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第111章
“皇上昨日没来上朝,今日也未来。”林珩吃着面前的菜,道。
他和乔昭今日约了一起吃饭,正好今天不用上朝,林珩便早到了一会儿。
林珩一直在军器局里,能力突出,人又上进。现在位置往上升了点,以前他也没资格上朝,现在可以站在末尾的位置。
乔昭虽然不用上朝,但是她和宫里密信往来。这两日顾昀之人虽然没出现,但是密信还是正常联络的。
“想来应该是病了吧。远远的看了一眼,皇上那眼睛红的,跟要喷火似的。面色煞白,还时不时咳嗽,我隔老远都能听到,不知道生了何病。”
林珩边吃边跟乔昭八卦,主要是这段时间顾昀之脾气不好,他们上朝的时候也是战战兢兢的。
“病了?皇上素来身体康健,怎地突然就病了。”乔昭有些疑惑的问道,这是信中未曾提及的,
“不清楚,之前是日日都上朝的,只是这两日没来。”林珩不以为意,他对局势不敏感,也不知道这其中的秘幸。
林珩放下手中的筷子,向乔昭招招手,乔昭侧耳倾听。
林珩左右张望,随后低声道:“皇上这段时间脾气特别差,逮着谁就骂谁,搞得朝堂上都没人敢说话了。还好我官位低,轮不到我说话。不然真是吓死人了。”
“是吗?”乔昭皱眉道。
林珩点头,斩钉截铁道:“当然!我还能骗你不成。”
“真的吓人,感觉都要冲下来,把人拉出去砍头。若不是有掌印拦着,指不定血溅当场。而且依我看来,也不是什么大错,罪不至死。”
林珩低声编排着顾昀之,这话可不能让外人听去。若是被有心之人听去,捅到皇帝面前,林珩小命估计不保了。
乔昭沉默片刻。
她觉得有些奇怪,因为顾昀之脾气向来是温和的。人虽然有点阴,但他确实很少在群臣面前大发雷霆。这与他的脾性不符。
乔昭心中不安定,但是就在昨晚,他们还在通信,应该不会出事才对。密信是宫里特地培养的信鸽带来,每只信鸽在左脚都有朱砂点的印记。乔昭确定自己没有记错。
看乔昭沉默,林珩拍拍她的肩,问道:“咋了?怎么突然就不说话了。”
乔昭摇摇头,道:“无事。”
乔昭是不想把林珩牵扯进来的。毕竟他在军器局,制造武器。哪怕朝代更迭,对他应该也没有大碍。
赢了还好,若是输了,那就是诛杀九族的大罪。林珩日子也不容易,没必要把头放在裤腰带上。
饭后,乔昭转身看着林珩,提醒道:“最近夜里少出门,尽量把门锁好,带把武器在身上。”
林珩看着乔昭紧蹙的眉心,问道:“乔昭,最近是要出何事吗?”
乔昭考虑了很多,既怕他知道太多,日后影响到他。又害怕他全然无知,惊慌失措。
看乔昭要说不说的样子,林珩急了,道:“你倒是说啊!吊人胃口?!”
良久,乔昭才靠近他,低声道:“要打仗了。”
“啊?!”
林珩倒吸一口气,害怕太夸张,引起路上行人注意,又极力憋住,脸都涨红了。
“是……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林珩急忙问道。
“是。”乔昭平静道。
“乔昭你……你……”林珩语塞,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
“你别多过问了,知道太多,对你没啥好处。”乔昭打断他。
林珩猛地锤了乔昭一拳,咬牙道:“乔昭你不够义气,什么叫让我别多问?我俩是朋友,我能让你独自去涉险?!都对不起我过年收的宁安郡主的红包。”
林珩有些生气,抱臂,瞥眼看着乔昭。大有一副你今天如果解释不清楚,我俩就恩断义绝的意味。
乔昭无奈找了个僻静隐秘的地方,给林珩说了个大致。
“总之,皇上和太后有一场硬仗要打。”乔昭摆手,面无表情道。
林珩:“……”
他张着的嘴就没闭上过,眼睛瞪得老大,惊讶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那你……你,你怎么办?我是说,你……你站在哪一方?”林珩手脚比划着,才勉强清楚的问出来。
“皇上。”乔昭干脆道。
她有上辈子的记忆,也知道后面周承钰要做的事情。她之前没有动作,主要原因还是五年时间都在肃州抗击西戎。后来回来了,没弄清楚前世真相,乔昭不敢贸然站队。
周承钰如此疯狂,乔昭自然无法看着她将北齐拉入水深火热之中。
她隐隐有了想法,只是顾昀之先一步对昌敬侯府动手,把事情推到了更激烈的位置。所以才造成了现在这个局面。
“好吧。”林珩回复道,也没多问什么。
他看向乔昭,亦如这几年的每个眼神一样,带着信任。林珩语气真诚,道:“乔昭,我总是和你站在一方的。”
随后他又警告似的握紧拳头,道:“你休想把我摘出去,下次再这样,我的拳头可不是吃素的!”
但其实他从来都打不过乔昭。
乔昭没说话,沉默片刻,眼底身处却闪烁着细碎的光。
应该是感动吧,或者还有别的复杂情绪,总之乔昭觉得自己今天看林珩,比平日顺眼一些。
随后她拂开林珩的拳头,状似轻松道:“知道了,下次不瞒着你。”
“没有下次!”
“嗯嗯嗯。”
……
夜幕降临,月上中天,空气中弥漫这薄雾,凉凉的。
鸽子翅膀在黑夜中“扑簌”扇动的声音,在黑夜中格外清晰。一只灰白信鸽飞到乔昭的窗沿,它脚上绑了一个小小的信筒。
乔昭将鸽子捉住,拿到灯亮的地方去,细细看了看它左脚的印记。鸽子在烛光照射下有些受惊,翅膀不断扑腾着。
一颗不太显眼的朱砂印记,这确实是从宫里出来的信鸽。
乔昭将信筒里的信取了出来,垂眸看着。
顾昀之的字迹。
上面写道:“按兵不动,静待观之。”
和他们在之前的策略是一样的。
或许是今天林珩说的话,让乔昭心中有些疑虑。乔昭并没有像往日那般,提笔回复,而是定定的看着这封信,像是要盯出朵花儿来。
良久,乔昭觉得,或许自己是真的多虑了。顾昀之应该就是简单病了,没有任何大碍,否则他也不会日日传信。
她手执毛笔,在短窄的纸上写字,很简洁的几句话。
“万望皇上圣体康健,定北军蓄势待发,只待一声令下……”
乔昭手中的笔,越写越慢,越写越慢,直至她缓缓停下手中的笔。乔昭面色有些凝重,她眯了眯眼,似乎觉察出什么。
她猛地起身,将方才看过还没来得及销毁的密信,攥在手中。随后快步往乔愈年的书房而去。
乔昭将之前顾昀之亲手写的圣旨,缓缓展开。又将方才送到的密信放在一起对比。相比与于圣旨而言,密信上的字要小太多。但总体来说字迹是大差不差的。
似乎是觉得灯笼不够亮,看不清晰。乔昭点燃烛台,凑近了看上面的字。黑色的字在昏黄的烛光下,无所遁形。
乔昭两厢对比,盯着其中一个字,逐渐皱起眉头。
顾昀之书写有个习惯,他写字,向来字体比较工整端正。字如其人,顾昀之的字,就如他早年间在朝堂上的形象一般。
一个温和平庸的傀儡皇帝。
唯独在写“兵”之一字时,带着些许意气。倒不是说这个字有多么的突出,在里面鹤立鸡群。
而是在一些很隐秘的地方,例如,最下方的一撇一点上,带着顾昀之独特的影子。打眼一瞧觉得和谐,但是细细一看,这个字又藏着些微的反叛意识。
这个反差很微妙,十分难以发现,也许就在这些细微的地方,才是真正显现出他的野心。
但是这张密信上的“兵”字,却全然没有此神韵,泯然在所有文字中。
乔昭心跳如雷,心脏一下又一下的跳动着,犹如战鼓重重敲响。她紧紧攥着手中的密信,将本就薄弱的纸张,死死捏成一团。
这封信是假的!
甚至有可能这几天的信都是找人代笔。
可是这样重要的信,顾昀之不会让太多人知道,更不会假借于他人之手。
事情蹊跷太多。
顾昀之向来身体康健,却无缘无故病倒。甚至严重得连上朝都困难!两天没有出现在朝堂上,包括徐纾言亦是如此。两人都在宫里,没有半点消息。
乔昭的面色彻底沉了下去。
……
黑夜深沉,月亮被云层笼罩,只能隐约看见浓雾后的点点月光。偌大的中京,像是在黑夜中匍匐的巨兽。
街道萧瑟,空无一人,只有两边的灯笼,散发着暗淡的微光。
朱雀门街的尽头,皇城高门紧紧关闭,朱红色的城门庄严厚重。城楼上站着兵卒,手握刀剑,面容冷肃。他们的目光如鹰隼般,死死盯着前方,不放过一草一木。
再往里去,便是高大雄伟的太和殿。宫里早已戒备森严,个个身披铁甲,沉默肃杀的巡逻着。巡逻的人数竟然是往常的三五倍。
进入后宫,已经是灯火通明,四处都是兵卒。尤其是顾昀之的寝殿,更是被围的水泄不通,连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
这里人很多,除了沉闷的脚步声,竟然听不到别的声响。诡异的寂静,让人毛骨悚然。
每个人手中都拿着火把,火焰在黑夜中熊熊燃烧。既给人带来光明,又给人将万物化为灰飞的能力。
他们只在外面守着,不踏足寝殿内半步。
从外面看,殿内点燃的烛光透过微黄的油纸,映照在地上。这光却不如平时看着温暖,甚至有一种腐朽的,冷冰冰的感觉。
顾昀之已然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气息微弱。他人没醒,面色透着青白,唇边溢出的鲜血已经凝固。
殿内只有他一人,徐纾言,徐霁徐淮还有殿内的太医,早在前天晚上,就已经被绑走了,生死未知。
当日顾昀之中毒,晕倒,所有人都焦头烂额,忙得不可开交。等徐纾言觉察出事情不对劲时,已经来不及了,周承钰悄然逼宫,封锁了消息。
她二十多年的把持朝政,不仅前朝,就连后宫亦全是她的人。顾昀之倒下得十分突然,把他们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
阴冷潮湿的地牢中,黑沉,寂静,压抑。只有几盏油封摇曳着微弱的光,沿着昏暗的走廊两侧,是空无一人的囚笼。
走廊尽头的十字架上,绑着一个人。身形消瘦,头发凌乱,垂着头,看不见脸。他被绑着,悬空着,脚尖触地,没有着力的点。
幽暗的地牢中,响起脚步声。
从远处来了一群人,为首的是一个太监,趾高气昂的样子。面上擦着白粉,脸煞白,与殷红的唇形成极致的对比。飞上天的眉毛,十分凌厉,眼尾上挑,阴柔十足。
宫里的少监有很多,但是掌印只有一个。
来人便是一直跟在太后身边的刘少监。他一直跟在周承钰身边,虽然是坐在少监的位置,却比身为掌印的徐纾言还要狂妄几分。
他一直不甘心,太后才是这北齐真正的掌权人,他跟在太后身边,应是这世上最有权势的宦官。但最后,竟是徐纾言成为掌印。
凭什么?
徐纾言资历浅,比他在宫里呆的时间久的太监,比比皆是。就因为他跟在皇帝上边,就能有这个名头?
世人只知腥风血雨的掌印,谁又能知道他们这些在徐纾言阴影之下的人。
因此,刘少监一直以来都和徐纾言不对付,时常暗暗的给他使绊子。徐纾言不想因为他惹怒太后,也对这些下作手段看不上。
就是这样蔑视的态度,越发的激起刘少监的恨意。都是阉人,都是伺候人的奴才,徐纾言还以为自己是清风霁月的少爷?
他摆起个架子给谁看?
“来人,把人给咱家弄醒。这是地牢,不是给阿猫阿狗睡觉的地方。”刘少监吊着个嗓子,声音尖利。
一桶冷水直直的泼在徐纾言的头上,水沿着干枯打结的头发落下。这水里还放了冰,泼在身上尤其的冷,迅速将徐纾言身上本就不多的温度带走。
徐纾言从晕厥中醒来,他缓缓睁眼,只觉得眼皮很重,天旋地转。他牙齿不断的打颤,控制不住,身体一会冷,一会热,让他有些麻木。
“把他头抬起来,低着个脑袋咱家怎么问话!”刘少监又吩咐道。
身后太监上前,一把扯住徐纾言的头发,用力往后一扯,徐纾言被迫扬起头。哪怕是在这样昏暗的地牢中,也能发现,他的脸色十分苍白。
“多点些油封,这地牢有些太暗,咱家看不清掌印脸上痛苦的表情。”刘少监皮笑肉不笑道。
“是。”随行的小奴才忙去点油灯,这地牢里终于稍微亮了起来。
在灯光的映照下,徐纾言仰着头。他脸上赤红的巴掌印越发清晰,甚至能看见撕裂的唇角,和唇边溢出的丝丝鲜血。
刘少监施施然的坐在椅子上,手上盘着珠子,笑着欣赏徐纾言的苦难。他脸上有笑意,还有爽快。千盼万盼,终于等到徐纾言从高高在上的位置上跌落下来。
实在是大快人心!
徐纾言很沉默,一句话没说,仿佛是没有感情的木偶。
“掌印不是平素里挺嚣张的吗?怎么现在被关在大牢里了?哎呀!这小小地牢,怎么容得下掌印这尊大佛,掌印可是宫里金尊玉贵之人,谁也惹不起。”刘少监阴阳怪气的说着。
他就是看徐纾言不爽,想要激怒徐纾言。
但徐纾言很安静,他仰着头,头发湿乱,一些发丝糊在他的脸上。徐纾言很累,他不知道自己被绑了多久,因为地牢里看不见太阳。他只知道,自己很累,很难受。
他眉心微蹙,闭上双眼,沉默的抵抗着。
这两天,他一直是这样。
“掌印的嘴可真是紧,都两天了,还是一声不吭。还真是一条衷心耿耿的狗,死到临头了还护着主子呢!”
刘少监站起来,边拍手,边缓步向前走着。他走至徐纾言面前,脸上的笑再也挂不住,流露出阴毒的表情。
他一把拽住徐纾言的头发,迫使徐纾言看着他。刘少监轻轻拍了拍徐纾言的脸,面色不断变换,带着恨意,他沉声道:
“徐纾言你现在装清高给谁看?你可知道,我最看不惯的,就是你这幅趾高气昂的样子,谁也不看在眼里。在宫里谁看到你都要低头,谁都要给你赔着笑脸。”
刘少监死死捏住徐纾言的下巴,咬牙切齿道:
“你算个什么东西!归根结底,徐纾言你只是个太监。拥有滔天权势又如何,你和我一样只是个阉人,下贱蹄子,你傲个什么劲儿?现在不照样落在我手里了。”
刘少监放肆的吐出心中的恶毒的话,虎落平阳,他不需要在徐纾言面前装模作样的。这地牢里寂静,只回响着刘少监癫狂的话语。
但徐纾言并没有搭理他,漠视。有一句话刘少监说的是对的,徐纾言从来不屑于别人的这些下作手段。
徐纾言的轻视才是激怒刘少监的利器。
“回话!”刘少监绞紧徐纾言的头发,用力扯住,怒吼一声。
“呵。”徐纾言轻轻扯了扯嘴角。他嘴角很疼,笑起来有些不自然。但是那轻蔑的劲儿,还是和以前一样。
徐纾言轻飘飘道:“垃圾。”
短短两字,直接将刘少监点炸。他用力,一巴掌甩在徐纾言脸上,将徐纾言打得头一偏,口腔里瞬间溢满血腥味儿。
“徐纾言你现在也就耍耍嘴皮子威风,风水轮流转,你威风的时候过去了。你睁眼看看,现在谁才是垃圾!”
徐纾言侧着头,乱糟糟的头发遮住他的脸,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能听见他低低的笑声,徐纾言缓缓转头回来,眼睛向下,直直的看着刘少监愤怒涨红的脸。
“就算我倒下了,也有人会踩着你的贱骨头,坐上掌印的位置。哪怕你再如何费尽心血,奴颜婢膝,不属于你的终将不属于你。”
这么多年,徐纾言又怎会不懂他的心思。权力,哪怕是卑贱如他们之流的宦官,都渴望拥有。
没人能在权力面前,坦然说“不”。就像是被人撕开虚伪的血肉,露出里面丑陋的流着欲望的真心。
对醉心权力的人说,你将永远和权力失之交臂,这无异于是最恶毒的诅咒。
刘少监瞬间面容扭曲,眼中的恨意滔天。他喘着粗气,紧紧钳住徐纾言的下巴,用力到手上爆着青筋。
“徐纾言,我看你能嘴硬到几时。”
刘少监转身,又坐回了椅子上,许久才平息心中的滔天巨浪。他的眉眼又高挑着,有了盛气凌人的架势。
“玉玺在哪里?”
徐纾言紧抿双唇,拒不开口。
“不说?”刘少监冷冷一笑,他向后摆了摆手,道:“来人,把东西拿上来。”
一个太监手中拿着被烧制火热滚烫的烙铁,火红的烙铁,还没靠近就能感受到灼人的温度。
烙铁上刻着“奴”字,在北齐是用来标记奴隶身份和归属的方式。
第112章 第112章
幽深的地牢里,血肉炙烤后散发出的腥臭的味道,让人作呕。
徐纾言垂着头,面色惨白,脸上尽是汗水,整个人湿得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他痛得死死咬住唇,只发出一声闷哼,就再无声响,嘴唇被咬得鲜血淋漓。
徐纾言的手不断的颤抖,神经质的抽搐,完全没有力气握住。
在他的手臂内侧,皮肤被烫得焦黑,边缘处泛着暗红肿胀,上面刻着“奴”字。
在北齐只要是奴隶,都会在手臂内侧纹字。这个印记,会伴随着奴隶的一生,永不消散。
刘少监看着徐纾言痛不欲生的模样,他终于觉得心中畅快些许。他又盘着手中的珠子,冷笑道:“身上刻了字,就入了贱籍,永世不得翻身。这可是比阉人还要下贱的人。”
随后他又捂着嘴,阴柔一笑,道:“哦,忘了,入了贱籍已经算不得是人,算作牲畜还差不多。”
“对吧,掌印。”
徐纾言没答,他现在已经痛得有些神志不清。他本就身体虚弱,又遭此折磨,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硬生生吊着一口气罢了。
见徐纾言没说话,刘少监也不恼,他就喜欢看徐纾言半死不活的样子。徐纾言已然没有力气说话,他的沉默,更让刘少监心中快意无比。
他就慢悠悠的走到徐纾言跟前,站定。见徐纾言垂着头,似乎又要晕过去的样子。
刘少监侧头,对身后的太监道:“去端碗盐水来,让掌印醒醒神,莫要睡着了。”
“是。”身后的小太监心领神会,忙去给刘少监端了碗盐水来。刘少监的手一伸,那小太监自觉地,将盐水碗递到刘少监的手上。
刘少监眉眼一挑,阴恻恻的,道:“皇上大势已去,整个皇宫已在太后娘娘掌控之中,大军也在中京城外潜伏着。现在没有攻进来,无非是为了个体面。”
说着,刘少监便将盐水缓缓的倒在徐纾言烧焦的伤口上。盐水刺激着受伤的肌肤,像是有千万个钉子,齐齐扎了下去。徐纾言本要晕过去,硬生生被痛醒。
他咬紧牙关,汗如雨下,整个身体都在颤抖着。受伤的手剧烈振动,想要从盐水下抽出。但是无论他如何动作,他的手仍然被铁链铐住。
刘少监没停,将盐水浇在徐纾言的伤上。他看着徐纾言挣扎抖动,面色逐渐阴沉,问道:“咱家再说一遍,玉玺被你藏到了哪里?”
