伤了吗?”他问。

    她?喘得厉害,说不出话?来,只摇头。

    晋聿静静等待她?喘匀了呼吸,再次问:“受伤了吗?”

    她?摇头,终于说出话?来:“只是突然累了。”

    就跌坐到了地上,好像累了十多?年那么累。

    秦意浓打得满面?红润,除了能看到湿润的泪,看不出苍白的气色。

    晋聿取了毛巾给她?擦汗,她?怕他嫌脏,别?开脸要自己擦,他按住她?手不让她?动,软毛轻按在她?脸上擦汗,一寸又一寸,好似她?是易碎的东西?。

    等他擦完,秦意浓眼睫扇动,喃喃轻语:“您怎么没走?”

    晋聿说:“动动脚踝我看看,能走路吗。”

    秦意浓低下头,动了动脚踝,没有疼痛的地方。

    但她?突然觉得胃很?空,很?想大口吃很?多?东西?,想把自己泛空的胃全部塞满。

    秦意浓没有受伤,晋聿这?才放开她?后背:“还?继续打吗?”

    “几点了?”

    “不到十一点。”

    秦意浓想了想,刚刚心里憋闷的情绪已经释放掉大半,摇头说:“不打了。”

    但又起不来,累得胳膊腿都是酸软的。

    忽然熟悉的臂力将她?捞起,随后是双腿,她?被他抱在怀里。

    “饿吗?”他问。

    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自己饿了的,她?轻轻摇头。

    “想吃什么?”他又问。

    秦意浓靠在他雄浑宽厚的怀抱里,感受他沉稳有力的步伐,她?渐渐放松下来,没再摇头,轻声回答:“甜的。”

    “好。”

    晋聿垂眼看她?湿润又红的眼睛和她?苍白的脸:“还?有吗?”

    “辣的。”

    “好。”

    晋聿将她?抱回到车后上,俯身为她?系好安全带,而后撑在她?面?前?问:“为什么不喜欢我这?样抱你?说实话?。”

    秦意浓被他近在咫尺的沉香气息包围,抬眼时额头擦过他冷硬的下颌,她?停了几秒说:“因为不想变脆弱,讨厌脆弱,没有人喜欢脆弱的人。”

    晋聿俯首,轻吻落在她?唇畔:“我喜欢,你可以在我身边脆弱。记住,以后不要自轻。”

    秦意浓眼睫止不住地颤抖,直到快要颤得眼泪落下时,她?闭上眼扭开脸,轻道:“好。”

    夜深清幽,道路两边的一盏盏路灯飞速退后,像船舶将灯塔甩在身后,即将冲撞向海域中的未知礁石。

    到达恒湾壹号苑,秦意浓轻车熟路地去厨房吃东西?,阿姨果然已经准备好甜品和辣小面?,但只准备了很?小的两份,好似很?怕她?吃撑了。

    满意吃了七分饱,吃完去浴室,吹干头发走到书房门口找晋聿,轻轻敲门。

    晋聿正站在窗边打电话?,听到敲门声回头看她?,结束通话?走向她?,揽她?肩膀回房,把她?推在床上,他去洗澡。

    温热的身体贴了上来,手臂从她?肩膀颈下穿过去搂她?,右手圈过来握住她?脖颈,他吻她?的后颈逐渐向前?吻到她?肩膀,很?轻很?轻的吻,似在安抚。

    秦意浓被吻得深深闭上眼睛,枕着他手臂向他侧脸仰去,有意地主动回应他。

    晋聿停了停:“今天还?不够累?”

    “累,”她?压抑着喘息说,“但我还?想再累点,有点失眠睡不着。”

    她?突然口无遮拦地激他:“如果您累了,可以不做。”

    晋聿莫名低笑了声。

    只这?一瞬间?,秦意浓忽然就后了悔,但已经来不及。

    然而他以这?个姿势拥抱她?,不到五分钟,她?就累得沉沉昏睡过去了。

    晋聿对这?个结果不意外,拥着她?陪她?睡去。

    前?一天太累,身体运动量超标,精神负荷量超载,秦意浓这?一觉睡到早上十一点。

    醒来时人很?懵很?饿,坐在床上看着手机时间?发怔,忽然听到一道嗓音:“先吃东西?再洗澡,之后去见?你爸妈和你哥。”

    声音来源是旁边沙发上,晋聿身着衬衫西?裤,腿上放着笔记本电脑,似是在工作,抬眼看向她?:“昨晚你又欠我的了,记账吗?”

    秦意浓抬高被子裹紧自己,发出心虚的声音:“记。”

    中午十二点,晋聿去书房找秦意浓,她?坐在办公桌前?做笔记,手边放着高三生用的书。

    轻声叩门,他倚在门边叫她?:“走了。”

    她?抬头,神色如常,仿佛只是在拒绝平常约饭:“我想起来我一点要去做家教,五点结束,晚上再去见?他们吧。”

    说罢又低下头写写记记。

    晋聿定睛地看了她?两分钟,走到她?面?前?抽走了她?手里的笔:“你听说过他们很?宠爱小女儿,也听见?过夏时衍很?宠爱小妹,你怕他们更喜欢夏叶繁,怕他们不喜欢你,是吗?”

    秦意浓愣住:“没有。”

    “你不想面?对,害怕看到亲生父母不喜欢你的每一个微表情,害怕他们像养父母一样讨厌你,害怕他们在你面?前?偏爱夏叶繁,对吗?”

    秦意浓被逼问得停住了呼吸:“没有。”

    好似为了证实自己心里没有害怕,她?站起来收拾本笔装好,提着包向外走。

    其实她?全身都很?酸痛,她?本就没多?少肌肉,昨天运动量又实在大得超出了她?身体能承受的范围。

    突然被晋聿拉住了手腕,他没有再用力将她?拉进?他怀里,只是不许她?再向前?走:“知道你的检测样本,他们是从哪得到的吗?”

    秦意浓顿步在原地,思忖几秒,后知后觉说:“你给的。”

    “是我,”他走到她?身后俯身抱她?,她?刹那变得纤瘦渺小,他掌心落在她?发顶,轻轻地拍抚,声音低却笃定地说,“意浓,相信我,在二十年的养女和刚找回来的陌生女儿之间?,无论是你的亲生父母,还?是你的哥哥、姐姐,他们都会坚定地选择你。这?是血缘,尤其是江教授家和夏女士家的血缘。所以不要害怕,勇敢些?。”

    秦意浓没有说话?。

    她?相信血缘,但她?更相信人之常情。

    她?听过夏时衍和夏叶繁打电话?的语气,那么宠溺,是她?从不敢想象的兄妹亲情。

    更何况是江教授和夏女士。

    至于勇敢,她?曾经勇敢过。

    勇敢地讨好自己的父母,勇敢地迈出一步又一步,可最后换来了什么。

    除了失望,什么都没有得到。

    晋聿猛地收紧手臂:“秦意浓。相信我,听见?我说的话?了吗?”

    秦意浓被痛得回了神。

    明明是安慰的话?,他的动作与话?语却都让她?感到颤栗。

    他仿佛是在用力量压制、胁迫她?相信他。

    “明白了,”秦意浓眼睫颤出湿润,低声说,“您说的每句话?,我都会记住。”

    他总是在强迫她?。

    不许她?说谎。

    不许她?避嫌。

    不许她?道歉。

    不许她?懦弱。

    他好像在胁迫她?让她?成为他想象中的人。

    找到亲生父母,她?好像就可以停止做替身、摆脱他的纠缠与胁迫了,她?忽然想。

    晋聿松了力气,许久放开她?,牵着她?手下楼:“秦倔。”

    “什么?”

    “这?次不要倔强,相信我,他们不会再让你受到任何委屈。”

    秦意浓眼睫颤动着垂下,他又在逼迫她?不许倔强,她?轻道:“好。”

    司机宋文?礼开车载两人从车库出去,却才出别?墅门,一脚刹车停住在门口。

    前?方不远处站着两个人,丈夫撑伞揽着妻子的肩膀,仿佛已经在这?里等了许久,两人湿润红肿的眼里充满了痛苦与焦急,好似在这?里已经等待了二十二年之久。

    秦意浓按开车门,先行下了车。

    她?努力地对眼前?的亲生父母浮起浅笑,眼底却先湿润。

    夏流萤和江初两人他们根本等不到在外面?见?面?,天刚亮就过来等他们失去了二十二年的女儿,已经在这?门外从清晨等到现在。

    夏流萤在看到女儿的瞬间?泪雨如下,满脸泪水地冲过去:“我的女儿……”

    第26章 第 26 章

    秦意浓被拥抱在一个冰冷的怀抱里。

    夏流萤在外面站了太久, 身上都是凉气,不够温暖,还有湿凉的眼?泪贴着秦意浓的脸落下, 一直渗透秦意浓的领口,洇得秦意浓脖颈皮肤时也是冰凉的。

    秦意浓却觉得皮肤与体温都越来越烫。

    她听见夏女士一声?声?地叫她女儿,一声?声?哭着向她说抱歉, 对她说心疼, 夏女士的哭声?里充满了痛苦与悲凉, 她感受到?了夏女士对她的愧疚、心疼、抱歉与遗憾。

    是她在杨悦那里从不曾感受过的复杂情绪。

    秦意浓被搂得额头抵着夏女士的肩膀, 她身体里的疼痛好像和夏女士的哭声?同了频, 夏女士每哭一声?, 她心里就一阵阵地疼痛紧缩,痛得她快要无法呼吸, 任由?自己的眼?泪滑过脸颊垂落。

    江初听夏流萤哭得泣不成声?,同样已经泪流满面。

    但他隔着模糊的泪眼?, 忽然注意到?秦意浓双手垂在身侧没有回?抱住夏流萤, 他心里猛地重重一紧,像被动物尖锐的指甲扼住了心脏。

    江初立即向晋聿望去。

    晋聿站在车边,面色凝重, 对他轻轻摇了头。

    江初快步走?到?晋聿面前,低声?问:“怎么回?事?”

