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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041 同床共枕

    这大概是晏青棠第一次碰触到男人的胸肌。

    为了?这新鲜的手感, 还有?肃征那不拒绝的态度,她的手主动挨近过去,隔着薄薄一层衣服, 继续摸了?摸。

    “呃, 怎么这么大……”她又评。

    在肃征面前,她真是越发口无遮拦。肃征一怔,一时不知道她话?里?是褒是贬。但?看她那双手搭在他胸口不撒手, 揣度着大约不算讨厌。

    男人一声不吭,由着她在那儿“研究”。

    实在是过了?挺久,他渐渐有?了?情?绪, 忍耐不住, 按住她手腕:“还没摸够吗?”

    晏青棠一窘, 连声回他:“够了?够了?。”

    她仍缩在被子里?, 想起肃征刚才问她那句,一点点打开被子,紧跟着,就将那床被子盖到了?肃征的身上?。

    “没别的想要的。”她在那被她暖热的被子里?冒出头, 顶着被子挪到肃征身边,摆明了?是依赖地去寻他,抱住他紧实的腰身,脸颊在他健硕的胸口蹭了?蹭,软声道, “这样就好。”

    “怎么这么可?爱?”他低语呢喃。

    好喜欢她靠近他的感觉, 身上?那股玫瑰沐浴露的香气让他心醉。

    女孩保持着侧躺的姿势, 为了?靠到肃征那边, 她没能?枕上?枕头,而是将肃征的左臂当成了?枕头。

    察觉后, 他就心疼了?,摸了?摸她的脑袋,问她道:“硬吗?”

    “还行吧。”她含糊地回,试图往他怀里?钻。

    肃征却突然拦腰抱着她往枕边挪,要她能?安稳地枕着柔软的枕头。

    然而肃征自己那边,却是空的,平坦到一览无余。

    房间里?的床虽是名义上?的大床,可?根本不算太大,躺着他们两个人很勉强。那枕头也很简陋,不知是配备疏漏还是什?么问题,竟然只有?一个。

    晏青棠自然也发现了?这一点,从肃征怀里?挣脱出来,在他愣神的目光下,握住他的手,拉着他往自己这边挪。

    不多时,她又停下,笑着重回肃征怀抱。

    而肃征脑袋下一软,跟着意识到,他真真正正与?晏青棠同床共枕了?。

    软玉温香在怀,肃征闭了?眼,脑中一切都跟着变得旖旎。

    肃征想起他从前做过的那些关于晏青棠的梦了?,怕恶劣的一面过会?儿在她面前展现,慌忙又睁眼,然后就看到晏青棠正打量着他。

    他张了?张口,准备说话?,可?又被晏青棠的指尖压下去,随后她的手圈住他颈,闭眸送上?一个温软的吻,轻柔地点在他唇角。

    “晚安吻。”她笑着解释。

    肃征顿时感觉喉咙干涩得厉害,在被窝中擒住她手,想要压着她回吻过去,但?没用多大力气,反被她挣脱了?,赖在他身上?不起来。

    “今晚不许你亲我了?。”她命令道。

    她一贯如此霸道,不容肃征提出异议。也是一贯的聪明,声音低下去,透着撒娇意味,故意要让肃征心软。

    “好累好困,一整天都没好好休息过。”话?里?全是实情?,足够让肃征舍不得折腾她了?。

    于是肃征重新闭了?眼,只是揽住她腰的手紧了?紧,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

    可?在肃征心里?,各种?纷乱思绪翻涌,早已经是百转千回。

    她轻易就能?勾起他的种?种?欲-念,可?又在撩拨完后,并不对后续的一切负责。

    她倒是随时都能?偃旗息鼓,丝毫不顾及,或许也是没想到,他这个初尝情?-欲的男人正是如狼似虎的时候,口子一旦打开,就没那么容易熄火。

    甚至于连觉都睡不踏实了?,晏青棠身上?好凉,皮肤细嫩得像块羊脂,又滑又香,虽穿着一身睡裙,可?身体紧挨时,就显出单薄,能?被他横过去的手臂勒出一圈印痕。

    他的手掌隔着那层布料,滚烫的掌心与?她冰凉的肌肤相贴,欲-望好像随时都会?蓄势待发。

    而在这种?情?况下,她竟然还送上?了?晚安吻。

    他为之?贪恋,着迷,她吻了?他唇角,他整张脸都开始泛红发烫。而在熟悉的角落,也是一样……

    他自感再也遮掩不住了?,毕竟离她太近,怕惊住她,便不动声色地要从她身边远离。

    可?聪明的她很快就发现了?,扯住他衣服,带着睡意含糊地表达起不满:“冷……”

    她觉得冷,可?他已经因她而开始发热出汗了?。

    肃征身体一僵,想着该洗洗冷水澡,可?晏青棠在怀,他下意识就把事情?想得很周全,又怕身上?一片凉浸浸把晏青棠冻到。

    他真是左支右绌,顾后瞻前。

    后来也就做了?妥协,依然将晏青棠紧紧抱着,而他自己则趁着晏青棠半睡半醒,凑近了?,压抑且克制地去吻着她的唇,轻含着,动作?温吞,稍稍疏解被她滋长起来的欲-望。

    而这……不过是杯水车薪。

    肃征顿时不上不下,难受得厉害,呼吸愈发粗重起来。

    下一秒,晏青棠抱着他的手动了?动,他心虚地停了?吻,但?她没有?其?他反应,只是口中念着些什?么。

    肃征听不清,不禁凑近了?她,这才听到,她满足地伏在他胸膛,随着他的呼吸起伏共振,小?声道:“肃哥,好暖和……”

    世上?最温暖的,是他的拥抱。

    已陷入睡梦的晏青棠,手指拽着肃征的衣裳,经由这个温暖的拥抱,沾染上?他的体温。

    她略微蜷缩起身体,是将他的怀抱作?为了?庇护所,安心地睡在她最有?安全感的地方。

    这一刻,肃征的整颗心,都跟着颤了?下,心软到一塌糊涂。

    他什?么都不想做,也不去想了?,只想保持着这个姿势,永远永远抱着晏青棠。

    如此一场好梦,让晏青棠直到日上?三竿才醒来。

    睁眼前,她感觉脑袋底下好软,先蹭了?蹭,才隐约感觉出她像是躺在了?人的身上?。

    昨晚是怎么一回事来着?

    睡太久的人脑子有?点发懵,她是如何要求肃征留下,又如何跟肃征亲吻,躺进一条被子,紧紧抱在一起……事情?一点点想起来。

    全想起来后,晏青棠改了?个姿势,有?点得意地望着肃征,看他一只手还不舍地握着她的手,更是有?了?笑意,用另一只手摇了?摇他的手臂。

    没反应?

    当兵的人,在她面前警惕心都没有?了??

    晏青棠不放弃,又推了?推他的腰,后来觉得手没处放,本想借他大腿短暂撑一撑,可?谁知,手偏了?位置,一下子落到了?不该落的地方……

    跟着,肃征的一声闷哼,让两人四目相对。

    “对不起,我不小?心……”晏青棠的脸头一次能?红成这样,又怕伤了?肃征,想去查看,可?这明显是不宜去看的,便慌乱地抬了?手,小?心道,“你没事吧?”

    “我没事。”肃征侧过脸回。

    该怎么说,她当然不至于伤到他,可?他现在的境况好像也好不到哪里?去。

    晏青棠看他闷不做声,也正仓促复盘。按理来说,应该没那么容易碰到才对,难道是……

    “男人早上?那样很常见?。”肃征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但?我刚才不是……”

    “肃征。”被子里?晏青棠忍着笑,叫起他的名字。

    而肃征突然有?点不知足了?,不是昨晚半睡半醒时还会?喊得亲昵些吗?怎么今天起来,又喊了?他全名?

    晏青棠不知道他的这些心思,只顾着揭开他的掩饰:“你知不知道,你撒谎时耳朵好红。”

    说罢,还抬了?手,揉了?揉他红透的耳垂。他晨起时轻易就动了?情?,当然全是因为她。她因此有?几分得意,眯起狡黠的眼睛。

    肃征终于半坐起身,抬臂挡住她继续的动作?,皱着眉转移话?题:“先换衣服吧,旅馆的小?餐厅不好吃,我们出去吃饭。”

    晏青棠扫了?两眼,感觉出肃征这身行头的便利了?,简单几套换洗,是“睡衣”也是第二天要穿的,从床上?下来,加几件外套就能?爽快地出门。

    但?晏青棠又想着,这种?生活方式未免糙了?些。T恤衬衣毕竟不是专门的睡衣。肃征缺几件睡衣。

    东想想西想想,肃征已经进了?卫生间,特意把私人空间留给她。

    她慢悠悠找了?衣服换好时,肃征都已经飞快地洗漱完毕,远远地背对着,站着等她。

    两人收拾利索后,晏青棠就打开房门,准备一起去找陆乘风。

    谁知房门刚一打开,就看到陆乘风站在外面。

    “找我?”晏青棠愣了?下。

    陆乘风看见?晏青棠,本是笑着的,仿佛意外之?喜,可?又看到她身后的肃征,张了?张口,惊到说不出话?来,又指了?指肃征原本住着的房间房门,咳了?声道:“我能?说……我其?实是来找肃征吗?”

    怎么这俩人一块儿从晏青棠房里?出来了??

    惊讶之?余,陆乘风跟着有?些心中吃味起来,看向晏青棠,不经意似的问她:“这一大早的, 肃征去房里?找你了??”

    晏青棠犹豫了?下,不知道该怎么跟陆乘风说。

    她可?不是一大早被肃征找,她这一整晚,都是跟肃征睡在一处。

    而她身后的肃征,却突然成了?两人之?间更张扬肆意的一位。

    从她身后走出,倚着房门,朝陆乘风抬了?抬眉:“我刚睡醒。”

    这话?带着模棱两可?的暧昧,不知是刚睡醒就来找晏青棠,还是……

    陆乘风眼神一暗,真真是想到了?最不愿想的。他望向晏青棠,想听她说几句与?肃征划清关系界限的话?,可?她只是红着脸站在肃征身边。

    “也不早了?,都快一点了?。”肃征从陆乘风身边路过,拍了?拍他的肩膀。

    陆乘风随着他的轻拍转了?身,也跟着他往前走。

    晏青棠是与?肃征并肩,两人紧紧挨着,没走几步,肃征就主动牵住她的手,轻轻磨蹭着她的手心。

    第42章 042 醋劲真大

    这两人的亲密, 颇有种旁若无人的架势。

    肃征尤其张扬,故意站在中间?,把陆乘风隔开不说, 身体也歪向晏青棠那?边。这样显得陆乘风就像单独行动似的。

    “干什么干什么?”陆乘风大为不满, “我?感觉我?被孤立了。”

    晏青棠还心系着连累陆乘风的事,立刻打?起圆场:“都是?朋友嘛,哪有孤立的事。”

    晏青棠换作她走?在中间?, 调整位置时,轻轻拉了下陆乘风的手臂,然后旁边的肃征就脸色不对劲起来。

    晏青棠只瞥了一眼, 就知道, 得, 这家伙又吃上醋了。

    男人怎么这么幼稚呢?

    得意炫耀与拈酸吃醋, 同样都那?么容易。

    晏青棠是?想安抚肃征的情绪的,但?毕竟陆乘风在场,很多话都不太方便说。而且细细想来,他吃醋的点未免太细碎, 防不胜防,避无可?避,也惹得晏青棠觉得没必要那?么郑重其事地去哄。

    而另一边,肃征发现她没有任何举动后,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路上都很沉默。

    偏偏去饭店的路是?肃征带的, 晏青棠与陆乘风便跟着也不怎么说话了。

    到?了饭店, 刚好已经错过早上的饭点, 又还有一个多小时才到?中午的饭点,店里只有他们三个客人。

    点完菜后, 还要等约莫二十?多分钟,陆乘风想喝点凉的饮料,碰巧店里又没有,便直接出了店门,去周边小超市买。

    陆乘风一走?,肃征彻底打?开了话匣子,不高兴地反问道:“都是?朋友?”

    “什么?”晏青棠一呆,不知道他是?从哪里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的。

    她完全没往肃征吃醋这件事上想,走?了好一阵路,她从没想过肃征还能记得这些小事。

    意识到?她的茫然后,肃征语气都跟着变凉,幽幽重复着道:“陆乘风还有我?,都是?你的朋友?”

    在他的角度,晏青棠就是?在努力平衡他与陆乘风二人,顾着陆乘风的心情,并不偏袒他,还用“朋友”这个词来形容他们两个。

    难道他与陆乘风全然没有差别吗?

    自从真?正吻过晏青棠后,肃征的占有欲日益膨胀,他的心里只容得下晏青棠,便也要晏青棠只想他一个,他要是?最特别的存在,与旁人区分开来,特别是?明显对晏青棠有意思的陆乘风。

    结果迎来了晏青棠的一句认真?反问:“不是?吗?”

    “我?们三个确实是?朋友呀。”她干脆且爽快地道。

    她与肃征的思维完全不同。她实际上会承认她与肃征之间?的朋友关系,也不否认他们之间?有着恋人间?的亲密。

    在晏青棠眼里,“朋友”一词,有其美好与不可?剥离。

    “是?。”肃征几乎是?咬着牙在答她,“可?太是?了。”

    他与晏青棠的侧重点完全相反,是?更强调他与陆乘风的差异。

    他其实是?在向晏青棠讨要特殊的地位,只是?晏青棠一时没听懂,他也不明说,就这么硬生?生?咽下不高兴,让一腔酸醋全在肚里晃荡。

    “陆乘风没带手机?”晏青棠眼尖,发现桌上陆乘风的帽子底下就半扣着手机,屏幕亮了亮,“他身上应该没带现金吧?没手机看他怎么付款,真?够丢三落四的。”

    虽这样说着,可?又是?热心肠的,晏青棠站起身,就要出去给陆乘风送手机。

    “你知道他去哪家超市了吗?就去送。”肃征也站了起来。

    “我?记得走?过来时看到?一家小超市,离这边五六百米吧,算是?最近的。”晏青棠想了想道,“我?感觉是?那?家。”

    “你还挺了解他的。”肃征继续说着晏青棠没察觉的酸言酸语。

    晏青棠已经往饭店门口走?,回?头道:“正常人都会去那?家吧,他又不蠢。”

    她起身真?的没带多少犹豫,对于自己的朋友,晏青棠都是?热情友善,想着早点赶过去,能解了陆乘风待在超市却?没钱的尴尬。

    桌上三人一下子少了两人,肃征看晏青棠走?了,慌忙跟饭店老板说了声,就也跟着晏青棠走?出去。

    没走?几步,肃征就拽住了她的手腕,向她道:“我?想起来,他手里有零钱,真?不用特意还去找他。”

    “真?有吗?那?他为什么一直没回?来?”晏青棠有点不确定,“而且我?已经出来了,反正没几步路,不如过去看看。”

    “说不定陆乘风付不了钱,被扣住了,好可?怜。”晏青棠又道。

    “真?是?够了,晏青棠。”肃征终于忍不住牵住她,将她带到?了左手边的一条小巷。

    他将她抵到?土黄的墙壁上,不甘又委屈:“你怎么总想着别的男人?”

    晏青棠径直看向他的眼睛,终于有几分恍然,好半天只吐出一句话:“肃征,你怎么醋劲儿?这么大?”