就在顾昀之病倒之际,徐纾言心中的不安定陡然暴增。他总觉得会发生大事,千钧一发之际,将玉玺藏在了只有顾昀之和徐纾言知道的密格中。
徐纾言没有开口。
直到整碗盐水都倒在徐纾言伤口上,徐纾言已经痛得有些麻木,精神恍惚。他没想过死,只是觉得这样痛苦的时间真的难熬。天总是黑着,怎么也等不到天明。
脑袋很空的时候,徐纾言会想到乔昭。
他想,乔昭会发现这里的异常吗?她会来救自己吗?后来又想,乔昭或许并不会来救他,她要救的是顾昀之,而自己不过是个被捎带的太监。
徐纾言的态度消极,他已经有些撑不住。尽管如此,他仍旧没有供出玉玺的下落。这让刘少监怒不可遏。
“你到底说不说!”刘少监猛地扯住徐纾言的头发,语调带着狠戾。
徐纾言的脸肿得很高。刘少监下手重,一巴掌扇过去,徐纾言都有些耳鸣,一瞬间什么都听不清了。嘴角又慢慢溢出来鲜血。
“不说是吧!徐纾言,你傲气,你最好一直这么傲气!!不说出玉玺的下落,那你这张脸皮也别要了。”
刘少监气得胸膛不断起伏,徐纾言真的是根硬骨头,都到这个地步了,愣是一声没吭。刘少监转身,气匆匆的,就将烧得火热的烙铁拿在手中,直直往徐纾言而去。
“你既然硬气,今日就在你脸上烙一个印记。现在烙在右脸上,还不说,就在左脸也烙上!”
火红的烙铁带着灼人的温度,刘少监自然不是吓唬徐纾言的。他接手这个差事,本就是为了泄愤。徐纾言都落到他手里了,只刮他一层皮下来,没要他的命,已经算是幸运。
在北齐,连奴隶的烙痕,都在手侧内,平时能够遮掩住。但若是烙在脸上,难道能换张脸过活?
烙铁实在太烫了,那种灼热感,烫的心脏仿佛都要蜷缩起来。眼瞧着就快要触到徐纾言的右脸,徐纾言避无可避。
……
“刘少监。”牢狱中传来脚步声。
一个太监从外面而来,弯腰低头道:“太后吩咐,让您现在把人提到慈宁宫去。”
“现在?”刘少监拿着烙铁,缓缓转过身,脸上带着被打断的不耐烦。
“咱家正在审问,马上就能得出玉玺的下落。等一刻钟,再将人提过去。”
刘少监尽量推迟着时间,这么好折磨徐纾言的机会,他当然不想放过。
那太监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无奈道:“怕是等不了,太后那边急,吩咐您现在就将提人过去。”
刘少监面上烦躁,心中郁郁,他不甘心的“啧”了一声,只得转身将手中的烙铁放下。
“徐纾言,算你运气好,这张脸皮暂时保住了。”刘少监轻蔑的拍了拍徐纾言的脸。
慈宁宫,金碧辉煌,香气馥郁。
顾昀之脸泛着青白,气息微弱,有气进没气出的样子,一看便知中毒已深,顾昀之被随便的扔在地上,以一个不舒服的姿势躺在地上。
周承钰坐在上位,漫不经心的垂着眸子。她手中端着一杯茶,施施然浅啜一口,茶香清新淡雅,弥漫着空气中。周承钰眼睛都没往下撇一下。
大门敞开着,外面灯火通明,全部是手持火把,严阵以待的将士。已然有了肃杀的意味。
刘少监将人带上来的时候,徐纾言已经体力耗尽,晕了过去。
后面的太监将徐纾言一把扔在地上,刘少监上前弯腰行礼,谄媚道:“拜见太后娘娘,娘娘吉祥,凤体万安。”
周承钰随便挥了挥手,道:“起吧。”
“谢太后娘娘。”刘少监起身。
周承钰瞟了一眼被扔在地上的徐纾言,他整个人都乱糟糟的,弓着腰蜷缩在一起,身上散发出复杂难闻的味道。
“得到玉玺的下落了吗?”周承钰慢悠悠问道。
刘少监面色一僵,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虚汗,战战兢兢道:“这贱人嘴硬得很,行刑的手段都用遍了,就是不肯开口,奴才也是没办法啊。”
周承钰凉悠悠的看向刘少监,一双丹凤眼,看着盛气凌人,没有感情。刘少监后颈一凉,心里直打鼓,不知周承钰为何意。
“没用的废物。”周承钰冷冷道。
刘少监听到这话,心都凉了半截。他急忙跪在地上,额头重重磕在地上,连声道:“太后娘娘恕罪,太后娘娘恕罪。”
周承钰揉了揉眉心,嫌他在这里脏了她的眼。周承钰语气不耐道:“自己下去领板子。”
保住小命了,真是有惊无险。
“是,多谢太后娘娘。”刘少监利索起身,往外面而去。
顾昀之生死不明,他穿得单薄,躺在地上无知无觉。
周承钰眼神都没分给他半分,她缓缓起身。红色的锦袍曳地,上面用金线勾勒着娇艳的牡丹花。
周承钰走到徐纾言跟前,随后蹲下。徐纾言的头发干枯,凌乱的糊在脸上。周承钰白皙的手指想要掀开他的发丝,又觉得脏的很。
她缩回手,直起身,对身后的侍卫道:“用冷水泼醒,哀家有话问他。”
“是。”侍卫去外面打水。
一桶冷水将徐纾言猛地泼在徐纾言的身上,夜晚的井水十分寒凉。徐纾言整个人都被水打湿,湿漉漉的躺在地上,没有动静。
“还没醒?”周承钰坐回软椅间,问道。
那侍卫踹了一脚徐纾言,见徐纾言没有任何动作,好像真的昏死过去。侍卫回答:“回禀太后,人还没醒。”
“没醒就继续打水给我泼,什么时候醒了,什么时候停下。冷水不行就用热水,总之哀家要他醒着。”
周承钰慢悠悠的靠在软椅上,姿势放松。就这样看着一桶桶水,兜头倒在徐纾言的身上。这于周承钰而言,仿佛只是一场表演,与戏子台上唱戏并无区别。
她心里起不了任何的波澜。
索性在泼到第三桶冷水的时候,徐纾言有了清醒的迹象,他缓慢的睁开了双眼,很微弱,但人确实醒了。
“停吧。”周承钰摆手道。
侍卫立即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退回了周承钰身后。
徐纾言现在已经很虚弱了,人虽然醒了,但也只是醒着。
“哀家还是小瞧你们两个了。”周承钰看着在下面躺着的顾昀之和徐纾言,轻笑一声,继续道,“若你们安分守己,乖乖当着傀儡,还能留下一条命,不至于落得今日的下场。”
“可你们偏不,你们做得那些事,以为哀家不知道?无非是想看你们能翻出个什么天来,现在看也不过如此。”周承钰语气有些淡,里面带着嘲讽。
“禅位的圣旨已经拟好,这位置该换个傀儡坐了。把玉玺拿出来,哀家还能给你们留个全尸,不至于弄得这么难看。”
自顾云赫死了这二十一年来,周承钰也变了很多。
刚开始她恨顾云赫,他如此在乎这顾家的天下,害怕外戚干政,天下易主。
那周承钰就直接偷梁换柱,让狸猫来当皇帝。而真正拥有顾家血缘的皇子皇孙却散落在北齐的四处,永远无法坐上这个位置。
这是年轻气盛的她能想到的,对顾云赫最大的报复。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恨意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消散。每每想到那些真心里参杂的欺骗,想到那个死去的孩子。周承钰夜不能寐,心脏绞痛,甚至产生病态的偏执。
她想,她一定要毁了这些,毁了全部,让这天下人都来给那个死去的孩子陪葬。
周承钰已经有了行动,与西戎通敌,让北齐陷入内忧外患,就跟一个筛子一样,到处都是缺口。但在关键时刻徐纾言插了一脚,周承远被替换成郑冬青,再加上小将乔昭。
事情又发生了新的转机。
五年抗击西戎,周承钰没再作妖。她修了个佛堂,上面供奉着无字牌位。无人知道这是何意,连周承远都未可知。
只有周承钰知道,这个牌位祭奠的是死去的自己。
她的心,随着岁月的磋磨,已经在无尽的长河中死去。那些盛气凌人,那些心高气傲,那些骄纵单纯已然消失殆尽。
周承钰已不再是周承钰,她变得沉默,变得麻木。
她老了,她的心气已经没了。
二十一年还是太久,时间是最残忍的,它连滔天的恨意都能冲刷得一干二净。
或许从恨意消失的那一刻,周承钰就已经死了。
所以那个无字牌位,不为祭奠别人,只为祭奠往昔的自己。
她不再似从前那般疯狂,她现在只觉得,傀儡有了意识,就换个傀儡。
如此往复,枯燥无味。
……
徐纾言能听见有人在说话,但是他的脑子就像是一团浆糊,根本没办法回答话。他整个人蜷缩着瑟瑟发抖,他冷得牙齿都在不断打颤。
周承钰见他这半死不活的样子,皱了皱眉头,道:“去给他喂颗救心丸。哀家话还没问完,可别死在这儿了,真是晦气。”
“是。”
侍卫强硬的将徐纾言的嘴掰开,将一粒黑色的药丸塞进徐纾言的口中。见徐纾言要吐,又合上他的嘴,强制让他吞了下去。
这救心丸药性十分的烈,徐纾言才刚咽下去,就觉得有一团火,沿着身体往下走。方才还冷得打颤,现在却整个人都像是被放在火上炙烤一般。
徐纾言苍白的脸立刻泛上嫣红,脑子也变得清醒很多。
但是这救心丸虽好,但是对于身体过于虚弱的人来说,却是毒药。身体虚,需要温和的调养,最忌大补,这就是所谓的虚不受补。
现在徐纾言咽下这颗救心丸,无异于在透支他的生命,燃烧他的精血,来换得片刻的清醒。
他有了力气,竟然能颤巍巍的起身。只是动作缓慢,仿佛随时都会骨头散架。
周承钰见他起身,也没让人去扶着他,就这样看着徐纾言艰难的站起来。
周承钰见他如此倔强,轻笑一声,道:“你还是真是和你父亲一样,固执又不懂变通。”
徐纾言缓缓站直,才慢慢的舒了口气。他看向周承钰,没有说话。
徐纾言的眉眼,和他的父亲确实像,尤其是那一双清冷的眼睛。但是相比于他父亲宁死不屈的性格,徐纾言就要隐忍很多。
周承钰没有见过徐纾言的父亲,但却听过他的名字。
徐纾言的父亲本明叫徐祈时,是当年的状元,后来进了户部。
他为人温和,作风清正。他是真正的寒门贵子,是靠自己的能力读上来的。
徐祈时有能力,但是性格却比较的固执,守着那些三纲五常,不懂变通。因此刚进入官场的他,颇为不适应,摔了些跟头。
奈何他实力确实强,又因为其真诚耿直的性格结识了一批与他脾性相当的好友。再加上顾云赫特别赏识他,有意重用。
因此徐祈时在朝堂上还算是顺风顺水。
变故就出现在他发现了科考舞弊。
其实这事也归不得徐祈时管,他既不是出题人,也不是阅卷人,按理来说这件事怎么也和他沾不了边。
但偏偏,有学子,亦是寒门出身。就在春闱前十天,考题泄露。这本是那些富家子之间的交易,奈何在一次夜游赏月的中。那些富家子,和寒门考生起了冲突。
有人说漏了嘴。
于是这件事便渐渐宣扬开来,私下里越闹越大。
自然有考生去举报,但是当时的礼部尚书是周家旁支家的人。对于科考舞弊,他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他也能从中捞到好处。
且北齐,不止春闱舞弊。就连那些乡试,院试,府试,但凡涉及考试,都有舞弊的现象,只是没提到明面上来说罢了。
规则是给弱者制定的,强者本就无需遵守,这都是大家心照不宣的。
于是礼部尚书将消息压了下去。
在北齐,礼部负责典礼事物,学校和科举之事。礼部这个行为,让那些寒门考生只觉得天塌地陷,道心崩毁。
同时他们也不得不思量,是否有胆子和官场的黑暗硬碰硬。毕竟接下来,他们的考试阅卷,都掌握在礼部的人手里。
人总是因为区别对待而义愤填膺,可若真是让他们为正义冲锋,又会瞻前顾后,胆怯退缩。许多人妥协了,为了前途,为了不被报复。
但是有些人却不愿就此妥协。
里面就有一人,他一直仰慕徐祈时,以他为榜样。他知道徐祈时这等清流,定然不会看到这样科举舞弊之事。
于是他接连几日拜访徐祈时,都因为徐祈时太过忙碌而没见到人。眼见春闱临近,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那考生便在徐祈时家外蹲了两日,终于在一日清晨,等到了徐祈时去上朝的马车。他立即上前就拦住马车,二话不说跪在地上。
“求徐公为我等寒门考生做主!”
就此,徐祈时进入生命的倒计时。
能坐到礼部尚书的位置,那位周家人虽是旁支,但在周家也有一席之地。
徐祈时那日听了考生的话,有陆续收到了更多人的举报,这里面提到最多的就是这个礼部尚书。徐祈时非常受学生的信任,这些学生对他几乎是知无不言。
那么多学生,来自天南地北,甚至说出的话都大差不差,一个意思。
兹事体大,徐祈时在朝堂上跟顾云赫上奏了此事。
当时的顾云赫已经身体不好了,他非常虚弱,经常病得上不了朝。
但是他听到这个科举舞弊之事,仍旧十分震怒。顾云赫身体虽然不行了,但是他依旧知道,科举是选拔人才最重要的方式。
若是科举都被渗透,那无异于掐住一个国家的命门。
于是,顾云赫下令彻查。他因为身体不济,就这件事就交给了大理寺办案。
谁知道,查着查着,这件事最后竟然查到了徐祈时头上。大理寺说,徐祈时和礼部出题的其中一人,是关系密切的好友。
这漏题的口子就是从他这里开的。
只是后面越闹越大,徐祈时就贼喊捉贼,以此来洗清自己的嫌疑。
最后连徐祈时自己都想不明白,这科举舞弊的罪名,怎么会落到自己的头上。
他也不是就此认栽的人,他积极争取,为自己辩解。但是前方却像是有无穷无尽的人在阻拦着他。
最后让他真正崩坏的是,那些曾经向他寻求帮助的寒门考生,真的以为他在官场变得利欲熏心,认为他是背叛寒门的叛徒。
他们向他的马车扔臭鸡蛋,扔烂菜叶,故意让他的马受惊,跟在马车后面大声辱骂等等。这样的行为才是压垮徐祈时的最后一根稻草。
冤屈和误解让徐祈时痛苦万分。
在最后大理寺给他定罪名的那个早上,徐祈时在大殿上撞柱,以死来证清白。
顾云赫大怒,直接仗杀了当时那位礼部尚书,将许多牵连其中的官员通通问了罪。
这件事也使顾云赫的病情更加严重,没过一年,顾云赫就去世了。
……
在认定之事的固执程度上,徐纾言和他父亲是极为相似的。但是徐纾言比他父亲更能忍。他小小年纪成了阉人,却没有寻死觅活,他很坚强的活了下来。
并不是他坦然接受了这个事实,而是因为他还有自己的使命,他身上还担负着未报之仇。他只能忍,然后不断筹谋。
周承钰看向徐纾言,懒洋洋道:“这么多年来,你定是想为你父亲报仇的。你恨周家人,因为他们是害死你父亲的元凶。你苦心孤诣的为顾昀之筹谋,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将我斗倒,将周家连根拔起。”
“除此之外,在朝堂中你所做的那些事。对科举制度的改革,对官僚制度的改革,这些吃力不讨好,得罪人的事情,也是为了继承你父亲的遗志。”
“是这些支撑着你走到现在的,对吧,徐纾言。”
徐纾言抿着唇没说话,他的眼眸黝黑,深沉得像是遥远的夜空。
周承钰说的对。
徐纾言之所以现在还活着,就是心中的那口气在。
这才是他还能立住的根本,是他人生的底色。徐纾言像是一个在黑暗中孤独前行的人,他甚至没办法停下来结束自己的生命。
父母未报之仇,父亲的遗志,徐纾言背负了很多,艰难前行。
“你还真是傻啊,这北齐有什么值得你卖命的地方。你父亲当年帮助的学生们,最后有一丁点感谢他吗?他们耻笑你父亲是叛徒!”
周承钰实在对徐祈时和徐纾言的行为感到迷惑,或者说她其实并不太能理解他们大义凛然的样子,甚至不惜为此付出生命,周承钰觉得很蠢。
“但求问心无愧。”徐纾言的声音很哑,喉咙很痛,他说话有些困难。
周承钰嗤笑一声,叹道:“果然和你父亲一模一样啊。”
“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现在的局势。不要在做无谓的挣扎,将玉玺交出来,哀家还能留你个全尸。如若不然,就别怪哀家心狠。”
方才还笑眯眯的,转眼间周承钰的面色就阴沉下来,看着十分可怖。
徐纾言自然不会将玉玺交给她。
将玉玺交了,徐纾言和顾昀之就只有一死。若是不交,还能纠缠着,多活些时间。若是乔昭和白启机警,应该已经发现了宫中生变,肯定会来营救顾昀之。
徐纾言现在要做的就是尽量拖延时间,争取一线生机。
所以他沉默的摇了摇头,不愿开口。
周承钰都被气笑了,道:“你不会以为哀家真不敢杀你吧?想让你开口,方法多得是。”
“只是哀家看你还算是个忠臣,虽不是忠于哀家,但也给你留点体面。”
随后周承钰拍了拍手,道:“把东西拿进来让掌印见识见识。”
言罢,就有几个侍卫出了门去。
他们抬进来一个架子,将徐纾言死死的绑在上面。旁边一个侍卫手上拿着锋利的小刀。
周承钰将垂眸,慢悠悠的将裙子的褶皱抚平,随后掀了掀眼皮,看向徐纾言,笑道:
“想必掌印对凌迟之刑十分熟练,只是以往都是掌印用在别人身上。现在用在掌印自己身上,不知道掌印又会作何感受,能否承受住。”
在北齐,最为残酷的就是凌迟之刑。它在犯人清醒时,以很慢的速度,将犯人身上的肉一片一片的割下来。直至犯人被活生生痛死,或者流血过多而亡。
很多犯人往往没到最后就痛得受不住,将犯事交代。总之这个凌迟之刑,是北齐众刑罚之首。
徐纾言被死死绑着,无法动弹。
“掌印还有机会后悔,现在将玉玺的下落……”
周承钰话还没说完,徐纾言已经将眼睛闭上,头偏了过去。这是他拒绝交流的动作。周承钰看他这个消极的行为,话在口中一滞,哽在喉间。
周承钰怒不可遏,道:“行,徐纾言你是好样的!别后悔。”
她正想叫动手,此时一个侍卫急匆匆的跑了进来,甚至没来得及向周承钰通报。
他面色焦急的跪在地上,道:
“太后娘娘,他们……他们攻进来了!”
周承钰面色惊愕。
第113章 第113章
夜黑,火光冲天,空气中弥漫着肃杀,让人不寒而栗。
乔昭率大军兵临承天门外时,宫门禁闭,皇城楼上的兵卒手持弓箭,严阵以待。
当日乔昭发现事态超出控制,她一边以正常的语气回了密信,没有打草惊蛇。一边又秘密联络了白启,将此事告知与他。
白启仔细将迷信对比后,也发现了其中的端倪。他认真思量,觉得乔昭所言不无道理。
于是二者里应外合,有了这场宫变。
乔昭本就是武卫营的首领,她开城门,放了一半定北军进城。剩下一半由乔愈年率领着接应白启,将城外埋伏的太后的军队进行前后夹击。
夜晚的火光照亮天际,整齐的步伐在黑夜中尤为清晰。不少人从梦中惊醒,见此情形,不禁肝胆俱裂。
小孩在深夜中放声啼哭,温柔的妇人抱着孩子轻晃,嘴里唱着摇篮曲。但是孩子的哭声怎么也止不住,犹如魔音穿耳,隔很远都能听见啼哭之声
丈夫从外面回来,立刻将门拴住,面色恐惧。见孩子在哭,男人上前一把捂住孩子的嘴,啼哭声瞬间被遏制住。
见此情形,妇人也有些惊讶,她低声问道:“外面可是出了何事?为何这副表情。”
丈夫向外撇了一眼,压低声音,惊恐道:“外面全是拿着刀,举着火把的,身穿铁甲的兵卒。一个个看着跟活阎王似的,这是要打仗了!”