    晋聿掀眸看?向被生母紧紧拥在怀里的秦意浓, 她嘴里说着相信他,却并未真正信他,她双手倔强地垂在身侧, 没有向她的生母伸出手。

    她明明是溺在冰河里最脆弱的人, 却总是在扮演着站在冰面上的冷漠的人。

    晋聿望向江初,微作沉吟说:“不清楚, 老?师,您和师母的家事,我不好多言。”

    江初重重地闭上眼?睛。

    其实他能猜到?的,秦意浓在那样的家庭长大,没有安全?感,一定很不容易相信人。

    以后她是否能毫无芥蒂地接受这个家,都要看?这个家怎样对她。

    而短期内,他们可能很难得到?想?要的结果?。

    沈子敬说过她是一个倔强又敏感孩子。

    江初再睁开眼?,依然忧虑与痛苦,但同时又多了另一种情绪,他瞪着晋聿冷道:“你和浓浓的事,我改天找你算。”

    晋聿颔首,有两分文雅:“恭候老?师。”

    江初忽然就理解了昨晚的沈子敬为什么在转述情况时,言语中对晋聿有那么大的情绪。

    深远广阔的湛蓝天空中,阳光又挪了一个角度,秦意浓被生父江初搂在怀里。

    除晋聿外,这是她第一次被这样宽阔硬朗的胸膛抱在怀里,小时候不曾有,而长大后,晋聿是唯一拥抱过她的异性。

    对江教授的这个拥抱,起?初她紧张,甚至有一丝对异性的紧绷与尴尬,但听到?江教授在她头顶压抑的哭声?后,她后知后觉自己为何会?从小就对成为法医这件事情有独钟与执着,终于找到?被当做另类的来源,她哽咽地哭出了声?。

    杨悦说她解剖尸体恶心,说她对尸体感兴趣是变态,说没有人会?愿意娶天天与尸体相处的恶心变态,说她身上都是尸体的腥臭味,说她影响了美?容院的运势,甚至影响了父亲的公司,家里的全?部厄运都归结于她非要与尸体相处。

    她也曾无数次怀疑过自己,是不是只要她放弃她的执着,她就会?改变母亲对她的态度,就会?拥有母亲对她的爱,是不是以前的一切本就是她的错。

    而她此时终于知道,她没有任何错,她只是继承了父亲的一部分神经递质相关基因?或是突触可塑性相关基因?等等,她只是遵从本性而已。

    ——寒冬时照顾好自己,等待春满人间,云开雾散,暖阳将向你而来。

    是她亲生父亲写给她的话。

    在这个夏初春末的季节里,她时常颤抖发冷的肩膀,忽然感受到?了拨开云雾的温暖。

    暖阳是指她的父母吗?

    是她的父母终于向她而来吗?

    站在一旁的夏流萤默默流着眼?泪看?女儿在江初怀抱里僵硬的身体,看?到?女儿停留在空中的双手逐渐攥成颤抖的拳,终究没有回?抱江初,她回?忆起?刚刚女儿也没有回?抱她,忽然泣涕如雨地转过身去用力捂住嘴呜咽。

    她的女儿,到?底经历了多少苦难与挣扎,经历了多少寒心与冷漠,才?会?在见到?亲生父母后用力攥紧拳头克制自己让自己保持理智与清醒。

    “哎哟——”

    忽然有一道拖着声?音的长腔响起?,夏时衍从他的库里南下来,他双眼?也很红,眼?白里布满了血丝。

    他手里拿着一包纸巾,抽出两张递给母亲,同时扯走?母亲手里团得湿软的纸巾扔晋聿家门口,又走?到?父亲和秦意浓身侧用力掰开父亲的手:“行了,一会?儿您女儿被你抱窒息了。她一会?儿还有家教课,别招她哭了。”

    抽了两张纸巾递给父亲,夏时衍又一把将父亲推开,江初被推得哭笑不得“哎你——”

    夏时衍头不回?地敷衍:“爱你爱你,行了。”

    秦意浓突然破涕为笑。

    夏时衍含笑弯腰擦秦意浓脸上的泪:“我是不是早就让你叫过我‘哥’来着?叫声?哥听听?”

    话说一半,笑着的夏时衍也声音沙哑哽咽了一声?。

    秦意浓动了动嘴唇,没叫出来。

    上司老?板突然变成亲哥,她还不太适应,低头擦眼?泪。

    夏时衍今天是天亮时跟父母一起?过来的,但他一直坐在车里等,没在外面等,刚刚也看?到?了秦意浓的克制情绪。

    这段工作相处以来,他已经对秦意浓的性格有些了解,他笑了笑,不催她,揉了揉她头发说:“慢慢来,先上车,送你去家教那边,车上聊。还有你姐,她很想?见你,但她不想?在视频里跟你哭,她快回?来了,说要抱着你哭。对你姐有意见的话,等她回?来见了面再有意见。”

    秦意浓微怔。

    夏卿吗?

    她是夏卿的妹妹。

    夏卿要回?来了。

    夏流萤挽着女儿的手,先扶女儿上车。

    秦意浓站在车前,身边是生父生母和哥哥,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晋聿。

    他站在幻影的车头前,依然是波澜不惊的气场,面上不冷不热没有表情。

    风起?时,他深邃的眼?里好似有一抹浓郁的情绪闪过,是她读不懂的神色,风停之后,依然墨浓如渊漆黑不见底。

    风起?风落,好似过了四季那么久。

    她忽然明白他做的这一切,原来都是在等夏卿回?来。

    秦意浓从他面上平静地收回?视线,弯腰上车,坐稳关门,未再看?他一眼?,仿佛只是一个在房东家借住了一晚的普通朋友。

    晋聿的身影在后视镜里逐渐远去,他深沉挺拔的身影仿佛被时光定在那里,似清晨的启明星与夜里的长庚星,不知疲倦久远地站在那里。

    她刚刚回?眸的那一眼?,已经决定不再来这里,她走?向了她新的人生,他知道。

    北岸小区C区门口,距离补习还有些时间,三人留秦意浓在车里说话。

    江初见妻子总是在看?了两眼?秦意浓后就突然转头望向窗外默默流泪,他心疼女儿又心疼妻子,也几度开口就抽噎失声?,幸好夏时衍还算理智,他回?头安排说:“浓浓去上家教课,我和爸妈回?家去做饭。五点你上完家教课,我们来接你回?家,你的房间也已经整理好了,以后就在家里住。你有什么特别想?吃的菜?妈不太会?做菜,但爸会?,哥也会?一些,你尽管点。”

    秦意浓没有立即说“好”。

    她低头思量,气场平静又冷清。

    夏流萤望着与她年轻时候极像的孩子,紧张地绞着手,心里其实已经隐约猜到?了回?答,痛苦又心疼。

    “我想?慢一点,”秦意浓抬头,她没有避开三位亲人的目光,她依次看?过去,尽量以不伤害到?他们三人感情的温和嗓音说,“我昨天运动了一天,有点累,还需要些时间理解这件事,我家教结束后想?回?宿舍。”

    她话说完,三人都短暂地沉默了两秒,而后异口同声?:“可以,好,行。”

    夏流萤伸手握住女儿偏凉的手,轻轻捂着,说话间忍不住掉下眼?泪,忍着哭腔说:“你是我的女儿,是我怀胎十月生下的宝贝女儿,你想?怎么样都可以,妈妈明白这件事有些突然,妈妈愿意给你很多很多时间慢慢地接受妈妈,好吗?”

    秦意浓垂下眼?,眼?泪滴在夏流萤的手背上:“好。”

    临近一点时,秦意浓心里还记着杨悦住院贾阿姨让她回?去的事,她刚挂电话时本想?让沈老?头或是沈小妹方便时去她家里看?一眼?,现在有了意外,她不想?在生父母不知情的情况下处理这件事,又不能做到?真的无动于衷,终究与三人说了。

    夏时衍看?老?两口眼?泪跟下阵雨似的,似乎暂时没有理智处理事情,点头揽下这事:“哥处理,你去上课,哥给你问清楚。”

    平常公司里见到?的夏总对她自称哥,还要为她处理事情,秦意浓耳根忽然软了软,轻“嗯”了一声?下车离开。

    在秦意浓的身影转进小区后,江初立即从副驾下来到?后座抱住了妻子。

    夏流萤从痛哭出声?到?哭得失了声?,江初哭哄着:“会?叫的,孩子总会?叫我们爸爸妈妈的,给孩子些时间……”

    夏流萤失声?痛哭:“到?底为什么,为什么让我的女儿经历这些……”

    夏时衍红着眼?沉默思量,咬牙轻道:“会?查清楚的。”

    到?底是院方的过错,还是谁的过错,让他妹妹经历这些,让他们一家人经历这些。

    今天方泽曜的母亲在家里。

    儿子快要高考,她这段时间晚上回?来陪儿子给做夜宵,周末也陪在家里给儿子洗水果?准备吃的。

    但秦意浓这两次来的时候,方母总是担心影响到?补习进度,都是回?避不出来,今天也没有出来。

    房间里,方泽曜冷淡地低头听题,一眼?不看?她。

    秦意浓浑身都痛,哭得头和眼?睛也都痛,也没怎么看?他。

    两人的眼?睛都看?着物理题,午后的斜光通过窗户落进棱形光影,方泽曜忽然用按动笔咔哒咔哒敲桌子:“你男朋友为什么和你分手?”

    秦意浓知道他误会?了,但她只是淡淡地说:“没分手,是给我买的周年纪念日?礼物感动到?我了。算这道题,两次都是出在同一个错误上,说明你对这里记得不扎实,记到?错题本上。”

    方泽曜猛地站起?来,冷冽的目光在她红肿的眼?睛上刺了两眼?,摔笔往外走?:“困了,去做几个俯卧撑。”

    秦意浓头疼地揉了揉眼?睛,事实上她已经很努力在控制自己不要刺激到?这个高三生。

    若是换成他此时在高二,她甚至都会?说是男友跟自己求婚时被感动到?的。

    三分钟后方泽曜喘着粗气回?来,卷着衣摆向上脱了套头卫衣扔床上,他里面就一件黑色跨栏背心,小小年纪练出肌肉来了,他冷冷地说:“还有一个多月,等我考完的。”

    秦意浓只当作没听懂他好似要去打她男朋友的意思:“高考结束去旅行吧,西北适合你,去转转。”

    方泽曜面无表情:“没意思。”

    给叛逆的高三生补完四个小时的课,秦意浓被气得全?身更痛了。

    他是没有父亲的单亲孩子,母亲事事依着他,凭着一张迷人好看?的校草脸在社?交平台有大量粉丝,期末不控分按水平考年级第一,即便常常打架挂着一脸伤也会?得到?校方的特别关照,正是最肆意妄为的年纪,时刻给她一种他高考若是心情不好就控分复读的嚣张与愚蠢。

    “方泽曜,”秦意浓在换好鞋后直起?腰抬眼?看?他,终究还是对他说了些她平时不会?说的话,“我最近查了一些资料,有色弱矫正眼?镜,也有本身是色弱却成为艺术家的人,我不确定色弱是否可以成为优秀的建筑师,但如果?你想?学艺术,或许色弱也是上天给你的另一个天赋。色弱不影响你分辨黑白灰这些无彩色,如果?你将黑白灰这些不同深浅亮度的颜色运用得很好,比如雕塑这些,方泽曜,你是有未来的。”

    方泽曜散漫地倚着墙,桃花眼?耷拉着:“知道了,你走?吧,不送。”

    秦意浓对他这个态度一时气结,丢下一句“不用送”,推门走?了。

    她离开后,方母端着水果?出来,对儿子态度好的不得了,轻声?细语着讨好地笑:“曜曜,秦老?师怎么走?了?我不是说让你留她坐会?儿的吗?”