    说几句陆乘风相关,他就受不了。

    他这古怪的心思和过于强烈的占有欲,让她心里发颤。

    表现在神色上,就是?她正蹙着眉,不解地望着肃征。

    肃征将其误解为另一种复杂的情感。

    他不禁低垂下头,不安地握住她手,将她箍紧在怀,哑声道:“就是?这么爱吃醋,你嫌弃了?”

    “不是?嫌弃。”晏青棠摇头。

    心知敏感的人受不住她的任何一句不耐烦,她耐心地解释起来:“我?是?觉得没有必要……陆乘……”

    “风”字还没说完,男人的吻就落在她唇瓣,触感仍是?柔软的,但?迅疾如风,于是?多了分凌厉逼人的气势。

    她愣了愣,小声接着道:“你跟陆乘风又不一……”

    又是?一吻,攻势厉害得紧,甚至于吻出了暧昧的声响,连着水渍,打?断了她想要继续的话。

    往后只要她说出前面那?两个字,甚至于只提了姓,他都迎上来吻她,不容她拒绝,几个来回?下来,唇都跟着红肿,整个人也有点发晕。

    还好有肃征抱着她,揽住她腰,好让她不至于软了腿脚。

    晏青棠仰起头,看到?肃征竟是?在笑,终于有了恼意,控诉肃征:“你这是?什么毛病……”

    “不想听到?你念着他的名字。”肃征眼神微暗,嗓音低沉,“就是?这么简单。”

    “幼稚死?了。”晏青棠顿感无语,也意识到?这问题在肃征这儿?算是?个大问题,忙喂他吃下一颗定心丸,“我?对他没兴趣。”

    又故意“威胁”肃征,想让他安分:“但?你自己要是?总在提他,说不定我?也就慢慢有兴趣了。”

    “谁提他了?”

    肃征看上去完全放松了,唇角微微勾起,眉眼带笑。

    紧接着,他重又凑到?晏青棠面前,温柔且怜惜地舔舐着她的唇,轻轻勾勒描摹着,同她耳鬓厮磨,心疼地问:“疼不疼?”

    这时候记得关心她了。

    晏青棠推开他,往巷子外走?,回?头没好气地道:“不疼,麻了。”

    两人一前一后,往最近的超市走?去。

    晏青棠走?到?那?家超市门口,刚开始没看到?陆乘风的身影,正纳闷,就听到?某排货架后面有人叫她:“我?在这儿?。”

    晏青棠往里走?,终于看到?陆乘风,便向他扬了扬手里的手机。

    他站在零食货架前,惊喜地望着她,笑得满面春风:“晏青棠,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

    “挑好东西?出来之后才发现忘带手机,身上又没有现金。可?把东西?重新放回?去也太尴尬了吧,我?正犹豫呢,你就来了。”

    瞧上去,陆乘风盼晏青棠,是?久旱盼甘霖。

    晏青棠愈发觉得自己做得对了,也招呼起门口还没进来的肃征。

    陆乘风看到?肃征也来了,倒是?有点意外,语气说不上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平静如水:“你也来了啊,饭店没留个人吗?”

    “跟老板说了声,现在客人少,东西?有他们帮忙看着。”肃征面无表情地解释。

    晏青棠没注意他们互相望着对方时的眼神,只顾着要帮陆乘风拿东西?。

    陆乘风拒了,也不接手机,道:“锁屏是?个‘Z’,你帮我?用微信付了就行。你离我?近点,我?密码是?……”

    晏青棠下意识就照着陆乘风的话解锁了屏幕,但?点进微信后,手就停了:“还是?你自己付吧,支付密码告诉别人不合适。”

    “这有什么的,难道你还犯得着盯上我?那?点钱吗?”陆乘风一笑,“再说了,我?腾不开手。”

    “肃征。”晏青棠只唤了声身边人的名字。

    见她显得一本正经,甚至让肃征来帮忙去拿起挑选的饮料等物品,陆乘风就知道,她是?不打?算继续碰自己的手机了。

    她把她自己与他,分得很清。这真?让人无可?奈何。

    于是?肃征上前,主动帮陆乘风拿了很多东西?,让陆乘风空闲出一只手来自己付了款。

    付款后,三人一起往外走?。

    肃征与陆乘风提着饮料和零食,并排走?在后面。晏青棠两手空空,乐得轻松,便走?在最前方,与他们错开几步路的距离。

    看晏青棠没注意后方,这两人也就不装了,鲜明的局势也让两人没法再装下去。

    肃征直截了当地问起他:“我?给你的零钱,你花完了?”

    大概是?挺早的时候,肃征这充作“半个向导”的人,为了大家在电子支付不太方便的地方仍能正常买东西?,特意将零钱分发成三份。

    钱数当然也不算多,这些天好像也没有特别用得到?的地方。这原是?路上很不起眼的一件小事,肃征随手为之而已,对钱一向没什么概念的晏青棠都将此忘了。

    但?肃征记得。而且看来,陆乘风也记得。

    “当然没花完啊。”陆乘风坦荡地承认。

    “只许你大早上跑去找她,不许我?制造点单独的相处空间?吗?”陆乘风反问他道。

    第43章 043 新疆叶城

    两人算是?真正开?诚布公了, 肃征像是?寻求确认,尽管他知道答案,仍向陆乘风问道:“你喜欢她?”

    “当?然?。”陆乘风的回答果然?很?干脆, 还反问肃征, “你呢?你不也一样喜欢她吗?”

    肃征不语。

    陆乘风便笑了:“你这人怎么做事瞻前顾后?的?喜欢就是?喜欢,说出口就这么难?难怪你一直都没敢跟她表白。”

    聪明人说话不用绕弯子。陆乘风旁观者?清,身为情敌, 仍愿把?自己看?出的问题直接点出。

    而肃征走在他身旁,沉默数秒,才淡声道:“该说的时候, 我会说的。”

    自那晚一起看?月亮之?后?, 他与晏青棠之?间确实更亲密了。可“名分”二字还没定?, 他心中也虚空。

    陆乘风可能确实说对了, 他心里是?怕的。

    怕晏青棠只是?抱着一时的玩心去撩拨他,而非喜欢他,会拒了表白。

    又怕横在两人之?间的晏雅钧与晏家,会成了无?法跨越的巨大阻碍。

    “什么是?该说的时候?”陆乘风拍了拍他的肩, 声音擦过他耳朵,“如果我先表白,她答应了我,你可别后?悔。”

    说罢,陆乘风与他擦肩而过, 向前方走去。

    怕晏青棠听到, 他们的交谈声压得很?低很?低, 仿佛能同叶城的风化?为一体, 几秒后?,肃征却突然?抬高了声音, 明显是?说给前面的人听,像是?警告,又像是?自我的宣言:“陆乘风,你不会有机会的。”

    “什么机会?”这一句,连晏青棠都听到了。

    陆乘风已先一步走到她旁边,道:“捡到宝的机会。”

    孤身一人想去西藏,却在落地喀什的第二天,就遇见?了晏青棠,这是?不是?捡到宝一般的人生惊喜呢?

    但晏青棠没听懂他的比喻,只皱眉评价道:“什么乱七八糟的。”

    陆乘风顿时无?奈了,还想说些什么,而肃征已经快步跟上了,还警惕地望着他。

    陆乘风便改了口,道:“咱们吃完饭后?,先去‘零公里’那儿看?看?吧。”

    两人都没有意见?,于是?回到饭店吃完饭后?,就往“零公里”而去。

    他们昨天开?车太久,人也乏累,今天算是?偷个懒,出门时就没有开?车,而是?选择了打车。

    叶城,这一昆仑山下第一名城,是?祖国西部边陲军事重镇,地理位置特殊,与巴基斯坦、印控克什米尔地区接壤。

    按新疆维吾尔自治区行政区划讲,叶城在喀什最东端,再往东就是?和?田地区。

    据传,叶城是?叶尔羌的简称,因叶尔羌河而得名。叶尔羌是?突厥语,有“土地宽广”的意思。

    而这片土地,也确实宽广,南边是?喀喇昆仑山和?昆仑山脉,北边是?一望无?际的开?阔平原,又与塔克拉玛干沙漠紧挨。地理位置如此?独特,难怪会成为军事重镇。[1]

    至于陆乘风提到的“零公里”,则是?219国道的起始点,是?新疆通往西藏的起点,也是?通往印度的必经之?路,被称为“天路”。

    一些常年奔波于新藏线的人,对这里很?有感情。因为这儿既是?起点,又是?归宿。[2]

    来到叶城的第一站就来这里,多少存了点陆乘风的私心。几天后?,他将从此?进藏,于是?想和?晏青棠一起先来这里看?看?。

    出租车在“零公里”处的“天路彩门”停下。

    悬空的门顶上写着“新疆叶城”四个字,中间是?一个巨大的数字“0”,两侧分别写有巨幅大字。

    “天路零公里。”

    “昆仑第一城。”[3]

    司机是?当?地的汉族人,向他们介绍起这两句的由?来,说是?著名学者?余秋雨来叶城游历后?,给叶城题的词。

    又说这儿是?叶城最有名的地标,传递着一种?昆仑山精神,又或者?说是?零公里精神。

    没等他细讲寓意,陆乘风已经有感而发:“从零出发,从头开?始嘛。我就说西藏跟我有缘,从起点开?始就跟我有缘。”

    司机师傅点头,笑道:“还真是?这个意思。叶城人的发展也是?这样,白手起家、从零开?始。”

    “我是?真的从零开?始了。”

    站在“零公里”处,陆乘风语气中带着轻快,他已不是?单纯的自嘲,而是?相对坦然?地看?待他的人生坎坷。

    面对未来的旅途,他的愁绪已消,只剩下期待。

    他想,在当?今的大环境下,他有着存款与多年工作中不断精进的专业技术,这些就是?他的资本?。比起社会上的绝大多数人,已经算是?幸运。

    以此?为前提,从零开?始,也没什么不好。

    远远望去,那条黝黑的“天路”直通往远方,路上车来车往,熙熙攘攘,像是?一条川流不息的河。

    而他们,就是河里目标不一的鱼儿。

    有人渴望鱼跃龙门,抱着远大志向。有人只是?想寻个事做,径直朝着一个方向游去。也有人只是?不愿也不甘被河流冲走,于是?逆着水流,也要向前……

    晏青棠好像也有感触,突然?道:“我也一样,是?从零开?始了。好像来到新疆后?,才真正了解到我的职业该做点什么。”

    她在研究所的时候,大部分时间是?在接触理论。偶尔要去考察植物,也是?去上海本?地的植物园。

    像这次这样,不远万里来到大西北,来到新疆,在这166万平方公里之间跑,去那拉提草原上找顶冰盛开的白番红花,来南疆看?新疆野杏,还有未来的其他许多计划,这真是?头一回的新鲜经历。

    在真正的独立开展的野外实践上,她是?从零开?始。

    从前,晏青棠能与同事们协作,而这回,她只有自己一个人。肃征虽一直在旁,可顶多在出力气上帮忙,无?法在植物有关的专业事情上相助。

    自然?,她从前不那么融洽的研究所同事们,也在这次考察的影响下关系有所改善。这归功肃征的开?解引导,也感谢张冕之?张老师的从中调停。

    离开?塔县后?,在网络信号转好的时候,晏青棠不断与张冕之?请教学术上的事。从塔县拍到的新疆野杏照片,她全都发给了张冕之?。

    张冕之?随之?发给了研究所的其他人,据说,同事们对晏青棠真的踏踏实实在塔县村民家住了几天考察野杏的事很?惊讶。

    第44章 044 热闹巴扎

    晏青棠从前是最不服气别人看轻她的, 一开?始来新疆,就是存了证明自己能力的心思。

    但是到了今天,研究所?那群戴着有色眼镜的同事们如何看待她, 她已学?会渐渐不那么在意。

    她更享受和张冕之这样的学?术前辈一起聊天, 或是分享在新疆的见闻,或是探讨野杏虫害防治问题,总之, 她将精力都落在了实实在在的正事上?。

    她甚至在想,有很多她这些?年来在学?习与工作中积攒的想法,她也很想和张冕之当面长谈。尽管距离她回?上?海的时间, 还?有好几个?月。

    “我也想从零开?始, 又觉得不该从零开?始。”肃征突然说道。

    “为什?么?”晏青棠习惯性开?口直接问。

    “因为过去?很痛苦。”肃征犹豫了下?, 才继续道, “可过去?不是独属于我一个?人的过去?,我没资格忘了。”

    他实在满腹心事,可又讳莫如深。

    晏青棠与陆乘风两人都不觉看向肃征这个?谜语人,对?他的话一知半解, 但他也不多说。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过往与秘密。

    经历如何,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零公里”更像是一个?外?地游客的短暂打卡处。停留一阵后,三人就准备拐去?别处逛。

    正要走时,陆乘风发现了旁边的零公里邮政所?。他看重叶城零公里这个?起点的意义, 拉了晏青棠要去?盖上?日期戳。

    晏青棠本就对?明信片、印章之类事物感兴趣, 就答应了陆乘风跟他一起进去?看看。

    至于肃征, 则与出租车司机一起在车里等待。毕竟晏雅钧那边还?有隐患, 他更想多留意周围动向,尽量时刻保持警惕。

    可不知怎么回?事, 陆乘风到了地方后,又反悔了,今天不盖戳,反央晏青棠过几天等他要走的时候,再陪他来一趟。

    “这么讲究,过几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晏青棠疑惑。

    陆乘风笑了笑,卖起关子:“对?我来说是挺特殊的。”

    早一天晚一天来盖戳,这都是小事,晏青棠不甚在意。既然几天后的那个?日期对?陆乘风很重要,她与肃征送别他时,陪他过来邮政所?一趟,也是顺便。

    四月的叶城,已泛起绿意。

    道路两旁,种着防风固沙的一排排白杨,也有带动当地经济发展的核桃树。

    在春日暖阳中,长出翠绿新叶的核桃树迎风摇动,树影层层叠叠,倒映在他们的车窗上?。

    核桃原产于伊朗,新疆在两千多年前就有种植。汉代张骞出使西域后,又将核桃传入内地,留下?“张骞使西域,得还?胡桃种”的美谈。

    至于叶城县,则素有“中国核桃之乡”的美誉,自上?世纪九十年代就开?始推广核桃优良品种,开?展大?规模种植。

    晏青棠对?果?树有些?研究,也听过“桃三杏四梨五年,想吃核桃十八年”的俗语,其实相较于其他果?树,核桃树是不好种的。

    叶城的核桃树还?真特别,在这紧挨着塔克拉玛干沙漠的地方,发展成了当地的支柱产业。

    这里温暖的气候与沙性土壤层很适合核桃树生长,种出的核桃皮薄,核桃仁没有丝毫涩味,香甜可口,于是远销全国甚至海外?。

    晏青棠有心要去?河园镇核桃七仙园考察,据说那里有喀什?地区当前发现的最古老?的核桃树群。里面最古老?的七棵核桃树分别被命名为“福、禄、寿、喜、安、康、和”,所?以才被称为“核桃七仙园”。[1]