“什么?打仗!”妇人捂着嘴,大惊道。
“你小点声!他们在外面听得到。”丈夫立马警告道。
妇人马上住嘴,面色惊恐的看着从窗户外透进来的火光。
外面的脚步声,整齐踏响,犹如战鼓,重重的敲响在每个深夜惊醒的人心中。
……
乔昭坐在矫健的骏马上,她面容坚毅,目光冷静的看着前方。
她身后的军队,浩浩荡荡站满了整个承天门街,甚至延伸到了外面。
承天门厚重庄严,现如今紧紧关闭着。皇城楼上已经站满了将士,他们手持弓箭,拉满弓弦,时刻准备战斗的模样。
可以毫不怀疑的说,只要上面一声令下,万箭齐发,乔昭这边瞬间就会被射成筛子。
“持盾!”乔昭大声命令道。
身后的定北军动作迅速,干净利落,变换队形,将盾牌顶在前方。
两军对峙,气氛已经剑拔弩张。劲风吹得城门楼上的红色的旗子猎猎作响,场面十分寂静,无人说话。只能听见火焰燃烧的声音。
乔昭对着城楼上方的人高声道:
“上面的将士听着。皇宫境内,严禁带兵擅闯!”
“你们今日所做,是犯的谋逆死罪!将会诛杀九族。若你们现在投降,将城门打开。日后圣上还能饶你们一命。若是继续执迷不悟,不单是你,就连你的父母族人都会因你而死。”
乔昭的声音在在深夜中散播开来,城楼上的兵卒仍旧没有放下拉弓的手。他们虎视眈眈的看着下方众人。
此时,一位身披银甲,系着披风的人上前。此人身形高大魁梧,满脸的络腮胡。正是之前被顾昀之重用的吕司。
吕四早已倒戈相向。
在清楚顾昀之放了乔愈年,并且不会再重用他后,吕司怒气冲天,暴跳如雷。即将到手的权力,就这样轻飘飘的从自己手里溜走。吕司无论如何都无法甘心。
正在他壮志难酬之时,周承钰向他递来的了橄榄枝。
只要能跟在她的麾下,日后就让他做威震一方的元帅。敢问这样的承诺,又有哪个武将会不心动?
吕司心中虽然惊骇,但仍然抵不住权力的诱惑,选择背叛。
他站在城楼上,面上带着掌控一切的优越感。吕司放声道:
“乔昭,你才应该投降吧。你可知这皇宫早已被太后娘娘握在手中,且皇上如今性命垂危,朝不保夕。日后这北齐谁说了算,明眼人都看得清楚。”
“乔昭,你如此聪慧,不会不知道,现在才是站队的好时机。”
乔昭嗤笑一声,抬手,用鸣鸿刀直指城楼上方的吕司,道: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吕司你这个无耻老贼!你这般两面三刀,背信弃义之人,也敢大义凛然在阵前叫嚣,真是令人作呕。今日,就让你这老匹夫命丧九泉之下!给后人做个警醒。”
乔昭没给吕司留一点面子,当众点出吕司的背信弃义。
吕司勃然大怒,瞬间面色涨红,他气得胡子颤抖,道:“乔昭你这黄口小儿,我好心劝你不听,竟敢信口雌黄!也罢,现在就给你长个教训!”
“放箭!”
转瞬间,密集的箭矢,铺天盖地的从上方射下来。犹如漫天的雨,让人避无可避。
上面持着弓箭之人,射完一箭,迅速后退,另外一组将士补上,继续射箭。就如此循环往复,没有停歇。这箭雨就像是用不会停下一般。
乔昭他们这边并不是毫无准备。他们持着盾,身披铁甲,头戴铜盔,最小程度的减少伤害。
楼下的定北军一分为二,上百人抱着一根巨木,不断撞击着城门。有人倒下。立刻换人顶上。另一大部分,则是从城楼下登上云梯,不断向城楼上方攀登。
只要有一人能够爬上城楼就能取得阶段性胜利。
在几十米的距离,有几十台投石机。这个投石机被林珩改装过。能投的距离更远,更高。不断的城楼投去,面对从天而降的石头,城楼上不少的兵卒都慌了神。
战况焦灼,乔昭他们一时进不去,吕司也不能拿乔昭如何,
吕司对乔昭有所耳闻,知道她十分骁勇善战。若是现在打开城门,两军交战,吕司他们未必会赢。
他现在就是耗着乔昭,等中京城外结束,太后的军队入城。到时候对乔昭里外夹击,打得她落花流水。反正他们守着城,只要不开城门,乔昭不能拿他们如何。
承天门比其他城池的门更加厚重,毕竟是守卫皇城的大门,代表了天家威严。自然非同小可,在巨木的撞击下竟然纹丝不动,不见半分伤害。
乔昭的军队进不去,光靠云梯艰难上去的将士无异于杯水车薪,且他们上去,就被人围攻,起不到决定作用。关键还是要打开城门才行。
乔昭自然清楚,她又增添了人手上前,不间断的用力撞击着城门。城门发出沉闷的的响动,听着让人难受,但仍未打开。
上方的箭矢还在落下,他们做足了准备。这些箭矢,就像无穷无尽,射不完一般。乔昭这边逐渐有了伤亡,而投石机对吕司的伤害,几乎是微乎其微。
他们一直不出来,乔昭确实没有办法。且这样一直耗着,只会让伤亡更加严重。
但他们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强攻。外面两军已经处于交战,乔愈年和白启拖住太后的军队,敌军无法抽出手来顾及这边。此时不拿下,就找不到更好的机会了!
乔昭心里的那股火开始烧起来,烧得她脑子越发清晰。她远远的看着吕司的的身影,距离有些远,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这种情况,吕司易守难攻。他若是实在不想出来,她也别无他法。
但是,兵法有一招,擒贼先擒王。
乔昭翻身下马,她将自己显眼的披风扯掉。让自己隐匿在跑动的兵卒中。
她猫着身子,出现在城墙脚下。
“让我上。”乔昭对着一个即将攀登云梯的将兵卒道。
那兵卒转头,看见是乔昭,立即拒绝道:“将军,这太危险了,还是让我等上去吧。”
攀登云梯确实危险。一方面在攀登途中,会被城楼上的乱箭射杀,一方面哪怕躲过箭雨,幸运的上去。也会被城楼上的兵卒杀害。
但是还是有勇猛的将士,不断向上攀登。至少杀一个人,射出的箭就能少一些,对于城楼外的将士压力就会小很多。这几乎是用血肉堆叠的。
那小战士,握着云梯不肯放。他知道这危险,乔昭作为领军之人,定然不能出任何闪失,否则军心涣散,瞬间就败了。
“让我上,这是军令。”乔昭语气严肃,目光如利剑一般。
“是。”听到乔昭下了军令,那小战士不得不松开自己的手。
乔昭身形矫健,背着鸣鸿刀,像一只灵活的山猫,握着云梯不断向上爬着。没人知道乔昭在下方,否则他们一定会加强炮火对准乔昭。
她的速度很快,动作又很灵敏,不断躲开射来的箭矢。等她的身体探上城墙上之时,才有兵卒发现是乔昭从云梯上爬了上来。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乔昭的身手,可不像那些普通的将士,她一把抽出身后的鸣鸿刀,几乎是一路的杀过去。
鲜血喷溅在她的脸上,她的身上,她的刀上。
她就犹如那煞神一般,不断向前,收割着生命。乔昭不恋战,也不打算将挡在面前的所有兵卒杀掉。她有明确的目标,吕司。
乔昭要取的是吕司的项上人头。
凌冽的刀风从身后袭来之时,吕司瞬间躲开。他从军几十年,对杀气十分敏感。
吕司转身,看见乔昭握着刀,站在他的身后,刀剑不断的向下滴血。吕司身后的兵卒立刻上前,将乔昭团团围住。
“乔昭,我还是小看你了,竟然敢单枪匹马爬上来。不知道应该夸你勇敢,还是骂你蠢。”吕司被兵卒挡在身后,他毫无畏惧的看向乔昭,语气讥讽。
乔昭用鸣鸿刀指着吕司,面色冷然,杀气逼人。围着她的兵卒立刻应激,握紧手中的刀,害怕乔昭有任何动作。
“老匹夫,今日就是你命丧黄泉的之日。”
乔昭没有废话,提着鸣鸿刀就杀上前。其实围在她周围的兵卒真的不够看,但是耐不住人多,打人海战术。杀了一批又来一批,怎么也杀不完,不断消耗乔昭的力气。
吕司就在十米开外,好整以暇的看着。他自然不会傻到跟乔昭单打独斗,他也不是那样伟光正的人物。
只要能杀了乔昭,无论什么办法,无论死多少人,于吕司而言都是值得的。甚至能在他的人生事迹上,添上光辉一笔。
杀的可是战场上的新起之秀,大名鼎鼎的乔昭!
乔昭内心越发烦躁,她心中的焦灼,不断攀升。她知道,她刀下的每一个亡魂都是北齐的百姓。
她杀的不是侵略的外敌,她杀的都是北齐的将士。他们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父母家人。不敢想象,这一战结束后,又将有多少百姓家里挂起白幡,又有多少母亲流泪至天明。
只是上面的神仙打架,死的却是平民家的孩子。
本是同根生,现在却刀剑相向。
说白了,乔昭还是过不了心中那关。她没将这些普通兵卒,当作是敌人,所以她的心中备受煎熬。
她脸色一沉,隔着人海和吕司遥遥相望。与乔昭目光交汇,冰冷的杀意激得吕司汗毛竖起,他脸上志得意满的笑僵住。
乔昭冷笑一声,她一脚踹在挡在面前的将士胸上,瞬间将人踢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那将士捂着胸口吐了一口血出来。
乔昭快步向前,她迅速抽出藏在袖中的小刀,猛地向前掷去。乔昭几乎是用了全部的力气,小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插在了吕司的胸口上。
用力之猛,甚至让吕司踉跄了一下。
吕司不是光明正大的人物,乔昭也不是守着规矩的愣头青。战场上,只要能杀了敌军,小小暗器,不足挂齿。
吕司只觉得心脏刺痛一下,剩下的就是麻木。他诧异的低头,看着胸前插着的小刀,全部没入身体里,只剩下了刀柄,裸露在外。
鲜血迅速的涌了出来,将吕司面前的衣服打湿。吕司感觉不到痛,但是他能感觉身体里的温度在流失。
此时城楼下“吱呀”一声,缓缓响起。
城门从里面打开了。
在外面的定北军看到城门从里面打开,脸上挂满惊愕。他们还举着巨木,正准备下一轮的猛烈撞击,城门猝不及防的在面前打开了。
只见城门口地上躺着的全是尸体,横七竖八,鲜血溅得到处都是。有一人,身着羽林卫服制,坐在高头大马上。他银色的软甲上都溅满了鲜血。
是周行亭。
周行亭坐在马上高举手中的剑,大吼一声:“北齐的将士们,攻进去!”
定北军瞬间反应过来,丢下手中的巨木,大声道:“城门开了!攻进去!!”
一时间群情激奋,喊叫声震天。
吕司还残留着清醒,他听到下面的声音,瞬间跑到城墙上往下望去。只见城楼外的定北军乌泱泱的往皇宫里涌来。
此时一个将士焦急跑了过来,道:“将军,城门开了!城门被周大人打开了!!”
吕司惊愕,问道:“被谁?!”
“羽林卫中郎将,周行亭,周大人!”将士面带急色,重复道。
“周行亭……周行亭。完了,一切都完了。”吕司捂着胸口,鲜血从他指尖溢出,他喃喃道。
这个变故让在场的所有将士都慌了,主帅被暗杀,现在城门又被打开,根本守不住了!一时间军心涣散。
乔昭轻勾唇角,笑道:“还没完。”
她犹如鬼魅的身影上前,修长的手握住吕司胸前的小刀,猛地拔了出来,鲜血喷溅在乔昭脸上。她眼都没眨一下,拿起匕首,利落得割断了吕司的颈部动脉。
吕司的眼瞬间睁大,他嘴里发出“嗬嗬”的气音,又说不出完整的句子,眼睛迅速灰败下去。
乔昭直起身,看着吕司尚有余温的尸体,面无表情道:“这才叫完了。”
第114章 第114章
乔昭和周行亭会面,两个人都很狼狈,浑身都是血。
“皇上和太后都在慈宁宫,掌印也在。那里还守着许多兵卒,不全是羽林卫,你过去的时候小心一点。”周行亭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看向乔昭。
乔昭没有立刻动身,她直直的看向他,片刻后,问道:“你知道太后和你父亲做的事吗?他们是在谋反,要诛杀九族的。”
周行亭颌首,麻木道:“我知道。”
“我不信你。”乔昭没办法完全信任周行亭。
毕竟他是周承远的儿子,难保不会诱敌深入,来个瓮中捉鳖。
周行亭走到乔昭身前,乔昭立刻握紧了手中的鸣鸿刀,戒备着。
周行亭面色复杂,更多的是麻木,混乱。他仿佛所有的精气神都消失了,很狼狈,再也不复往日的意气风发。
“乔昭,我不会骗你的。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乔昭没说话,是朋友吗?乔昭不太清楚,因为一开始,就是别有用心的接近。只是后来,交了心,可能确实成为了朋友吧。
周行亭看向乔昭,语气中带着恳求,道:“乔昭,我知道父亲和姑姑做了错事。但是你能否看在今日,我主动开城门的份上将功抵过,饶我父亲和姑姑一命。”
乔昭面色冷肃,目光中却闪过一丝复杂,她抿着唇没说话。
片刻后,道:“这事由不得我决定。”
周行亭的面色瞬间白了下去,心中凄苦。
乔昭见他不似作假,就没有再废话。直接带兵,往慈宁殿而去。
走时乔昭丢下一句:“我会将你今日所做之事毫无保留的告诉皇上。至于最后皇上如何定夺,身为臣子,我无权置喙。”
言罢,乔昭便转身离开。
周行亭看着乔昭快速离开的身影,疲惫的站在原地,失魂落魄。
周行亭是周承远的儿子,又是羽林卫首领,他是一直守在皇宫里。他对于发生的所有的事情都是知道的,他知道姑姑和父亲的要实行的谋逆之事,也知道皇上命悬一线。
这几日,他每时每刻内心都在煎熬着,痛苦着。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何周家会犯下此等大逆不道之事。一边是生他育他的家族,一边是从小刻在心中的家国大义。
周行亭不知道该怎么选。
但是他今日听到了城门外的打杀声,他知道,有人要攻入皇城。
那一刻,心中不断上涌着激烈的情绪。
心中的声音告诉他,已然酿成大错,及时止损,不要再一错再错了。
于是周行亭率领羽林卫杀了守在门口的兵卒,将承天门打开,让定北军进城。
周承钰万万没想到,固若金汤的皇宫出现的唯一的蚁穴,竟然是自己的侄子。
定北军一攻进来,周承钰就知道的消息。
“太后娘娘,大军已经攻入宫内,您赶快从密道离开,他们已经攻进来了!”周承钰身边的太监宫女都劝她赶快离开。
“带兵的是谁?”周承钰稳坐不动,问道。
“是乔昭带兵攻打皇城,她下手狠辣,周……周大人开的城门。”太监面带犹豫,吞吞吐吐道。
周承钰轻笑一声,语气中难掩赞赏之情:“乔昭,又是这个乔昭。”
“次次都是她,来坏哀家的好事。她是一个有能力的女子,顾昀之能招揽到她,真的是走了狗屎运了。”
在乔昭身上,周承钰能感受到久违的鲜活和灵动。这让她仿佛看到了自己曾经的影子。但乔昭比她年轻时候,更加理智冷静些。
周承钰是不吝啬去称赞别人的,乔昭于她是小辈亦是对立方,但这并不妨碍周承钰对乔昭的欣赏,她从不因为乔昭年轻而轻视半分。
她能看出来,乔昭此人,并非池鱼。
“罢了,这北齐啊,命不该绝!”周承钰长长的叹息一声。
周承钰知道一切已成定局,她的计划失败了。
成王败寇,周承钰没有什么不甘心的,甚至有些期待。与其抱头鼠窜,毁她一世英名,不如就去会会这个乔昭。
周承钰施施然的坐在上面,徐纾言现在已经被绑在了架子上。周承钰有些遗憾,道:
“为这北齐卖命的人,竟然挺多。这朝廷,贪婪的人多,清正廉洁的也不少。有人千方百计的想要驻空它,有人却不断的修修补补。让北齐这颗大树,历经无数风雨,竟也能勉力支撑着。”
脚步声越发逼近这慈宁宫,已经隐隐能听见刀剑相触的铮鸣声,和将士门喊打喊杀的声音。
周承钰走到徐纾言面前,施施然道:“听见了吗?有人来救你们了。不过别高兴的太早,顾昀之活不了,你也不长命。”
因为方才的插曲,准备行刑的人,停了下来。
“继续,别停下来。让哀家看看这凌迟之刑,用在掌印身上,又是何等的精彩有趣。”
尽管外面已经呼声震天,但是慈宁宫仍旧不受影响。毕竟这慈宁宫,里三层外三层全是兵卒,并且保护周承钰的皆是军中精锐。
一时乔昭还觉得有些棘手,又陷入了混战中。
乔昭心里有些着急,越是靠近,就越是担忧。她知道徐纾言现在的情况应该很糟糕,下手就没了章法,越发的狠戾。
周行亭率领着羽林卫的加入,让乔昭的压力小了很多,局势开始向好。
“乔昭,你先去救皇上和掌印,这里我来解决。”周行亭紧紧盯着面前的兵卒,对身侧的乔昭道。
“好。”乔昭没有半分犹豫,立刻往慈宁宫赶去。
她身后跟着的定北军的精锐,像一支锋利的箭矢,所向披靡,战无不胜。不少兵卒都被他们身上骇人的气势给震住。
“不想死的就让开。”乔昭提着鸣鸿刀,看着挡在门前,战战兢兢的将士。
乔昭满身肃杀之气,她已经有些杀红了眼,所以眼神格外的冷,像是嗜血的兽,没有半分感情。
仿佛下一秒,就要飞扑上前,咬断你的咽喉。
挡在门口的将士心里犯怵,但是他们不能让开。他们对周承钰还算是忠心耿耿尽管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誓死追随。
这已经是最后的一道防线,乔昭进了这道门,就是直面周承钰。
见他们没有反应,乔昭不耐烦的深呼一口气,冷冷道:“那今日就把命留下来。”
乔昭握紧手里的鸣鸿刀,她身后的定北军倏然拔刀,直指慈宁宫。守卫周承钰的将士也毫不示弱,战争一触即发。
等乔昭一脚踹开房门的时候,徐纾言被绑着,锋利的小刀,已经落在他的身上。乔昭面色一凛,抬手将旁边的刀甩了过去,将侍卫手中的小刀打落在地。
小刀落在地上的声音,让徐纾言猛的抬起头来。他看向门口那个满身是血的身影,乔昭逆着光一步一步走了进来。
徐纾言的眼眶瞬间就红了,他目光中带着焦急和恐慌,额头上都是汗水。他拼命向乔昭摇头,示意她不要前进。但是徐纾言嘴巴被堵着,说不出一句话,只能呜咽着。
乔昭一进屋,就看到了被绑着的人。徐纾言消瘦了许多,脸色苍白,整个人落魄得像是流浪的弃犬。
她不自觉的向他前进一步,下一刻,杀意袭来。
从天而降的暗器,四面八方向乔昭射来。她迅速侧身闪避,暗器贴着她的脸擦过,将她耳边的发削断,又直直射入殿内的大柱上。
外面艰难险阻,进来里面更是暗器重重。乔昭不仅要躲避射来的暗器,还要将暗中藏着的人杀死。
徐纾言看见暗器从乔昭脸边擦过,心跳都停了一拍。他奋力挣扎着,用尽全力也无法挣脱,手腕甚至被绳子勒出来血痕。
周承钰坐在上方,看着乔昭躲避的身影,笑道:“乔昭,这是哀家送给你的见面礼。早有听闻,你是近些年来武将中的新秀,今日就让哀家看看你的真本事。”
你在明,敌在暗。
被人耍阴招的感觉其实很不好,憋屈。这暗器铺天盖地的,想来有很多人躲在暗处。周承钰面前围着人墙,乔昭一时半会还腾不开手对付她。
数十枚暗器从不同的方向射来,几乎是无死角的,没留任何余地的,就是冲着杀了乔昭来的。
乔昭眸色沉沉,她速度极快,闪避着。
将大殿内精致的帐幔一把扯下,猛地一转,将射来的暗器全部兜住。她眉眼冰冷,控制力度和方向,将这些暗器原封不动还了回去。
暗处传来闷哼声,不一会儿,就有人从暗处掉落下来。
“真厉害乔昭,当真是不可小觑。”周承钰为乔昭鼓掌,她笑盈盈道。
乔昭呼吸有些乱,不断起伏着。她一言不发的看向周承钰,不敢有半分松懈,害怕周承钰又有什么招数等着她。
“乔昭!”周行亭带着人从外面赶来。
他带着羽林卫和部分定北军,迅速将宫内的局势控制住。方才又带兵围了慈宁宫,周承钰已经插翅难逃。
兵卒没涌入殿内,将周承钰还有她手下的人团团围住。攻守易形,情势瞬间逆转了。
“乔昭你没事儿吧?”周行亭着急问道。
“无事。”乔昭摇头。
乔昭一人面多着大殿内的所有人,但她没有露出任何的胆怯。敌人越是强大,越能激发了乔昭心中不屈的斗志。
周行亭见乔昭无事,他抬头看向坐在的周承钰。周行亭自小在周承钰面前是十分安静,周行亭有些怕周承钰,对周承钰向来是毕恭毕敬,不敢造次的。
今日他所做之事,无异于毁了周承钰全部心血。
周行亭根本不敢与周承钰对视。
周承钰起身,想要走过来,围住她的将士立刻拔刀,戒备的拦住她。
“行亭,你可知道,你毁了姑姑和你父亲的心血,让我们周家功亏一篑,甚至遭来杀身之祸。”
周承钰对周行亭说话很温柔,像一个真正的长辈,在规劝着族里不让人省心的,叛逆的小辈。
她这样,仿佛无事发生,稀松平常的样子。周承钰似乎没意识到自己在做杀头大事。这彻底点燃了周行亭压抑许久的情绪。
“姑姑,您和父亲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这么做!!”周行亭大吼道。
周行亭看到周承钰这一刻,情绪实在有些憋不住了。他虽然怕周承钰,但到底周承钰是他的亲人。周行亭握紧双拳,陷入了无措和痛苦之中。
“周家只是臣子,带兵控制皇宫,这是谋逆!您想过没有,这是要诛九族的!!您这样做,无异于将周家带入深渊。日后提起周家,都会受人唾弃,遗臭万年!”