    方泽曜懒得解释,冷漠说:“她有约会?。”

    说完“砰”的一声?甩上房门再未出来,留母亲端着一盘进口水果?僵站在原地。

    夏时衍开车将老?两口送回?去后,赶着五点前将车停在小区门口接秦意浓。

    他站在车边,看?见秦意浓好似是冷着脸出来的,挥手笑:“被不听话的学生给气到?了?过来哥哄哄你。”

    秦意浓蓦的浅笑了出来。

    “上车,”夏时衍接过秦意浓手里的包,为秦意浓打开车门,手放在她头顶挡着,“知道吗,你哥我还没给谁挡过头顶。”

    秦意浓蓦然想?到?了夏叶繁,弯腰上车的动作停了停。

    “所以为什么会?生气?怎么教都教不会??”夏时衍问。

    秦意浓抬眼?看?向车里面。

    在上家教课之前,她发觉她跟生父生母的相处让她有压力,情绪一直都在紧紧绷着,这是她自己都没料到?过的情况。

    现在看?到?他们不在车上,她悄悄松了口气。

    “有点固执。”秦意浓说。

    夏时衍没急着开车走?,撑着门跟她闲聊问:“一次家教四小时,多少钱?”

    “一千。”

    夏时衍低头拍自己裤子上不存在的灰。

    这一刻心疼得厉害。

    秦意浓赚的这些还不够夏叶繁吃一顿饭的。

    夏时衍掩下心里的疼惜,随口问:“一个月四千,学生家里很有钱么?”

    秦意浓说:“也没有,学生是单亲,母亲是打工的。”

    钱,打工,母爱。

    夏时衍发觉这些词对秦意浓来说可能都是敏感词汇,他不敢再碰。

    “哥看?看?眼?睛,”夏时衍左右仔细看?她,从冰箱里拿出冰袋给她,“还是有点肿,敷敷。哥开车?”

    秦意浓注意到?了夏时衍在她面前不再用“我”这人称,一律变成了“哥”。

    他应该是心疼她的吧,她想?。

    “好。”她答应。

    闭眼?冰敷时,秦意浓脑子又开始变空,好像在无意识地强迫自己什么都不要想?、不要去对比,否则她会?承受不住。

    忽然听到?他说:“你养母没生病,放心吧。”

    秦意浓拿下冰袋睁开眼?。

    养母这个词。

    无意之间就拉开了她和杨悦之间的距离。

    秦意浓问:“具体是怎样的?您可以说。”

    您。

    夏时衍仔细品了品这个字眼?,越品越不悦,将车停在路旁,抬手重重敲她脑门:“叫哥,现在。”

    秦意浓被敲得捂着脑门懵了五六秒。

    真的是很重的一下。

    晋聿也跟她动手,但晋聿不是这样的。

    晋聿用巧劲,让她怕得发疼,但不会?让她真的很疼。

    她张了又张嘴,没有说出来。

    眼?见夏时衍的手又伸过来要敲她,她才?迅速识时务地叫了一声?:“哥。”

    夏时衍满意笑了,而后左转闭眼?忍情绪,再睁开时一切如常,用力搰了把她头发:“这才?乖,以后少叫一声?哥,就多打你一下,知道了吗?”

    秦意浓轻轻点头,同时闭嘴,暂时决定以后少说话。

    夏时衍继续开车说:“我叫人上门去送假快递,你养母开的门,拆开看?是送错了快递,她跟送快递的人说了两句话,不像生病的人。她为什么骗你,知道吗?”

    秦意浓明白夏时衍已经将话说得很好听,以杨悦的为人,应该是高声?嚷嚷并骂人了。

    她知道杨悦希望她回?曲津,希望她在曲津结婚生子,但她只是说:“她有时候情绪会?不稳定。”

    夏时衍没再多问,送她到?学校门口,拿出他们三口人准备的两个晚餐保温便当盒递给她:“我和爸妈做的,拿回?宿舍吃。一切都慢慢来,不急,明天公司见。”

    秦意浓双手抱着便当盒,点头说好,嘴硬得没加一个“哥”字。

    夏时衍看?出她心思,没逼她,站在车边目送她柔软却又强韧的身影淹没在大学校园里。

    这是他的妹妹,平安长大,却也在委屈中长大。

    他对夏叶繁的所有宠爱,本该都是对她的。

    而他还在她面前表现过他对夏叶繁的无条件宠溺。

    好半晌,夏时衍垂眼?,用力捻了一把发胀的眼?睛,发信息给母亲:“送到?学校了。”

    夏流萤回?:“她有说什么吗?”

    夏时衍:“她说谢谢爸爸妈妈。”

    夏流萤没再回?复。

    夏时衍上了车后,车停在路边又等了会?儿,收到?母亲的文字回?复:“儿子,以后不用这样安慰妈。这一切都得慢慢来,妈明白。”

    夏时衍仰头用力搓了搓脸,搓得双眼?更加发红,发信息给父亲:“我现在去医院调当年的信息。”

    江初发来语音,声?音低哑:“带上沈沐琛,看?调信息需要什么准备材料,他是律师,他懂,我在家里再陪陪你妈。”

    夏时衍:“嗯,让她少哭。”

    秦意浓将两个保温便当放在桌上,呆怔怔地坐在桌前,迟迟没有打开。

    好像很饿,又好像不饿,身体里的知觉慢了许多,反应能力也降下来。

    但她却记得,杨悦总是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给秦胤加餐。

    哥哥是男生,长身体,力气大,要多吃些肉。

    你是女生,是妹妹,注意保持身材,多吃蔬菜少吃肉,螃蟹蛤蜊都是寒性的,女孩子不能多吃。

    诸如此类。

    乍听是关心,为她着想?,她也天真地以为过是母爱。

    后来渐渐发现,有的人会?拿这样看?似健康的关心,一点点地侵蚀她对这些食物的需求和渴望,渐渐的,不再容许她提出任何要求。

    秦意浓起?身去洗漱忙自己的事,再坐到?桌前时已经是两个小时后。

    慢慢打开两个餐盒,都是家常菜。

    锅包肉。

    秦胤喜欢吃加了番茄酱的带酸味的锅包肉,家里阿姨每次都是做秦胤的口味,但她喜欢吃不加番茄的。

    香辣虾。

    秦胤不吃辣,家里的很多菜都不放辣,但她嗜辣。

    蚝油西蓝花。

    家里除了她,另外三人都不吃西蓝花。

    红烧鲫鱼。

    杨悦被鱼刺卡过,不许家里阿姨做鲫鱼,可她喜欢。

    都是她的喜好,也是沈老?头搬到?她家隔壁后,经常叫她去沈家吃饭时摆上桌的那些菜。

    他们一定问过沈老?头了吧。

    用保温盒装着的饭菜,还没有凉。

    秦意浓将每道菜都认真尝了遍,意外发现味道很熟悉,和沈老?头做得很像,让她很难不怀疑江教授和沈老?头工作时是不是跟同一个师父学的厨艺。

    另外还夹着一道味道有些怪的小炒肉,可能是夏女士炒的,但她也都吃光了。

    吃完撑得整个人都困困的,擦干眼?泪将保温盒仔细刷干净,回?来用纸巾擦掉水分,收到?沈沐琛的信息:“打拳吗?”

    秦意浓:“不打。”

    沈沐琛:“昨天已经练折了?”

    秦意浓:“你有什么别的要说的吗?”

    五分钟后,沈沐琛发来:“恭喜你终于拥有爱护你的家人了,除了由?衷为你感到?开心和欣慰,意浓,我有点失落,你明白吗?”

    秦意浓反复看?了很多遍这句话,似乎懂了一点,她轻声?发去语音:“你和老?头和小妹,永远是我的家人。”

    沈沐琛回?了句“你不明白”,随即又撤回?了这条消息。

    秦意浓忽然缩了心脏,变得紧张难安。

    两分钟后,沈沐琛:“我身边最后一个穷鬼变回?千金了,还是比之前更富有的千金,我穷得心理不平衡。”

    秦意浓方才?已经紧张得快要不能呼吸的心,这时松下来:“你和老?头吃晚饭了吗?我今天忘记给老?头打电话了。”

    沈沐琛:“老?头回?去上班了,他明白你心里乱,等你心情好了给他打个电话。”

    秦意浓:“好。”

    又发:“吃多了,今天想?早点睡,晚安。”

    沈沐琛:“睡吧。”

    秦意浓不是在敷衍沈沐琛,她是真的累了困了,上床躺了没多久很快睡去。

    沉睡仿佛无梦的一夜自然醒来,睁眼?六点半,迅速洗漱抓起?面包牛奶放进包里冲出校园去赶地铁。

    快走?到?校门口时慢慢停了步,一辆熟悉的幻影正停在她学校门口。

    学生进出时都会?对它行个注视礼。

    车窗落下,晋聿深邃英俊的侧影缓缓露出来,迎着早七点的晨曦,她听到?有学生在喊好帅。

    秦意浓心道好高调。

    晋聿侧头望向她:“我母亲给你做了甜点,上车,送你去公司。”

    秦意浓微有迟疑,最终还是低着头快步走?了过去。

    上车后,她让宋叔尽快开车走?,一边将洗净的保温饭盒放到?前排副驾座椅上,一边忍不住用眼?睛寻着甜点在哪。

    她知道老?夫人不可能特意为她做甜点,毕竟老?夫人都不认识她,应该是老?夫人为晋聿做了甜点,他不吃,顺便给她送来。

    晋聿倾身为她系安全?带,侧脸有意无意地擦过她额头:“吃早餐了吗?”

    秦意浓往后躲了一点,摇头:“还没有。”

    晋聿按了电动扭放小小桌板,拿出两块三角切块蛋糕放到?桌上,先为她打开一块:“吃吧。”

    车里瞬间萦绕出了馥郁的芝士浓香味,秦意浓心情难以控制的好,偏头看?切块侧面,层次丰富浓厚,像在侧边盛开的一朵重瓣的奶油色芍药花。

    “谢谢晋先生,谢谢老?夫人。”她吃之前很讲礼貌。

    晋聿淡瞥她一眼?:“客气了。”

    秦意浓想?要矜持地仔细品尝,但甜点实在入口即化,香得她没两口就给吃没了。

    还想?吃第二块,不好意思开口,吃完整理桌板,扣好空盒。

    “好吃吗?”

    “味道很好,谢谢老?夫人。”

    晋聿递给她一厚沓图文清单:“我母亲过些天过喜寿,帮我选个礼物。”

    他补充:“选个她不会?转送给孙子孙媳的礼物。”

    秦意浓没明白他不愿意让老?夫人将礼物转送给孙子孙媳的逻辑,但理解了这句话的结果?与可能性。

    无论?是之前做徐蕈的助理,还是现在做夏时衍的秘书,她都习惯提前将事情考虑得周全?些,思忖着问:“可以转送给女儿和儿媳,是吗?”

    晋聿手里正拿着一只翡翠手镯,映着翡翠的深邃眉眼?朝她脸上稍作停落:“儿媳可以。”

    戴安娜是外孙女,她问:“外孙女可以吗?”

    晋聿:“不可以。”

    秦意浓想?,所以是只可以转送给儿媳的礼物。

    老?夫人的儿媳目前只有一个,是晋聿的大嫂、晋谨峋的母亲。

    她记得晋谨峋的母亲好像是制药集团老?董事长的千金,年龄应该与夏女士相仿。

    秦意浓看?了一会?儿,想?起?来问:“晋先生怎么不让安秘书帮您选?”

    晋聿:“她选了很多次,思路都一样,看?你能不能选个新鲜的。”

    “您不选吗?”