    不过在此之前,她更想先?在近处简单逛逛,放松心情。

    叶城县不大?,有种上?世纪小县城的陈旧与朴实。

    出租车在一处巴扎停下?,三人下?车,这是最热闹的地方,行人络绎不绝,充满着烟火气。

    真正的新疆人文民风,都在当地的巴扎上?。

    叶城县的巴扎是每周固定在几个?乡镇之间轮流开?办,有比较单一的牛羊巴扎,也有各种商品汇集的大?巴扎。

    今天的巴扎很热闹,整个?巴扎人声鼎沸,晏青棠一行人算是真正走进了当地人的生活。附近游客不多,他们三人一路走过去?,分外?扎眼,不时引来当地人的注目。

    其中,晏青棠走得最快,逛巴扎的兴致很高。

    六十块钱一公斤的切糕,馅料侧面看过去?有巴旦木之类的坚果?,还?有核桃与葡萄干,五颜六色的,看着就很香。

    最早一批的西瓜和哈密瓜不知是不是从吐鲁番运来的,切了牙摆着,论牙卖。还?有刚摘下?的青杏等水果?,路过时都能闻到果?香。

    维吾尔人传统古法制作的黄-冰糖也被摆了出来,个?个?都是很大?一块,捧着像是剔透的水晶,用来泡水泡茶喝都可。

    旁边就有散卖的茶,却?不是茶叶,而是摊主分别将切片的红枣、杏仁、枸杞等放进一个?大?盘,然后称重,算是新疆特有的一种搭配。

    一个?个?摊子逛过去?,已经使晏青棠眼花缭乱。卖干果?的摊主最是热情,还?经常让她尝,她一路上?还?没怎么买,倒是已经吃了个?饱。

    晏青棠继续往前走,前面还有小摊在专门卖晒干后的沙枣,十几块钱一公斤。

    她不单纯用看食物的眼光看沙枣,看着那被晒皱的小小的仅如蚕豆大?的沙枣,她联想到了西部戈壁里生长的沙枣树。

    这种耐旱耐盐碱的树,不怕风沙,存活力极强,于是成为三北防护林中的第?一道防风固沙屏障。

    摊主看她站在摊前望着沙枣发呆,以为她是犹豫该不该买,就热情地给她递了一个?沙枣,让她尝尝。

    晏青棠笑着接过,简单擦了擦,就咬了一口。沙枣的口感与普通红枣不一样,有点沙沙的,没有那么浓郁的甜味,可吃起来就是很特别。于是第?一颗觉得怪异,但吃了第?二颗就想吃第?三颗。

    吃完第?三颗时,晏青棠有点不好意思了,就买了一公斤提着。

    她正继续吃时,肃征从不远处走了过来,提醒道:“还?是少吃点吧,这个?吃多了不好。”

    “有什?么不好?”晏青棠从袋子里拿出一颗沙枣,问他道。

    肃征扫了她一眼,平静道:“容易便秘。”

    “……”晏青棠不语,默默要把拿出来的沙枣再放回?袋子里。

    但想了想,她索性直接塞进了肃征的手里:“挺甜的,你帮我吃了吧,替我分担点重量。”

    肃征接过沙枣,仰头塞进口里,嚼了几下?就吃完了,似乎没什?么太惊异的反应,也不说话,只从晏青棠那儿夺了那袋沙枣,换他提着。

    “不用分担,全都给我。”他道。

    晏青棠手上?一空,知他是在意自己,于是笑起来,紧跟在他身后,步子变得轻快:“怎么样?沙枣甜不甜?”

    “还?行。”肃征回?她,顿了顿,才继续道,“但去?年的沙枣没那么新鲜。下?月月底南疆的沙枣花就要开?了,到了十月,新一批沙枣也就下?来了。新鲜的更好吃。”

    “那我还?真有点想吃秋天新结的沙枣了。”晏青棠有些?向往,“而且南疆的秋天很美吧?”

    肃征正要接话,晏青棠又沉思起来:“但我还?没想好要在新疆待到几月。”

    话音一落,肃征像是被提醒到。晏青棠临时来到新疆,是新疆将他们两个?绑在一起,每日形影不离。

    一想到这一点,肃征更珍惜起自己接下?来在新疆与晏青棠继续同行的日子。

    至于注定的分离,他不去?想,也不愿想。

    是不是陆乘风也有着类似的想法呢?毕竟他与晏青棠的分别要近得多。

    肃征回?头去?看,发现刚才在远处一个?摊子停下?的陆乘风,已经紧赶慢赶追上?他们,就在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跟着。

    “晏青棠。”没几秒,陆乘风喊了声晏青棠的名字,带着兴奋与雀跃,“饿了没?来尝尝这种馕。”

    陆乘风在晏青棠身后停下?,他手里提着透明的食品袋,里面装着四五个?大?概半个?巴掌大?的馕,还?是热乎的。

    “不饿。我们吃完饭也没太久吧?”晏青棠回?头看着他,但还?是拿了一个?,“我尝尝也行。”

    她刚咬了一口,就望向肃征,随口问道:“你饿了没?每次吃饭都看你吃好多,跟饿了很久似的。”

    她调侃着肃征的食量,肃征不恼,反而笑得很温和,纵容着她的调侃。

    “给你。”陆乘风便也主动给肃征发了一个?,“不够还?有。”

    馕是用苞谷面做的酥馕,里面加了胡萝卜,吃起来别有风味。

    但晏青棠只是尝个?鲜,她早就在之前逛干果?摊时被热情的摊主们喂了个?饱,此时走到肃征身后,把自己咬了几口还?剩一半的酥馕悄悄塞给了肃征,用着只有他能听清的细小声量,说明着缘由:“我吃不下?了……”

    空气中流淌着暧昧与亲密。

    肃征回?过头,默契地从她手里接了过去?,将馕隐在掌中,而后对?陆乘风淡定道:“我够吃了。”

    路两边都是当地的特色小吃。有油炸的饼子,也有两块钱的金黄的烤包子。

    那串满大?块肉的羊肉串只要五块钱,还?有烤鱼,烤全羊……

    周围是萦绕不散的肉香,还?有摊主的大?声吆喝声。

    而穿过这一片区域后,再走一段,卖的都是些?日用品,来买的当地人有很多。

    晏青棠他们不需要这些?,兴趣也不大?,倒是对?后面不远处的动物区域有几分好奇。

    晏青棠快步往前走,有圈出地方卖羊的,也有卖鸡鸭鹅的,还?有卖鸽子的。

    有几个?笼子里甚至装着小白兔,晏青棠蹲在笼子前面,还?敢上?手,摸了摸兔子的毛。

    “这只不怕人。”晏青棠仰头对?身后的肃征与陆乘风惊喜道,“它还?主动凑过来。”

    晏青棠很喜欢小动物,摸了一小会儿就舍不得走:“好想买下?来,可带着兔子没法赶路。”

    买是没法买了,可多摸一摸兔子毛还?是行的。

    然而她还?没摸几下?,口袋里的手机就振动起来,让她心里一沉。

    因为这微信电话的铃声很不同,她能听出这是她妈妈傅寻青打来的。

    她迟疑着,没有去?接,任铃声消失,可继续逛巴扎的心情也没了。

    再加上?他们在这处巴扎已经逛了好几个?小时,时间到了下?午,肃征瞧出不对?,也就自然而然提了早点回?去?的事。

    于是三人决定打出租车回?旅馆,等了好一阵才打上?,回?去?时,时间刚到晚上?七点。

    而在新疆,这时间其实偏下?午些?,天是大?亮的。

    肃征待在晏青棠房里,看她还?陷在犹豫中,时而将手机解锁,盯着通讯录中的一个?号码发呆;时而将手机锁屏,躺在床上?什?么也不想。

    但过了许久后,她还?是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疲累地唤着对?方:“妈。”

    肃征就坐在她的近处,将手机里的声音听得很清楚,对?面的人是晏青棠的妈妈傅寻青。

    “青棠,怎么不接妈妈的微信视频呢?一直打不通。”傅寻青的声音很柔很轻,与晏雅钧的气场实在迥异。

    “信号不好,没接上?。而且我刚才在外?面呢,好吵。”晏青棠说着半真半假的话。

    傅寻青没有深问,只一个?劲儿关心着女?儿:“新疆本地的饭菜吃得惯吗?最近新疆的气温变化好大?,你尽量穿厚点,那边的春天很冷的。还?有,一个?女?孩儿在外?多留个?心,别轻信陌生人的话,别受了委屈……”

    床上?的晏青棠微微侧过身,阖上?眼睛道:“妈,这些?我出发前你不就嘱咐过一遍了嘛?”

    “是嘱咐过,可你到了新疆后,也不怎么回?我消息,趁着打通了你电话 ,我当然要再嘱咐一遍。”傅寻青道。

    “好吧。”晏青棠在母亲面前妥协道,“我在新疆挺开?心的,衣食住行都很好,也不会受委屈。放心,我知道怎么照顾自己,我不是小孩了。”

    可又一转念,她接着道:“但我没有不回?你消息呀,能回?的时候我都回?了。”

    晏青棠点开?微信,回?顾着这些?天里她与母亲的微信聊天记录,一点点往上?划。

    她确实是回?了的,但言简意赅,因为母亲傅寻青问她的也只是些?最寻常的生活方面的琐碎事。

    母亲关心她的衣食住行,在她走之前,亲自帮她收拾了行李。走之后,又关心她喝不喝得惯当地的水,适不适应当地的气候,带了的日用品是否有遗漏,还?有她的安全问题。

    母亲必然是爱她的,可对?于她而言,这些?却?有着不同程度的偏离,她直接开?了口,向母亲道:“妈,抛开?这些?,你对?我在新疆的其他事情好奇吗?”

    傅寻青安静了几秒,才温柔地轻声询问她:“其他什?么事情呢?”

    肃征瞧见,在听到这句话时,晏青棠就已经不太开?心了。

    她对?母亲的耐心要比对?父亲要多出许多,即使如此,还?是继续说道:“比如我在新疆都遇到了哪些?有趣的人和事。”

    她停顿了下?,见傅寻青不语,便深叹口气,接着道:“比如……我是为了什?么来到新疆的。”

    这好像是傅寻青刻意回?避的点。

    她对?女?儿晏青棠的宠爱都体现在细枝末节,确实是个?慈母,可这种宠爱却?经不起细想。

    因为傅寻青完全没有任何家中大?事的决定权。

    就如傅寻青此刻,听到女?儿把话说得这么直白,她只能无可奈何地回?女?儿:“青棠,你一个?人去?新疆考察,是你爸当时勉强同意才能的。这种事,我从头至尾都做不了主,不好再问你,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是呀,家里一直都是我爸说一不二的。”晏青棠自嘲道,“你从来不发表任何自己的意见。”

    “可我不是只需要被人照顾的小孩了。我有我的理想和追求,我想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走我自己选的路。而不是……”晏青棠烦躁地揉了一把自己的头发,“而不是永远都活在我爸的阴影下?。”

    晏青棠感觉父亲就像是一片云,她在云下?或走或跑,好像都离不开?云的遮挡荫蔽。

    “这不叫阴影,这叫保护。是世上?有好多人都求之不得的东西。”傅寻青纠正着晏青棠,“继承父业就是最正确的路。再看你在研究所?的这几年,实际上?得到了什?么呢?植物学?再精通,又有什?么用?一条路走到头,也就是当个?有点名气的学?者。一不能创造财富,二不能充实人脉。不仅不能为晏家增光,还?浪费了晏家这些?年在上?海新积累到的人脉。”

    这话可真伤人。

    肃征不禁望向晏青棠,怕她伤心,然而晏青棠却?很淡定,等傅寻青又说了几句后,就慢悠悠反问:“妈,这些?都是我爸教你这么说的吧?是我爸的原话。”

    傅寻青一愣,疑惑道:“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啦。你哪会这些?句式,这些?话术?”晏青棠有几分看穿的得意,后又软了语气,怅然道,“妈,你知道吗?你如果?自己真心说出这些?话,我真的会伤心的。”

    晏青棠能扛得住父亲的精明与市侩,也知道他总在用言语潜移默化打压自己,试图让她放弃自己的追求,转归他所?谓的“正途”。

    可晏青棠受不住母亲也这么做。

    人总归是有弱项和软肋的,这也是情感需求的归处所?在。

    傅寻青闻言,终于弃了那些?晏雅钧教她的种种说辞,直接开?门见山道:“派去?的人以为你在房间贪睡,到了下?午才发觉不对?劲,进去?发现没了人,这才知道你耍了他们一道。你爸被你气坏了。”

    “妈。”晏青棠很是无辜,“我也被我爸气坏了。”

    “有些?人明面功夫做得好,把人撤走,说是给我自由空间。可暗地里派人监视我,把我当女?儿,还?是当贼呢?我跟两个?朋友在一起,连累着他们一起东躲西藏,我很没面子。”晏青棠气恼道。

    “怎么能叫当贼呢……”傅寻青想了好半天,但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好跨过这个?词,缓缓道,“这事也很明显了,他是有点怀疑你那两个?朋友。”

    不知傅寻青是有意还?是无意,但总算解开?了晏青棠心中的疑影,于是晏青棠道:“小题大?做,我看他也不是关心我谈没谈男朋友,他就是不高兴我没谈他推荐我的那个?秃头!”

    “哪个?秃头?”傅寻青有点对?不上?人。

    晏青棠便嚷嚷起来:“妈,你看,我爸给我介绍的秃头都多到你想不起是哪个?了。”

    傅寻青头疼地扶住了太阳穴,然后想了又想,恍然道:“你说的是梁思端吧?”

    “他是梁家的独子,这几年不靠家里,自己也能在金融圈混得风生水起。三十出头,长得也不错,人很上?进。你第?一次见他时,他发际线是高了点,可这都是可以修饰的,现在已经看不出来了。”傅寻青耐心解释。

    不靠家里?晏青棠都懒得说,能在金融圈混得开?首先?就需要家里的资源。

    她也不想说这个?,只想说一目了然的外?在。

    “他植发了?”晏青棠冷不丁问道,“还?是整容了?是哪家医院的哪位名医?”

    傅寻青一下?被女?儿噎住,竟不知该说什?么,缓了几秒,才道:“不能以貌取人,人品最重要。”

    “所?以你也觉得,刚才夸他长得不错不太合适了?”晏青棠牙尖嘴利。

    “说不过你。”傅寻青放弃说服晏青棠,退后一步道,“不是他也行,还?有别人,你爸会用心给你多挑选几个?。”

    “还?是打消这个?心思吧,妈,都是圈里的,私下?里大?家什?么风格,没见过也听过。他们什?么样子,我最清楚不过了。可我有情感洁癖,受不了那群人。”晏青棠话语中带着很浓的嫌弃。

    在富贵乡与名利场中浸润着长大?的人,尤其是男人,太早知道他们父辈的能力,知道金钱能买来太多东西。于是声色犬马,纸醉金迷都是自然而然的事。绝大?部分富二代都爱玩,说着什?么年轻时玩够了结婚后就会收心,晏青棠看了觉得也未必。

    “世上?没有那么完美的人,是人都有缺点。”傅寻青道,“再说了,有几个?人人品确实不错呀。我听你以前夸过的,你跟他们关系也挺好。”

    “可他们都不是我喜欢的那款。”晏青棠回?道。

    说这句话时,她的眼神故意往旁边的肃征身上?扫,停留太久,让肃征看了个?清清楚楚。

    “有几个?,我跟他们的未公开?女?朋友也很熟。”晏青棠坦诚道,“还?有几个?表面单身的……算了,我不能帮他们出柜。”

    毕竟身份摆在这里,晏青棠显然始终没有完全脱离所?谓的沪圈,知道里面的许多秘密。几句话下?来,信息量大?到傅寻青有点发懵。

    意思是这些?年轻人,瞒着父母谈恋爱的很多,而且有几个?还?是同?