周行亭双眼通红,嘴唇细微颤抖着,看向周承钰,他的心何尝不是备受煎熬。
在周行亭看来,一向清风霁月的父亲竟然是十恶不赦的反叛者。而高贵优雅的姑姑,身为一国之母,却是颠覆皇权的主谋。
周行亭被保护的很好,周承远从不让他接触这些复杂黑暗的事情。竟把周行亭养成了意气风发,心无城府的世家子弟。
周承钰看着周行亭通红的眼眶,有些说不上来话。她没觉得自己做错了,在周承钰看来。这皇权本就不是顾昀之的,他就是个野种。
现在无非是换一个傀儡,重新坐上这个位置,再次垂帘听政而已。这在周承钰看来不算什么大逆不道之事。
只是没想到被傀儡反噬,连累了周行亭这个小辈。周承钰有一些愧疚,很微弱,不多。
乔昭不想再听他们姑侄废话,她冷静的吩咐道。
“把太后带走,关押起来,等皇上苏醒,再行定夺。将地上的残兵败将,死的立刻处理,活着的打入大牢,静候审判。”
“是。”围在周承钰身边的兵卒,立刻上前挟制住周承钰。
“谁敢碰哀家!”周承钰厉声道。
她甩袖,将旁人的手甩开。将士们一时不知如何动作,也不敢再去挟制她,毕竟周承钰现在仍是太后的身份。
“太后娘娘您请吧。”乔昭上前,还跟周承钰维持着表面的礼节。
周承钰瞥了一眼乔昭,良久,才迈开步子。
周承钰缓缓从乔昭面前经过,驻足,冷哼道:“乔昭,哀家记住你了。”
“微臣的荣幸。”乔昭道。
周承钰离开后,乔昭快步上前,将徐纾言的绳子解开,徐纾言瞬间就跌倒在乔昭怀里,他根本就站不住。
他现在浑身湿漉漉的,整个人都在发着抖。徐纾言的眼神没有焦距,似乎看着乔昭,又似乎不是。他已经是强弩之末。
“乔昭,怎么这么多血,你受伤了吗?”徐纾言声音轻颤,带着恐慌。
徐纾言用手不停的摸索乔昭,想要查看乔昭是否受伤,却摸到满手的鲜血。猩红的血,刺得徐纾言眼睛都疼起来。他的呼吸开始有些急促,手不断颤抖着。
“乔昭,乔昭,你受伤了吗?哪里受伤了?流了这么多血,是不是很严重。”徐纾言慌乱起来,嘴里不断的喃喃着
他现在的状况真的很奇怪,乔昭能看出来徐纾言其实已经不太清醒,十分虚弱。乔昭抱着徐纾言,甚至能感受他身上灼热的温度。
但他的精神却又十分亢奋,像是不断拉满的弓弦。已经超出了弓弦的承受范围,但是仍旧在不断的给它施加压力,越拉越紧,越拉越紧。
最终面临的结局,就是弓弦会在一瞬间崩断。
徐纾言看着手上的血,他极其的愤怒。像是从心底涌上来的怒火,不断攀升,以至于面红耳赤,青筋暴起。
“太医!快滚去宣太医!!”徐纾言突然怒吼一声。
身边的将士都被徐纾言突然发怒,吓了一跳。但是他们不敢动作,等着乔昭的吩咐。
乔昭一把握住徐纾言颤抖的手,面色平静道:“我没受伤,这是别人的血。”
“什么?”徐纾言脸上的怒气还挂着,下一瞬就陷入迷茫。大脑似乎不能处理乔昭说的话。
乔昭直直的盯着他的眼睛,语气缓慢,平和又认真道:“我说,我没有受伤,掌印不要担心。”
随后乔昭对着身边的将士道:“去叫几个太医过来,掌印现在的情况有些不对劲。”
“是。”将士领命后,立即转身出去。
徐纾言还在乔昭怀里,他身上越来越烫,几乎是一点力气都没有。如果不是乔昭搀扶着,徐纾言已经滑在了地上。
乔昭将他人抱到一旁的椅子上,徐纾言神情恍惚,不断呢喃道:“乔昭,你没受伤就好……没受伤就好。”
下一瞬,人就晕了过去。
第115章 第115章
顾昀之生死未卜,徐纾言又晕了过去,两个人的情况都不乐观。
太医们手忙脚乱,面色惶恐,额头上全是汗水。
徐纾言躺在床上,他身上的热度降了下来,身体却冰凉,面色惨白。他实在是瘦得厉害,形销骨立,头发凌乱。
周锦江给徐纾言把脉,他不住的摇头,叹着气:
“掌印亏空的太厉害,又没有好好调养。在牢狱中受尽折磨,本就虚弱。又被下了猛药,身体承受不住。再加上急火攻心,情绪波动太大,所以昏厥过去。”
更严重的话周锦江都没说。
徐纾言是无根之人,寿命本就比正常人短一截。再加上这许多年的积劳成疾,现在又遭此大难。能活多久,周锦江自己都没把握。
但是在乔昭面前,周锦江只会叹息,道:
“只能好生将养着,没有比的办法。最好是不为世事所烦扰,去那山清水秀的地儿,好好养着。否则,难啊……难。”
乔昭抿着唇,她垂眸看着徐纾言紧闭的眼,纤长的睫羽投下淡淡的阴影。昏迷过后的徐纾言仍旧蹙着双眉,十分难受的模样。
她心中不是滋味。
徐纾言从幼时,就被束缚在这里,无法挣脱。这是一条漆黑的布满荆棘的路,艰难险阻,所有人都知道,徐纾言也知道。
但是他没有办法,压在他身上的东西太重,沿途的荆棘又总是缠着他的脚,这一路他走得很慢,也很困难。
“臣给掌印开几副温和补气的药,先喝着。但有一句话臣不得不说,是药三分毒,掌印的病不是吃药就能治好的。得养着,仔细的养着。”
“掌印的身子可经不得再几次这样的磋磨了。”
周锦江提笔给徐纾言写药方子,他心中叹息,年纪轻轻的怎就亏空成这样。
“多谢周院正。”乔昭行礼道。
“都是臣的分内之事,无需说谢。这里就拜托乔都尉照看着,臣还要去趟皇上寝殿。”言罢,周锦江又叹了口气。
无他,只因为顾昀之的情况更加糟糕。
如果说徐纾言好生养着,还能活得久些,那顾昀之确实是时日无多。
他中毒太深,又一直没找到解药。
一众太医束手无策,包括周锦江,都从未见过如此奇异的病症。距离他毒发到现在,已经过去好几日,这几日无人管顾昀之。
毒素进入心脉,本来药石无医,甚至熬不过今晚。
还是裴空青说曾见过这个毒。
裴空青自幼涉猎广泛,除了研习那些正派的中规中矩的医书。裴空青对于很多疑难杂症,甚至被当成歪门邪道的毒书也有了解。
顾昀之晕倒那晚,太医院所有的太医,都被叫去查探顾昀之用过、碰过的物品。裴空青无意间听到,当时在场的宫女太监低声交谈顾昀之的病情。
这个十分奇怪的病症,恰好是裴空青曾在书上见过的症状。
奈何还没等裴空青把话说出口,宫变发生。所有的太医包括裴空青,都被关押在无人的大殿中。
顾昀之的毒拖了这么久,心脉受损。哪怕是救回来,也活不了几年。
……
北齐朝堂现在是风雨飘荡之际,人心惶惶。
顾昀之病重,徐纾言又没醒,北齐朝堂已然是群龙无首的慌乱模样。
再加上围城那日阵仗如此之大,喊杀声震天。群臣都心知肚明,皇上和太后的夺位之战已然敲响。虽然仗打得厉害,但是城内百姓倒没受到太多影响。
只是最后,谁坐上了那个位置,大家心里也没底。
谁又知,竟然皇上出了事,太后也没了音信。
这怎能让人不慌。
又过了几日,顾昀之才被救回来,勉强睁眼。
“顾昀之醒了?”周承钰问道。
“是的,太医院的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太医,制出了解药。皇上虽然捡回了条命,但身体仍旧十分虚弱。”老宫女弯腰道。
周承钰缓缓一笑,叹道:“他还真是命大。这阎王爷都不收他的命。”
这段时日,周承钰都被关在慈宁宫里。四周全是侍卫守着,半点不敢松懈。白天夜里都在巡逻。
这慈宁宫还是如往日那般雍容华贵。只是伺候的太监丫鬟都走了,只剩下个从入宫起就跟在周承钰身边的老宫女,还守在她的身旁。
慈宁宫很静。
是从心底蔓延上来的寂静。
朱门绣窗,玉幕珠帘,这慈宁宫与往日并无差别。
但细细一瞧,却又总觉得荒凉,有日薄西山的悲凉之感。或许是没了人来人往,少了些许人气,这庭院看着竟如此的空旷。
雕栏画槛犹在,却物是人非。
“你先下去。”周承钰淡淡道。
“是。”老宫女弯腰道,转身离开。
退出去时,老宫女顺手将门轻轻阖上。
“门就开着吧。”周承钰道。
“是。”老宫女将门打开,阳光洒落在门槛上。
周承钰安静的靠着软椅,她就这样盯着门边跳动的阳光,出神。
大多数时候,周承钰身边都簇拥着很多人。就连黑夜里睡觉,她屋里都会有几个宫女守夜。从周承钰有记忆起,她的身边从未如此安静过。
今日阳光甚好,落在外面的树叶上。阳光透过树叶,能清晰看见叶子的脉络。天气越发热了起来,绿油油的叶子渐渐舒展开来。
绿色总给人生机勃勃的感觉,像是不断涌动的生命。
周承懒洋洋的坐在屋内,屋内有些暗。尤其是在明媚阳光的对比下,就显得更加的冷清。
少有的安静,总把她的思绪不断拉回从前。
那时候她们已经成婚了。
但是等顾云赫坐上皇位已经是几年后。
在顾云赫还是皇子的时候,他们之间有一段如胶似漆的生活,那段时间周承钰都觉得上天真的厚待她。
周承钰知道顾云赫的野心,知道他想要登上皇位。他是宫里不受宠的皇子,那又如何?周承钰会竭尽全力的帮助他。
在周承钰看来,他们是恩爱的夫妻,也是并肩而行的战友。
她心甘情愿助他直上青云。
那段日子实在是太美好了,美好得周承钰完全卸下了防备,对顾云赫只有全身心的依恋。
又是什么时候变得呢?
或许是顾云赫上位后,周家人第一次越界以后。
周家本就势大,枝繁叶茂,郁郁葱葱。现在又出了皇后。一时间周家在朝堂上风头无两。谁都要给周家几分薄面。
又恰逢周承钰怀有身孕。
顾云赫上位,一心都扑在朝政上,没有想那些儿女情长的琐事。于是后宫里就只有周承钰一位皇后,再无其他嫔妾。
因此,这个孩子,如果能活下来,应该是顾云赫的第一个孩子。
周承钰曾沾沾自喜的把这当**。
周家有些人愈发狂妄,他们也确实有狂妄的资本。
日后这孩子生下来,流着一半的周家血脉。又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于顾云赫而言,总归是不一样的。
再看周承钰和顾云赫恩爱不疑的模样。日后的太子之位,肯定是周承钰所出的孩子。将来周家,也成了皇亲国戚,那真是无上尊荣。
众人虽心照不宣,却渐渐的开始有大臣和周家人走动。无论是主家还是旁支,只要和周家沾点关系,都能在官场走顺走通。
但这往大了说,能安上个外戚干政的罪名。
这些事后来传到了顾云赫的耳朵里,或许从那个时候,他就有所忌惮。
周承钰的这个孩子没生下来,莫名其妙的早产,生出来已经是个死胎。周承钰疼晕过去,等她醒来后,所有人都说这个孩子没了。
她甚至没见上自己孩子的最后一面。
孩子一生下来就是死胎吗?还是说,刚出生就被自己的亲生父亲杀死。到现在周承钰都弄不清楚。
刚开始周承钰只是沉浸在失去孩子的伤痛中,悲伤不已,泪流满面。那段时间,顾云赫几乎是日日都陪在她身边,下朝以后,就往她的寝殿跑。
周承钰总是靠在顾云赫的怀里,突如其来的眼泪落下。
“孩子没了,我们的第一个孩子没了。”周承钰双眼含泪,这段时间她哭得太厉害,眼睛都险些哭瞎了。
周承钰很痛苦,很自责。她觉得是自己太不下心,所以才会早产,这个孩子才没活下来。
“是我没用,留不住我们的孩子。如果我再小心些,就不会崴到家,不会惊到腹中胎儿,导致早产。都是我没用。”周承钰的眼泪跟流不停一样。
顾云赫抬手,轻轻的给周承钰擦眼泪,温柔道:“这不怪你,不怪你。是我们和这个孩子没有缘分。”
后来周承钰才知道,他们和这孩子不是没有缘分,而是被顾云赫硬生生将这缘分斩断。
真的是很讽刺。
只是等周承钰知道这些事的时候,顾云赫已经病重。他不知为何,病得很厉害,到了后面,甚至有些下不来床。
那时的周承钰内心备受煎熬。她恨顾云赫,恨他心狠手辣。虎毒尚且不食子,而顾云赫却狠得下心残害自己的亲生孩子。
同时,周承钰又很恐慌。
她看到顾云赫躺在床上瘦骨崚峋的模样,陌生又可怖。他原来这么强壮宽厚的肩膀,怎么就瘦成了现在这幅皮包骨头的样子。这让周承钰意识到了生命的流逝。
周承钰真切的明白,或许,顾云赫要死了。
……
外面的阳光大好,与屋内的阴凉泾渭分明。
只要起身走几步,就能站到阳光之下,驱散过往的晦暗。
但是周承钰没力气了,她有些累。
是从灵魂深处不断涌上来的倦怠,就像是临到终点突然泄气一般,就再也提不起任何的力气。
顾昀之醒来后,朝臣才将心放回肚子里。天知道那几日,他们有多忐忑。宫里封锁了消息,外面的人探听不到半点消息。
但顾昀之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尽管他还努力的撑着。
对于周家谋反,因为周行亭最后力挽狂澜的行为。周家逃过了满门抄斩的命运。
主谋周承远赐死,周氏一族,死罪虽免,活罪难逃。一应贬为庶人,剥夺封号,流放边塞,永不归京。
太后周承钰是顾昀之名义上的母亲,若是处死,不尊孝道。然大错已成,太后周承钰出宫守先皇皇陵,永世不得归京。
“皇太后周氏,姑纵罪臣周承远,谋逆弑君,扰乱江山社稷。令皇太后周氏出宫守陵,洗清罪孽,永世不得回京。”
高少监拿着圣旨宣读,周承钰坐在位置上动都没动,就这样漫不经心的听着。圣旨念完了她也没想着起身接。
“太后娘娘,皇上命您三日内必须出宫,您还是早些收拾吧,莫要晚了时辰。”高少监正色道。
周承钰轻笑一声,道:“他这是想要把哀家软禁,再不得回来?”