    “我母亲在某方面对我有意见,我选过两次,她不喜欢。”

    秦意浓险些脱口问出“某方面”是哪方面,话到?嘴边忍住,他的家里事,她不便多问。

    仔细看?了一会?儿,她指着清单里的一行字和图片问:“晋先生看?这尊电光如来的精雕翡翠吊坠可以吗?”

    晋聿倾身看?:“药师佛?”

    秦意浓斟词酌句:“我在灵隐寺的药师殿上见过,消灾延寿,寓意很好,如果?老?夫人转送给晋谨峋晋总的母亲,对晋总母亲家族企业解除疾苦的寓意也很好。”

    “和朋友去的灵隐寺?”晋聿漫不经心问。

    “嗯。”

    “沈沐琛?”

    秦意浓刚想?摇头,又不想?多言,点了头:“嗯。”

    第27章 第 27 章

    其实她是与沈小?妹去的灵隐寺。

    药师佛来?自理想?世界, 曾发愿为众生解除疾苦,日光和月光是伴药师佛左右的两位辅佐菩萨,日夜祈祷世间无病无灾无冥无暗。

    和沈老头的工作有些相似处, 更与沈小?妹的工作相同。

    沈小?妹作为医学生除了相信科学,还相信值夜班的时候不能吃芒果和火龙果,不能喝旺仔牛奶, 以?及沈小?妹很喜欢电光如来?药师佛, 她记得?这?些事, 而且听起来?药师佛对于制药集团很有吉祥的意义?。

    秦意浓追问?:“这?个药师佛的吊坠可以?吗?”

    这?枚翡翠的成色也很好, 是颜色明亮的帝王绿, 雕刻的工艺细节也很精湛。

    晋聿声音淡了许多:“不合适。”

    秦意浓知?道老板们都很麻烦, 她也没多劝,继续帮他选。

    他好像是把她当他秘书?了, 在某一瞬间,她意识到这?件事。

    早高?峰的路段上, 车辆走走停停, 像临近没了墨的笔,断断续续地书?写着?时间。

    送老夫人礼物的待选图文清单做得?同拍卖会的介绍图册无差,照片与文字介绍很详细, 包括翡翠的产地成色雕刻艺术家等等都很详细,秦意浓当作扩展知?识面继续专心翻看寻找适合的礼物。

    图册有些厚, 秦意浓不确定这?些是否整合了国外拍卖行的咨询,出声询问?:“晋先生,这?些都是本地拍卖行里现存的吗?还是需要在国外进行线上拍?”

    如果还需要国外线上拍的话, 就需要再计算上带回或寄回国内的时间。

    “不是, ”晋聿看她清秀挺直的背,她体态总是很挺直, 很少懒洋洋地向后靠着?靠背坐,“是在我书?房和家里的。”

    秦意浓翻到一页之前在他办公室、他故意考她的帝王绿手串:“明白了。”

    “我母亲喜欢翡翠,所以?收集了一些。”

    “晋先生很孝顺。”

    “事实上,她经常说我不孝顺。”

    秦意浓没有顺势问?出“哪里不孝顺了”,已?然猜到大概是他经常在国外不回国,老夫人对他有些意见。

    晋家夫妻两人二十多岁生下大儿子和大女?儿,四十多岁生下第三胎小?儿子,自然宠爱有加,也自然希望他留在国内。

    秦意浓看得?入神,也想?得?入神,车内的光一瞬间暗了下去,她没多想?,只当是进入时衍科技附近的隧道,随手按亮阅读灯。

    直至司机关门下车的声响将她叫醒,抬头听到锁铐一样的落锁声,她心跳猛地提起又从高?空重重落下,向晋聿望去,晋聿那边的车窗已?经拉上电动窗帘,她这?边也是,后面也一样。

    再向前面看去,这?里好似是一处私人停车场,随即雾化的隔窗也升了起来?。

    晋聿看向她说:“清单你拿回去,再帮我选选。”

    “好。”

    秦意浓答应着?,将清单放进包里,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

    晋聿双腿交叠坐着?,示意她:“过?来?坐。”

    秦意浓没动,绵长地深呼吸着?。

    即将要上班,她不想?和他发生什?么事,不想?被咬破嘴唇,不想?被弄乱头发和衣服,尤其不想?被夏时衍看到她被晋聿欺负过?。

    她上班总是穿白衬衫,深呼吸时的胸口高?低起伏着?,很难不让人注意到她的紧张。

    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要做什?么,她条件反射的紧张。

    晋聿牵住了她的手,再度示意她过?去坐他腿上,秦意浓还是没动。

    “在想?什?么?”晋聿松开她,问?。

    秦意浓看了他一眼,轻道:“在想?,你好像不喜欢听到我提沈律师。”

    她如果没有这?点眼力见儿,她就不适合做夏时衍的秘书?了。

    晋聿刚刚本还对药师佛的建议感兴趣,到他问?她是否和沈沐琛去的灵隐寺,她说是,他就神情淡漠不感兴趣了。

    “我对沈律师没意见,他人不错,我只是不喜欢从你口中听到这?个名字。”

    “记着?了。”

    晋聿看表:“距离你打卡时间还有三十五分?钟,我们还有半小?时的时间。”

    摘掉手表扔一旁,他抬眼看她,忽然问?:“怕蜘蛛吗?”

    秦意浓脖子顿时一缩,飞快朝他腿上越过?去扑进他怀里。

    晋聿眼里隐隐含笑,安抚地轻拍她后背:“车里没有蜘蛛,只是问?问?而已?。”

    秦意浓立即就要下去,但晋聿手腕稍用力,按塌她的腰,再按她的后脑令她趴在自己肩上,她已?经完全动弹不得?。

    “昨晚睡得好吗?”

    “嗯。”

    “放松。”

    秦意浓放松不下来?,无意识地反复深呼吸。

    “打算什么时候回去?我是指夏家。”

    晋聿没有问她和家人相处如何,但他来?她学校接她,通过?她住在宿舍的这?一件事,想?必已?经能够明白她怎样想?的。

    她轻道:“过?几天。”

    晋聿拥着?她,轻抚她的背。

    她白衬衫料子软薄,隔着?衣服仿似触到了她柔软的肌肤。

    “教授很会做辣小?面,搬到一起住以?后,可以?尝到。”

    “好。”

    “还是怕他们不喜欢你,怕他们让你失望。”

    “没有,”秦意浓不敢惹怒他,尽量以?平静轻缓的声音回答,“我很多东西都在宿舍,宿舍方便一些。”

    她对他有问?有答,但细听都不是真心话。

    她躲避的姿势与态度实在明显,不仅是躲避他,还躲避她的家人。

    晋聿忽然掌心从她后腰抚过?去,一直抚到她小?腿,秦意浓颤抖如筛,每次想?要直起身都被他按下去。

    晋聿左手碰到她的右脚运动鞋脱了下去,秦意浓穿白色短袜的脚趾瞬间像含羞草一样缩起来?。

    他左手又抚过?去将她的另一只运动鞋脱下去,秦意浓两只脚背都绷紧。

    两声鞋子落地,晋聿右手按她后腰,豁然冷道:“抬头看我。”

    秦意浓被摆弄得?双腿跪坐他两侧,身体比他高?了些,双手按在他肩上低头看他,无意识地呼吸紧促。

    晋聿按着?她后腰的手腕却在松开后只是抚上了她的脸:“眼睛不肿了。”

    秦意浓哆嗦着?轻道:“冷敷了。”

    “你总是不相信任何人,除了沈家人。”

    “没有。”

    “试着?去相信他们。”

    “好。”

    依然顺从,低眉顺眼百依百顺的模样,但每一个“好”字都是敷衍。

    她真的很倔强。

    晋聿温热的掌心轻抚她脸颊,拇指在她精致的鼻尖摩挲,食中两指分?开绕过?她耳朵细细地摸着?她柔润细腻的皮肤,小?拇指从她细嫩的脖颈往返擦过?,似有若无地轻叹了口气。

    而后他压低她后脑,倾身仰颈吻向她抿起的唇角安抚她。

    却在即将吻到她时,被秦意浓偏头躲避开。

    秦意浓没多想?,是条件反射的偏头,等她做完这?个动作后已?经感觉到车内骤降了气压。

    晋聿漫不经心地换了气场,他放开她,从置物盒里抽出湿巾,向后靠坐着?慢条斯理一根根地擦拭修长的手指:“秦意浓,我记得?那天晚上是你主动走向我,主动招惹我。你现在的意思是,你找到你亲生父母了,就想?甩掉我。对吗?”

    秦意浓僵硬地坐在他腿上忘了呼吸。

    “秦意浓,我问?你,一只叮人血的蚊子不计后果地闯进蜘蛛的网中,它认为它想?走就能走,甚至以?为自己可以?随时全身而退,是不是太低估这?只网的黏性了?”

    秦意浓全身仿佛被他冻住,他嗓音明明轻轻徐徐,她却感觉自己全身都发冷得?厉害。

    他的意思是,蚊子再会叮血,再有攻击性,它的口器外鞘再坚韧,内部的锯齿再尖锐,在网中都无计可施。

    “晋先生,我没……”

    “你敢说你没有这?个想?法吗,秦意浓?”

    秦意浓哑口。

    车里突然聚集的森冷气场将她完全冻住。

    晋聿擦净手扔掉消毒湿巾,并着?手指沉默地伸向她后腰。

    秦意浓无法控制地挺直后腰,用力握住他手:“别…… 我,我要上班。”

    她平日里清冷的嗓音在此?时染上了娇意,眼睫抖得?厉害,带有无可奈何的请求之意。

    “你以?为我现在要弄你?”

    晋聿手擦过?她后腰,摸向他放在她后方的甜点拿过?来?,掀眸看她一眼:“喜欢我手的话,周五周六晚上弄,你想?要几次都可以?。你一会儿要上班,弄湿了没有裤子穿,不合适。”

    秦意浓瞬间烧着?了脸,晚上关灯后听这?些话还可以?,白天听着?实在羞赧。

    她在他腿上如坐针毡,想?要下去,却又被他按住。

    晋聿抱着?她,手指拂过?她碎发:“所以?现在,没有打算始乱终弃的秦小?姐,愿意让我亲你了吗?”

    他话虽然听起来?是询问?,手指却意味深长地按揉她耳垂。

    仿佛无声威胁,如果仍不许亲,他现在就要弄她,弄到她没裤子穿。

    秦意浓闭了眼,点头。

    晋聿:“我想?你说出来?。”

    秦意浓耳朵又酥又麻,只得?轻声说出来?:“是,我愿意。”

    “没有不情不愿。”

    “……没有。”

    “我们依然是周五周六固定见面。”

    “嗯。”

    秦意浓提着?图册和另一块小?蛋糕下车时腿还是软的,被亲得?嘴唇也发麻,但他这?次很有分?寸,没有咬破她嘴角,垂着?眼匆匆进入大楼。

    正巧在夏时衍专用的电梯前碰到唐画,唐画看到她的小?蛋糕,“哎哟”一声:“这?最上面铺的这?一层,这?是鱼子酱蛋糕吗?”