    可傅寻青终究不是打电话来专门聊八卦的,兜兜转转还?是来到正题:“青棠,那你现在是在新疆的哪里?”

    “我不说。”晏青棠很坚定地摇了摇头。

    “你不信任妈妈?”傅寻青反问。

    “不准确。”晏青棠的回?答毫不犹豫,“是我不信任你老?公。”

    “他太聪明了,你又防不住他。”晏青棠一脸无可奈何,“我跟你说了什?么,下?一秒他就能知道。”

    “可我是避开?他给你打电话的。”傅寻青看了看四周。

    她确实遵照丈夫的要求给晏青棠打了电话,再给晏青棠做一做思想工作。可她觉得,至少她是有自己的空间的,不至于所?有的通话内容都能被晏雅钧获知。

    “总之,以防万一。”晏青棠很坚决,“再说了,你知道我在哪里也没什?么用吧,知道我一直在新疆就行了。”

    “你跟你爸一样,你俩一样又犟又轴。”傅寻青忍不住评价。

    “我不否认。那就看最后谁犟得过谁了。”晏青棠打了个?哈欠,将手机渐渐拿远了些?,“妈,我可要挂了。”

    她说着,就想按掉,傅寻青却?匆匆止住她:“先?别,青棠。”

    “干嘛呀?”晏青棠有点不耐烦了,“还?有什?么要嘱咐的?”

    “知道有人照顾你,听你的声音也知道你过得不错,没什?么要嘱咐的了。就是想说一句……”

    傅寻青的声音渐渐小了,晏青棠拿起手机,以为她已经挂断,可柔和绵软的声音就这么传了过来。

    “妈妈想你了,棠宝。”傅寻青道。

    傅寻青说话这句后,就挂断了电话。

    良久,晏青棠半坐起身,蜷起身体,成了小小一团,她突然低喃:“好孤单……”

    肃征不知是何时靠近她的,这时终于忍不住拥她入怀,轻抚她的长发,将乱发拢到耳后。于是额头紧贴额头,心也跟着互通。

    “你也很想你妈妈了,是吗?”在她靠向他胸口时,他附在她耳边,温柔低语,“不会孤单的。你的心事,我全知道。”

    第45章 045 核桃古树

    肃征是?粗犷的, 又是?细腻的。

    外人见了发怵的高大体型与迫人气场,在晏青棠这儿,添了抹柔情, 反成为她的依靠。

    他能安慰她, 也懂得她。

    拥抱驱散了晏青棠萦绕心头?的孤单,她的整颗心都变得很暖很暖。

    “无论如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他道。

    俨然是?最忠诚的骑士, 他是?在说身?为保镖的义务,乍一听上去却也像是?在借此?表露自己的心声,他的思念。

    但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 都让此?时此?刻的晏青棠获得了难以言喻的安全感。

    她揪着肃征的衣裳, 很紧, 但不发一言, 今晚没有强留他住下。

    可肃征有了自觉,或是?担心晏青棠,或是?他自己不舍晏青棠,总之, 这一夜与上一夜一样,都是?同榻而眠。

    他们有着同床共枕的亲密,但晏青棠有心事,没再招惹逗弄他,他同样也不折腾晏青棠, 至多只是?抱着她, 任她树獭一般环上他颈, 黏紧了他。

    晏青棠很安静, 肃征以为她一直睡得很沉,但半夜时, 他却看到?从他怀里透出淡淡的光,细看才发现,靠着他的晏青棠是?在玩手机。

    他催她睡下,而她嚷嚷着要买个东西,还?在联系人,后来丢了手机,手却在他的肩膀处乱动?着。

    他终于也有些困倦了,没听清晏青棠给人发的语音究竟是?什么,只在她彻底睡下时,拥紧她。

    次日凌晨,两人都醒得很早。天气临时降温,肃征回了自己的房间去找出门要穿的衣服。

    晏青棠洗漱后,则在搜索叶城的游玩攻略。

    他们去过的零公?里和巴扎,已经是?叶城的灵魂所在。除去这些,叶城最有名气的景点,是?锡提亚迷城。但据说是?在旧址上新建的,三人对此?兴趣不大。

    于是?早饭过后,三人就直奔晏青棠前?一天想要去的河园镇核桃七仙园。

    他们一起观察园中的核桃树,还?特意去一一找到?了“七仙园”名字里的那七株核桃古树。

    历经千百年风霜岁月,古树的树皮粗糙暗沉,有许多裂口,但枝条粗壮,新梢是?棕绿色的,树冠遮天蔽日,显得枝繁叶茂、苍劲挺拔。

    晏青棠观察着核桃树的奇数羽状复叶,叶子表面?绿色,背面?浅绿色,脉腋长着簇毛,叶子边缘略显锯齿状。

    出来之前?,她特意把自封袋带上,但没有去采摘,只在地?上捡了几?片被风吹落的成色好的叶子,放进自封袋里封存,回到?旅馆后再制成标本。

    逛核桃园的间隙里,晏青棠和工作人员聊起天。对方说起叶城四月气温升高,是?核桃树病虫害多发季,县里的科协已经组织林果专家召开林果病虫害防治现场推进会。

    叶城县对核桃的种植很上心,安排好了病虫害防治,还?有保花促果药剂喷洒等工作。

    园中的这些古树,是?重点保护对象,也有专人给它们喷药防虫。

    晏青棠把了解到?的情况全部?汇总成文字,留存以备发送给张冕之,还?用?相机拍了不少古树的高清照片。

    在园里转了一大圈看完核桃树后,她才停下来看起文字介绍,立在古树旁的“中国核桃王”,以及木牌上维汉双语的传说故事。

    七兄弟与为害一方的石牛精恶战,不幸牺牲,他们的妻子们为保周边百姓平安,到?玉龙喀什河上游磨出七把玉剑,齐心协力杀死了石牛精。土地?寸草不生,她们就将热血化为甘露,使土地?重新焕发生机。

    后来的春天里,七对蝴蝶停在七棵桃树的桃花上。七棵桃树结出桃仁状的果实,果实像相拥的情侣,也像相伴的蝴蝶。

    当地?人说,那桃仁就是?七兄弟与他们的妻子们一起守护着这里。

    于是?果实被叫做“核(合)桃”,七棵核桃树被叫做“核桃七仙”。[1]

    这大概只是?核桃七仙园传说故事的其中一个版本。

    晏青棠挺喜欢,尤其喜欢那七个女子的勇敢与团结。她们是?比七兄弟更加耀眼的存在。

    核桃树考察的时光匆匆而逝。

    晏青棠兴致很浓,但知道肃征与陆乘风对植物没那么大热情,于是?快到?中午时,她主动?提起吃饭的事,还?让肃征找个正宗点的地?方。

    肃征带他们去了家老店,店里的抓饭很出名,肉加得多,价钱也便宜。等抓饭的间隙又要了薄皮包子,上来后咬一口能流出热乎乎的汤汁,肉香四溢。

    接下去的几?天,三人没有其他任务,就在这县城里逛巴扎、吃美食,好不惬意。

    晏青棠来到?新疆后,自我感觉体重在不断飙升,好在她没机会上秤,于是?也懒得管住嘴,索性放开了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又听母亲傅寻青讲,晏雅钧觉得她是?回了喀什市,一群人正在喀什暗中找她。

    她只是?笑了下,暗想来叶城是?对的,她那一向“老奸巨猾”的父亲竟没猜到?她的动?向。

    这日子,也就真的悠闲下去。

    到?了第六天时,晏青棠在逛牛羊巴扎时,已经和当地?人一般,时不时停下问价,肃征在旁帮她翻译,差点讨价还价真买下一只羊来。

    而到?了第七天,才觉时光匆匆,已到?了陆乘风准备出发的时候。

    也是?他们该与陆乘风分别的时候。

    陆乘风近两天已经补充好了进藏的物资,肃征帮忙开着陆乘风租的那辆越野车,晏青棠坐在副驾驶座,是?要送他。

    车先来到?新疆叶城零公?里邮政所附近停下,与一周前?来到?叶城一样,肃征在车里等待,晏青棠与陆乘风一起进了邮政所。

    “4月26日到?底有什么特殊的?”晏青棠看陆乘风认真地?盖着日期戳,好奇地?问他。

    陆乘风抬起头?,这才向她解释:“是?我的28岁生日。”

    “这么巧呀!”晏青棠迅速反应过来,真诚祝他,“生日快乐!陆乘风。”

    “谢谢,不过不算巧了。”陆乘风笑了下,“我来喀什时就算过日子,本来想着要卡在到?达拉萨那天,最好是?在攀登上珠峰那天,刚好是?我的生日。”

    “结果遇见你?,就想着在喀什多待几?天,后面?从叶城到?拉萨,开快点七天也能到?,依然来得及。”

    “可不知道为什么,到?了叶城后,又忍不住待了这么久,待着待着……就待到?了连你?们都打算离开叶城的时候。”

    陆乘风怅然若失,但很快眼里又恢复了神采,瞧上去另有一种满足:“不过好在,至少赶上了生日这天,你?还?在。”

    “陆乘风……”晏青棠已经听出他的意思了,皱了眉试图说些什么。

    但陆乘风打断她,自顾自道:“先让我再问一遍你?一直没回答我的问题吧。”

    “晏青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西藏?”他问道。

    好像从在塔县时就在问她,而她客气地?没有立刻回答,于是?一直延后到?今天。

    晏青棠以为他该知道沉默的答案也是?答案,但看他现在还?如此?执着,只好把话说得很直接,摇摇头?道:“不要。”

    “为什么?”陆乘风飞快地?追问。

    这个答案其实并不意外,可他心里还?是?惆怅失落。

    而晏青棠盯着他的眼睛,坦诚道:“你?不是?我喜欢的款。”

    陆乘风一愣,好一阵才低语道:“你?倒是?很直接……”

    他以为晏青棠会说她的植物考察计划就在新疆,所以不会临时改变行程离开新疆前?往西藏。或者以行李都没收拾,时间太过仓促作为借口。

    可是?都没有,晏青棠太聪明,直接从源头?了断。

    “跟聪明人聊天,我习惯直接。”晏青棠笑道,“其实你?很好很好,从前?现在还?有以后,应该有好多女孩会喜欢你?。我就不浪费你?的时间啦。已经存了微信,我们可以继续当很好的朋友。”

    “谢谢你?。”陆乘风有气无力地?自嘲,“给我发了张好人卡。”

    “有编号吗?”陆乘风苦笑道,“毕竟追你?的人应该有好多。”

    “001吧。”晏青棠思索了下回道,看他盯着自己,便继续道,“怎么了?以前?那些男人我还?真没发过,懒得夸他们。你?确实是?第一张。”

    陆乘风面?上的笑便由苦转甜,轻声道:“那还?真成了我的荣幸了。”

    微顿,他又道:“或许也是?我帮了你?的缘故。”

    “什么意思?”晏青棠瞥他一眼。

    “晏青棠。”他啧叹一声,语气发酸,“你?不是?一直拿我刺激肃征吗?你?喜欢他。”

    过于聪明的晏青棠,在拿他当催化剂。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都知道肃征为人古板,习惯封闭内心。

    而他陆乘风就是?一剂猛药,可以用?来刺激肃征,让肃征产生危机感。

    “是?啊,我是?喜欢肃征。”晏青棠直接承认,“你?很早就看出来了?”

    “是?看出来了,但我总觉得我还?有机会。”陆乘风手里拿着盖了日期戳的明信片,指尖抚过那串数字。

    “其实那天第一次见到?你?时,你?们俩的氛围就有点不一样。我是?尽力不去多想,就按你?们说的关系看你?们俩。”

    可是?这一路同行着,相处的时间一长,他们两人之间疯长的情愫,旁人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第46章 046 三人分别

    陆乘风早该放弃了, 但?为人?向来不服输,晏青棠一天没跟肃征正?式在一起,没明着拒绝他, 他就一天不甘心就此放弃。他觉得自己还有机会?。

    可今天, 晏青棠很干脆地拒绝了他,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他不是她?会?喜欢的类型。

    陆乘风一时不知道, 是该安慰自己“不是我的问题,她?喜欢的类型早已固定”,还是该为自己黯然神伤“原来我从未有资格成为备选项”。

    但?短暂的伤心过后, 陆乘风小心维护着自己的体面, 道:“肃征这个款, 我可学不来。希望你?俩将来能顺利地在一起, 他能给?你?幸福,也?能护你?周全。”

    他释然地放下?,还送上祝福,似乎已经向前看, 至少表面看着是如此。

    “互相的吧。”晏青棠默认她?一定会?和肃征顺利在一起,沉思着道,“跟我在一起的人?当然会?幸福了,我也?会?保护他的。”

    陆乘风闻言笑了,这样的话, 他只?从晏青棠这儿听过。

    这大概也?是他喜欢晏青棠的原因, 她?自信且明艳, 真像她?名字一样, 青春美好,是枝春日里开得最?盛的海棠。

    看着她?时, 他的眷恋突然加重了几分,不想告别。

    而晏青棠已经说起告别的话:“到了西藏登上珠峰记得多拍照。对了,还有你?的牦牛。”

    “如果有一天,你?来上海,记得告诉我,我这个东道主必须请你?吃饭。”晏青棠继续热情?道。

    陆乘风随着她?的话想到未来。在这个交通发达的时代,离别就是重逢的前奏。

    做朋友也?很好,无论如何都很好,只?要晏青棠还会?与他有联系。

    想到能再见面,他终于?又能说笑:“到时候你?是一个人?来,还是说……会?带上肃征一起?”

    晏青棠也?笑,朝他眨眼:“我争取!”

    狭小的邮政所?内,告别的话说尽了,终究还是到了真正?该分别的时候。

    陆乘风往外走,看到肃征已从车上下?来,站在门?口处等待,目光也?慢慢移过来。

    他想了想,突然停下?脚步,伸出双臂,低声向晏青棠请求:“最?后可以给?我一个朋友之间的拥抱吗?”

    晏青棠受过西式教育,不至于?连一个拥抱都顾虑重重,于?是保持着与他的礼节距离,大方地抱了陆乘风一下?。

    而这拥抱实际上只?有一两秒,短促到陆乘风都没来得及感知到她?的温度。

    其?中夹杂的情?感也?如此纯粹,没有一丝一毫暧昧,是真正?朋友间的温暖,足够让他的遗憾情?绪减弱不少。

    结束拥抱往外走时,陆乘风如愿看到肃征那吃醋的眼神,侧过脑袋和晏青棠说着感言:“我最?近才知道,感情?上的事是唯一不可控的,努力未必能赢。有时候,有的人?之间,其?实是千方百计也?挤不进来的。”

    他说完这句话,就先一步走到了肃征面前。肃征比他高,体格也?健壮很多,生来压迫感就很强。

    但?通过相处,已经知道了这家伙是面冷心热的纸老虎,也?敢玩笑似的靠近他,在他耳边低声说起足够让肃征抓狂的假消息:“晏青棠答应我的表白了。”

    下?一秒,他就看到肃征握紧了拳,手臂上青筋暴起,他几乎同时想起肃征退役军人?的身份,还是早早偃旗息鼓,挡了下?肃征的拳头:“骗你?的,怎么一说到晏青棠,你?就这么毛躁?一点不像你?的风格啊,返老还童了?”