高少监低着头没说话。
周承钰大笑,她一笑起来犹如百花盛开,娇艳欲滴。寂静的屋内回荡着周承钰的笑声,有些诡异。渐渐的,笑声歇了下来,周承钰似乎笑累了。
她瞬间收了脸上的笑容,显得有些冷漠,像是山巅上的一捧白雪。
“他算个什么东西,他当真以为这顾家的江山,是他的江山?这北齐能屹立不倒,功不在他顾昀之,功在那些为天下立心,为生民立命之人。”
江山永固,从来不是一个人的功劳。这中间,多少人为它殚精竭虑,为它出生入死。徐时清,裴至,宋祉,乔愈年,郑冬青……等等。正是这些肱骨大臣,成为基石,才能让北齐屹立不倒。
周承钰似乎觉得有些好笑,最后竟然被这样一个,她不曾放在眼里的野种设计。
“滚出去。”周承钰冷声道。
“是。”高少监将圣旨给了周承钰身旁的宫女,弯腰退了出去。
周承钰是不可能跪下来接旨的,这皇权在她看来就是个屁。
临到周承钰出宫的日子,那天是阴天。
天气算不上好,但是也没下雨,总之就是闷闷的。她本就有罪,自然不可能大张旗鼓的欢送。宫门外只有一辆马车,看着颇为朴素寒酸。
周承钰今日起得格外早,她这几年,除了重要的典礼祭祀穿得繁贵,其他时候都很素净,她本就无意争春。
但是今日,周承钰破天荒的梳妆打扮了一番。她眼神平静,看着身边的宫女给自己勾勒眉尾。铜镜中的容貌似乎与二十年前并无差别。浅浅一笑,美目流盼,眉眼盈盈。
只是眼尾的几根皱纹,不经意间泄露了岁月的流逝。
身边的婢女在给她挑发钗,一时有些犯了难。毕竟是去守皇陵,太华贵的发钗总是显得不太适宜。但是那些素净的,又衬不上周承钰的容颜。
“今日带这个发钗。”周承钰白皙的手指将那支凤凰金钗拿起来。
哪怕是在室内,凤凰金钗仍旧折射着绚丽的光。凤凰展翅,下一瞬就要挣脱开来,腾飞于天。红色的宝石代表着眼,像是一簇灼人的火焰。
“还是这些华贵的发钗,才衬得起娘娘的绝世容颜。别的发钗也好看,就是太素淡了些。”婢女将发钗插在周承钰的发间,仔细端详着。
“这发髻有些歪了,重新梳一梳。”周承钰今日对妆容方面格外在意。
“是。”宫女轻轻的将发髻松开,又重新梳了一遍,直到周承钰满意为止。
周承钰身边只有一个宫女伺候着,便想着多收拾些东西带着。害怕周承钰去了皇陵那边,吃穿用度跟不上。
周承钰拉着婢女收拾的手,温声道:“你别收拾了,这些东西都用不到。”
婢女停手,道:“怎么会用不到。皇陵那边的条件,怎么也比不上宫内的。还是多带些才好。”
周承钰摇摇头,牵着婢女的手,往书房走,道:“你过来,哀家给你些东西。”
周承钰掀开匣子,将里面的令牌,塞到了宫女的手中。
“这个令牌你拿着,本来你早就到了可以出宫的年纪,这些年一直陪在哀家身边。你拿着这个令牌就出宫去吧,和家人团聚。”
言罢,周承钰还将木匣里的赏银,一并拿给了婢女。
“太后娘娘,您这是做什么!奴婢怎会任您一人独往皇陵,身边没个人伺候,奴婢不走!”婢女连忙摆手拒绝,跪在地上。
周承钰将她扶起来,道:“跪着干什么,让外人看见了,还以为哀家在罚你。”
婢女不愿起身,坚持道:“望太后娘娘收回成命,否则奴婢就这样跪着也不会走的。”
周承钰叹息一声,道:“除了不想让你陪哀家去吃苦,哀家还有一事,需要你帮忙。”
“何事?太后娘娘您尽管吩咐便是。”婢女抬起头,问道。
周承钰起身,将暗格打开,拿出一个漆器描金的木匣,上面有精美的雕花。随后周承钰将这个木匣子递给了婢女。
“这里面是地契、银票还有哀家手中管着的几个地下钱庄。你出宫以后,将这些东西交给周家掌事的人,日后他们可用这些银子来赎身。”
周家被抄了家,一夕之间,繁华过往皆成虚幻泡影,索性还留了一条命。
“这次是哀家有求于你。”周承钰温声道,姿态放得很低。
“太后娘娘,这……这怎么是好,为娘娘赴汤蹈火,奴婢也是愿意的。只是奴婢一走,娘娘您可怎么办,身边无人伺候。”婢女实在惶恐。
后面婢女实在拗不过周承钰,只能将那些东西收起来。婢女眼眶含泪,跪别周承钰。
周承钰只是温和的看着她,没说什么。
临走时,周承钰又去了那个佛堂。佛堂还是一如既往,周承钰还在,自然没人敢动她的东西。
周承钰这次没有抄往生咒,她只是安静的伫立在黑色的牌位面前。
佛堂寂静无声,只有火焰燃烧灯芯的声音,很轻。
周承钰穿得雍容华贵,在素雅的佛堂面前,似乎有些违和。但是这又如何呢?周承钰向来不是循规蹈矩的人。
此刻周承钰才没了那些平静,她的眼神变得复杂悲伤。如乱麻般的情绪缠绕着,难解难分。眼泪是猝不及防的落下的,没有任何征兆。周承钰抬手擦掉,但是泪根本流不尽。
“要结束了啊。”周承钰低声道。
“一切都要结束了。”
周承钰怎么会去给顾云赫守皇陵呢?
她怨他,恨他,她巴不得生生世世都不要和他再见。
很多次的午夜梦回,她想,若是当初,她不在广陵停留,她没有去那河边,是否就不会有这段孽缘。是不是人生的走向就会完全不同。
但是又想,或许重来一世,故事还是会如此续写。她依旧会贪恋广陵的美景,选择留下。她依旧会因为舍不得离开,流连于杨柳河畔。
然后遇到那个落水的孩子,然后爱上那个水中救人的身影。
如果这段感情里,全是利用,没有爱,或许周承钰不会如此的偏执。但是恰恰是真心里参杂的利用和忌惮,才让她如此痛苦。
他爱她,但他更爱江山社稷。
……
周承钰拿起案上的烛台,缓步走到帐幔面前,靠近。火焰瞬间沾染上精致的帐幔,然后贪婪的沿着帐幔不断攀升。
炽热的火焰四处乱窜,明亮的火光映照在周承钰的眼里,泪光看着更加明显了。
她边哭边笑,边哭边笑。哪怕是这样,她依旧是好看的,明艳大方的。
今日她穿得那样好看,凤凰金簪在火光的折射下,更加璀璨华贵。像是在一瞬间,就要从熊熊火焰中冲出去,涅磐重生。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这狗屁的皇权,让我们都变得如此不堪!你倒是一死了之,没留下半句解释。你可曾想过我,想过我们的孩子!他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啊,你怎么舍得。”
周承钰怒吼着,声音嘶哑。她面色涨红,几乎是咬牙切齿。
“我恨你!我也恨不顾一切来爱你的我。若不是你,我不会满身泥泞。哪怕是黄泉路上我都再不愿与你相见。”
周承钰放声大笑,她将佛堂里的经书,那些她曾将抄过的往生咒,洒在空中。火焰随着纸张漫天飞扬,不断将上面的字吞噬。
她从未有那一刻像现在这般痛快,她厌恶这里的一切。
她似乎力竭,颓然的瘫倒在地。用金线勾勒着的牡丹花的裙摆,曳在地面,像是朵从火焰里生长出来花。
火势已经不可控了,猛烈的大火带来滚滚浓烟。不断传来爆炸声,木头被烧断,砸落下来。这佛堂已然成为一片火海,难以逃脱。
周承钰怀中抱着那个黑色的牌位。
她将头轻轻靠在上面,像是在跟十七八岁骄纵单纯的周承钰打招呼。晶莹的泪又落了下来,滴在牌位上。
周承钰轻声道:“你可千万别喜欢他啊,傻姑娘。”
……
佛堂的火是突然烧起来的,那日佛堂洒扫的人都被遣散。等冲天的火焰燃起来时,众人才慌乱不已,乱哄哄的,开始灭火。
“这佛堂里面还有人吗?”灭火的羽林卫问道。
“没人了,洒扫的人都被太后娘娘遣走了。”太监着急忙慌道。
没人就好,若是有人在里面,那估计是出不来了。
这烈火浓烟冲天而上,还没靠近,就感觉灼热的火浪扑面而来,烫得厉害。火舌无情的舔舐着所有的物件,任何东西都会被火焰无情的吞噬,然后变为漆黑的木炭。
有一个小宫女面带犹豫,战战兢兢道:“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好像在里面!”
“什么?!太后娘娘在里面!”救火的首领大惊,急忙问道。
“好像是的,奴婢走时看见太后娘娘独自……独自一人进去了。”宫女磕磕绊绊道。
然而已经无力回天。
冲天的火势,从远远的地方都能看见。炽热的火焰照亮了半个中京,气势磅礴。而且越烧越旺,灼人的热浪完全无法靠近。
这火烧到了后半夜,一场雨的落下,铺天盖地,将整个中京城笼罩其中。细密的雨,无边无际,却能扑灭嚣张的火焰。
佛堂随着一场大火变成灰烬,半辈子的爱恨情仇,在此烟消云散。
往事晦涩,难回首。
第116章 第116章
周承钰之死,朝堂震惊。
顾昀之对外宣称,只说是佛堂失火,别的就没再多说什么。
徐纾言是在几天以后醒来的,徐霁徐淮已经守在了他的身边。
说起他们二人,也是受到了好一顿非人的折磨。他们是徐纾言的亲信,那些人肯定想从二人口中撬出玉玺的下落,遭到了逼问。
尤其是徐淮,平日在宫里嚣张跋扈,鼻孔对着别人。风水轮流转,被看不惯他的人收拾得挺惨。
但是他俩皮糙肉厚的,受了伤也好得快。
当时徐纾言的情况糟糕,直接晕倒在乔昭怀里,不适宜回府。这段时日,他都宿在宫里,也方便太医照看着。
“乔昭……”
徐纾言艰难睁开双眼,眼皮似有千斤重一般。睫羽颤巍巍的睁开,许久眼中的黑影才消散,勉强能看清屋内布置。
屋里面很安静,徐霁徐淮守在一旁。一人靠着床边坐着,一人守在屋门口。
徐纾言的声音很轻,气若游丝。但徐霁离得近,他闭目小憩,神经还是紧绷的。徐霁瞬间就睁开眼,望了过去。
“掌印,您醒了?”徐霁放低声音,害怕惊扰到徐纾言。
徐淮见徐纾言醒了,急冲冲走过快来。他仔细的盯着徐纾言,生怕出一点闪失:“掌印醒了?可还有哪里觉得不适。”
徐纾言没说话,挣扎着起身。见徐纾言要起来,徐霁忙托住他的肩膀,将在软垫放在他的身后,让他人靠在床头。
就这点动作,都让徐纾言觉得无力。他抬眼将屋内扫过,屋里安静,只有徐霁徐淮守着。徐纾言睫毛颤了颤,紧抿着唇,问道:
“这几日就只有你们守着,没有别人来过?”
别人是谁,显而易见。
其实徐纾言是想问,他晕倒这段时间,乔昭有没有来看他。他没有贪心到要乔昭日日守在他的身旁。
他想,只要乔昭能来看看他就很好了。
就很好了。
“这几日在宫里,倒是有大臣想来探望。但掌印还未醒,实在不宜过多喧扰,属下都给回绝了。”徐霁回复道。
徐淮也在一边点头,撇嘴道:“说来探望,其实也是为了打听消息。这中京人人自危,哪有那么好心来探望。”
“那乔昭呢?”徐纾言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他语气不再平静,带着些说不清的期待和着急,“乔昭她来过吗?”
“乔都尉她自然是不同的,她……”徐霁话还没说完,外面的门就被推开。
“你们在说谁来过?”干净的声音从门边传来,乔昭推开门走了进来。
徐纾言猛地转过头去,就看到门口逆着光的身影,干净利落。徐纾言最后的印象还停留在晕倒之前,乔昭浑身是血的模样。
一下子看到乔昭。
徐纾言突然就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
乔昭走近,她面色平静,看起来不像开心,但也没有生气的样子。
“掌印何时醒的?”乔昭问道。
“才醒了没一会儿,就是方才。”徐霁回答道。
乔昭走到床边,垂眸看了看徐纾言的脸色,还是很苍白。昏迷这几天,汤药不断。虽然气色一般,至少不像刚开始那样,白得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精怪。
乔昭的眼神中没有太多的感情,只是很平淡的观察徐纾言的气色。这样直白的视线,不加任何的掩饰。让徐纾言有些不自在的垂下眼眸,不敢与她对视。
他心里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乔昭,有些紧张还有惶恐。
他不确定乔昭现在的态度,不确定她是否还在生气,会不会原谅他之前所做的那些事情。
乔昭看他躲闪的样子,没有说话。
转身,对着徐霁道:“去请太医再来看看,检查一下掌印身体是否还有别的问题。”
“是。”徐霁回道,随后出了门。
“你去外面守着,没有吩咐不能进来。”乔昭看向徐淮,吩咐道。
徐淮没应声,他看向徐纾言。
徐纾言低声道:“出去守着吧。”
“是。”徐淮答道。
徐淮出去将门关上,屋内只剩下了乔昭和徐纾言。两个人,一人靠在床上,一人站在床边,两个人都没说话。
屋内一时陷入难言的寂静。
现在是白天,这几天中京的天气都不太好。天气阴沉,时而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
但是今日奇迹般的放了晴。这个时候的太阳还很温和,并不像盛夏那般毒辣。阳光透光窗柩落在屋内,让室内都明亮很多。
清亮的阳光,衬得徐纾言多了几分鲜活的生气。他垂着的睫毛一颤一颤的,阳光在上面跳舞似的。
乔昭就这样看着他的脸,良久才启唇,淡淡道:“掌印觉得身体好些了吗?”
“好……好些了。”徐纾言有些磕绊。
他仍然不敢抬头看乔昭,就是那种掩耳盗铃的心态。只要目光不对视,就不会说一些沉重的,他不想听到的话题。
“皇上身中奇毒,万幸被救了回来。周氏一族,周承远被赐死,其他族人流放边疆,永不归京。昨日,太后娘娘自焚与佛堂,火势太大,没有救回来。”
乔昭将徐纾言晕倒后的事情一一讲述出来,没带什么情绪。徐纾言昏迷了很长一段时间,甚至顾昀之都醒了,但他仍旧在昏睡中。
这一段时间发生了很多的事情。所有的事情,往昔的爱恨情仇,都在他无知无觉间落下帷幕。
这让徐纾言没有实感。就像是二十几年盘踞心中的执念,日日夜夜都在折磨他,一刻也没有停歇。那些不共戴天的的仇恨,那些让他自卑扭曲的伤害。
一觉醒来,全部覆灭。
徐纾言有些恍惚。
他好半天没说话,也说不清心中到底是什么感受,十分复杂。并没有大仇得报的畅快和轻松,更多的是空洞和迷茫,甚至还有些沉重。
连空气都让人不自觉的沉闷。
“好,我知道了。”徐纾言缓缓道。
他依然不敢抬眼看乔昭。
“嗯。”乔昭言简意赅道。
两人又没话了,气氛变得沉默。
徐纾言对乔昭的情绪很敏感。乔昭今天话不少,但都有事说事,显得有些冷漠。言谈间没有情绪,就像是在跟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讲话。
但他和乔昭不是陌生人。
徐纾言意识到这点以后,他开始有些心慌。
“乔昭……”徐纾言抬眼看向乔昭,他下意识的想要扯住乔昭的衣角,但又不敢。
只能僵硬的攥紧手下的锦被,直直的看向乔昭的眼。
这次乔昭没说话,一双眼冷如寒玉,安静的看向他。
在不清醒的时候,徐纾言什么都想不到。他眼里只能看到乔昭,然后不顾一切的攀附着她。但是清醒以后的徐纾言面对乔昭,就有些手足无措。
尤其是现在乔昭没有任何表态的时候,徐纾言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乔昭……我……”徐纾言抿着唇,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看着乔昭平静的面容,心里越来越慌。
他甚至有些厌恶,现在这个说不出好话,来讨乔昭欢心的自己。
“掌印不准备把事情解释清楚吗?你自己干得那些荒唐事。”乔昭的声音有些凉,冷冰冰的,带着不容置喙。
之前事赶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乔昭没那么多心情跟他算账。现在风波平息,乔昭是要好好跟他理理清楚。胆子能大到天上去,什么事都敢做。
乔昭能理解徐纾言不是一个单纯善良的人,很多时候他使那些手段是为了自保。他若是不够残忍,也活不到现在。
就跟那巷子里流浪的猫,龇牙咧嘴的,想要吓退靠近它的人。
但是这爪子,都挠到乔昭身上来了。
这就需要好好教训一下。
徐纾言真的是心慌得要命,他想要解释,目光切切,不自主的去拉着乔昭的手。
“乔昭,我那天听见你要成婚了,我太心急……”
他话还没说话,就听见乔昭冷冷的声音。她面无表情的看着徐纾言攥着自己衣袖
“放手。”
徐纾言眼眶瞬间就红了,他的手轻轻颤动,缓缓松开手中的衣袖。心中的难受渐渐开始涌上来,但又不敢在乔昭面前落泪,害怕惹得她厌恶。
乔昭没说话,后退一步,找了个凳子坐着,好整以暇的看向徐纾言。似乎在等着他的解释。
“说吧。”
徐纾言看向乔昭,坐得那么远,泾渭分明。他声音已经有些发颤,仍极力保持平稳。
“乔昭,是我不好。那日从宫里出来,外面都在传你要和宋景洵成婚了。我很痛苦,想不到别的办法可以把你留在身边。所以罔顾你的意愿,做了错事。”
“乔昭,对不起。”
徐纾言越说越难过,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水光潋滟。
很多事上,是乔昭一再纵容他。包括之前,他敢把乔昭迷晕,关起来,也是因为乔昭对他戒备心太弱。
她知道他的走得艰难,也知道他并非大奸大恶之人。尤其是他们在一起后,乔昭又确实喜欢他,所以对他总是多几分耐心和包容,
在这些事上面,乔昭自己也有点错。一开始就太温和,觉得没造成太严重的后果,他撒撒娇,流个眼泪,这件事也就囫囵过了。
这才助长了他后面越发偏执的性格。
面对他的道歉,乔昭无动于衷。
徐纾言吸了吸鼻子,继续道:“我……我没想过伤害你,只是想把你留下来。你答应过我要和我在一起的,你答应过的。”
“是宋景洵那个贱人,插足其中,你才被迫如此的。乔昭你其实也不想嫁给他对不对。我可以帮你杀了他。只要他死了,就不会再有人阻拦在我们中间了。”
说着说着,又绕到了开始,徐纾言的语气变得阴沉下来。眼泪还可怜兮兮的在眼眶里挂着,嘴里却吐露着冰冷的杀意。
宋景洵是徐纾言更在喉咙里的一根刺,让他寝食难安。徐纾言实在是没办法接受有人分走乔昭一丝一毫的爱意。
阴狠表面下隐藏的是害怕和恐惧,就如世人所说,乔昭和宋景洵就是金童玉女,般配至极。
哪怕是乔昭现在不喜欢,那之后呢?宋景洵那样好,若是乔昭以后喜欢上宋景洵了,那他怎么办。所以他想杀了宋景洵,以绝后患。可是他又不敢真的这么做,因为乔昭会讨厌他。
这些阴暗潮湿的想法,徐纾言从来不在乔昭面前隐藏。他从一开始就是卑鄙狠辣的,乔昭她知道,可是他们还是相爱了,不是吗。
或许被偏爱的,真的是有恃无恐。
乔昭看他死性不改的样子,就觉得有些头疼。她就知道徐纾言性格霸道蛮横,肯定不会轻易罢休。
乔昭看向徐纾言的泪眼,或许是真的怕哭起来难看,惹得乔昭生厌。他今天真的有很努力的憋着,看着可怜极了。
乔昭能感觉自己有些心软,毕竟是真挺喜欢的。又哭得泪眼盈盈,她还觉得挺好看。
真的是没救了,乔昭想扶额叹息。
其实她已经退了婚,但这件事乔昭并没有告诉徐纾言。她不想看徐纾言高兴得太早,哪能事事都让他称心如意。
他这副性子是要好好磨一磨,真的是无法无天了。
“若你杀了宋景洵,只会让我更加厌恶你。你这样的滥杀无辜,视人命为草芥。我只能说,是我眼拙,看错了人。”乔昭面无表情道。
她说会更加厌恶徐纾言,说自己看错了人。
徐纾言脸色瞬间就白了,他不可置信的摇着头,喃喃道:“我没有!”
“我没有滥杀无辜!乔昭我杀的那些人,他们都该死!他们才是奸臣,是蛀虫。”
“我不会杀宋景洵,我只是恨他!我恨他!他要将你从我身边夺走。乔昭,我们才是爱人,宋景洵他凭什么!他凭什么这么轻易就能和你在一起,被全天下人祝福。”
徐纾言的眼泪已经憋不住了,扑簌落下。他声音越来越大,语气越来越急,到了后面甚至有些尖利,情绪激动得难以克制。
他那么艰难,才得到乔昭的一丁点喜欢。徐纾言是见不得光的,他只能在无人的地方,才能拥有乔昭的一个亲吻。
可是宋景洵却可以光明正大的迎娶乔昭。
他凭什么!
平日里,这些重话,乔昭从不会对徐纾言说。包括现在,看徐纾言哭成这样,她都有些舍不得。但是有时候,你不严厉的表明你的态度,徐纾言他下次还这样做。
他确实心狠手辣,但凡是挡他路的人,他能眼都不眨的把人杀了,包括宋景洵。也就是徐纾言在乎乔昭的感受,才不敢轻易动手。
有乔昭在,还明里暗里的针对宋景洵。没乔昭在,不知道他能做出什么事。
“乔昭,我不会这样的……”徐纾言低着头,锦被被眼泪泅湿。
乔昭这下是有些心疼了。
她走上前,坐在床边,沉默。良久,才低声道:“别哭了。”
徐纾言瞬间就扑进了乔昭怀里,眼泪流得更凶,都蹭在乔昭颈窝里。
“乔昭,你……你不能厌恶我的。”
徐纾言确实很会抓住乔昭的每个心软瞬间,就比如现在。他温凉的身体,紧紧嵌在乔昭怀里。
乔昭没说什么,也没抬手抱他。
“你以后不可再这般肆无忌惮。你做那些事的时候,你将我关起来的时候,从未考虑过我的看法。”乔昭缓缓道,和徐纾言讲道理。
“掌印这般行事,让人十分寒心。你从来只顾自己的想法,之前去辽西亦然。你为了让自己手中多些筹码,利用我,利用昌敬侯府。难道我在掌印的心中,只是一枚棋子吗?”