    秦意浓将提着?的蛋糕往身后躲了一下:“没有,是店里仿的。”

    刚要进入电梯,被身后伸出来?的一只手给抢走:“仿的就给我吧。”

    秦意浓和唐画同时转身直起腰:“夏总早上好。”

    夏时衍穿风信紫的淡色衬衫和马甲,外套在臂弯搭着?,一手万年不变的氧气瓶,一手刚抢走的鱼子酱芝士蛋糕,目光扫过?秦意浓,不动声色说:“秦秘书?一小?时后来?我办公室。”

    秦意浓低头:“是,夏总。”

    三人乘电梯上楼,唐画敏锐察觉到老板气场诡异,有眼力价儿的目不斜视不说话。

    秦意浓则忍不住的一眼又一眼往夏时衍手里的蛋糕上偷瞧,他什?么意思,他真要抢走吃掉吗?

    一小?时后,秦意浓敲门进入夏时衍办公室。

    在门打开的瞬间,烘焙香气扑面而来?,夏时衍从屏风后面单手端着?一块黑森林樱桃蛋糕走出来?,经过?她身边揉了一把她脑袋,走到她身后锁门,走回来?又揉了一把她脑袋,站在她面前说:“叫哥。”

    秦意浓抬头看站在她面前的夏总,动了动嘴唇,没叫出来?。

    这?是在公司,她觉得?不太合适。

    夏时衍抬手靠近她脑门:“不叫是吧。”

    秦意浓眼皮一跳,立即说:“哥。”

    夏时衍满意了,笑着?揽她肩膀让她坐到他的办公椅上,他坐桌上弯腰给她递出蛋糕:“哥用最好的黑巧和樱桃酒给你做的,尝尝。”

    蛋糕接在手里,秦意浓心里忽然像黑森林中间夹层的奶油一样有点发软。

    传统黑森林都会加上樱桃酒,在漂亮浓郁的巧克力酱和饱满大颗的樱桃间,她闻到了在奶油香气中夹有的酸甜的樱桃酒香。

    但是。

    秦意浓慢慢抬头问?:“我刚刚拿的那个小?蛋糕呢?”

    夏时衍拖长调“啊,那个啊——”,抱着?肩膀冷淡说:“我吃了。你吃哥做的。以?后想?吃什?么和家里说,不要总吃晋聿的,不合适。”

    秦意浓没说话,心痛地拿起叉子吃蛋糕,后悔刚刚真应该在车里把那块蛋糕吃掉的。

    一边想?,她刚刚拿着?会议记录进来?的,周一上班还没怎么开始工作,先坐在老板位置上吃老板做的黑森林,她好像已?经成为不需要努力的真关系户了。

    夏时衍比她大九岁,看她眼神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你工作的事,昨天我和爸妈聊过?了,我们的意思是如果你喜欢这?份工作,就继续做,如果你谈不上喜欢或不喜欢,就努力找一个自己喜欢的事情去做,哪怕从零开始学习,我们也都会支持你。至于法医,你想?去公安局工作的话,常规上不行,政审过?不去,毕竟秦大为养育你,算是你的直系亲属,他也确实判刑了。你看看你是非要进,还是愿意考去爸的学校,爸避嫌不能直接带你,你可以?跟爸的同事读研读博,毕业留校也不错。”

    秦意浓还没有考虑到这?里。

    听夏时衍这?样说,她才意识到身份的变化,让她对未来?有了更多的选择。

    夏时衍拍了拍她发顶说:“不急,我们有很多时间,你慢慢考虑。昨晚睡得?好吗?看你眼睛不太肿了,运动后身上还疼不疼?”

    秦意浓说:“睡得?很好,也没昨天疼了。”

    夏时衍放心,又问?道:“中午去外面和爸妈一起吃,可以?吗?”

    秦意浓昨晚做好了今天会再见面的准备,没作长时间的停顿,点头说:“好。”

    秦意浓慢吞吞地吃了半个黑森林,考虑好了一件事,她用纸巾抿净唇角,抬头说:“我可能需要请个假。”

    “是要请假散心吗,请多久,一周够吗?”夏时衍神情和蔼,弯着?腰,像在看一个错过?成长的三岁小?妹妹,仿佛妹妹想?请多久就多久。

    秦意浓摇头:“不是,还有一个多月时间毕业答辩,我想?先把论文弄好。”

    有一位教授父亲,她如果还摆烂不弄论文不打算答辩和毕业、保持高?中生学历的话,好像对父亲有一点过?意不去。

    她心里有一点难为情,但面上坦然:“我论文还一点都没写。”

    夏时衍目瞪口呆地看她,狠劲用力地吸了口氧,和蔼神情全不见了:“你一点都没写?开题报告写过?吗?”

    “没有。”

    “……”

    “出去,”夏时衍气懵了,“我一直以?为你看似不准备毕业,实际上什?么都准备好了,竟然真没准备毕业。我跟爸打电话,问?问?他陪你一起弄论文来?不来?得?及。”

    秦意浓被夏时衍赶出办公室,神情难掩尴尬,唐画见状忙上来?安抚:“夏总平时都不生气的,可能遇到什?么棘手的事了,肯定不是针对你。”

    秦意浓欲言又止,不好解释,轻轻摇了头。

    她刚坐到工位上,忽然听到包里传来?白色手机的震动声。

    不是短短一声信息震动,是晋聿打来?电话的连续长声震动。

    第28章 第 28 章

    这只白色手机, 只有晋聿会联系她。

    秦意浓心烦意乱地拿出手机,震动的声音更叫她心烦意乱,思量须臾, 果断按下了拒接。

    她刚刚在车里,竟紧张得忘了她现在是个?有底气?的人了。

    他如果真有重要的事情,大可以打给夏时衍, 通过夏时衍找她。

    如果他就这样没了声, 说明他没有要紧事。

    秦意浓坐在工位上等了一会儿, 晋聿再?未打来, 夏时衍也没有叫她。

    安心地继续工作。

    午饭在江初大学附近的粤菜餐厅用餐。

    江教授下午一点有课, 不方便去距离远的私房菜馆, 就近选了这一家。

    沈子敬说秦意浓喜欢吃粤菜,大约是她骨子里像外婆, 夏流萤特意为女儿点了些她尝着还?算不错的粤菜和点心。

    夏流萤为秦意浓添着菜说:“外婆做粤菜很拿手,过些日子我们?去看外婆, 让外婆给你做。”

    秦意浓点头说好, 一边注意到夏女士没有提到外公。

    她话少?,但体态不拘谨,更多是随遇而安的平静, 没有主动提问。

    江初也为女儿添菜,解释道:“外公已经过世了, 外婆是作家,正在山上写书。作家白若云,听说过吗?爸写的书也经过你外婆的指导。”

    秦意浓一勺状元及第粥停在嘴边, 眼睛睁得大了些, 露出的神色是惊讶意外与欣喜。

    “看过外婆的书?”夏流萤笑问。

    秦意浓点头,放下勺子说:“看过外婆写的外公, 外公是国画家,也看过您和小姨,还?有舅舅小时候的事。”

    夏流萤还?没听到女儿叫她妈妈,却先听到女儿叫小姨和舅舅,心情复杂,却只笑着摸摸她头发:“小姨和舅舅过阵子也来看你。还?有别?信你外婆写的那些散文,都有艺术加工,妈妈不是外婆说的那么讨厌。”

    秦意浓浅笑低头。

    她记得外婆书里写过大女儿清冷又美丽,却没有生活常识,不认识厨房里的任何东西。最不喜欢交友,家里来客人时,大女儿从不理会,只对艺术有近似痴狂的热爱,总是在家中书房从早待到晚,翻阅书架上的一切艺术相关书籍。不喜欢晒太阳,家人在花园里吃下午茶的时候,大女儿也很少?出去。唯独对甜品,女儿有些偏爱,外婆说凭这个?喜欢,就知道女儿是外冷内热的性子。

    书看得太久了,她只记得这些,但对母亲好似忽然间?有了很多了解,通过曾读过的文字有了现实的亲近感。

    夏流萤继续为女儿添菜说:“还?有你爷爷奶奶,奶奶是马来西亚人,奶奶已经过世,爷爷在那边守着他们?年轻时候的家。”

    夏时衍补充:“奶奶是大户人家大小姐,年轻时候特别?漂亮,回头我给你看奶奶的照片,还?是彩色照片。她是瑞典和马来的混血,再?加上曾外祖父是做锡矿的老板,所以爸是矿老板的孙子、富三代、三国混血、或许更多,你没觉得我和爸的双眼皮特好看吗,妈当初就是在香港看中了爸好看。爸还?有马来名字,奶奶给取的。”

    江初笑斜了夏时衍一眼,对秦意浓说:“别?听你哥胡说。”

    秦意浓十分意外自己也是混血,她自认为自己完全没有混血感,但她确实像生母更多一些,像父亲的少?一些,她感兴趣地问:“您马来名字是什么?”

    江初不说,夏流萤笑说:“奶奶常叫你爸易卜拉欣。不要取笑爸爸,奶奶很疼爱你爸的,尊重奶奶和爸爸。”

    夏时衍在旁边笑了。

    江初无奈失笑:“你爷是北琼本地人,当时因工作派出去认识的你奶,所以爸说话还?是北琼口音。”

    秦意浓越听越感兴趣,不知不觉地在这顿饭间?放松下来,托腮听故事。

    眼看江初快到回学校上课的时间?点,午餐才结束。

    “对了,浓浓,”江初和妻子对视一眼,他才聊到正题,“爸和你学校老师联系了一下,你学分够毕业,只差个?论?文,爸可以指导你论?文。正好爸妈在爸学校附近有房子,你看这样怎么样,爸妈搬到这边住,你也过来一起住,这样方便爸陪你改论?文,也方便你去学校找我或是蹭课听。你妈最近想学做饭,爸还?得指导你妈做饭。所以浓浓,为了方便,搬来跟爸妈一起住,好不好?”

    在女儿拒绝和他们?回家后?,他们?就在家里仔细讨论?了这件事。

    明白女儿可能是介意那个家里处处都是他们?和夏叶繁相处的痕迹,所以他们?想试试看,如果一起搬到全新的房子里,女儿会不会松口说可以。

    秦意浓垂眼折纸巾,一层又一层很慢地折着。

    夏时衍见?她思考与犹豫,斟酌着说:“夏叶繁那边采了样本,带回来后先拿去跟杨悦的样本做比对。哥的考虑是,在出结果确定了她们?是母女后?,爸妈和哥哥再去曲津见杨悦说清楚,也去取回你小时候的衣物?用品。之?后?再?改回姓,夏意浓好像比江意浓好听些,或者你不想改也可以。哥这样安排,可以吗?”