    “什么返老还童?”晏青棠也?已经走到他们身边了。

    陆乘风回头:“我说有的人?看着比三十岁要更年轻呢。”

    肃征横他一眼,压低了声音:“我看有的人?看着也?比实际年龄要更嘴欠。”

    “行了肃哥。”临分别了,陆乘风不顾肃征的皱眉,也?抱了一下?肃征,难得也?叫肃征一声哥,同样压低声音,“她?那么喜欢你?,我被?伤了个透,嘴欠几句,你?让让我怎么了?”

    闹归闹,按照行程安排,陆乘风是真的要走了。

    他上了驾驶座,朝着两人?最?后挥了挥手:“有缘再见!我要一个人?去西藏了。”

    清晨的风,如此凉爽。越野车启动,在天路上乘风启程。

    陆乘风的头发被?风吹得凌乱,但?神情?兴奋,对未知的前路充满期待。

    “一路顺风!”

    晏青棠的声音被?风载着往前,肃征与她?一起挥手,看着车越来越远,在路的尽头消失不见。

    陆乘风真正?离开后,晏青棠突然感觉身边安静了不少。

    结伴同行了两周多的他们,从三人?重新回归两人?,让她?有点不习惯。

    人?为什么一定要分别呢?她?有时会?想。

    如果人?永远都会跟最爱的恋人在一起,跟最?契合的朋友在一起,跟最?亲近的亲人?在一起,那一定是最理想的人际状态。

    可分别才是常态。

    恋人?、朋友、亲人?,都不是只?会?围绕她的圆。他们有自己的圆心和半径,有自己的人?生轨道。

    于?是踏上不同的路,走向不同的目的地,是顺理成章的事。

    晏青棠与肃征沿着路往回走,在这最?清闲的最?后一两天,他们没有旁的事,只?最?后再看一看叶城,散散步,然后计划下?一段旅程。

    肃征话少,晏青棠今天想着与陆乘风分别的事,思考着人?生,也?难得与肃征一样安静。两人?顺着路走下?去,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一处公园。

    走累了,就坐在公园的木椅上休息,听着树林里的阵阵鸟鸣。

    肃征和晏青棠坐在一处,几乎紧挨着,可又猜不透她?的心思,终于?率先打破沉默,用着尽量淡定的语气,询问晏青棠与陆乘风在邮政所?的最?后谈话:“你?们刚才都说了些什么呢?”

    他是实在被?陆乘风那句玩笑话给?弄慌了,尽管陆乘风后来又否认了,可他还是不安,想向晏青棠寻求最?后确认。

    而晏青棠也?没兜圈子,把她?和陆乘风的约定告诉了他:“在异地他乡交到朋友,挺难得的,我珍惜他这个朋友。我说了等他来上海时,我请他吃饭。”

    “哦。”肃征简单应了一声。

    他心里的情?绪挺复杂,晏青棠已经用“朋友”二字总结了关系,照理来说他就该完全放松了,可他的醋意似乎没有完全消失,反而因为他二人?未来的再见面约定而保留了一丝酸。

    他们从木椅上起来,继续沿着小径往公园深处走。

    “也?不知道这么一分别,下?回见到他时是什么时候了。”晏青棠接着又道。

    这话几乎踩在肃征的情?绪点上,惹他脚步微顿,含酸反问她?:“就这么舍不得他?”

    “什么舍得舍不得的……”晏青棠随他一起停下?脚步,但?没看他,而且蹲下?身观察起公园草丛里的蒲公英花,“就是刚好思考下?人?生。”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植物简单又复杂,晏青棠望着花,又望着叶。

    很显然,肃征也?沉浸在他的世界里,还在想着刚才的事,语气酸涩了下?,但?仍是隐忍的:“陆乘风说他被?你?伤了个透,所?以你?才抱了他,安慰他吗?”

    “啊?他真被?我伤到了吗?”晏青棠一愣,多少有点无辜。

    半晌,她?笃定道:“应该不至于?,你?可别听他乱讲,我看他状态明明挺好的。”

    “这不是我在乎的点。”肃征摇头,垂眸望着站在他身旁的晏青棠。

    在如此鲜明的体型差下?,他反而成了占尽劣势的一方,在朝晏青棠软语示弱:“青棠,我也?想要你?抱抱我。”

    他想要拥抱作为安慰。

    晏青棠一愣,魁梧高大的男人?竟在向她?讨要拥抱,要她?安慰他。她?的头皮一时有点发麻,但?不是为此苦恼,而是觉得新鲜又欣喜,享受男人?此刻坦诚直白的情?感表达。

    他们离得极近,空旷的小公园四周无人?,晏青棠拉住他的手,晃了晃,口中道:“好吧好吧……”

    她?重复了两遍,乍一听就像是无可奈何。

    肃征握住她?的手腕,嗓音都低落下?去:“想让你?抱抱我,这么勉强吗?”

    他的话里是在委屈,又像是迂回的撒娇。

    晏青棠忍着笑,仰头答他:“是有点勉强呀,你?那么高。”

    有些拥抱的姿势,并不适合体型差大的男女之间。

    晏青棠拉着男人?的手,还在思考该如何去抱他。

    她?想要给?他一个熊抱,可肃征的体型摆在那儿,任她?抱得有多热烈,估计也?称不上“熊抱”。

    正?思索着,肃征已经弯下?腰去,朝着晏青棠整个地压低了身体。

    晏青棠伸出双臂接他,他努力往她?那儿靠,几乎整个人?都倒在了晏青棠的身上。

    压低后的身高,刚好让晏青棠的手能够从他双臂下?穿过,抱住肃征,轻拍他的后背。

    这是肃征有生以来收到过的,最?温暖的拥抱。借由拥抱,他能感觉到晏青棠的体温,闻到她?发间的香气,而后舒服且安心地眯起眼睛。

    “想熊抱你?,结果你?自己就好像一只?熊哦。”晏青棠在笑。

    肃征仍恋着她?的拥抱,听她?说话,感觉到她?在动,突然想止住她?,于?是哑声哄诱:“让熊再安静抱你?一会?儿,好不好?”

    紧贴的肢体接触让人?浑身酥麻,晏青棠没有拒绝继续拥抱的理由,特别是在他们的姿势之下?。

    晏青棠好喜欢拥抱的感觉,一人?抱着,另一人?回抱,这种天然平等的互动,让她?觉得离肃征好近好近,从身至心。

    起风时,多少还有些的凉意,也?趁着这个过于?亲近的拥抱,一点点被?驱散了。

    同样被?驱散的,还有肃征藏在心里的醋意。

    不知多久后,晏青棠才抬起头,松开了肃征。

    她?红着脸往前走,而肃征竟静止不动,惹她?疑惑地回了头,就看到肃征抬手按了按腿,朝她?咳了声道:“腿有点麻。”

    “你?身体压那么低,还那么久,当然麻了……”晏青棠后知后觉,往回走两步,也?过去捶了捶肃征的腿。

    如果是以往,她?也?会?相应的踮起脚尖。

    可现在肃征愈发顾着她?了,悄悄受累的自然也?会?是他自己 。

    “那就慢点走吧。”晏青棠放慢脚步,还扶住了肃征的手臂。

    肃征的腿麻其?实缓解很快,可晏青棠这么主动地紧挨着他,他实在也?有点不舍,索性缄默不言,由着她?一直扶自己。

    渐渐的,扶变成了挽,晏青棠挽住了他的手臂。

    他们就这么慢悠悠在公园小径散步,晌午后,在周边吃了午饭,这才回旅馆去。

    进门?时,晏青棠想起些事,走到小旅馆前台,询问有没有收到一个上海的快递。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她?欣喜地等待着工作人?员帮她?将快递拿过来。

    肃征看她?手里拿着的快递包装袋里面像是装着一个长方体的盒子,还挺大,便要过来分担重量帮她?拿。

    谁知她?却躲开了他的手,坚持要自己拿着。

    “什么宝贝?”肃征哑然失笑。

    “晚上你?就知道了。”晏青棠神秘地答。

    这才刚下?午三点,离晚上还有许多个小时。明天一大早他们就要出发,肃征还要顾着收拾行李箱,忙着忙着,也?就把晏青棠秘密快递的事给?忘了个一干二净。

    直到又一起在外面吃过晚饭后,肃征回到自己的房间,因为想早点休息,天刚暗下?去,就洗完了澡。

    晏青棠敲门?找他,看他已经换上另一套宽松干净的衣服,无奈道:“你?怎么这么快就洗了?”

    看他疑惑,也?顾不上解释,她?直接把他再一次拉进了她?的房间,让他坐在床上。

    然后,晏青棠拉上了窗帘。

    再次回到肃征身边后,她?轻声命令他:“你?把衣服脱了。”

    “什么?”肃征如没听清一般愣住。

    第47章 047 月亮睡衣

    新疆的昼夜温差本来就大, 再加上近日天气降温,肃征上身穿的,是?一件白色的亚麻衬衫。

    见肃征在床边发呆, 晏青棠只好耐着?性子重复:“把衣服脱了, 快点。”

    这下,肃征算是?听了个清楚明白。

    可他依然没有任何动?作,而是?彻底避开?了晏青棠的眼神, 侧过脸去?,耳根跟着?泛起?一片不自?然的潮红。

    “你这是?什么反应……”这回轮到晏青棠不解了,“在我面前?脱个衣服很难吗?”

    肃征听她如此坦荡且毫无顾忌地?说着?这些?“虎狼之词”, 终于还是?听不下去?。习惯了循序渐进的调-情, 突然这样一步到位, 还要比平常的亲密要更进一步, 实在让人心悸又慌张。

    “青棠……”他唤了声?她的名字,似在委婉地?叫停她。他比平日要局促许多,张了张口?,一时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而晏青棠饶有兴致地?盯着?他, 自?将他的一切犹豫踌躇都尽收眼底后,她不再有任何不耐烦,反而是?觉得有趣,神色跟着?变得耐人寻味。

    “真是?的,还要我帮你脱吗?”她故意逗他道。

    下一秒, 晏青棠便挨近了肃征, 柔软纤细的手缓慢地?抚上他肩, 双臂随意地?搭靠在肩头。接着?手心贴向他温热的颈, 指尖蹭了蹭他无比分明的喉结。

    男人颈部?很快青筋暴起?,血液在热烈地?流淌着?, 晏青棠摸他喉结的动?作若有似无,却已经让他贴近的那块皮肤寒毛竖起?,不由自?主地?战栗着?,喉结轻轻滚动?,呼吸粗重起?来。

    “晏青棠……”他猝然抬起?右臂,握住她手腕,可手上力?道根本没舍得用力?,自?然也阻她不住。

    她的手继续徐徐向下,进行?得如此顺利,肃征领口?本就是?散开?着?的,于是?她的指尖勾上了第二粒扣子。指腹碰触到男人的胸口?,感受到他胸腔极快的起?伏。

    晏青棠停住了,没有继续往下解,而是?从他胸口?抽离了手。

    肃征正不解她的意思,她的双手便重又圈住他颈,整个人凑上来,将他压到了床上,吻了吻他的前?额。

    “晏青棠,别闹了。”这明显已经过了火,且很容易就会收不住。

    任何前?奏都没有,这家伙就来招惹他,可知道后果么?

    而晏青棠则是?轻嗤一声?,道:“假正经。”

    又道:“不想被我亲,你就推开?我好了。”

    她这样说着?,摆明了是?吃定?肃征。肃征果然也没有挣扎,阖眼由她去?亲。

    她喜欢就这样顺着?额头往下,将温热的吻落在他眉眼,鼻梁,然后才?是?唇。

    她的吻技愈发好了,只是?浅吻,就如此撩人心弦,勾得肃征快要失了魂。

    在接吻的途中,晏青棠细微的动?作正悄悄笔直向下,灵巧的双手解开?肃征衬衫上的扣子,一粒跟着?一粒。

    仍是?她身体的重量在压着?肃征,她眯起?眼睛望着?肃征,玩笑似的去?解他上衣扣子,接触间,已对他升高的体温有了清晰的感知。男人的身上好烫,几乎要将她灼烧,她的双手紧贴着?紧实的胸肌与腹肌,乱蹭着?。

    而肃征感觉,她的手好凉。

    他不甘示弱,原本反过来也准备解晏青棠的衣裳,先是?扣住了她乱动?的手,于是?冰凉的小臂被他宽厚的手掌握住,冷热交汇,肃征的眼神微暗。

    他正要动?手,晏青棠却将他拦下,朝着?他摇了摇头。

    他迷茫且不满,甚至于是?懊恼着?,随后裸-露的上身突然一暖,竟是?晏青棠为他穿上了衣裳。

    不是?方才?那件亚麻衬衫,而是?一件真丝的睡衣。穿上后,晏青棠重为他扣起?扣子,还整理了一下领口?。

    “让我脱衣服,就为了这个吗?”肃征恍然。

    晏青棠点头:“是?呀,看你一直没件睡衣,外面买的我又看不上,就找我的私人设计师帮你临时赶两套。没想到新疆快递那么慢,叶城又有点偏,还差点丢了。不过还好,在我们走之前?到了。”

    肃征听了这番解释,似乎更加恍惚。

    他既为晏青棠待他的上心程度而感动?,又在为骤停的亲吻而怅然若失。

    他完全想错了,还以为晏青棠拉他一进门?就脱他衣裳是?为了……

    “刚问时,前?台的人还说没看到快递,结果是?被别的东西压到底下了。”晏青棠还在吐槽着?小旅馆的种种不便。

    肃征的思绪也就被她的话语拉了回来,想起?那天晚上的事。

    深夜她在他怀里给人发消息,就是?为了他的睡衣?

    肃征想,在这世上,真正待自己如此真心的人,大概只有她晏青棠。

    其余会对他好的人,当然也有,只是?都已不在这世上。

    想到这里,他的情绪突然有些?失控,猛地?将晏青棠拥进怀里,小声?唤着?她的名字:“青棠青棠……”

    晏青棠一愣,已被他抱了个满怀,接着脖颈处感觉到几滴湿润的温热,是?肃征流泪了,泪水顺着?脖颈淌进他的颈窝。

    晏青棠从未料到,他的反应会这么大,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像是?安抚他,同时也是?感慨:“好了好了,送两件衣裳,这就哭啦?”

    她注定?是?没法将身形虎背熊腰的肃征拥进自?己的怀里哄,哭泣的肃征,这反差实在难以言表。

    肃征闻言,似乎也觉得自?己失态,已经努力?恢复镇定?,虽仍抱着?她,但说话已经相对沉稳:“感觉你送我的衣服,很合身。”

    “那当然,我量过的。”晏青棠得意地?抬眉。

    说着?,她还原起?前?几天晚上的动?作,原来她乱动?的手也有个中原因。

    那晚,她的手悄悄丈量着?肃征的肩宽。

    “睡衣不那么讲究尺寸,但还是?希望你穿得舒服点。”晏青棠道。

    睡衣毕竟是?定?制的,由她提供了一手的测量数据,编辑了发给她的设计师。这几天有空时,她就在悄悄沟通细节,惹得那位设计师姐姐都好奇起?这两套男款睡衣的主人究竟是?谁。

    “也不知道淡蓝色你喜不喜欢,反正我喜欢。”晏青棠的手指抚过领口?,“这里绣了点特别的东西。”

    肃征低头,随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瞧见了银白色的小小月牙。

    “帕米尔高原的月亮。”她笑道。

    第48章 048 初探过往

    肃征从前的三十年?, 都不曾活得这么精致。但此刻让他情绪激荡的却?不是睡衣本身,而?是送衣裳的人。

    他低下头去,抬手?去摸领口?绣的银色月牙, 晏青棠的手?没抽离, 于是两人的指尖轻轻碰触在一起,他的手?掌覆盖在她手?上。

    “很喜欢。”他道。

    是衣裳,更是人。加快的心跳在告诉他, 他喜欢晏青棠。

    这世上有许多事,都是因为人而?变得不一样。“帕米尔高原的月亮”,从前是肃征在边防的孤寂, 如今是陪在他身旁的晏青棠。

    “喜欢就好。”晏青棠朝他笑, 接着?牵起他的手?, 同他商量下一步计划, 亲近且随意,“明天我们就走了,去哪儿?好呢?”