乔昭很直白的扯开了两人之间的薄纱。这是两人感情中心照不宣的,不能去触碰的部分。
其实从一开始,两人的感情就不太纯粹。只是乔昭觉得至少不是对立方,会争得你死我活。尽管知道,或许两人之间的感情会有些困难,但乔昭还是选择遵从自己的本心。
他们之间有过很快乐的时候,却终究是如履薄冰,在利益面前,不值一提。
“我……我当初利用了你,乔昭我只想拉拢你,可是昌敬侯府不愿站队。我没办法,只能出此下策。让你护送去辽西,我以为不会有太多的危险,没曾想过会置你于险境。”
“乔昭,我……对不起。”徐纾言哽咽道。
这是两人感情中无解的难题。徐纾言有自己的苦楚,但利用了乔昭也是事实。不会因为徐纾言有难言之隐,这件事就一笔勾销。
乔昭将徐纾言扯出自己的怀里,盯着他的眼睛,认真道:
“你为什么不愿问一问我的想法?那时我们已经在一起了,若是你和我商量商量,或许会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乔昭……我,对不起,对不起。”徐纾言哽咽着给乔昭道歉。
徐纾言从很小就进了宫,遭遇了很多事。他身边没有别人,只有一个比自己还小的顾昀之。很多困难,他都是独自面对的,没有人跟他商量。
他很强势也很自私,做事只看结果,从不会考虑这件事是否会给别人带来伤害。毕竟只要他的目的达到了,不就行了吗。
所以下意识的,他也这样对待乔昭。
尽管事后,他已经意识到不对,乔昭生气了。可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笨拙的讨好她,想让乔昭消气。
说道歉似乎显得很苍白,因为就算再一次如此,当时的徐纾言还是会做同样的决定。
其实乔昭看他哭成这样,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件事其实已经过去了很久,但是乔昭仍旧觉得,若是两人要长久的在一起。就应该把事情说开,而不是憋在心里,当做无事发生。
“两人相处,很多事都要商量着来,要顾虑到对方的意愿。你总是这样自作主张,不顾他人想法,无形中就会伤害另一个人。”
“你可知道,我当时有多生气。我甚至想,或许掌印和我在一起,并不是因为喜欢,只是为了利用我而已。”
乔昭将徐纾言额前的头发别到耳后,又将他脸上额泪擦掉,语气平和又认真。
乔昭似乎天生就有爱人的能力。尽管徐纾言偏执,自私蛮横,她也很耐心的引导他。从她喜欢上徐纾言那一刻,她就知道,或许她的爱人身上会有很多问题。
但这些并非不能解决,只是要花费些心思。
乔昭从不会违背自己的心,她确定自己是喜欢他的,所以愿意包容他的一些小缺点。
徐纾言摇头,眼睛哭得通红,泣不成声道:“乔昭,是喜欢你……喜欢你,才……才和你在一起的。”
“我现在知道了。”乔昭将徐纾言颊边晶莹的泪拭掉,轻声道。
或许是乔昭态度的软化,让徐纾言再也憋不住自己心中的委屈和难过。
他又扑上去抱着乔昭,眼泪落个不停。湿热的泪,将乔昭的衣领打湿。他哭得厉害,险些岔气,乔昭轻轻的抚着他的背。
“乔昭……乔昭。”
……
其实宫变结束以后,昌敬侯府就已经将那些聘礼退了回去。这事也是昌敬侯府做得不地道。
本来就是宋家帮他们,才在风口浪尖上同意了这场婚事,实属雪中送炭。现在他们这边先退了聘礼,悔了婚,宋府面子上怎么都不好看。
所以乔愈年把聘礼送回去的时候,还将昌敬侯府这些年珍藏的宝贝,亲自拿去赔礼道歉。赔礼是乔愈年和宁安郡主亲自送去的,更显郑重,他们心中也觉得愧对宋景洵。
乔愈年惭愧道:“景洵,这件事是昌敬侯府对不住你。这些赔礼你就收着,日后你有何事需要昌敬侯府,我们定当竭力相助。”
宋景洵当然不会收,他心中虽然难受,却还是顾及两家颜面。
宋景洵忙拒绝,笑道:“怎么能收元帅的赔礼。能帮到元帅,帮到乔昭,那便是值得的。虽然我和乔昭无缘夫妻,但我们是朋友。朋友一场,这点忙应该帮的。”
总之宋景洵做事很体面。
后来,或许是心中始终难以平静,宋景洵约乔昭私下见了一面。
那天天气好,绿水青山环绕,微风徐徐更是宜人。宋景洵和乔昭在湖心亭饮茶。
“乔昭,你小时候很霸道,知道吗?”
宋景洵给乔昭倒茶,茶香清淡,细而持久。
乔昭已经不太记得以前的事情了,但还是觉得有些尴尬。
“不太记得了,可能小时候确实不太懂事。”乔昭接过宋景洵递过来的茶,轻啜一口。
乔昭小时候确实霸道的很,她是家里最小的,宁安郡主和乔愈年日常都纵着。再加上她上面还有个哥哥,乔序也事事依着她。
总之小时候的乔昭比现在还要骄纵一些。
“你那会儿总是抢我的东西,我又争不过你,只能哭。你见我哭了害怕宁安郡主骂你,又来哄我,说你喜欢我。”宋景洵又道。
他面色平静,说着前尘往事,看不出丝毫的暧昧和责怪。似乎只是在客观的叙述乔昭做的事。
“啊……是吗?”乔昭张了张嘴,这下是真的说不出来话了。
乔昭其实对宋景洵所说的事情记不太清了。或许是家里,乔愈年惹宁安郡主生气,就总是哄她说喜欢,然后乔昭就有样学样。
她那时候年纪小,不记事。再大一点宋景洵母亲离世后,两家的交际又少了很多。
乔昭每天都过得充实,骑马射箭,读书写字,这些都是她喜欢学的,愿意学的。围在她身边的小孩太多,安静的宋景洵其实并不起眼。
宋景洵抬头,直直看着她,这时候才能看清楚他眼中复杂的情绪。
“是的,但是你这些都不记得了。”宋景洵语气中带着一丝轻嘲。
“小时候确实是我不讲理,我替那时候的自己给你道歉。或者我抢了你的什么东西,我都还给你。”乔昭干巴巴道,她实在不知道要怎么说。
“可是我想要的不是这些。”宋景洵目光沉沉,多了几分执着和不甘。
“乔昭,我喜欢你。得知你去肃州,我很担心。寻了很多的关系,才勉强知道些你在肃州的近况。后来你从战场回来,我跟你搭上了话,但是你已经不记得我了。”
宋景洵没了往日温和的样子,眼神中流露出悲伤。
当年他母亲离世后,父亲去了山上修道,将他也带了去。那时候他还小,在山上很不习惯,总是夜里抱着乔昭送的小玩意儿哭。
后来过了几年,他大了些,宋太傅觉得孩子还是要带回身边养着,否则当真是个野人了。他才回了中京。
但是那个时候,乔昭身边已经有了别的朋友。
宋景洵又生气又难过,觉得乔昭是坏人,她根本没将他放在心里。宋景洵将她送的那些不值钱的东西全部扔了,还赌气发誓再也不要理她。
这些事隐秘的感情,乔昭全都不知道。她每天马场疯玩,不亦乐乎。
乔昭这下是茶也喝不下了,坐立难安。
她能感受到宋景洵的难过,可她又不知道要怎么处理。乔昭回了中京以后,确实察觉到宋景洵的心意。但是那时,她身边已经跟着徐纾言。
宋景洵是个体面人,他不提这些感情,乔昭就当没这回事。
“在肃州的时候,你能这么关心我,我很感动。很遗憾,你说的这些我都不太记得了。小时候可能童言无忌,说了些令人误会的话,这件事是我做的不对。”乔昭目光诚挚,带着歉意道。
乔昭把小时候惹起的涟漪,称作是童言无忌。
很伤人。
“你喜欢掌印,对吗?”宋景洵突然问道。
乔昭没有犹豫,道:“是的,我喜欢他。”
宋景洵沉默了,要他说什么,要他承认自己输给一个阉人?
那日第一次和乔昭从马场回来,碰到了徐纾言。宋景洵就感受到了徐纾言身上的敌意,但是那个时候他只以为,徐纾言性格向来就是这样。
后来他发现,只要他和乔昭接触,徐纾言就总是针对他。徐纾言可能以为自己藏得很好,但是他看向乔昭时,眼中的爱意满溢。
宋景洵觉得真的很荒唐,徐纾言他是太监啊。
徐纾言他怎么配!
“乔昭,徐纾言他是阉人,他根本配不上你,乔昭你……”宋景洵终于藏不住心中的恶意,他咬牙切齿道。
“我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乔昭面色冷了下来。
杯中的茶已经有些凉了,乔昭将杯中茶一口饮尽,随即起身,居高临下的看向宋景洵。
“景洵,你对昌敬侯府的帮助,乔昭没齿难忘。但感情一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并非外人可以置喙。”
“谢谢你今日的茶,口齿留香,回味无穷。但是茶凉了就是凉了,哪怕再温一次,也不是原来的味道。就像有些感情,错过也就错过了。”
言罢,乔昭转身,离开了湖心亭。
独留宋景洵一人在这山光水色中。
第117章 第117章
门口响起敲门声。
“掌印,周太医来了。”徐霁在在门外道。
乔昭想起身去开门,但是徐纾言抱着她不撒手。
“我去开门,太医来检查你的身体。”乔昭温声道。
徐纾言还是不肯放手,他凑上来亲吻乔昭的唇角,拒绝道:“不要。”
门再次被敲响,徐霁的声音大了些:“掌印!周太医在门外候着,可否让其进来?”
乔昭看着怀里的人,他闭着眼凑上来,眼尾还泛着红。乔昭有点无奈,稍微用点力,将人扯出自己的怀抱,随即起身。
“我去开门。”
“乔昭!”徐纾言想要抓住乔昭的衣角,但乔昭起身的利落,徒留下一捧空气在在徐纾言手中。
等太医进来的时候,大家能明显感觉出屋内气氛有些不对。尤其是徐纾言哭得红红的眼,格外明显。
周锦江两耳不闻窗外事,只默默的给徐纾言把脉。
乔昭站在一旁,没出声。
“掌印现在的状况比前段时间好了些,说明温药滋补有一些效果。但身体仍旧孱弱,需要静养。汤药不能断是其一,最重要的还是保持心情顺畅,切勿情绪大起大落。”
说到这里周锦江快速瞟了一眼徐纾言的泛红的眼尾,又转头看向乔昭,语气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乔昭接收到暗示,有点心虚的摸摸鼻子,道:“知道了。”
周锦江离开以后,乔昭也有些事情,需要去处理。
她这段时间其实非常忙碌,因为周家倒台以后,北齐朝堂风云变幻,你方唱罢我登场,有些人被清理,有些人被任命上位。
这段时间总体来说是挺动荡的。
乔昭看着徐纾言将药喝下才准备离开。她本来就只是来看看他,未曾想人醒了,就多停留了会儿。
……
顾昀之身体不好,醒来这段时间,太医时时跟在他的身边。以备不时之需。
裴空青一连守了几日。
现在病情平稳后,裴空青才短暂的松了口气。
“所以皇上的病情如何,严重吗?”乔昭问道。
裴空青吃着手里的糕点,咽下去,她这几日几乎是忙得饭都吃不了几口。裴空青是那种忙起来会忘记吃饭的人。今日这顿饭,还是乔昭给她带来的。
裴空青摇头,道:“不太乐观,毒素已经进入心脉。就算毒素清了,但是对心脉的损害是永久的。这个治不好。”
乔昭蹙眉,又问道:“那皇上……岂不是很难恢复康健?”
她们在僻静处,身边又没有外人,乔昭就不跟裴空青绕弯子。
裴空青点头道:“岂止是很难,可以说时日无多。”
她是医者,自然对顾昀之的情况更加了解。
裴空青比了个数字。
“十年?”乔昭问道。
“是最多不超过十年,五六年都有可能,这个很难确定。”裴空青补充道。
顾昀之没有子嗣。虽然他有几位嫔妃,却都一无所出。民间传言是顾昀之有隐疾,但都不敢拿到台面上来说。
若是顾昀之死了,这北齐,位置又让谁来坐?
乔昭垂着眸,没有说话了。
见乔昭心事重重,裴空青手在乔昭面前挥了挥,道:“回神了!”
乔昭抬眼看向她,她还没说话,裴空青就知道乔昭在想什么。
裴空青温和道:“乔昭,不要为没有发生的事情忧虑,你管不了这么多的。”
“再说,几年以后的事情,谁又知道呢。船到桥头自然直,过好当下的日子才是最要紧的。”
言罢,裴空青怕了拍乔昭的肩膀,以示宽慰。
她又夹着碗里的糕点,问道:“今日的膳食怎么比御膳房做的还好吃?”
“我阿娘让人送来的。”乔昭回复道。
“难怪味道极好,原来是宁安郡主做的。还是托了你的福,才有幸能吃到这糕点。”裴空青笑道。
乔昭道:“你想吃,随时来昌敬侯府,还能让我阿娘教教你。”
听到这话,裴空青突然安静下来。她敛着睫,慢慢嚼着嘴里的糕点。
乔昭见气氛沉默,问道:“怎么不说话?”
裴空青抬头,望向乔昭,眉眼似水般柔和。
她还似当初相识那般,清瘦,有弱柳扶风之姿。只是如今两人相熟,裴空青不再似曾经那样冷淡疏离。
她眼中有些不舍,道:“乔昭,等这里的事处理完,我就要离开中京。恐怕日后,再难吃到宁安郡主做的糕点了。”
乔昭一时有点懵,道:“你不是想当太医吗?你这次救了皇上,日后肯定能高升的。等周院正退了,他的位置你来坐,也不无可能。
裴空青笑着摇头,道:“我只是想弄清当年真相,如今水落石出,大仇得报。我自然也该离开了。”
“乔昭你知道的,我只想当一个江湖游医。虽说悬壶济世听起来有些不切实际,但这确实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
裴空青语气中有些憧憬,她对权势并不贪念。只是这些年,父亲之死,成为她心中的执念。如今执念已消,这中京再也留不住她了。
除了对乔昭有些不舍。
气氛有些凝滞,两人不知不觉的沉默下来。
乔昭没说话,她知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裴空青去追求心中所念,并无不妥。
道理都明白,但是感情却难以控制。
裴空青见乔昭心情不佳,安慰道:“乔昭,山水总会相逢的。日后,你在街头看见我,可莫要认不出我来!”
“怎么会!”乔昭无奈道。
因为裴空青的打趣,伤感的气氛少了些许。
……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
时光总是匆匆,再深刻的记忆,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被冲刷得浅淡。
春天的花开,似乎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转眼间,中京到了严冬雪花纷飞的时节,天气严寒。
周承钰的影响无疑是巨大的,但人都会趋利避害。现在朝堂上谁才是真正的掌权人,群臣心知肚明。没了阻碍,北齐朝堂逐步恢复平稳,
中京百姓似乎也忘记了那个夜里冲天的火焰,或许有人记得吧,但都已变成了茶余饭后的笑谈,一切又开始变得欣欣向荣。
裴空青已经离开中京很长一段时间了,那时候还是盛夏。
她走的前一晚,下了一场大暴雨,浇灭了夏天的酷暑,难得有了一丝清凉。
清晨,旭日东升。黎明的曙光笼罩大地,将朦胧薄雾消散。早起的云雀在空中婉转高歌,甚是悦耳。
“晚一天走又有何妨,何必这样急匆匆的,甚至来不及为你践行。”
乔昭和裴空青站在河边,极目远眺,一望无际的耕田。盛夏正是作物生长的最快的时候,到处都是绿油油的,一片生机活力。
虽然知道裴空青会离开,但是乔昭没想到会这么快。
裴空青笑道:“可晚不得了,否则赶不上岳州的赛龙舟。听说那边端午,每年都会举行龙舟比赛,热闹非凡。现在过去,正好赶得上。”
乔昭虽然有点感伤,但没必要把气氛弄得十分悲情。
她撇撇嘴,吐槽道:“我看这中京是没人能留住你,心早就飞走了。早点走也好,不然就错过你心心念念的龙舟比赛了。”
裴空青笑意盈盈的看向乔昭,她其实懂得乔昭的不舍。
“乔昭,我将你送我的牌匾也带走了。日后我开了医馆,就挂在大堂正中间。人人来这个医馆,都能看见你提的字。”
乔昭直直的看向裴空青,眼中流露出一些难过的情绪。她们都知道,山高路远,以后相见不知道是猴年马月。
“我知道此番离别,再难相见。祝愿有一日,能听见路人说:江湖上有个裴大夫,真是医术了得,妙手回春!这样我也算得知了你的消息。”
听到这话,裴空青眼眶微微红了,她上前一步,轻轻抱住乔昭,道:“乔昭,很开心能认识你。”
“母亲离世前叮嘱我,让我别再来中京,不要再揪着前尘往事不放,我已经选择沉寂。是因为遇到了你,我才选择从杏花村出来。我想,可能上天是在冥冥中告诉我,总要将往事弄清楚。”
裴空青也是性情中人,只是平日里温和,让人觉得情绪稳定。乔昭看她红了眼,有些手足无措,心里更伤感了。
乔昭忙安慰道:“空青,能认识你,我也很开心。当时掌印身受重伤,若不是你帮我们,都不知要如何才能挺过去。我心里一直都很感激。”
两人的相识误打误撞,偏偏又极其投缘。
再这样下去,两个人都要哭了。
“说再多就煽情了,到时候两个人在这里抱头痛哭,路过的人都看着,真是尴尬极了。”乔昭打趣道。
裴空青松开乔昭,破涕为笑道:“没有抱头痛哭,只是风沙迷了眼。乔昭你回吧,别再送了。”
乔昭身边的马打了个响鼻。她也舍不得,本来是送到城门口,后面又送了二十里路,但再走就有些远了。
裴空青坐上马车,她掀开帘子,看向乔昭,笑眼含泪。
乔昭挥了挥手,眉眼诚挚:“空青,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裴空青的泪落了下来,又拭掉,双眸弯弯,道:“后会有期,乔昭。”
太阳逐渐高升,远山连绵,绿意盎然,一切都是如此的生机勃勃。裴空青的马车沿着蜿蜒的路,向远处驶去。
……
中京每年冬天都会下雪,尤其是小寒过后那段时间,雪下得格外大。冬天虽然寒冷,却总给人欢欣喜悦之感。越是临近春节,这样的感觉越是浓厚。
或许是一年的结尾,随着瑞雪的落下,白茫茫的雪将过去所有的污浊掩埋。岁序更替,华章日新,心中不由升起对未来的憧憬和盼望。
今年的除夕,在鞭炮声中到来。
乔昭到掌印府时,徐纾言正好在剪纸。其实贴春联,贴窗花,挂灯笼这些事,在府里有下人做。掌印府也早早的把这些东西准备妥当。
但是今日,不知道他是从哪里看到的,突然就想学习剪纸。
他的屋里地龙烧得热,乔昭一进来,就觉得温暖如春。她脱掉自己身上的大氅,到火炉面前烤了一会,等身上寒气散掉以后,才靠近徐纾言。
屋里热,徐纾言就没有穿太厚,显得身影清瘦。徐纾言坐在书案前,手里拿着剪纸,专心致志的剪着。垂着眼眸,十分认真的模样,头也没抬。
这大半年,他身体时好时坏。毕竟顾昀之大权在握,意味着要承担更多责任。徐纾言作为他的亲信,也不会太轻松。甚至比从前更加忙碌些。
尽管周锦江耳提面命,一定好要照顾身体,切忌劳累。但是这明显不太可能。
“掌印这是在剪什么?”乔昭走进,看着徐纾言手里的红纸,问道。
徐纾言其实不太会这些,也从来没剪过,拿着剪刀的动作有些笨拙。
“剪纸。”徐纾言简洁回答道。
乔昭失笑,她抬眼将目光从剪纸,移到徐纾言白皙的侧脸。徐纾言的眉眼清冷,再加上高而挺直的鼻梁,会让人觉得不太好相处。不过往下,就是唇,红润润的,看着很好亲。
乔昭不自觉的抿了抿唇,又将目光放回了徐纾言手中已经有些形状的剪纸上。继续道:“我问的是掌印在剪什么。”
“你等会儿就知道了。”徐纾言认真道。
屋外已经能听到零零碎碎的鞭炮声,除夕到了夜晚,尤其是晚膳那段时间。中京城四面八方都是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热闹极了。
乔昭也没有继续打扰徐纾言,就在他身旁,随手拿本书看着。尽管两人都安静不说话,一人看书,一人剪纸,屋内的氛围却十分祥和。
外面虽然冰天雪地,但屋里温暖舒适。尤其是在这样一个欢庆喜悦的佳节里,心爱之人相伴身旁。这样的感觉让人幸福得有些恍惚。
“好了。”徐纾言将残留的纸屑拂开,把剪好的图案放到书案边的灯笼面前。剪纸在烛光的映照下轮廓更加清晰。
徐纾言期待的眼神望向乔昭,问道:“你猜我剪的是什么?”