    秦意浓仍没有说话。

    因为她没有在夏时衍的话语中听到他们对夏叶繁的安排,她无法接受他们?同?时养两个?女儿。

    小心眼也罢,冷漠也罢,她拒绝看到生父生母哄爱夏叶繁的画面。

    如果又要再?面临一次在天?平秤上被高高举起的轻视,她宁可留夏叶繁在他们?身边,她远远独自生活更好。

    正在三人焦急等待答复时,一位经理提着两个?保温盒带着服务生敲门走了进来:“很抱歉,打扰各位一下,送各位贵宾两道餐后?甜点。”

    服务生摆上甜点,经理停在秦意浓身边,俯身轻声说:“秦小姐,这是您早上落在晋先生车上的,晋先生让我拿给您。”

    经理声音不高不低,正让在座三人都听得清晰。

    江初和夏时衍父子俩同?时凉了脸。晋聿这是什么意思,故意来示威秦意浓跟他感情更好?这男人怎么这么不识趣呢,知道他们?一家四口在吃饭还?特意来打扰?存在感怎么就那么强呢?

    秦意浓已经明白她挂断晋聿的那通电话,应是晋聿想告诉她,她忘了保温餐盒在他车里。

    但他此时这行为,或许还?有威胁之?意,比如即便她有了父母和哥哥的保护,他依然清楚她的行踪,也依然可以随时安排人出现在她面前。

    “谢谢,”秦意浓接了保温盒,没再?犹豫地抬头看向江初和夏流萤,“搬到学校附近一起住,确实方便我写论?文。今晚搬吗?”

    江初顿时大喜,喜不自禁地不停点头:“好,好,今晚就搬。”

    夏流萤温柔地望着女儿,眼里却闪过一丝担忧。

    手机在桌上短短震动一声,屏幕亮起新消息,一闪而过:“师母,请别?让意浓失望。”

    夏流萤将手机翻过去扣在桌上。

    晋聿嘴上说自己是外人,不便介入他们?家里的事。

    但哪一件,他没有介入?

    她去时衍办公室做甜点碰到女儿的那一天?,是晋聿突然对她说夏卿想吃时衍办公室里樱桃酒做的甜点,她才过去做的。

    他对时间?把握得很精准,她刚烤完蛋糕出来,抬眼就看到了女儿。

    以及那天?女儿的头发样本,是晋聿留下的。

    他们?去晋聿家接女儿,是她收到晋聿发的信息说女儿在他家里。

    至此时,女儿同?意搬到一起住,也是因为经理转达的晋聿的一句话。

    晋聿不是喜欢夏卿吗?

    为什么对意浓这样关注?

    他和意浓的真实关系是怎样的?

    夏流萤思量着这些事时,注意到了女儿微愠的沉默。

    她思来想去,握着女儿的手,轻声表态说:“女儿,你和晋聿的事,爸妈不过问,你想怎样就怎样,你开心就好。但如果你遇到了感情上的难题,可以随时跟妈妈说。不论?是感情上的难题,还?是生活上的烦心,都可以跟妈妈说,妈妈一定会为你解决好。”

    江初和夏时衍不爱听这句“你想怎样就怎样”,这就不就代表“晋聿想怎样就怎样”吗?

    同?时直起腰要反驳。

    但被夏女士两个?眼神给瞪了回去。

    见?夏女士处在食物?链顶端,秦意浓唇边萦出了转瞬即逝的浅笑,点头说好。

    夏流萤又拿出两张卡,不由分说地直接放进秦意浓的包包里:“这是你爸和你哥的零花钱卡,妈把密码改了你生日时间?,517842,妈妈记得听到你哭声的时间?是早上8点42分,这个?肯定不会有错。以后?你想花钱了,别?有心理负担,都记你爸你哥账上,妈妈就当作都是他们?俩花的。”

    江初和夏时衍同?时失笑,一点不敢反驳。

    秦意浓正想把卡拿出来的时候,却有一点怔住:“517,是指我的生日是5月17日吗?”

    夏流萤想到女儿可能从来没有过过生日,心疼说:“是5月17日,我听你哥说你身份证生日是3月25日,应该是哪个?环节有了错误。别?急,你哥和沈沐琛这两天?在医院调记录,会有结果的。”

    夏时衍适时地开玩笑缓解气?氛:“我说你也不像白羊座嘛,原来是金牛座,确实像金牛。今年17号,我们?陪你一起过,浓浓不再?孤单了。”

    秦意浓低下头去,眼里含了泪:“好。”

    秦意浓同?生父生母顺利搬进江初大学附近的顶层平墅,夏时衍也搬了进来,一家四口没把之?前的保姆阿姨带来,除了做清洁工作是小时工上门,进出只有四人。

    位置离秦意浓宿舍不远,秦意浓陆续地将宿舍的一些书籍用品也搬了过来。

    白天?秦意浓去江初办公室弄论?文或是蹭课听,晚上回家四口人一起吃饭聊天?和出去散步逛街,公园湖岸和景点夜市,仿佛把秦意浓当成了第一次来北琼的外地人在遛。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五天?过去。

    周五晚上,四口人爬了个?小山回来,秦意浓回房洗漱出来时是十点半。

    桌上的白色手机发出了一声震动。

    秦意浓坐在床尾发呆。认亲一周,还?是会时不时地觉得不真实。

    头发没吹干,干发帽松散地包着,小腿的水珠没擦干,晶莹地闪着珠光。

    晚上有一点犯懒,浴袍也系得松松散散,白皙的脖颈上同?样有亮莹莹的水珠在灯下发亮。

    半晌,站起来走到桌边拿起手机,却意外看到不是晋聿发来的信息,是戴安娜发来的好友申请。

    秦意浓浅笑着点了接受。

    接着戴安娜发来了视频,和她的个?性一样,急不可等的。

    秦意浓点了接通。

    画面晃了两秒,随即停止,秦意浓的笑容僵硬在嘴角。

    视频画面里是晋聿,他倚站在车门旁,黑色衬衫领口敞着,两袖挽在手肘,掀眸的目光一片冷淡。

    他是在户外,黑夜的背景,漆黑的眸里映着浅淡街灯的流辉。

    “帮我选好送我母亲的礼物?了吗?”他问。

    秦意浓忙想要挂断,画面外传来戴安娜的声音:“哇,好美。”

    好似是戴安娜举着手机,用后?视摄像头在拍摄晋聿。

    接着镜头狂晃,画面改为前视摄像头,戴安娜靠在晋聿身边共同?入镜,戴安娜说:“看,好美。”

    秦意浓没明白戴安娜在说什么好美,看着画面里的全屏两张脸,缓声问:“什么?”

    戴安娜手机通话的全屏画面里,秦意浓身穿松散的白色浴袍,领口一直开到了低胸处,几?缕栗色湿法从干发帽里落下来,水珠沿着脖颈滑进领口深处。

    她刚洗过澡,白皙的皮肤里透着水润的粉红,在灯光下的瞳色好似变浅,全素颜的五官里有无人察觉的混血清冷的美。

    平直的锁骨上有一颗浅痣,是他总喜欢吻咬的位置,晋聿看得喉咙微动,却也始终没有移开目光。

    “你,好美,”戴安娜笑说,一边问她,“浓,出来玩,好不好?”

    秦意浓稍诧:“现在?”

    戴安娜看了眼晋聿。

    晋聿对她颔首。

    “嗯,现在。”戴安娜点头,一切都按晋聿教的说。

    晋聿想将秦意浓找出来,戴安娜将音调都说得很准,“好久不见?,我想你了,秦意浓。现在出来玩,好不好?”

    第29章 第 29 章

    夜里十一点, 被造化折磨过的夏家,而今似是?得到了月光的偏爱眷恋,夜晚静得平和温柔。

    秦意浓换好衣服没穿拖鞋, 踩着袜子迈着轻步悄悄走出房间,旋着门把手轻轻关上门,希望不会被人?发?现她夜里出去。

    然而刚关好门走出转角, 抬头看到夏时?衍正坐在沙发?上看笔记本电脑。

    他戴着防蓝光银丝眼镜, 沙发?旁一盏落地灯浅浅亮着, 他眼镜上反射着屏幕白光。

    “要出去?”夏时?衍没抬头地问。

    他声音平静得很, 在夜色里越显冷淡。

    秦意浓抱着衣服立正在原地, 第一次产生午夜被家长审问去哪的紧张:“是?, 戴安娜找我?。”

    “还有晋聿吧?”微显不悦的嗓音。

    秦意浓缓缓启唇:“有吗?”

    “装傻呢?”更不悦了:“有没有晋聿?”

    秦意浓小心承认:“可能吧。”

    秦意浓两只脚都立正并到一起,坦荡又心虚。

    她确实是?因为?戴安娜打电话找她、她才愿意出去的, 而且戴安娜说的那一句关于想?她的中文语音语调都十分标准,戴安娜应该是?用心向安知行学习过的, 她不舍得拒绝。

    但好像不管她怎么说, 夏时?衍都会认定?她是?要跟晋聿出去。

    夏时?衍知道妹妹刚回来,他不能对她严厉,放下眼镜温和地抬眼看她。

    还行, 没特意打扮,仍是?平时?习惯穿的阔腿裤和衬衫, 背着只帆布包,拿着件风衣外套,不像是?要和喜欢的男生出去约会的状态。

    但她应是?刚洗过澡, 他距离很远就?闻到了她身?上的沐浴香, 柔软的长发?披肩,清冷又倾城。

    虽然他不想?承认男人?都有色令智昏的本性, 可事?实确实如此。

    又想?起晋聿亲破她嘴角的事?。

    他内心愤怒被洒了汽油熊熊燃烧起来,晋聿嘴上是?有刺还是?有刀?就?那么喜欢咬人??不知道女生会疼吗?

    嘴角破了皮,咸辣的菜沾到嘴角,能不疼?

    夏时?衍越想?越生气。

    “过来,”夏时?衍绷着脸招手,“我?跟你谈谈你和晋聿的事?。”

    他话说一半时?,卧室那边门开,夏流萤正听到夏时?衍说的话,过来搂着女儿肩膀轻声细语问:“浓浓是?要出去约会吗?”

    秦意浓站在客厅中央,有一种未满十八岁跟男人?私奔陆续被家长抓到的感觉。

    但仔细感受气氛,身?边的夏女士比沙发?上的夏总温和许多?。

    秦意浓轻声说:“是?戴安娜找我?出去,晋聿刚好和戴安娜在一起。”

    “这样?啊,去吧,”夏流萤脸上全无夏时?衍的愤怒,温柔地带她向玄关走,“晋谨峋跟你姐谈恋爱的时?候,你哥也是?这副嘴脸。谁跟他妹妹谈恋爱好像这辈子都欠他的,不用理他。等?他自己有老婆了,就?没闲工夫管你了。”

    夏流萤抚了抚女儿微僵的背:“妈妈说过了,只要浓浓开心就?好,妈妈全都支持。去玩吧,开心就?好,注意安全。”

    夏时?衍后?槽牙咬得紧,夏女士这是?溺爱。

    还有晋家一个两个怎么回事?,除了他两个妹妹,全世界没女人?了是?吧?

    夏时?衍扯着脖子喊肯定?比他还生气的人?:“江教授,你女儿半夜三更地要去跟晋聿约会,你——”

    江初从卧室走了出来,挥手打断夏时?衍的嚷嚷,他走到窗边向下看,看到了晋聿的车,气得横眉竖眼牙痒痒,什么好男人?大半夜十一点不睡觉来找人?家女孩子?