    晏青棠的计划原本就具有临时性,再加上晏雅钧派来的人还在围追堵截, 他们虽定?了出发的时间,可还没定?去处,在几?个?备选项目的地之间犹豫不决。

    回喀什?地区,去阿克苏地区,甚至还有乌鲁木齐……

    这个?时候重回喀什?地区, 或许就应了那句,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到喀什?市后, 再飞伊宁, 重回那拉提草原,看草原上五月花开最好的时候。

    这方案是肃征想的, 晏青棠最初也赞同。

    然而?没等肃征回答,晏青棠就又说出了自己最新变动后的主意:“我们在和田地区转转吧,毕竟离叶城这么近。如果不想多待,至少在皮山县待两天。”

    距离近是真的近,叶城县离皮山县不到一百公里,开车只需要一个?多小时。

    肃征抵触也是真的抵触,否则也不会在她问起时沉默,面色凝重。

    可她依然想去这个?和他们最初议定?结果完全背离的地方。

    肃征曾经待过的哨所在皮山县,他那几?年?前为国牺牲的班长,大概就是他逃避回到皮山县的原因。可逃避并不是解决事情的办法,肃征就此被困住,她却?要想方设法将他救出来。

    话音一落,晏青棠果然看到了肃征神色中的抵触,便聪明地解释起理由?来:“我是想去看看皮山县那棵很有名的柳树。”

    她要将去皮山县的理由?全都归因于己,这样肃征便再没有理由?拒绝。

    往后的计划她还没想好,但至少觉得,先顺利把?肃征带去皮山县再说。

    提起当地有名的那棵柳树,肃征也有印象。

    皮山县巴什?兰干乡的戈壁沙漠地带,生长着?一棵千年?古柳树。这棵柳树有九个?树冠,因此当地人都叫它“九头柳”。

    晏青棠心系植物考察,自然对这类奇观感兴趣。

    于是肃征缓和了神色,答应她道:“那我们明天一早就去皮山。”

    “好!”晏青棠的迂回路线得以走通,算是解决了一桩心事,于是脸上笑盈盈的。

    半晌后,晏青棠又一次拉住了肃征的手?,却?是将他从床上拉了起来。

    肃征还愣着?,她已将他推搡到门?口?,软声道:“时间不早了,你快回去睡吧。”

    赶客还真是干脆利索,看来今晚她只有帮他换上睡衣这一件任务,根本没想其?他,现在是一门?心思要推他出门?。

    肃征无奈地笑了下,只好向她道晚安:“你也是,早点休息,明早我会在门?外等你。”

    站在门?口?依依惜别,他很想吻她,可又本能地克制着?,好让自己不显得莽撞。

    最终他只是握着?晏青棠的右手?,极珍视地轻吻了下她的手?背,旋即放下,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

    而?他没有看见,身后的晏青棠反而?因此红了脸。

    关上门?后,晏青棠站在洗手?台前,捧起一捧清水,任冰凉的水浸润她的面庞。洗净了,让发烫的脸颊降了温,才回床上躺下,打开手?机,寻找起某个?人的联系方式。

    “我想要更多关于肃征的资料,你那里有吗?”

    说话时,晏青棠已换了一副口?吻。

    因为她的身份,对方待她十分客气:“晏小姐,你想要关于什?么的资料呢?他的专业素质是过硬的,这点我们可以提供材料佐证。”

    她目标明确,并不那么有耐心,听到对方的回答没能很好领会她的意思,便皱起眉来,轻按眉心:“肃征当年?退役的原因,你知道吗?是正?常退役,还是有什?么隐情?”

    “抱歉,这和他的保镖工作无关,我们也不知情。”对方回道。

    这在晏青棠预料之内,可她不愿放弃:“那总能查到一些信息吧。”

    对方仿佛更加为难了,许久后才小声道:“晏小姐,边防部队是有保密要求的,这不好查吧。”

    “谁让你这么查了?”晏青棠一愣,没好气地指点着?愚钝的对方,“你倒是查查他的关系网,比如他的亲人,然后从他们那儿?打听他的过往。”

    “亲人的信息我们确实有。”对方语气微顿,“但肃征的亲人已全部不在人世。包括他的父母,他们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双双意外身亡。”

    “当年?出事之后还有报道,稍后会把?链接发给你。至于其?他的,还需要细致的调查。”对方补充道。

    晏青棠从未想到,会听到这么一个答案。

    长久的沉默后,晏青棠挂断了电话,等人把报道链接发给她。

    可真正发过来后,却?不敢去看。

    夜里,小旅馆的灯光无比昏暗,晏青棠靠坐在床头,犹豫几?番,还是点开了那个?链接,看到了第一行字。

    “云南昆明的肃斯年?、叶梦安夫妇因遭车祸,于1月21日抢救无效去世。”

    在2004年?那个?年?代,能被新闻报道,大概是有特别的原因,晏青棠接着?往下看。

    “遵照肃斯年?、叶梦安夫妇立下的遗嘱,两人的器官已被捐献。他们的善举让五个?人的生命得到延续,并让四人重见光明。”

    “据悉,这对夫妇再无亲人在世,只有一个?还在上小学?的儿?子,年?仅十岁。”

    “社会爱心人士为肃斯年?、叶梦安夫妇的善举而?感动,动员社会各界为孩子捐款,但被其?拒绝。”

    “根据追踪报道,肃斯年?的一位战友已将孩子收养。”

    报道实际上很短,但信息量巨大。

    划动网页时,晏青棠的手?都在跟着?发抖。

    原来肃征十岁时,就失去了他最亲近的父母。

    1月21日……

    晏青棠在手?机日历中点了跳转日期,那是2004年?的除夕。

    在其?余家庭阖家团圆、欢声笑语的时候,肃征站在冰冷的医院走廊,听着?抢救室的医生宣告父母死亡。

    那一刻,他一定?绝望痛苦到极点。

    而?他明明还那么小……

    或许也不算太小,这样的年?纪刚好能记事,所以把?这天发生的事也尽数记下,无法忘怀。这是另一种痛苦。

    晏青棠自认家里不太平,母亲没有话语权,父亲控制欲强,可总体而?言,她是被父母宠爱着?养大的。

    她试图想象从十岁时就失去双亲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可最终想象不出,只剩下对肃征的无尽心疼。

    在她平时与母亲打电话,与父亲争吵时,肃征在旁听着?,心里又在想些什?么呢?

    可能会有些许羡慕,也可能早已习惯。

    晏青棠匆匆回忆,感觉那些时候的他一切如常,神色也没什?么异样。

    他从来不告诉他这些,所以她对此一无所知。

    而?如今,她总算知道些他的事,可寥寥数语,依然解不去所有的谜团。

    比如新闻报道里提到的“战友”,肃征的父亲也曾经当过兵吗?

    那一家人后来如何了?肃征又是为什?么来到新疆当了兵?

    当兵多年?后,肃征因为什?么退役?且一直抵触再去皮山县?

    疑团重重,真正?最直接的方法,可能就是从肃征本人口?中得知。

    可这也是最难的方法,晏青棠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成功让肃征主动开口?。

    而?她在看完新闻后,也不敢再贸然问起肃征的过往了。

    那些回忆太沉重,她怕重揭肃征的伤疤,伤了他。

    于是夜里,她只是抱着?手?机,点开肃征的微信反复看着?。

    他的朋友圈背景是一片纯黑。但头像的颜色很鲜亮,是一簇嫩绿的叶子,晏青棠观察了很久,感觉是茶树。

    是他的故乡云南的茶树吗?

    看完头像,她又切到聊天页面,徘徊不去。

    看得久了,设置的睡眠时间弹出来提醒,她也就准备睡了。

    然而?下一秒,肃征的消息就发了过来:“明天一早就出发,还不睡吗?”

    “你怎么知道我没睡?”被抓包的晏青棠有些惊讶。

    “因为我看到‘正?在输入中’。”肃征老实回答。

    “其?实我已经准备睡了。”晏青棠反应极快,接着?直接反问,“所以你也在看我吗?”

    肃征:“……”

    几?秒后,他才又打起字:“睡了,晚安。”

    “先别睡。”看他要结束聊天,她连忙挽留他。

    那边的肃征等了好一阵,可她什?么都没发来,于是有点无奈:“叫住了人,又没理由?,又不说话。”

    “那是因为我在开移动网络!”晏青棠懊恼,“算了,我给你打电话……”

    在肃征毫无准备的时刻,晏青棠的一通电话打了过来,声音低而?缓,是掺着?爱意的絮语呢喃:“谁说没理由?,我想你了,不行吗?”

    晏青棠更想说的,是心疼。

    如果必须掩藏,找另一种去替换,会想说爱。

    如果再换一种,不至于太唐突,或许是想念。

    但这突然的一句表白,还是让肃征直接愣住,无法招架,甚至于发起呆来。

    这回轮到晏青棠无奈了,软语透出委屈:“信号这么差吗?住隔壁房间都听不见我在说话。”

    “原来你也记得是住隔壁房间。”肃征终于开口?,而?后轻笑了声,“大晚上也不忘逗人。”

    他早习惯了晏青棠逗他,明明他被她从房里“赶出”还没太久,且这些天他们整日都待在一起。

    朝夕相处的人,也会想念吗?

    “谁逗你了……”晏青棠反驳。

    肃征的反问更快,还有些疑惑:“真的?”

    晏青棠无法说出真正?的理由?,终于还是含糊地遮掩:“你就当是吧。但你不许挂断。”

    “接了我的电话,就代表你也想和我说话。”晏青棠强势道。

    肃征并不反驳,或许确实如此。

    他质疑着?晏青棠的一句“想你”,可实际里,他却?也是真正?在想晏青棠。

    不愿从晏青棠的身边离去,回房时恋恋不舍,躺回床上也会不断回想方才的她。

    她张扬热烈,绝不会委屈了她自己,对他想吻便吻。

    而?他真的会被她三言两语撩拨住,有意或无意,恐怕也不止如此,她的一个?浅吻,一个?拥抱,甚至于简单的牵手?,都会使他沦陷。

    可这状态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已经追查不出,深究不清了。

    就如此刻,他只恍然:“想聊点什?么呢?大晚上的。”

    “你很着?急睡觉吗?”晏青棠小声问了句。

    肃征摇头,温声答她:“没有,我什?么时候睡都行,我是担心你明早起不来。”

    “你不是答应我明天叫我起来嘛。”晏青棠顶了他一句,“只要你起得来,那就没问题。”

    肃征当然起得来,他对睡眠这事有抵触。从二?十年?前开始,噩梦就与夜晚的他相伴相随。

    从最初一两年?的频繁,到后来的偶尔,再到近三年?的频繁。

    近些年?的噩梦频率已经让肃征习惯,像最近一个?多月这样安然无事的,反而?是反常。

    有时,肃征甚至会想,或许是晏青棠闯进了他的生活,才驱散了他的噩梦。更幸运的是,连带着?有几?天,晏青棠闯进了他的梦里,成就了几?晚此生少有的美梦。

    和晏青棠在一起,无论?做什?么,都是很快乐的事。

    想到这里,他的语气更透出一缕宠溺,缓缓道:“好吧,今晚想聊什?么,我都陪你。”

    这话实际上带着?不自知的诱惑,晏青棠差一点就想直接问他过去的事,特别是退役有关的事了。

    但她还存有理智,知道旁敲侧击,从细微处入手?,让肃征得以无知无觉。

    “你的头像为什?么是叶子呢?”晏青棠问道。

    “因为我妈姓叶。”肃征回她,“她喜欢云南茶树上的叶子,给我取了小名叫‘叶子’。”

    这是一种双关。“叶子”也有“叶”的孩子的意思。

    由?此,肃征的姓氏源自父亲,小名则与母亲有着?特别的牵绊。

    晏青棠了然,突然感觉他的小名好可爱。

    “原来你的小名叫‘叶子’啊。”晏青棠回味了一下这个?亲昵的称呼,又联想起自己,笑着?道,“我爸不叫我小名,但我妈会叫,我的小名叫‘棠宝’。”

    “嗯。”肃征点头,“我听过你妈这么喊过你,大概猜出来了。”

    “有点幼稚吧?”晏青棠不好意思,“我妈这些年?也很少这么喊我了,但在我小时候是一口?一个?。”

    肃征却?笑得温和,又有几?分眷念:“不幼稚,听着?很温暖。”

    顿了顿,他又道:“也让人羡慕。”

    他刻意回避主语,但其?实羡慕晏青棠的人,就是他。

    他以为晏青棠并不知晓他的家庭,于是轻快地带过了,道:“人长大了就是这样,小名就像是只跟孩子绑定?,渐渐的,也就没人叫了。”

    然而?晏青棠明白他在说什?么。

    失去双亲的肃征,当然不曾再被谁叫过小名。那曾经满含感情的小名,最终只成为一个?小小的纪念。

    “也不一定?长大后就没人叫吧。”晏青棠悄悄擦了擦眼睛,将哽咽咽进肚里,“总会有人把?那个?人当小孩的,无论?他长到多大。”

    “是啊。”肃征接过她的话,“就像你妈妈,还会叫你棠宝。有人爱的人就会有这份幸运。”

    得知一些事后,晏青棠真是听不得肃征这样说话,哑着?嗓子回他:“你也有啊,叶子……”

    她叫他的小名,让他心头跟着?一震。而?他已顾不上为此欣喜,更牵挂着?突然有了哭腔的晏青棠:“你哭什?么?”

    “我哭……我哭刚才看到的一条社会新闻,想想就好难过。”晏青棠说着?实话。

    肃征根本想不到她是在哭自己,以为她一边与他聊天,一边又在上网,刷到新闻就忍不住感怀,不由?道:“晏青棠,别人的伤心事其?实跟你没关系,不用太沉浸到那些信息里。”

    “或许和我有关系呢……”晏青棠的声音小到让人压根听不清。

    是肃征的悲与痛,与肃征有关,便也是与她有关。

    “嘀嘀咕咕在说什?么呢?”肃征对她那含含糊糊的话语起了好奇。

    “没说什?么。”晏青棠想了想,又怕他察觉,迅速转移了话题,“明天去皮山县找那棵柳树,你可要听我指挥,听说很难找,你别走丢了。”

    “哪次不听你指挥了?”肃征哑然失笑,“我这一个?多月,一直在跟着?你跑。”

    后又道:“皮山我比你熟,我更怕你走丢才对。”

    “那这回我跟着?你。”晏青棠道,“你带我去皮山县好好转转,也不止皮山,我也想去别处。”

    听起来,晏青棠是有她自己的计划的。

    而?肃征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引导起她:“和田地区那么大,如果想多去些地方,我们在皮山找到九头柳就走,节省时间。”

    他下意识又在逃避了,晏青棠想。

    是想终结话题,也是想安抚他,她轻“嗯”一声,道:“到时候再看。”

    一墙之隔的电话聊天,不知不觉就过了半小时。

    肃征再次催她睡觉,她也有了困意,但仍说着?最后的话:“对了,我想起一件事。”

    “你的朋友圈背景就一直用着?纯黑色吗?”晏青棠问道,“考不考虑换个?背景?”