乔昭转头看去,犹豫了许久才开口道:“应该是一头驮着货物的马,或者是塞北的骆驼之类的。”
乔昭真的觉得情景再现,比如之前徐纾言给乔昭绣的一个荷包,也是如此。徐纾言在这些方面,其实不太有天赋。但他总是乐此不疲,然后拿来为难乔昭。
乔昭仔细看了很久,还是认不出来。
不过她这次聪明了一点,说了两个东西,总有一个能答对吧,汗颜。
徐纾言瞬间收回手中的剪纸,面色沉了。秋水似的眼眸看向乔昭,一眨不眨:“都不是。”
“那应该是我眼拙了,我再仔细看看。”乔昭完全不反驳,忙将徐纾言手中的剪纸拿过来,放在手心盯着。
她能确定这是马或者驴之类的,但是不太确定它背上的是什么。
徐纾言就在旁边直直的看着乔昭,等着她的答复。旁边灼人的视线,让乔昭不得不再三斟酌自己接下来的话。
良久,她启唇道:“这样一看,倒像是一个骑马的人。”
“是吧?”乔昭看向徐纾言,问道。
或许是乔昭回答了正确的答案,徐纾言的面色好了些。他将剪纸拿回手中,又放在灯下。光影赋予物体以生命,在烛光下,看着确实有些像人。
“这是你,骑马的时候。”徐纾言道。
“我?”乔昭惊讶道。
她实在很难把马背上,模糊不清的物体认成自己。
“不像吗?”徐纾言转头,问道。
乔昭看了他一眼,又看向烛光下的剪纸,斩钉截铁道:“确实挺像的。”
徐纾言把剪纸小心收好,放到乔昭手心里。
“这是那日,我被暗杀,在悬崖边。乔昭,当时你骑马逆光而来,我的心跳得好急促,几乎没办法控制。后来我想,或许那个时候,我就已经喜欢上你了。”
猝不及防的表白,让乔昭脑子宕机。
徐纾言凑上来,吻了吻乔昭唇,蜻蜓点水般的,很轻,又退开。
他清凌凌的眼看向乔昭,道:“你要把这幅小像随身带着,任何时候都不可以弄丢,我会随时查看的。”
“弄丢了会怎么办。”乔昭笑问道。
“不允许弄丢,连同我给你的荷包,放在一起。要随身带着,无论去哪里,我都要你带着它。”徐纾言话虽然霸道,但是语气却很软。
就是在撒娇啊。
“好。”乔昭低声回道。
她倾身上前,揽着徐纾言的腰。两人挨得有些近了,甚至能感受道彼此温热的呼吸。乔昭眼中笑意盈盈,她直直盯着徐纾言,带着侵略性。
徐纾言有些不好意思,脸上泛着粉。他忙将眼眸垂下,纤长浓密的睫毛轻轻一颤,动人心魄。
随着子时的到来,意味着除夕夜已经到了最末尾。在除旧迎新交替的这个瞬间,中京城的鞭炮声此起彼伏。
守岁的人们欢欣雀跃,朱雀门街人流如织,家家户户张灯结彩,人们走街串巷喜迎新春。
外面的气氛似乎也感染到屋内。徐纾言突然觉得空气变得稀薄,让他有些喘不上气。暧昧在两人之间流淌。
“我现在可以亲你吗?”乔昭轻声道,声音有点哑。
徐纾言没说话,他抬眼看向乔昭,眼中带着朦胧的雾气,欲语还休,带着勾人的意味。
乔昭被他的眼神看得酥麻麻的,她轻笑一声,道:“那掌印就是答应了。”
随后乔昭的吻覆了上来,她扣住徐纾言的后脑,撬开他的牙关,一路攻城略地,肆意占有。两人唇齿纠缠,呼吸灼热。
徐纾言的心跳得实在太厉害,呼吸急促。他想睁眼看着乔昭沉迷的眉眼,但是眼前都是一片白光,脑袋逐渐发昏。
“乔昭……乔昭……”囫囵的话被吞了下去,只剩下喑哑的声调,听不清徐纾言在说什么。
怎么办呢,真的好爱她。
在这个喜庆祥和的夜晚,爱意似乎达到了顶端。
……
春风吹拂,万物复苏,乔昭和徐纾言离开了中京。
这个决定并不是突然才有的,而是很早很早之前,从乔昭真正决定和徐纾言相伴一生时,就已经有了这个打算。
在宫变结束后,徐纾言病倒那段时间,看着他孱弱的身体,乔昭的带他离开的想法达到极致。
但她还是克制的,太后的倒台并不意味着事情真正的结束,后面还有更多的挑战。如何平稳度过那段动荡的时期,将一切事物拉上正轨,才是当时的重中之重。
于是在中京停留了一年。
直到又一年的春天,所有人已经沿着正确的道路缓缓前进。乔昭觉得,或许可以离开了。
在一个很平凡的清晨,阳光明媚。
今日两人都得闲,乔昭醒得早些,徐纾言睡得正熟,脸上泛着淡淡的粉。
有乔昭在他的身边,徐纾言的睡眠会好很多。
刚开始的时候徐纾言会时常惊醒,就是半夜被拖入噩梦中。
梦都是光怪陆离的,过程可能千变万化,捉摸不透。但都无一例外的,以乔昭的离开为结尾。
有的时候,是乔昭冷漠的背影,任凭徐纾言如何哭求,心狠的人从不回头。
有的时候,是满室的鲜血,浸透帐幔,猩红的血缓缓滴落在地。
有的时候,是战火纷飞的废墟上,遗落的那柄鸣鸿刀,孤寂悲凉。
总之,乔昭离开了徐纾言,以各种方式。
徐纾言就会从梦中惊醒,满脸的泪水。这个时候乔昭总会温柔的将他揽在怀里,然后轻吻他的眼泪,轻声安慰。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导致那个时候徐纾言时常精神萎靡,心情低落。
很难说清楚徐纾言为何会这样,因为他们之间的感情,已经逐步趋渐于稳定。按常理来说,徐纾言应该情绪更加稳定才是。
但往往事与愿违。
“今夜的梦里我又是怎么离开你的呢?”在徐纾言半夜惊醒时,乔昭擦掉他眼角的泪,轻声问道。
徐纾言摇头,眼泪落个不停,声音颤抖道:“乔昭,我怎么都找不到你,他们说你死了。我不信,乔昭,你怎么会死呢……你怎么会抛下我……”
“可是……可是,无论我怎么努力,我还是找不到你。”
或许是梦里的场景太过真实,梦里的情绪太过悲切。哪怕在乔昭温暖的怀抱中,徐纾言仍旧止不住的细密颤抖。
乔昭将人抱得更紧一些,轻轻吻上徐纾言的眉眼,温声道:“我这么厉害怎么会死呢。梦和现实是相反的。”
“可是他们都说……说你死了。我要去找你,路上全是荆棘和沼泽,它们都在阻拦我!乔昭,我找不到你……我找不到你。”
徐纾言泣不成声,他似乎陷入梦魇中,难以自拔。梦中的场景不断在脑海中浮现,让他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十分痛苦。
乔昭沉默,徐纾言温热的泪不断落下,眼泪将她的衣服浸湿。乔昭轻抚他柔顺的青丝,温柔又耐心。她总是很平和,给人无限的安定。
“如果死亡将我们分开,那我一定会走在掌印后面。”黑夜中,乔昭的声音很轻,却又十分坚定。
“我绝不会先你一步离开,独留你一人承受痛苦,我发誓。”
若说人的承诺,如绚丽的泡影,易碎。那乔昭似乎不在此列,她从不轻易许下承诺。说出口的誓言,字字千钧。
“乔昭……乔昭。”徐纾言听到乔昭的话,泪如雨下。
在苦涩的眼泪中,两人唇齿相依。
总之那晚以后,徐纾言的症状减轻了很多。顾昀之知道他的情况,还派了太医来看他。周锦江把脉以后,说徐纾言身体没问题,只是精神太过紧绷,给他开了几副安眠助神的药。
又私下嘱咐了几句,说现在的环境不适合徐纾言养病,还是尽早将手中的事情放下,去舒适休闲的地方。
所以在这个清晨,徐纾言在乔昭怀中缓缓醒来的时候,乔昭轻声问道:
“掌印愿意和我一起离开中京吗?”
第118章 第118章
在离开中京的这五年里,他们去了润安。
润安临海,多是平原地带。江南水乡,白墙黛瓦,漫步在青石板路上,欣赏小桥流水人家,别有一番意趣。相对于中京的庄严大气,润安则更加的婉约精致一些。
这里繁华富庶,物阜民丰,百姓安居乐业,丰衣足食。有天下鱼米之乡的美誉。
因此他们选择在润安居住一段时间。
“润安知府安怀道见过掌印。掌印莅临润安,让润安百姓荣幸之至,为润安城增添了无限光彩。”润安知府站在徐纾言的马车前,弯腰弓背道
徐纾言要来润安这个消息,安怀道最近才得知。知道是哪阵风,将徐纾言这个阎王爷吹到了润安。安怀道已经是心惊胆战,几天没睡好了。
虽说徐纾言已经卸任,但是他威名仍在北齐朝堂上流传。毕竟谁又知道,未来徐纾言是否会回到朝廷,继续担任掌印一职。这
是个未知数,因此怠慢不得。
“知府大人请起,现如今我只是个升斗小民,担不起安知府的大礼。”徐纾言淡淡道。
他掀开马车的帘子,准备下来给安怀道行礼。
安怀道大惊,道:“使不得!使不得!掌印还是在里面歇着吧。外面嘈杂,扰了清静,就不必下来了。”
安怀道这样一说,徐纾言就没动了。他本来也就是出于礼貌,装装样子罢了。
乔昭在一旁的马上。
他们这次来润安,除了乔昭和徐纾言两人,还有徐霁徐淮以及丫鬟小厮等贴身伺候的人。
“知府大人不必如此谨慎,我等一行人来润安,皆是因为久闻大名,想要见识一二。今日到了润安,不禁感叹润安真是人杰地灵,让人流连忘返。这少不了安知府的治理。”乔昭笑言道。
安怀道这才看见旁边这位骑在马上意气风发的女子,这一瞧可不得了。这人腰上挂着昌敬侯府的令牌,虽然穿着低调,但那料子可不是普通富贵人家用得起的,这通身的气质,非比寻常。
安怀道连忙上前,行礼道:“谬赞谬赞,润安本就是一块璞玉,我只是简单雕琢琢一番而已,谈不上多大的功劳。”
随后安怀道有些小心问道:“敢问您是?”
乔昭翻身下马,回礼道:“晚生乔昭。”
“姓乔……”安怀道沉思片刻,突然想起什么,惊道,“莫非你是乔元帅的……”
“正是家父。”乔昭平和道。
这下安怀道坐不住了,一脸来了两个大人物。就连跟在马车后面的侍卫奴婢,看着都有些名堂,这一行人可都不寻常。
他忙将几人请到府上,设宴款待,礼数周全。
包括后面,乔昭他们定居在润安,每逢佳节,喜庆的日子,安怀道都会请他们二人到府上一聚,十足的殷勤模样。
在润安的这五年里,没有了朝廷的纷纷扰扰,徐纾言的身体好了些。
两人几乎是时时刻刻都在一起。
徐纾言倒是对这种相处模式欣然接受,甚至可以说是心安满足。毕竟他对于别的事情几乎没有兴趣,除了乔昭。
但是乔昭觉得这样有些不妥。
于是他们办了私塾。收的孩子没有几个,全是家里贫困,读不起书的孩子。
这个私塾除了乔昭和徐纾言,还请了几位教书先生来。在课程上,有四书五经这类理论课,也有骑马射箭之类的武学课。
学生会从这些课程中选出自己擅长的,有侧重的学习和发展。
都是半大的孩子,原本是生性爱玩闹的年纪。他们在乔昭面前皮得厉害,尤其是熟了之后,跟猴似的活泼好动。但在徐纾言面前就安静许多,活像是拔了毛的鹌鹑,不敢造次。
这样的时光,虽然没有太多的起伏,有些平淡。但是于乔昭和徐纾言而言,闲适安逸,无忧无虑,两人都挺知足的。
……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在润安的这五年里,乔昭和徐纾言很明显的就是感受得到,政策的改变。
首先就是科举制度的改革。在传统的考试项目中,增添了武学,医学,工学等科目,培养专门的人才。
这部分程度上减弱了北齐重文的弊端,让更多能人异士能够施展抱负,为北齐朝堂注入新鲜的血液。
其次就是在税收方面,之前几年的战火纷飞,虽然胜利,但是北齐仍旧元气大伤,百姓需要休养生息。顾昀之下令降低税收,对于年老体弱者免除税收等措施。
最后就是对于贪官污吏的整治,这一举动直接触碰了很多人的利益,施行起来遇到重重阻碍。但是顾昀之是铁了心要根除沉痼,死磕到底。
顾昀之所做的这些变革之事,远在千里之外的乔昭和徐纾言都能切身的感受到,那说明变法确实是卓有成效。
“但是皇上的病已经越发严重了,宫里的人来信说,前段时间总是咳血,也不见好。”徐纾言将手中的密信交给乔昭看。
他虽然人已经出宫了,但是宫里的消息,甚至朝堂中的消息,徐纾言都是掌控在手中的。
乔昭接过信,垂眸看着。她面上倒是没有什么表情,因为裴空青之前就给她提过醒,所以她心中没起什么波澜。
“五年前太后就是想要置他于死地,所用之毒凶悍无比。哪怕是勉强捡回一条命来,也是痛苦万分。”徐纾言叹息道。
“皇上为何这许多年都没有子嗣?”乔昭问道。
若是顾昀之离世,这帝王之位自然由他的孩子继承。但是顾昀之大婚许多年,都未有所出。
徐纾言抿唇,面色有些复杂,低声道:“皇上没有生育能力,自然不可能有子嗣。”
乔昭有些惊讶,看向徐纾言。
在顾昀之当傀儡皇帝那十年,在宫里他几乎是全方面被周承钰压制,几乎没有任何的自由可言。
这段时间,顾昀之几乎每天都会喝一碗补汤。顾昀之知道周承钰不是如此好心之人,因此这补汤应该是有些问题的。
但是他毫无办法,周承钰派来的太监就直直的守着顾昀之将补汤喝完,事后还会把碗一同拿走。顾昀之不敢直接违抗周承钰,只敢忍气吞声的将补汤咽下。
顾昀之也曾扣着嗓子眼,将那些补汤吐出来。但是这显然不是长久之计,时间久了身体也受不了。而且这汤喝了很多年,顾昀之身体并没有出现什么问题。
总之到了后面,顾昀之大婚迎娶皇后,这补汤就再未出现过。
后面是皇后一直未有所处,包括后面的几位嫔妃,皆是如此,顾昀之才意识到这个问题。治了很久,但都没有效果。
“若是皇上没有子嗣,自然这皇位会落到其他藩王手上。届时又是一番龙争虎斗,不得安宁”乔昭沉默道。
徐纾言也不知该怎么说了。
顾昀之没有子嗣,这件事确实是个硬伤。人人都想要那个位置,只是忌惮现在顾昀之年轻力壮,不敢下手罢了。
“皇上病重一事压得很死,每日上朝的时候也是硬撑着,表面看着无碍。没有在朝堂中引起太大的骚动,各大藩王也不知此事。”徐纾言道。
“但愿他能撑得久些,这平静日子能多过几年。”乔昭叹气道。
日子依然慢悠悠的向前走着。未觉池塘春草梦,阶前梧叶已秋声。
在重阳节这日,乔昭和徐纾言回到了中京。
其实乔昭和徐纾言每年都会回一趟中京,主要还是去回昌敬侯府探望。
宁安郡主时常的给乔昭写信,只是隔得远,信也许久才收到。乔昭再回复过去,这黄花菜都凉了。
总之,宁安郡主对此是非常的不满意。
自己就这一个女儿,这出去一趟,五年都不着家。家里就乔愈年和她两个老人,冷清的很。这个时候宁安郡主就总埋怨乔愈年,骂他当初就不该这么反对乔昭和掌印的事情。
现在好了,人都不回来了!