    晋家的叔侄两人?都有什么毛病?

    他们家两个女儿确实漂亮得很倾城,但怎么就?被他们给缠上了呢?

    江初怒发?冲冠,但转过身?时?,脸上已经全无气恼,咳了声说:“夏时?衍你喊什么喊,都三十来岁的人?了,还告状,幼不幼稚,吸你的氧。那什么,浓浓,听你妈的,去玩吧,玩得开心点。有事?随时?给爸妈打电话,爸妈手机晚上不关机不静音。”

    夏时?衍:“?”

    也是?,他确实也指望不上让三个孩子都跟老婆姓的老婆奴能怎么样?。

    秦意浓垂眸思量,稍顷抬头问:“戴安娜想?去海边转转,哥有空去吗?有空的话和我?一起去吧?”

    夏时?衍不同于秦胤,夏时?衍对她是?真的关心与不放心,她不想?表现得太固执,遂说了这番话,而且有夏时?衍在,她和晋聿的相处也能正常些。

    妹妹邀请,夏时衍哪有不去的道理,兄妹俩一起走进电梯。

    秦意浓抬眼看身边冷着脸却又明显满意的夏总,没忍住唇角,低头轻笑。

    夏时?衍抬手揉了一把她脑袋,失笑问:“发现家里谁地位最低、谁地位最高了吗?”

    秦意浓说:“没发?现。”

    夏时?衍推她耳朵:“最会装傻,揣着明白装糊涂。”

    走出电梯,夏时?衍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你姐和晋谨峋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大学恋爱四年,两人?爱得轰轰烈烈的,本是?要结婚的,正遇上晋谨峋他爸的房地产公司出事?,晋谨峋为?拉投资跟一个世伯的女儿吃饭,两次,你姐性子烈,没跟任何?人?说,行李也没拿,拿着本护照就出国走了,六年没回过国。”

    秦意浓慢慢停住步,落后?于夏时?衍,至头顶灯光熄灭融入黑夜,她出声:“所?以你担心我?也突然走了。”

    “走不走是?其次,”夏时?衍转身?看她,灯光从黑夜里升起,他眼里是?担心的叹息,“哥看到过你姐伤心的样?子,不想?再看到你伤心。”

    他还留了些话没有说。

    夏卿去国外后?,是?去找了晋聿。

    整六年,都是?晋聿在照顾夏卿。

    晋聿帮助夏卿从分手情绪走出来,帮助夏卿匿名开画展,让夏卿住在王室和戴安娜相处,阻断晋谨峋找到夏卿。

    晋聿若不是?深爱夏卿,他那么一个冷漠的人?,怎么会做出到这个地步。

    “您放心。”

    “什么?”

    秦意浓缓步走到夏时?衍身?前,语调温和地说:“恋爱四年的感情很深,分手是?会受伤。但我?不喜欢他,就?不会受伤。不是?吗?”

    “你不喜欢他?”

    “嗯,不喜欢。”

    她声音轻,说完这句话,灯光灭了下去。

    然而下一秒,角落里响起一道跺脚声,灯光同时?亮如白昼。

    秦意浓和夏时?衍同时?惊得望向角落,晋聿正站在那里。

    淡松烟色的衬衫,眉目深邃而平静,仿佛站在夜中山巅上的人?,挺拔孤冷。

    “你进来了你怎么不出个声!”夏时?衍先发?制人?。

    “听你们聊得正投入。”晋聿从阴影里走出来。

    晋聿皮鞋踩在地面上,重步走到秦意浓面前,垂眸看她,眸色如浓烟:“门口灯不亮,进来接你。现在走吗?”

    秦意浓莫名慌张,明明清楚他应该不在意她喜不喜欢他以及她刚刚说了什么,她却莫名感觉到他无波无澜的平静之下好似藏着惊涛骇浪,而她就?像无尽海中的一片小舟。

    “夏总一起去,”有夏时?衍在身?边,秦意浓用力稳住双脚,从容地解释说,“人?多?,戴安娜应该会觉得好玩一些。”

    “可以,”晋聿淡道,“正好夏总未婚妻苏簪在车上,人?多?热闹。”

    谁?

    哥哥的未婚妻?

    秦意浓扭头抬眼瞧夏时?衍。

    只见夏时?衍紧闭着嘴、恶狠狠地用力盯晋聿。

    晋聿一派泰然地任他盯。

    夏时?衍越盯、仿佛越确定?晋聿所?言非虚,他脸色越变得难看。

    “你叫她来的?她真的在车上?”夏时?衍磨着牙冷声质问。

    晋聿侧身?让路,邀请说:“夏总可以上车看看。”

    对峙半分钟,夏时?衍看向秦意浓的目光逐渐变为?“哥今天就?放纵溺爱你一回”的宠溺,对秦意浓说:“算了,哥岁数大了,不能熬夜,你去玩吧。”

    不等?秦意浓说话,夏时?衍转身?咔哒咔哒按电梯按个不停,仿佛苏簪是?鬼,不能要妹妹。

    很快电梯来,他迅速进去关上门,好似多?待一秒都会在这里和苏簪面对面碰上、他这辈子就?毁了,就?这样?把妹妹给扔下。

    安静的廊道里,墙壁挂画正是?一幅《阿尔诺芬尼夫妇像》。

    秦意浓和晋聿两人?沉默的模样?仿佛也变成了诡异的一幅画像。

    “走吧。”晋聿在顶灯快暗下去时?先开口。

    气氛像拨开云雾般有了缓和,秦意浓缓步跟上,心虚又好奇:“苏,苏小姐是?什么样?的人??”

    “不清楚。”

    秦意浓紧紧闭嘴跟晋聿走到车边,门开后?转着眼睛往里面瞧。

    却只瞧见迎面扑上来的金发?戴安娜:“秦意浓——”

    秦意浓被抱了个大满怀,险些被扑倒,用力接住戴安娜的熊抱,下意识问:“苏小姐在哪?”

    晋聿为?两人?关上车门:“不清楚。”

    车内流动着冷淡与冷沉的低温空气,秦意浓不再问,坐稳系安全带,隔着车窗向楼上看。

    晋聿让夏时?衍上车看了的,夏时?衍为?什么不上来看看?

    晋聿怎么就?摸准了夏时?衍一定?很怕见到苏簪呢?

    是?不是?这世界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事??

    晋聿坐副驾,两个女孩子坐在后?排,戴安娜抱着秦意浓闻香香,捻秦意浓头发?,摸秦意浓的脸,像小孩子见到漂亮姐姐了似的黏人?,不断重复晋聿教她的“好久不见,我?想?你了”,秦意浓逐渐放松下来。

    戴安娜又指后?面说金玉给她买了好多?仙女棒,一会儿要到海上放,有片海是?晋家酒店的私人?海滩,去那里坐快艇去海中央放仙女棒,好浪漫,嘀嘀咕咕个不停,遇到不会说的中文就?跟秦意浓小声说英文,秦意浓偶尔被她好笑的语调和谐音发?音逗得轻笑出声。

    戴安娜很有活力,但活力只维持十来分钟,打了个哈欠隔着中央扶手靠在秦意浓肩上休息,偶尔轻聊两句,越聊戴安娜声音越来越小。

    车还未开到海边,秦意浓听到了来自她肩膀上的沉稳呼噜声。

    司机宋文礼听到打呼声音,询问:“晋先生,戴安娜睡着了,还去海边吗?”

    秦意浓垂眼用自己的衣服给戴安娜披上些,听到晋聿说:“回去吧。”

    车转向调头,没再去海边,径直向另一个方向开去。

    秦意浓看窗外不是?去晋聿家的方向,猜想?可能是?回晋家二老家里。

    车里音乐很轻,是?温柔缓和的钢琴曲,夜里街道车辆逐渐减少,红瓦高墙,墙垣藤蔓攀绕,在夜深风景中驶入晋家宅区。

    车开进一栋法式庄园,又进三道门,晋聿先下车,把他外套递给秦意浓,随后?他俯身?拦腰抱起戴安娜,问秦意浓:“肩膀累吗?”

    秦意浓摇头:“不累。”

    晋聿:“麻烦拿一下她的包,谢谢。”

    秦意浓轻“嗯”拿起戴安娜的包,下车要递给宋叔,却见宋叔没有接包的意思。

    宋叔说:“戴安娜只允许女生碰她的包。”

    晋聿回头对秦意浓说:“披上我?衣服,麻烦把包送进来。”

    舅甥女竟然连洁癖也遗传,秦意浓提着包往前跟上去。

    夜里有点凉,但也还好,几步路远而已。

    晋聿停在原地没动,重复道:“披上我?衣服。”

    声音微沉,夜好似都变冷。

    不想?吵醒戴安娜,秦意浓回到车边拿起晋聿外套披上。

    他外套熏了沉香,宽大温暖,还有些偏沉,跟在他身?后?低头走路,视线里晋聿的两条腿被拉出了很长的影子,她默不作声地踩他影子。

    晋聿怀里抱着戴安娜,戴安娜忽然睁开眼睛对晋聿讨好地眨眼,晋聿垂眸警告她闭眼,戴安娜吐了下舌头,继续闭眼装睡。

    走到门前,双开大门从里面被人?打开,一位中年男人?迎上来,见晋聿怀里抱着戴安娜,低声说:“少爷回来了。”

    中年男人?抬头向晋聿身?后?看,浑身?一震愣住:“这位是?……”

    秦意浓听用词猜想?是?管家,轻声说:“您好,我?是?夏……”时?衍的秘书。

    话未说完,晋聿淡淡介绍:“我?女朋友。”

    秦意浓怔住。

    “啊,”中年男人?恍然大悟,忙热情说,“秦小姐您好,我?是?管家我?姓陈,您叫我?陈叔就?好。老夫人?刚睡了,不便下楼来看你,但老夫人?知道您喜欢吃芝士,刚从法国那边给您订了最好的白霉芝士。秦小姐现在想?吃些什么甜点吗?冰箱里现在有些甜点,您想?吃芝士的还是?松露的?不过这些不是?老夫人?做的,和上次老夫人?特意给您做的肯定?是?有口味上的区别。”

    秦意浓已经完全呆住,她能听得懂管家的每句话,但每一句都很让她茫然。

    晋聿打断管家:“陈叔,我?先送戴安娜上楼。”

    陈管家忙问:“少爷要先净手吗?”