    “我习惯了。”肃征淡然回她,“而?且也没什?么可换的。”

    “我有。”晏青棠主动道,“等挂了电话我就发你。你要等我呀,肃征。”

    肃征其?实想说些别的,但她挂得很仓促,没给他这个?机会。

    两分钟后,晏青棠的一连串照片发来了,是她从到达乌鲁木齐开始,用索尼相机拍下的无数张照片。

    全是新疆风景。

    肃征一一看过去,有动物,有植物,有人,讨苹果吃的红狐狸,在赛里木湖打起架来的白天鹅,高大挺拔的雪岭云杉,顶冰盛开的白番红花,他与她……琳琅满目,看着?真叫人眼花缭乱。

    “这么多……”肃征给她发消息。

    这消息很快就被后面的照片吞没了,难为晏青棠看到了,还回他:“不多,我已经筛选过一遍了,这是将来打算发的三套九宫格。”

    看来晏青棠是精挑细选。

    肃征看得更认真了。

    晏青棠很快又问他:“你有喜欢的吗?”

    “有,但是……”肃征纠结了。

    她很擅长拍照,把?每一张都拍得像摄影作品。

    他也会用相机,在哨所也给战友们拍过照,可不像她这样懂得很多摄影技巧。

    “慢慢挑吧。”晏青棠笑着?回他,“而?且以后我还会拍很多。”

    “不过目前我还是最喜欢鸽子和蓝天那张。”晏青棠道。

    这是晏青棠最新的朋友圈背景图。

    关于朋友圈背景,晏青棠一直换得很勤。从前晏青棠会每月都换,甚至隔两三周就换。来到新疆后,好像换得更勤了,有网时就在不断换新的。

    但最近一段时间,她没有再换,背景图停在了那张在喀什?古城临时抓拍的照片。

    群飞的鸽子,土黄色的屋顶,与湛蓝的天。这是被她拍下的,显露在照片上。

    肃征对鸽子的见解,他与她对自由?的热爱。则是在照片以外的,藏在她的记忆里。

    晏青棠望着?自己的朋友圈背景图,又切换出来,去看肃征的。

    她的指尖跟着?顿在屏幕上,看到肃征从无数照片中寻到了她的那张,换上了。

    从此,他的朋友圈背景,与她一模一样。

    次日拂晓。

    肃征起了个?早,他天生觉少,没有噩梦的夜晚更让他觉得舒服且满足。

    看了眼时间后,他径自耐心等候着?,一直等到晏青棠平时起床的时间,这才开始洗漱,然后出门?,径直走向她的房间。

    他在门?口?停下,轻轻敲了敲房门?,然后等待着?她出来。

    起初他依旧那么习惯性地站得笔直,但很快想起晏青棠总嫌他太严肃,于是也学?着?倚靠在她门?口?。

    可她没立刻出来,他便在门?口?踌躇两步,突然有些紧张。

    他正?要再度叩响房门?时,听到了门?内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于是住了手?。

    “你来啦。”

    房门?被她推开,晏青棠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出门?迎他。

    她抱住他,亲近他,就像是本能。

    在他面前,她越来越放松,且肢体接触也是毫不避讳的,去抱他腰,软软地靠在他肩头后,就撩人地蹭了蹭,仰头瞧他,微卷的长睫毛轻轻颤动,明显是睡成这般,可眼神却?是懵懂的。

    惹得肃征俯身过去,亲吻她的眼睛,弄得她又麻又痒,而?他只是闷声轻笑:“嗯,我来了。”

    第49章 049 九头柳树

    他吻过她的脸颊, 带着她进了?屋,把门关上后,突然?问她:“洗脸了?吗?”

    “洗过了?。”晏青棠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恼火道, “怎么,亲了?人,然?后又嫌弃?”

    “没有。”肃征低声笑她, “我是看?你迷迷糊糊的,以为你刚从被窝里?爬起来。”

    “这话也没错……”晏青棠重新俯躺在床上,“我其实已?经醒过一回?了?, 洗漱后, 又想睡。”

    “那你继续睡, 反正还早, 中午才到退房时间。或者我去续房也行。”肃征道。

    他已?经为她想好了?方案,供她选择,而她辗转身体?,变为侧躺, 还往他的方向?招了?招手。

    肃征虽然?不知?道她具体?是想干什么,但已?先一步顺从他自己的本心,朝她靠近过去,坐在床边。

    “再睡十分钟。”晏青棠去摸枕边的手机,设置了?一个闹钟后, 就再度闭上眼睛。

    她继续睡, 枕在肃征的腿上, 而肃征轻轻握住她的右手, 垂眸望着她。

    十分钟很快就过去,屏幕上闹钟倒计时显示还差两?秒时, 肃征怕嘈杂的铃声响起让晏青棠听了?不舒服,迅速点了?暂停。

    然?后他俯身凑到她耳边,轻声唤着:“青棠。”

    “困……别吵。”晏青棠下意?识就想捂住耳朵。

    有时她自己也在想,人的睡意?怎么会这么汹涌,她睡多?久都觉得不够。

    肃征颇有些无可奈何,但也像是在顺水推舟:“我们晚点再去皮山。”

    睡意?深沉的晏青棠,脑子捕捉到关键词,倒是突然?清醒过来,困意?全消,睁开眼睛坐起身:“那不行!”

    她是立志要把肃征带去皮山县的,绝不会给他任何借口。

    肃征还在惊诧于她的激动反应,她已?经来不及多?描补几句,匆匆下了?床 ,又去拔下床头的充电线。

    前后不过几分钟,晏青棠就嚷嚷着要出发。早餐没去饭店吃,两?个人简单吃了?点面包,就此启程。

    时隔三年,肃征再次来到皮山县。

    这儿的一切好像都值得他怀念,两?排粗壮的白杨首先欢迎着他的归来。

    而一路上,他们看?见了?早已?过了?花季的杏树,也看?见了?翠绿袅娜的一排排柳树。

    这些绿色,已?成为当下时节,苍茫南疆大地中最亮眼的色彩。

    晏青棠很好奇柳树这种南方生长在水边的植物,竟在干旱的南疆也能焕发生机。她知?道东北、华北生有旱柳,适应了?当地气候,耐干旱,料想这儿的也是。

    而肃征补充,新疆的柳树其实有点不一样,这叫“左公柳”。

    当年左宗棠率湘军收复新疆,带领将士们沿途栽种柳树,一是绿化,二是思乡。

    说着,他还能背出一首左宗棠部下杨昌浚所写?的诗:“大将筹边尚未还,湖湘子弟满天?山。新栽杨柳三千里?,引得春风度玉关”。[1]

    车上的晏青棠连声赞叹:“没想到你还会背诗。”

    “我哪会背什么诗。”肃征侧过头,眼眸微垂,“小时候听我哥总在念这首,我在一边听着,慢慢也就会背了?。”

    晏青棠听他说起他哥,其实有些疑惑,资料里?显示他是独生子,并没有兄弟姐妹,可她没有表露出她的知?情,只好奇追问:“你哥哥?”

    “不是亲哥,可在我心里?和亲哥一样。他是我爸朋友家的孩子。”肃征解释,“比我大六岁。”

    晏青棠猜想着,这个人应该就是肃征父亲战友的儿子。

    而后肃征低声补道:“他就是我的班长,他叫梁忠。”

    晏青棠一惊,想要说些什么,肃征已?经将越野车在一家小饭馆门口停下,开门下车。

    她随之下车,走进小饭馆,心中还在思索,她是不是早该想到呢?

    肃征口中的那位班长,葬在云南的烈士陵园,大概故乡是在云南,而肃征也是云南人。

    他们是同乡,且关系又那么好,似乎在战友情之外,又多?了?点其他情感。

    在饭桌上,肃征没有再多?说,可晏青棠很想撬开这个口子,听到有关肃征的更多?事。

    “因为他,你才来新疆当兵的吗?”晏青棠问道。

    肃征点头,又摇头,在她面前,他好像不似之前那么三缄其口,自踏入皮山县,他的倾诉欲高了?不少。

    为了?方便晏青棠听懂,他将云南本地方言人称都转为了?普通话的版本。

    “因为他,也因为我爸。”他回答道,“我从小就很佩服我爸,一身军装,勇敢坚毅。我爸和梁伯伯是在新疆当兵认识的,他们是战友,是生死之交。卫国戍边,就是他们一生的最大抱负了。梁伯伯退役早,我爸因伤退役后,回?了?家乡云南找他。”

    “后来……我父母因为意外早逝。”肃征一句匆匆带过,话里?却带着无尽悲伤,“我没有别的亲人,是梁伯伯一家收留了?我,他们一家都对我很好。”

    “那年我十岁,我哥十六岁,伯伯伯母其实比我父母要大出挺多?岁,身体?不太好,平时就是我哥负责照顾我。”

    “父母去世后,我夜夜做噩梦,也是我哥安抚我。”

    “我哥崇拜左宗棠,总念左宗棠写?的诗,也念别人赞颂左宗棠的诗。他高考后就想先去新疆当兵,可是我还太小,放心不下我,就又在云南当地读了?大学,平时经常往家里?跑,操心我学习的事,毕业后再去当的兵。伯伯很支持他,说他是子承父业。”

    “那年我十六岁,他二十二岁。这回?不止放不下我了?,他还放不下大学时认识的女?朋友,也就是后来的我嫂子。”肃征抬眸望向?晏青棠,“你还记得我说起的《帕米尔的春天?》吗?”

    “记得。”晏青棠听他讲述了?许久,已?经沉浸在他的过往里?,他问起自己,她便连忙答,“你说你的班长在来新疆之前经常听这首曲子。”

    “对。”肃征点头,“因为我嫂子吹笛子很好听,学校有个乐团,她就是里?面的成员。我哥在大学时偶然?遇到她吹笛子,就是听见那首《帕米尔的春天?》,认识了?她。”

    笛声是初见的心动,也是辽远的思念。晏青棠恍然?大悟。

    “他去新疆当兵后,会定期给家里?寄信,每次都是我念给伯伯伯母听。我哥真的很乐观,比我乐观得多?,能把边防哨所枯燥的生活讲得很有趣。我越来越想和他一起当兵了?,上学的那些年,我总梦到我去了?新疆当兵,看?到连绵无际的雪山。后来我真的去了?他的哨所,那时他已?经是班长了?,我成了?他手下的一名新兵。”

    “他也给我嫂子写?信。当兵第四?年,他才有机会回?家探亲,我嫂子一直在等?他,他们匆匆办了?婚礼,新婚没几天?,我哥就又回?了?哨所。那些年,他们真是聚少离多?。”

    “后来那些年,真是发生了?好多?事。伯伯伯母相继因病去世,家里?冷冷清清。2020年1月,我哥嫂的女?儿出生了?,我嫂子一个人带着孩子很辛苦,我哥就打算过两?年退役,没想到不到一年时间……就出了?事。”

    肃征闭上眼睛,似乎想起了?2020年发生的事。

    “他才三十二岁……他本来不会牺牲的。”

    他终究没有说得太明,但晏青棠感受到了?他的无限愧意?和后悔。

    这个去世的人,对肃征如此重要。晏青棠张了?张口,可最终什么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

    有些事情,是真的很难走出吧?不是旁人三言两?语的安慰就能好的。

    饭菜早就上了?,可这顿饭吃着,肃征与晏青棠都有些味如嚼蜡。

    两?人吃完饭,起身正要走,就看?到迎面进来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戴着顶黑帽子,拿着纸币跟饭馆老板说话。

    小饭馆的老板是维吾尔族,本就听不太懂汉语,他又操着一口河南方言,双方更是无法沟通。

    男人正着急着,肃征走了?过来,帮他翻译几句,老板听懂后,也就接了?纸币,去后厨忙碌了?。

    男人握住肃征的手,向?他连声说“谢谢”。

    肃征看?他独自一人,好像有点高原反应,就又将附近药店的位置告诉他,提醒他注意?安全。

    这本就是一件小事,他们路上总能遇到些陌生人,虽是萍水相逢,但也能帮就帮,顺手为之。

    为了?尽早去看?古柳树,二人在县城没有闲逛,肃征开车上了?650县道,直往巴什兰干乡而去。

    一路上,能看?到雪山与沙漠,还有连接雪山和沙漠的中间地带,也就是戈壁滩。

    他们的越野车就在一片戈壁滩上停下。

    晏青棠下车后,就在观察附近的地质,这儿的土壤很细,里?面掺杂着大大小小的光滑的鹅卵石。由于气候干旱,常年缺水,这里?能生长的植物也有限,诸如芦苇、红柳、梭梭,还有胡杨。

    红柳,又称柽柳,多?生长在我国西北荒漠和半荒漠地区,在新疆十分常见。

    它在春天?发芽,随着季节变化,颜色会从鲜红变绿,再变为金黄色。眼下四?月底,它的叶子还是偏红些,在戈壁沙漠地区很是特别。

    晏青棠又看?到长得极高的梭梭树,树皮是灰白色的,灰褐色的老枝与今年新生出的新枝上,都长满了?绿色的叶子。

    肃征对梭梭树也很了?解,说起他从当地人的口中了?解到的,梭梭树真算是浑身是宝,长出的嫩叶可以饲养家畜。木材烧起来火旺烟少,早些年是当地人的最佳薪材,被叫做“沙漠活煤”。

    红柳与梭梭树,都有着顽强的生命力。耐干旱、耐严寒、耐高温、耐盐碱、耐瘠薄,根系发达,能在地下形成庞大的根系网,防止水土流失,是沙漠中防风固沙的卫士,能防止土地荒漠化,还能改善盐碱地的生态环境。[2]

    皮山县有治沙工人定期管理?和补种红柳、梭梭树等?植被,还在红柳与梭梭树上人工接种“沙漠人参”肉苁蓉,既能防风固沙,又能顺便创造经济价值。

    “野生肉苁蓉都已?经是国二濒危了?。”晏青棠感慨,“但这三十年来,通过不断努力,肉苁蓉人工种植的面积已?经达到300万亩,年产药材8500多?吨,也算是肉苁蓉这种植物另一种延续的方式吧。”[3]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野生肉苁蓉前些年被过度非法采摘,就是因为它的巨大商业价值。

    而如今,严格的执法再加上人工种植肉苁蓉补充了?医药市场,但愿野生肉苁蓉能逐渐恢复往日生机。

    晏青棠与肃征聊着聊着,发觉自己已?经偏了?正题。

    无论是红柳、梭梭树,还是肉苁蓉,都不是今天?晏青棠要考察的目标。

    不过这也不算无用?功,更像是意?外收获。她拍下许多?野生植物的照片,记录下了?它们的生长环境。这种一手的资料,会成为晏青棠今后学术道路上的最好积累。

    肃征将观察土壤的晏青棠一把拉起,晏青棠简单拍了?拍手掌上的土,就又拉着肃征继续往前走。

    他们在附近一带寻找了?好一阵,肃征这个熟悉皮山县且见过九头柳的,找起九头柳来也不算顺利。

    多?亏晏青棠锲而不舍,一个多?小时后,他们终于找到了?。

    九头柳粗壮且糙实的树干伏在地上,显得盘根错节,朝四?周延伸生长,有的笔直,有的弯曲,根本无法判断它的主根在哪里?。

    晏青棠正在数着九头柳的九个树冠,而单看?树干,就已?经粗到他们需要绕行才能看?清。

    晏青棠拿起相机想拍,却根本拍不到全貌,这棵古柳树实在是太巨大了?。

    这也难怪,它的树龄已?有一千五百年,树冠覆盖着周边大概三百多?平方米的土地。

    “就算是最适合柳树生长的地区,也见不到这么大的柳树吧?”晏青棠伸手抚摸着粗糙且苍劲的树皮,“这到底是怎么长起来的?是靠附近的小水潭?”