    “不用,”晋聿叫秦意浓,平静的嗓音听不出任何?情绪,“跟我?上楼,来我?房间坐。”

    第30章 第 30 章

    秦意浓独自一人坐在晋聿房间的沙发上等晋聿回来, 没有站起来环绕走动,只拿一双有些犯困的眼?睛随意看?看?。

    在老宅外?面看?,花园到建筑都是严格对称的法式风格。

    进到一楼客厅后, 里面的布置却是木质为主的中?式风格。

    降香黄檀的木香桌柜,小叶紫檀的摆件,山水花鸟的水墨国画, 各式古董与翡翠, 每一个视线触及之处, 都有一种关于浓厚岁月的厚重沉淀感。

    晋聿房间在三楼, 她坐在沙发上能通过?里面没有全遮上的金丝楠木屏风看?到他卧室的深度, 大约他自己的客厅和卧室就各有百平, 卧室里面的卫浴自然也很宽阔,他自己单独的客厅卧室卫浴兴许就有三百余平。

    不愧是晋家最受宠的老来得子。

    也难怪晋谨峋都怕他。

    这间客厅不似他自己家有精心?设计的配色, 是以木质色调为主,但同样是一尘不染的绝对洁净, 茶几上熏燃着令人心?情?舒适的沉香线香。

    秦意浓坐在沙发一端, 手撑着扶手,稍有些累,逐渐阖上眼?睑要睡去, 脑袋一沉。

    忽然下巴被温热的手指托住,她打瞌睡要垂下的脑袋也停住, 没有痛到后颈。

    缓缓睁开眼?,晋聿正弯腰在她面前,他托着她的下巴。

    “困了?”

    “有一点。”

    晋聿收手起身, 牵着她手腕走到他案桌前, 给她倒了杯水喝。

    之后他坐在椅子上,又按她坐他腿上, 递给她一沓纸:“读英文。”

    秦意浓没看?到纸上写?了什么,但听到他大半夜的让困得打瞌睡的她读英文,她还是被惊到了。

    他有这么多法子折磨人吗?

    这栋老宅里的人,是不是也都被他变着法的折磨过??

    “发什么呆呢,看?这。”

    晋聿点了两下纸。

    秦意浓抿着唇低头看?。

    却是她翻译给戴安娜的信纸,一共七张,她瞬间清醒了,回头诧问:“怎么在你这里?”

    “你不给我写?信,我只能抢别人的,”晋聿搂着她腰往后靠了靠,“读英文,读错一个词,亲一下。”

    “……”

    晋聿见她不动嘴,忽然用?力颠腿,无声威胁:“嗯?”

    秦意浓被颠得乱晃,紧忙扶着桌子稳住自己,明?白她要是不读,可能出不去这间房。

    但凭什么?

    “这是对讲机,”晋聿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方?型小东西放到桌上,“连接我母亲的房间。我没软禁你,你可以随时跟她通话求助。按这个,同时说话就可以。”

    “……”

    只得读。

    深更半夜,一盏阅读台灯下,秦意浓低柔轻缓的嗓音似英文美句朗读的主播。

    她很慢地读着,每读一句都会?稍作停顿,以确保自己不会?读错。

    读错就要回头亲他。

    展开第六封信,读到介绍软木画雕刻而成的亭台楼阁的pavilions时,晋聿的手臂忽然收紧,她抿嘴停住,回头问好像故意找茬的人:“我哪里读错了?”

    晋聿:“你读的是pivilions。”

    低沉醇厚又优雅的一句发音贴在她耳边,秦意浓听热了耳朵,为自己辩解:“弱读音,听起来差不多。”

    说完这一句,她看?到晋聿眯了眼?。

    “可以,听你的。”晋聿摘了手表扔桌上,拿起湿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手。

    见他好像又要弄她,她忙按住他手腕,飞快回头吻他唇角,重复一遍正确的:“pavilions。”

    晋聿不满意,将她捉回来吻她。

    吻得她身体不住颤抖才松开她,让她再继续读。

    秦意浓自小接受英式英文教?育,听的也是BBC,英音很标准,但她有时候还会?犯懒,舌头不到位,发出的音就不地道,读完七封信,她被晋聿纠正了快二十次,被吻得浑身软得好似全没了力气,尤其腿软得厉害,茫然失神?地阵阵喘息。

    终于全部读完,晋聿喂她喝水,她渐渐缓过?神?来,有点佩服他的耐心?和忍受力,他是怎么做到大半夜听枯燥的英文还能听得这么认真的?那么细小的口误他都能听出来?

    晋聿折好信放进抽屉里:“论文写?得怎么样了?”

    “还好,有雏形了,”秦意浓回头看?他,状似很关心?地问,“你不困吗?”

    “不困,”晋聿打开投影与电动屏幕,淡道,“文档投屏,讲给我听。”

    午夜十二点半,秦意浓投屏给晋聿讲尸体解剖判定死?者猝死?原因?。

    这是她曾经完全不敢想象的,她若是在家里看解剖相关的书籍,会?被杨悦尖叫着骂她是变态。

    她讲尸检的事,晋聿依然听得很认真,仿佛正在办公室里听员工做报告,间或打断她,停下来询问。

    “抽取尸体的脑脊液和活人一样?”他搂着她问。

    秦意浓回头摸他脑后:“差不多,但尸检穿刺枕骨大孔这里,已经不会?再有危险。”

    她手向下摸他后腰:“或是抽取腰椎这里,第三、四腰椎,或者四、五这里,和活人一样。”

    摸完才发觉她在做什么,抬眼?正对视到晋聿挑眉的眼?。

    晋聿眉眼?深邃,挑起来时眉骨变高,神?色变得撩拨,他问:“好摸吗?”

    “我不是故意的。”

    秦意浓红着脸匆匆解释了这一句,继续看?向投影屏幕给他讲。

    晋聿眼?里闪过?笑意,继续坐她身后搂着她,听她讲解,偶尔提问:“蓖麻毒蛋白,零点二毫克就可以致死??”

    秦意浓点头:“蓖麻这种植物的毒性本来就很强。”

    晋聿全无困倦模样,仔细询问很多细节,秦意浓原本被论文弄得有些焦头烂额,想写?的内容很多很杂,堆积在脑子里一时分辨不出哪些该删掉、哪些该留下,被他问着问着,她思路竟清晰了许多。

    直到她讲完论文全部初稿,她彻底清醒,甚至想现在打开电脑开始修改。

    然而时间已太晚,夜空云层刚好变得浓厚,遮住神?秘的弯月与无数星光,也将夜色笼罩在深沉静谧的晦暗中?。

    “你腿都麻了吧。”秦意浓从他腿上下去。

    无论是她读英文还是讲论文,她都被他按着坐在他腿上。

    晋聿淡道:“还好。”

    正经事结束,两人没有再说话,房间里的静意好似逐渐涌动出了山体要喷发的躁意,分不清谁的呼吸变了节奏,气息愈发加快。

    “时间晚了,我该回去了。”

    秦意浓低着头,随意整理衬衫阔腿裤的模样,一边抬脚向门?那边走去。

    没察觉到晋聿有阻拦她的意思,她越走越快,好似身后有无形的力量追赶她,让她逃也似的快走。

    走到门?口要碰到门?把手时,突然被人按住手,灯光暗掉,她被炙热沉重的身体压在门?上。

    “今天不是周五吗,我们约定的时间。”

    晋聿别着她的腿,扣着她双手手腕,额头抵着她脑后枕骨,炽热呼吸落在她后颈:“你要去哪?”

    方?才的融洽气氛豁然消失,他所有的强势仿佛瞬间爆发了出来,秦意浓后颈的冷汗也骤然渗出来。

    冷汗密布全身,他要开始正式算账了,她知道。

    秦意浓额头抵着门?,被压得快不能呼吸,她忍声轻道:“晋先生,请放开我。”

    “放不了。”

    秦意浓无法控制地用?力喘息:“晋、聿。”

    晋聿稍抬了身,但没完全离开,换为手掐她后颈让她动弹不得:“我们来谈谈你刚刚和时衍说的不喜欢我的话。”

    “……”

    到底还是等到了。

    她知道他这一晚都在为这件事和她发脾气。

    可是有什么好谈的?

    他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他,本就是他们的相处模式。

    秦意浓不想谈,很烦躁,更是忽然很想反击。

    秦意浓猛地抬高肘部转身击打晋聿的心?口,她前阵子在沈沐琛那里练过?很多次这个动作,她在肘击的时候速度极快,一般人根本无法反应得过?来。

    但下一秒,她被晋聿随意抬手挡住,并被轻轻松松地反剪了手腕,彻底成了以卵击石。

    秦意浓气得没了章法,抬脚向后去踹他的小腿,可她穿拖鞋,完全没有杀伤力,又被握着脚踝脱了拖鞋丢到地上,竟还听到了来自身后的一声轻笑。

    气上加气,她迅速压低身体蹲下去,抓起拖鞋去打拍他裆,这是女生自我防卫中?最重要的手段。

    晋聿却再次笑出声,退后半步轻松抓住她手腕将她提起来,扔掉她手里的拖鞋,面对面地问她:“秦意浓,你打哪呢?”

    “打你孙子。”秦意浓破罐子破摔。

    晋聿冷笑,抓起她手用?力咬了她手腕一口,结果却是不轻不重,只是印了个牙印而已,还没自己咬自己疼。

    秦意浓借着台灯微光抬眼?,意外?看?到他眼?里也确实没有生气的意思。

    晋聿突然将她竖着抱了起来,她一声惊呼怕摔倒,连忙按住他双肩,被晋聿的一句反讽鼓励“最好再喊大点声”给憋了回去。

    晋聿一直抱到他床边将她抛扔到床上,秦意浓立即要爬着躲开,他迅速上床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眸光深邃地垂眸看?她。

    秦意浓心?底慌张得快停了心?跳,双手用?力抓紧身下被单,但只睁着倔强的双眼?冷淡看?他。

    而后她思绪逐渐变得混乱。

    晋聿撑在她身体上方?,她感觉到晋聿抽出他皮带,绑住了她的手。

    皮带冰凉,金属一样硌着她手腕。

    她试着挣扎,晋聿按住她手,语气严厉:“不想疼就别动。”

    秦意浓绷着脸瞪他,一双清冷漂亮的眼?睛逐渐冷漠如石。

    又一条领带,固定她手腕上的皮带,绑到床头横档上。

    秦意浓仰头看?姿势位置,试图寻找可以解开的松扣。

    “找吧,你加油。”

    晋聿下床,坐到旁边的沙发上去,双腿交叠,十指交叉放在腿上,漫不经心?地看?她。

    秦意浓后悔刚刚她没忍心?用?对讲机吵醒老夫人的事。

    她刚刚该吵醒的。

    她向晋聿方?向看?去,晋聿背倚着沙发靠背,右手食指轻敲在左手背上,姿态闲适优雅得仿佛正坐在峰会?的台上。

    见她对视过?来,他对她挑眉,好似在等待她说些什么。

    “你,”秦意浓别无他法,“你聊吧,我听着。”

    她明?白他的意图,只是刚刚她不想谈。

    晋聿缓慢起身,走到她床边坐下:“不动了?”

    “嗯。”

    晋聿抬手松解连接她手腕和床杠的领带,边淡道:“秦意浓,你现在有底气了,对吗?”

    秦意浓张了张嘴,哑口。

    可以为她撑腰的家人找到她了,她确实有底气了,所以她已经决定不再和他继续。

    今天若不是戴安娜找她,她不会?出来。

    “那我们就来谈谈,”晋聿解开领带放一旁,按着她手腕俯身看?她,“我们为什么还应该继续保持这个关系。”

    秦意浓刚要说话,晋聿突然按她手腕压到床上,她被压得挺起了身,要说话的话堵在胸口再说不出来。

    晋聿说:“听我说完。秦意浓,能听吗?”

    秦意浓呼吸急了又急,被迫答应:“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