    她瞧见了?,肃征也瞧见了?,在古柳树旁,有着一处小水潭,有泉水从泉眼不断涌出。

    “沙漠地区能有从不断流的水源,已?经非常珍贵了?。”肃征道,“而且不远处还有个更大的水潭,附近相当于形成了?一个微型的湿地生态系统。”

    闻言,晏青棠走近了?些,用?手试了?试泉水的温度,在这个季节有些凉,然?而根据地质专家勘测,到了?冬天?时,这儿的泉水仍保持着零上十几摄氏度,不会结冰。

    这片泉水属于构造裂隙泉,昆仑山上的冰川融水,以地表径流和地下水的形式流动,在沿断裂构造内形成水循环,一直流到这处古柳树附近,然?后涌出地表,形成水潭,为古柳树供给水源。[4]

    “那柳树又是怎么来的呢?”晏青棠又问,“就这么不偏不倚,长在泉水周围。”

    “可能是当年最早发现泉眼的村民种的。”肃征径自猜道。

    晏青棠想了?想,接着反问:“村民种柳树有什么用?呢?为什么不种其他树?”

    见肃征木在原地,答不上来,她便笑了?,道:“不逗你了?,其实我也想不出原因。”

    大自然?自有其安排。

    难得的冰川雪水让九头柳生长千年,也让周边村民有了?一处水源。

    “肃征,我听过一个关于九头柳的传说。”晏青棠突然?又道。

    为了?发展旅游,九头柳附近修了?木头围栏和木板搭的楼梯,俨然?成为一处相对幽静的景点。

    此刻没有旁人,两?人坐在木台阶上,晏青棠靠在肃征肩头。

    关于新疆,这是少有的晏青棠知?晓,而肃征不知?晓的故事。不过这也不稀奇,晏青棠平时爱好之一就是读书,与肃征大为不同。

    “唐贞观三年,玄奘法师西行途经此处,当时还叫皮山古国,是西域三十六国之一。他又饥又渴,从远处听到水声,走近果然?发现泉水,喝起来还非常甘甜清冽,于是在此小憩,还把法杖随手立在此地。”

    “他离开后,法杖曾经立过的地方,就长出一棵柳树,也就是我们看?到的九头柳。”

    “村民们把这棵柳树叫做神树,看?这水冬日不冻、夏日不腐,觉得能祛灾消病,延年益寿,就叫它‘长命百岁水’。”[5]

    晏青棠讲起故事,还真是绘声绘色,叫肃征听了?都沉浸其中,好像真看?见一千多?年前玄奘法师在此短暂驻留的景象。

    是历史与现实的微妙交汇。

    他正在想事,晏青棠突然?用?手肘轻轻捅了?捅他的腰侧:“肃征,有带瓶子吗?”

    “干什么?”肃征疑惑。

    “这水喝了?不会真的能长命百岁吧?”晏青棠玩笑着道,“我都想尝尝了?。”

    肃征却坚定地朝她摇了?摇头,一脸严肃:“野外的水,不要乱喝。”

    “可我渴了?。”晏青棠无辜道。

    第50章 050 他乡之客

    一路上, 晏青棠都很少喝水。

    刚才他们?顶着大太阳在戈壁沙漠地带走了许久,晏青棠口渴也很正常。

    肃征自然?备了水,他们?的主要负重都由肃征承担, 水就装在肃征背后?的包里。

    肃征拿出瓶装水, 明?显是把晏青棠的玩笑话当了真,将水递给她时,还?反复告诫:“别偷偷倒了水, 用瓶子去装你的长命百岁水。”

    “我又不傻。”晏青棠轻嗔一声,“逗你玩儿的。”

    她知道野外的天然?泉眼?由于经过砾石与砂乃至植物的过滤,肉眼?看上去会非常清澈。

    但水源毕竟未经检测, 即使能判断出它没有被污染, 也还?存在其?他安全?风险。比如含有致病细菌和寄生虫, 或是有重金属和有机污染物。

    晏青棠接过水, 喝得很斯文,喝几口就停下。然?后?她看向肃征,男人喝水时习惯仰起脖颈,几乎是猛灌, 可又不会将水溅出,不一会儿就喝完了大半瓶。

    “也不怕呛着。”她默默评价。

    男人将瓶盖拧回?,抬起手背擦了下唇,而后?朝她肆意地笑:“放心,呛不着。”

    他好像又恢复了初见时的那?种状态, 在她面前张扬不羁, 短暂地卸去了满腹沉重心事。

    或许正是晏青棠一直在以?自己的积极欢脱带动着他, 他才开?始从阴影中一点点走出。

    而晏青棠看见他的笑, 不禁想多看几眼?,一直盯着他瞧。

    他反而不自然?起来:“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没有。”坐在木台阶上的晏青棠继续端详, “我单纯欣赏一下。”

    “哪儿都很好看。”她不吝夸赞,手落在他棕黑色的头发上,“就是这些日子,你头发长长了好多。”

    肃征因此发窘,尤其?是当她单手去触他额前的头发,指腹掠过眉梢时,她的手指放进发里,冰凉又柔和。

    肃征任她摆弄,半晌后?才道:“我自己都没注意到。”

    而下一秒,他也伸手揉了揉晏青棠的长发,缓缓抚过发梢,她的发质很好,像丝绸,像锦缎,他低声喃喃:“人的头发一月能长多长来着?”

    “大概一厘米吧。”晏青棠想想道。

    他便用手丈量着她披下的长发,沉思道:“好像确实长了这么?多。”

    “怎么?反过来观察起我的头发了?”晏青棠扭头,“我的意思是,我们?就回?去找个理发店,给你修一修。”这头发,就快要挡住眼?睛了。

    晏青棠是言出必行,周围考察得差不多了,就想着早点回?去,与肃征沿原路返回?。

    路上又发现了不少沙枣树,树上的叶子正面是绿色,背面是银色,风吹过来时,满树的叶子都泛着银绿色的光。

    “快开?花了。”晏青棠道,“和田的沙枣花开?得最好,我应该能看到吧?”

    还?有两天,就步入五月。沙枣花会在月底盛放,而最早那?批,其?实五月初就会开?。

    肃征听出她对沙枣花的期待,顿时不忍心,也不愿因为自己的缘故让她失望,于是道:“当然?能看到,和田最常见的就是沙枣树。”

    “那?就一言为定。”晏青棠道,“在和田一直待到沙枣花开?。”

    回?首望去,沙枣树随风摆动,枝桠间似乎有花苞萌生。

    乘车回?到县城后?,在偶尔好起来的网络下,晏青棠刷到了陆乘风更新的朋友圈,还?给他点了赞。

    她拍了拍肃征,要他一起看,陆乘风果?真开?始分享路上的风景了。他一路沿219国道开?,经三十里营房,去了康西瓦,如今刚刚从康西瓦烈士陵园离开?。

    而那?里,其?实也是晏青棠想带肃征去的地方。

    那?是中国海拔最高的烈士陵园,位于昆仑山上,海拔约4280米。

    1965年,新疆当地拨出财政专款,在康西瓦修建烈士陵园,立起烈士纪念碑。这里埋葬着83位军人,全?都是1962年在中印自卫反击战中牺牲的烈士。

    此后?数十年,陆续有戍守边防或者参与边疆建设而牺牲的烈士,被安葬在这里。[1]

    如今共有112名烈士长眠于此,他们?用鲜血和生命捍卫祖国的神圣领土,生前守于斯,最终也葬于斯,无怨无悔。

    晏青棠望着陆乘风发的朋友圈,其?中一张照片正是烈士纪念碑,碑上刻着红星,下面是一列金黄色的大字——“保卫祖国边防的烈士永垂不朽”。

    “明?天或者后?天,我们?去烈士陵园看看吧?”晏青棠建议道,“你想不想去?”

    这地方肃征一定不算陌生,埋葬着他听过或者见过的人。

    肃征低垂下眼?眸,似乎是在思索,缓缓道:“那里很远,车要绕着开?,路上将近九个小时。海拔太高,也容易高反。”

    “客观的困难,我都知道。”晏青棠冷静道,“我只问?你想不想去。”

    肃征不语。

    阔别皮山县数年,他无法否认,多次闯进他梦中的,也有这座烈士陵园。

    作为曾经的一名驻守在喀喇昆仑的边防军人,肃征对康西瓦烈士陵园怀有一种特殊的情愫。

    康西瓦烈士陵园离哨所不算远,他曾和哨所的战友们?,曾和梁忠哥一起缅怀祭奠英魂。

    “算了,我不会逼你的。”晏青棠道。

    看他纠结挣扎,晏青棠更想以?退为进,曲线救国,在县城订了酒店,准备在此住两三天。

    傍晚时,他们?早早选定饭店,正是中午时吃过的那?家,晏青棠觉得午饭太仓促,晚上想回?去细尝。

    但出餐需要等待,于是两人就近找了家理发店。

    肃征的意思是直接理成?板寸,晏青棠更细心,让理发师按照原有的发型简单修短就好。无形之中,这也算是挽救了肃征的形象。

    从理发店出来,回?到那?家饭店。

    肃征与晏青棠没想到,还?会再次遇到那?个男人。

    坐下后?,他们?刚好还?是邻座。

    晏青棠一问?才知,这人是怕当地人听不懂他的话,所以?讨个巧,索性就只在一家饭店吃饭。

    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一天两次遇见,也算缘分,晏青棠与肃征直接邀请他同坐一桌。那?人自称姓“李”,让他俩喊他“老李”就行。

    可两人顾及着年岁,还?是客气?地喊了声“老李叔”。

    “叔是来旅游吗?看您一个人,跑来这边不容易吧?”晏青棠问?道。

    老李叔摆摆手,努力掰正的普通话依然?掺杂着浓厚河南腔:“不是旅游,是看我儿子。”

    说着,他又问?起他们?:“康西瓦烈士陵园,你们?知道不?”

    闻言,晏青棠与肃征互望了一眼?,然?后?晏青棠道:“他知道,他去过那?里。”

    老李叔就腼腆地笑了起来,道:“你们?知道好啊。我儿子就葬在那?里,离老家太远了,我还?是第一回 ?过来看他。”

    原来老李叔的儿子,就是康西瓦烈士陵园中的烈士之一。

    肃征与晏青棠顿时肃然?起敬。

    高原气?候环境恶劣,烈士陵园又距离内地太远,交通不便,有些烈士们?的亲属想要祭扫,过来一趟却很困难。

    肃征不由问?起:“您这一路是怎么?过来的?”

    “从郑州坐火车来的。”老李叔回?道。

    寥寥几个字,大概让人想象不出其?中的艰难。

    也只有熟悉新疆铁路的人知道,到底有多远。

    从郑州到乌鲁木齐,路上要坐三十个小时的火车。从乌鲁木齐再到皮山县,又是二十多个小时。

    这加在一起,也就是五十多个小时,比两天两夜还?要多。

    肃征留意到,老李叔的双腿都将裤脚挽起,小腿还?有些肿,明?显是坐火车坐的,他大概是上午刚到皮山县。

    “您打?算什么?时候去康西瓦烈士陵园?那?里可不好上去。”肃征道。

    “来之前,听人说只能包车。”老李叔很是发愁,“可过来之后?,还?没找到人。来一趟不容易啊,多等几天,也要上山。”

    肃征一时静默,心中五味杂陈。

    片刻后?,晏青棠听到他像是下了决心,正声道:“老李叔,我们?也要去那?里,您跟我们?一起去吧。”

    这一刻,晏青棠心头有些惊讶,而更多的是欣喜。

    肃征自己迈出了这一步。

    “明?天太仓促了,您还?是多休息休息。这样吧,我们?后?天一早出发,您看怎么?样?”肃征又道。

    “好,遇到好心人了啊……”老李叔感动地点着头,握紧了肃征的手。

    肃征转向晏青棠,也询问?她的意见,晏青棠只是笑:“我当然?没问?题了,一直想跟你一起去的。”

    而另一边,老李叔已经开?始给肃征塞钱了,说是不能白坐车。

    肃征执意不肯收,最后?脸上表情一严肃,还?真有种唬人的架势,让老李叔不敢推让下去。

    老李叔住下的旅馆,比晏青棠两人的酒店要便宜一些,不过离得很近,互相照应挺方便。

    回?到酒店后?,肃征就在清点之前买的抗高反的药,又下楼在周边药店买了几个氧气?瓶备着。

    一上楼,他没回?自己房间,而是去了晏青棠那?儿,问?她感觉如何。

    一个小时前,晏青棠说自己头疼,让肃征给她买点布洛芬胶囊,或者对乙酰氨基酚缓释片之类。

    肃征把两盒药和一杯温水给了她,望着她忧心忡忡:“高反严重的话,你就安心住在酒店,后?天我带老李叔去就行。”

    他答应了老李叔,就一定会遵守承诺,可看到晏青棠突然?开?始难受,又很心疼晏青棠。

    “可我觉得我应该不是高反。”晏青棠幽幽道,“我更怕别的……怕是……”

    这提醒了肃征,他在脑中匆匆计算着日期,随后?皱眉:“确实快到上次那?个时间了,上次你也头疼。”

    晏青棠一愣,终于还?是将脸一红:“你能不能别把好记性用在记我的经期上?”

    每月月底最后?两三天到下月月初。他果?然?记住了,也是从上回?那?时开?始,他主动帮她洗衣服。

    肃征倒是面不改色:“我记住你的经期,这不是应该的吗?”

    而晏青棠则是拿了片卫生巾,匆匆往洗手间跑,一路还?在祈祷:“求求老天,往后?延几天吧,我不想这个时候来。”

    或许上天真的听到了晏青棠的祈祷,几分钟后?,肃征听到洗手间的门开?了。

    晏青棠走出来,虽然?还?头疼着,但却是眉开?眼?笑:“没来。希望保持住,等我从烈士陵园回?来再说。”

    看她几分钟之间匆匆变动着的紧张与开?心,肃征心中涌出一股暖流。

    他自认他与晏青棠的关系,其?实只差一层窗户纸,也是近日才感觉到,晏青棠待他不止荷尔蒙的原始吸引,还?有在意与真情。

    可他却“近乡情怯”。

    就如现在旧地重游,心里总是酸涩与痛苦交织,感伤偶尔又夹杂着对过往军旅生活的追念。

    肃征自知与晏青棠之间,永远都是存在差距的。这差距在晏雅钧的电话提醒后?,如惊雷炸响在他耳边,总让他顾后?瞻前,在对晏青棠的爱恋与对渺茫未来的忧心中徘徊。

    且肃征意识到,很多事,一旦迈出正式的一步,就永远无法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