乔愈年气急,道:“当初你不也不同意吗!现在就全怪在我头上?再说了,乔昭她和谁在一起不好,偏偏和那徐纾言在一起。徐纾言他是阉……”
“哎呀,你别再说了!人都不在家了,你说这些大道理给谁听啊!乔昭长大了,她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我可不稀罕听你天天在耳边念叨。”宁安郡主打断乔愈年,怒嗔道。
她现在算是想明白了,只要乔昭平安康健就好。至于乔昭未来想做什么,要和谁在一起。这都是乔昭自己的事情,做父母的不要过多干预。
只是乔愈年还是不太能接受。他确实更加古板,也有些固执。但是就如宁安郡主方才所言,乔昭都不在跟前了,他就是想要教导,那也是有心无力。
乔昭这次之所以会回来这么早,还是宁安郡主在信上谎称自己生了重病,让乔昭赶快回来看望她。说她要是再不回中京,就等着给她老娘坟头上香吧。
宁安郡主这样任性的话,乔昭自然知道是假的。她有些忍俊不禁,但也没反驳什么。距离上一次归家已经九个月,乔昭自然也想念家人。
其实乔昭离开中京,并没有和父母赌气的成分,单纯就是想带徐纾言去适合养病的地方。再加上她也没想过离家出走,每年都会回京探望。
“这次掌印和我一同回昌敬侯府。”
乔昭轻轻的擦了擦徐纾言汗湿的脸庞,徐纾言慢慢喘着气,一头青丝铺在床上,脸上泛着红,看着有些艳。
睡袍松松垮垮的穿在他身上,隐约可见白皙皮肤上青紫的痕迹。应该是乔昭之前下手有些重,徐纾言皮肤又薄。这番还没消,又添上新的,所以看着有些骇人。
听到这话,徐纾言抬眼看她,眼中有些低落,道:“乔昭,还是算了,你自己回去就好。你的家宴我去参加,不合适。”
他们每次都是一同回京的,但是徐纾言从没有踏足过昌敬侯府,他知道乔愈年并不接受他。
乔昭看着他秋水似的眼眸,里面蕴藏着淡淡的忧伤,只觉得心都柔软下来。轻抚他的脸,又低头吻了吻徐纾言的唇。
“合适的很,你就同我一块回去,他们不会把你如何的。再说,他们都重面子,做不出将人赶出去的举动。”乔昭颇有些无赖道。
她自然是很了解自己的父母,他们对徐纾言有意见,乔昭一直都知道。而且这种根深蒂固的偏见,不是一两日就能打消的。徐纾言又不想看她为难,所以避让着。
但是总不能一直不来往吧。
“乔昭我只是一个阉人,不……不值得你与父母之间,闹得如此僵硬。你用不着管我的,等回了中京,我们可以私下见面,这无关紧要的。”徐纾言涩声道。
这话听起来十足的温柔体贴。
徐纾言其实心里很难受,或许是在润安的五年,幸福得让人恍惚。这里无人知晓他的身份,也不知晓他残缺的身体。在外人眼里,他和乔昭只是普通的恋人。
但是一回到中京,美梦就破碎了。那些他努力掩盖的事实,都赤裸裸的摆到台面上。
他和乔昭,本就是不般配的。
“无关紧要吗?”乔昭擦拭着他泛红的眼尾,轻声问道。
“嗯。”徐纾言眼眶越来越红,几乎克制不住自己的泪意。但他还是努力扬起微笑,让自己看起来不至于太过悲伤。
他握住乔昭的手,将她的修长的指尖放到唇边轻吻,细密的吻:“乔昭你不用管我,你许久未回家了。乔元帅和宁安郡主肯定想你的紧。你只要……只要记得来看看我就行了,这没关系的。”
徐纾言的音调都有些颤抖,但他还在笑,很用力的笑。
方才因为情。潮而红润的脸,现在已经完全苍白,唯有一双眼是红的。
帐内的气氛有些凝滞,乔昭沉默的看着徐纾言。看他悲伤难过,又努力说服自己。可怜极了。
乔昭抽回自己的手,一把捏住徐纾言的下巴,淡淡道:“又嘴硬,若是无关紧要的话,掌印哭什么。”
乔昭平静的话,戳穿了徐纾言硬撑的伪装。他的委屈彻底憋不住了,然后抬手勾住乔昭的后颈,整个人埋在乔昭怀里。
“乔昭,我……我不想和你分开。”徐纾言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他只是想要落泪而已。
乔昭将人扯出自己的怀里,掐住徐纾言纤细的脖颈,吻了上去。徐纾言立刻迎了上去,启唇,任乔昭攻城略地。闷哼声从他的齿间溢出,脑袋逐渐昏昏沉沉。
一夜情浓似酒,香汗渍鲛绡,几番微透。
……
回到中京那天,正好是重阳佳节。
昌敬侯府前段时间就收到了信,说乔昭会回来。信中,乔昭特地给父母提了个醒,会把徐纾言带回来。
乔愈年和宁安郡主日盼夜盼,终于等到了从街道远处驶来的马车。乔愈年还好,面色微动。宁安郡主完全是热泪盈眶,直拿手帕拭泪。
马车停在昌敬侯府门口,乔昭下了马车。随后又抬手,徐纾言修长的手搭在乔昭手心,清瘦的身影渐渐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缓缓下了马车,垂眸,安静的站在乔昭身后。
乔昭先一步前,走到宁安郡主和乔愈年身前,行礼道:“父亲,母亲。”
乔愈年故作镇定的点了点头,其实背在身后的手都激动得握成了拳头。
宁安郡主忍不住眼泪,牵住乔昭的手,泣道:“你还知道回来,当真是把我和你爹丢在中京了。若不是说我病了,你怕是一辈子也想不到我和你爹。”
听到宁安郡主这话,乔昭忙反驳道:“我哪里没有想着你们!每年都有回来的,这次回来还给你们带了好些润安的特有的物件。”
“我们要的是这些身外之物吗?!我们要的是你能在身旁,至少偶尔能回来吃个饭。”宁安郡主道。
乔昭心中愧疚,良久,道:“阿娘,您别难过,我回来了。”
乔愈年也在一旁劝道:“乔昭回来是喜事,你这样哭哭啼啼的,尽让路人看了笑话。”
宁安郡主这才将眼泪擦掉,抬眼看向乔昭身后的人。
徐纾言一直沉默的站在后面,看着乔昭和父母的交谈。乔昭的生活是如此的美满,有爱她父母,有良好的家世,自己也十分争气。
在这样的对比下,徐纾言就像是阴沟里的老鼠,窥视着别人的幸福。
众人的目光看向徐纾言,徐纾言向乔昭扬起笑。但因为实在太勉强,看着僵硬,徐纾言的嘴角又慢慢落下。
他觉得自己真是糟糕透了。
知道徐纾言要来是一回事,真正面对又是另外一回事。夫妇二人虽然有些难以面对,但是基本的礼数还是周全的。
两人上去给徐纾言行礼,道:“见过掌印。”
看着给自己行礼的人,徐纾言抿着唇,他看向乔昭,有些不知所措。
乔昭忙上前,对着乔愈年和宁安郡主道:“你们不用跟他客气。再说,今日他也不是以掌印的身份来拜访的。”
乔愈年道:“礼不可废。”
徐纾言只能让他们起身。随后众人才进了昌敬侯府。
府里早已备好宴席,席间几乎都是乔昭爱吃的菜。席间宁安郡主不断给乔昭夹菜,把她面前堆得像小山一样。
乔昭有些无奈道:“阿娘,真的够了,再多就吃不下了”
“我看你都瘦了许多,回来就多吃些。”说着说着,宁安郡主不禁悲从中来。
但是天地良心,乔昭真的一点没瘦!
徐纾言一直安静的坐在乔昭身旁,他几乎不怎么夹菜。就算要动筷,也只吃面前的菜肴。
“掌印尝尝这块糖醋里脊,这是你平日爱吃的。”乔昭将菜放到徐纾言碗里,温和道。
她一直注意着徐纾言的状况,席间徐纾言大多数时候都是沉闷的。
“多谢。”徐纾言转头看着乔昭,他没多说什么,但就是能感受到他心中的触动。
“掌印这次要在中京呆多久?”乔愈年主动和徐纾言搭话。
徐纾言回答道:“会呆到来年春天,再视情况而定。”
乔昭在一旁附和道:“我也是。”
乔愈年瞪她一眼,斥道:“我和掌印说话,没问你。”
乔愈年石做人就是太过古板刚正,有些不懂变通。他一直是不太接受乔昭和徐纾言的,但是这五年过去,他的心气也平了不少。
谈不上支持,乔愈年只是认命了。
徐纾言见此,不由自主的维护乔昭,道:“我和乔昭是一起的,她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他这护犊子的样子,被宁安郡主看在眼里。
其实宁安郡主和徐纾言接触不多,只是见过几面。上次在宋老太傅席间见过,但是隔得远,不如这次看得清晰。
但是该说不说,这掌印容貌确实可以,清俊秀气,身上缠绕着一丝病气,更添三分脆弱。
宁安郡主清楚女儿的德性,搞不好乔昭早就看上了……
乔愈年被徐纾言的话哽住,他没好气的看向乔昭,只见乔昭嘴都快咧到耳后了。
后来乔愈年就朝中形式和徐纾言探讨一番,徐纾言亦是侃侃而谈。
“只是最近这塞外部族,总是三番四次侵扰北齐边境。虽说不是大规模的侵袭,但是也烦不胜烦。”乔愈年皱眉道。
这五年北齐在休养生息,西戎亦是如此。但是今年冬天,他们却开始有了异动。冬日西北大雪连绵,冰封千里。因为天气寒冷,西戎那边日子艰苦。
时不时的就会来几次这样小规模的骚扰,也没引起太多注意。
但是乔愈年却不知为何有些担心。
“听说五年前登上皇位的是西戎王次子,阿尔金。鲁能?”徐纾言问道。
“正是此人。”乔愈年颌首,继续道,“阿尔金。鲁能为人狡猾,出兵诡谲,是一个劲敌。这五年他都安静异常,实在令人不安。”
乔愈年之前就和阿尔金。鲁能交锋过数次,对他了解颇深。阿尔金。鲁能正值壮年,但是乔愈年却已经老了。
“此事我会去禀报圣上,加强边疆巡防兵力,元帅莫要担心。”徐纾言道。
乔愈年忧心叹气,道:“多谢掌印。”
他们聊得有些久了,中京天黑得快。徐纾言起身告辞。
宁安郡主却道:“天色这样晚了,夜里又凉,掌印今日就在这儿歇下吧。”
乔愈年在一旁,没提任何反驳意见。
他们二人口风都有些松动。
徐纾言直觉不妥,但是他又不想和乔昭离得太远。毕竟这许多年,日日夜夜都和乔昭在一起。现在让他独自一人呆着,实在是难以适应。
但他犹豫片刻,拒绝道:“无事,现在回去不算太晚。感谢元帅和郡主今日的盛情款待。”
徐纾言走时看了乔昭一眼,眼中的不舍和难过,就像蛛丝一般,缠在乔昭身上。
黑夜里起了风,吹动着徐纾言的衣袍,他腰背挺直,显得更加的文弱清瘦。
“掌印今夜留下来吧。”在徐纾言要转身之时,乔昭道。
再后面就是顺理成章的,徐纾言今日歇在了昌敬侯府的客房,他确实不太会拒绝乔昭。
夜里,宁安郡主和乔愈年闲谈。
宁安郡主叹了口气道:“你看今日乔昭给掌印夹菜,眼神全放在他身上。你见她对旁人这般细心过吗?掌印虽不是良配,但也耐不住乔昭是真的喜欢。”
乔昭是宁安郡主一手带大的,宁安郡主太懂得乔昭的各种行为蕴含的深意。与其说宁安郡主接受了徐纾言,不如说她选择尊重女儿的决定。
乔愈年沉默着,没有再说什么。
黑夜里,徐纾言睁着眼,看着黑暗,始终难以入眠。他有些体寒,所以总觉得冷,再加上乔昭不在身旁,心情郁郁。
窗户被轻轻推开,皎洁月光洒落在地,屋内陷入一片朦胧。
听见响动,徐纾言拥被坐起身。他看着翻窗进来的黑影,轻声道:“乔昭。”
他声音又轻又软,带着笃定。哪怕看不清楚面容,但他就是知道,这个人是乔昭。
乔昭轻笑一声,走近床边,夸奖道:“掌印真聪明。”
徐纾言抬手抱住乔昭的腰,仰头看她。水润的眼在月光下,眼波流转。
“猜对了有奖励吗?”徐纾言软声道。
乔昭低头,轻轻吻在他的唇上,笑道:“一个亲吻够吗?”
徐纾言摇摇头,清冷的声音中带着些微的娇气,道:“不够,乔昭,我想要更多。”
难耐的呼吸声在黑夜中响起,唇齿相依的亲吻从未如此凶猛,灼热的呼吸不断交缠。
“乔昭……乔昭……”徐纾言有些受不住,嘴里不住的唤着乔昭的名字,落下泪来。
“掌印小声些,可别让外人听见了。”乔昭捂住徐纾言的嘴,声音中带着戏谑。
“乔昭,你放肆!”徐纾言大汗淋漓,他又羞又气,咬了一口乔昭的手。
其实不痛,就跟小猫挠痒一样,乔昭轻笑。
黑夜啊,真是短暂。
第119章 第119章
西戎的进犯,在一次深夜中传到了中京。
徐纾言回京这段时间,很多时间都在宫里。虽然他对外已不再是掌印的身份,但是这北齐真正的掌印,就他徐纾言一人。
“皇上,皇上!兵部尚书求见!”高少监面色焦急,急匆匆而来。
当时天已经黑了,勤政殿已经点上了灯笼。徐纾言这段时间都在顾昀之身边,商讨政事。高少监进来的时候,徐纾言也在大殿内。
徐纾言和顾昀之皆转头看去。
夜黑如墨,偌大的皇城隐在黑暗中,只能隐约看见其轮廓。四周静谧,只能听见高少监急促的呼吸声,这仿佛预示着巨变的来临。
这么晚了,兵部的人却着急觐见。徐纾言眉心微皱,抿唇未言。
顾昀之也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关系,连忙让高少监把人带进来。
“宣……宣其觐见。”顾昀之病气喘吁吁道,他已经无力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顾昀之面色青白,他形销骨立,骨瘦如柴,看着有些可怖。他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完全看不出几年前意气风发的样子。
高少监连忙去将人带进来。
郑冬青急急忙忙走进来,他来得急,甚至忘记在觐见天子时要整理仪容,额头上全是汗水。郑冬青“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皇上!边塞传来消息,西戎……西戎大规模进犯了!此次进犯,来势汹汹,打得肃州措手不及。如今,如今已经攻破了两座城池!”郑冬青急得舌头都在嘴里打结,话都快说不清楚了。
以往冬日,西戎会有些小动作,但是都没闹大。这次竟然大规模的侵袭,半个月时间,连续拿下北齐的两座城池,肃州和甘州。
势头之猛,所向披靡。
“什么!”
顾昀之猛地起身,又觉得天旋地转,跌回椅子上。他没管那些眩晕,奋力起身,快步走到郑冬青面前,厉声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西戎大举进攻!肃州没顶住,已经失守。西戎连续拿下我们两座城池!”郑冬青急忙重复一遍。
顾昀之面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他呼吸急促,喘不过来气的模样。顾昀之用力捂着心脏,似乎下一秒就要晕厥过去。
“具体情况如何,详细的说!”徐皱眉沉声道。他方才听到消息,也是心中一颤,但他还算冷静。
郑冬青将事情一五一十的到来。
今年其实还没有到冬天,但是肃州那边已经下起了大雪。往年,只要冬日,塞北大雪纷飞,作为游牧民族的西戎就会缺衣少食,时不时的来骚扰北齐边境,以此获取食物。
“巡防的时候,眼睛都给我盯得仔细点。现在下了雪,尤其要注意西戎的进犯!若是有异动,要立刻戒备,不可让西戎铁骑,踏入北齐疆土半步!”百夫长大声说着需要注意的事情。
雪下得实在大,百夫长的铁甲上已经沾满了松软的雪。
“是!”巡防的战士齐声道,声音洪亮。
笨重的鞋子踩在雪地里,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万籁俱寂,只能听见将士们巡防的脚步声。
白色的雪地上,留下一串长长的脚印。
这样每天巡防的日子,枯燥乏味。每日都要走同样的线路,每日都看到大同小异的景色。苍茫的雪原,一望无际,人类只是渺小一粟。
如果没有听到远处传来轰隆隆的马蹄声,今日似乎也是普通平淡的一天。
……
“谁也没想到,西戎竟然倾巢出动。肃州的兵力根本顶不住,不过两天,肃州失守。随后西戎全力进攻,甘州更是被快速攻破,战火纷飞。”郑冬青痛心疾首道。
徐纾言皱着的眉头就没有放松过。他前两天才和顾昀之谈过边境的问题,需要增强兵力,恐邻国有异动。
未曾想消息还没传过去,肃州已经沦陷。
“快,快宣乔愈年,白启进宫!快!现在就去!”顾昀之咬牙大声道。
“是。”高少监忙退了出去。
顾昀之胸膛大起大伏,面色涨得通红。他气急攻心,用手帕捂住嘴,止不住的咳嗽,竟然隐隐有血迹渗透手帕,露出猩红。
“皇上!!”郑冬青见此,大惊道。
顾昀之摇摇欲坠,徐纾言忙扶住顾昀之的肩膀,将人搀扶到椅子上坐着。
“去宣太医来!”徐纾言对着殿内守着的太监道。
顾昀之一把握住徐纾言的手,摇头道:“别,别去。”
顾昀之知道自己这病,根本就治不好,喝再多的药都是徒劳无功。他不想在这样关键的时候病歪歪的,坏了军心。
深夜急召,乔愈年在梦中被叫醒。
“皇上怎会深夜召你进宫?”宁安郡主也被吵醒,问道。
乔愈年立刻下床,利落穿衣道:“深夜急召,想来定是发生了大事。”
他迅速整理好着装,往外面而去。关门时看见宁安郡主担忧的神情,乔愈年道:“正值午夜,你先睡吧,别等我了。”
“你注意些,万事小心。”宁安郡主面带忧色,嘱咐道。
乔愈年颌首,将门关上。
他和白启速度很快,几刻钟的时间就来到了勤政殿。
勤政殿内灯火通明,或许是乔愈年心中装着事。还未曾走近殿内,就感受到凛然肃杀之气。
乔愈年看向给他领路的小太监,问道:“皇上为何深夜召我入宫,烦请公公告知一二。”
小太监摇头道:“这就未可知了,我等只是在殿外守着的,不清楚发生了何事。”
没套到消息,乔愈年心中直打鼓。
一进入殿内,乔愈年就看见大殿中的三个人。坐在最里面的是顾昀之,徐纾言站在他身旁,郑冬青在下方坐着。
看见郑冬青也在殿里,乔愈年心中一凛,越发确信肯定是出事了!
“参见皇上。”乔愈年给顾昀之行礼。
“爱卿平身。”顾昀之道,“来人,给乔元帅赐坐。”
“谢皇上。”乔愈年答谢,起身,坐在了郑冬青身边。
白启比乔愈年晚了一步,但是也没差太多。
人已经集齐,顾昀之就没有再多绕弯子,开门见山。
“今夜找诸位爱卿相商,事出紧急。此次西戎来势汹汹,我军节节败退,已丢失两座城池,情势危急。各位将军可有良策?”尽管病弱,顾昀之仍旧正襟危坐,气势逼人。
“西戎来犯?!”乔愈年惊道。
边塞问题,一直让乔愈年隐隐不安,犹如利剑,高悬头顶。现如今,这把剑终究是落了下来。
“是的。就在半月之前,塞北下了大雪后。千里加急,跑死了好几匹马,才将消息送到了中京。”郑冬青回复道。
“那此次西戎出征的人是谁?”白启沉声问道。
“西戎王阿尔金。鲁能。几年前在肃州与这位交手过数次,是个不可小觑的对手。”郑冬青继续回复道。
白启了然的点头。他之前主要驻守在西南部,对塞北的战况不算特别了解,对这个西戎王也知之甚少。
夜是那样的黑,万事万物都被黑暗吞噬。只有昏黄烛光笼罩着大殿,在黑夜中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紧张和焦灼的气息在大殿内弥漫。
五人在勤政殿内商讨到半夜,最后一致认为此仗必须要打,绝不能退。但是对于此次领兵之人却开始犯难。
阿尔金。鲁能正值壮年,而最适合出征的乔愈年却上了年纪,年过半百,浑身都是伤病,不适合再出战。中京守防又离不开郑冬青。白启年纪适合,但他并不了解阿尔金。鲁能的招法。
总之出征人选上,众人一时都犹豫不决。
“皇上,此次出征,微臣愿领兵前往!”乔愈年起身,向顾昀之行礼。
乔愈年知晓自己在战场上已经有些力不从心,再加上,阿尔金。鲁能强悍狡猾,乔愈年此次出征,实在冒险。但是家国有难,匹夫有责。他理应站出来,护卫疆土。
顾昀之心中有些触动,犹豫许久,理智觉得若是单靠乔愈年,胜算不明。但是朝中又找不出更加适合的武将,事情僵在原地。
“皇上!微臣愿前往塞北,将西戎赶出北齐疆土,守卫北齐安宁!”
此时,白启起身向顾昀之行礼。他年近四十,正是不惑之年。年龄资历方面都十分合适,唯独没有过与西戎交手的经验,有些缺陷。
在战场上情势瞬息万变,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若是对西戎王一无所知,就会面临被动局面。顾昀之陷入两难抉择。
“此事明日朝中再议。”顾昀之皱眉凝声道。
“是。”三人面色凝重道。
……
乔愈年回到昌敬侯府时,已经三更天了,四周仍旧陷在黑暗之中。他一路都眉头紧锁,回到府里依然不见放松。
主屋内竟然点着灯,乔愈年一进去就看见宁安郡主和乔昭在屋内等待。
看见乔愈年回来,宁安郡主忙上前,面带急色,问道:“皇上深夜召你入宫,可谓何事?”
乔昭也望过来,在等待他的答复。
在妻女面前,乔愈年长叹一声,将心中积压已久的担忧叹出:“西戎侵入北齐疆土,且此次势头很猛,完全不似前两年的小打小闹。现在塞北民不聊生,我军更是节节败退,连丢两城。”
“什么!”乔昭厉声道。
“西戎此次卷土重来,肯定不会轻易罢休。上次是因为西戎内乱,阿尔金。鲁能分身乏术,才得以险胜。而此次他在王庭再无后顾之忧,这仗估计更难打了。”就是因为了解阿尔金。鲁能,乔愈年才会这般忧虑。
“皇上派谁出证了?”乔昭问道。
“我已经向皇上禀报,自愿带兵前往。”乔愈年答道。
宁安郡主一下就急了,涩声道:“你作何要去!前几年战场留下的病根,现在都还没好。你夜夜被痛醒,有时连走路都不利索。塞北苦寒,战场又刀剑无眼,你让我怎么放心!”
乔愈年从肃州回来的时候,身体就落下了暗疾。夜里被痛醒都还是小事,乔愈年还能忍耐过去。最严重的是无法行走,病得严重的时候,连路都走不了。这种情况,怎么能上战场。
“总要有人去的,阿尔金。鲁能性情凶悍,连我都要避其三分,白启更是不了解他。这已经不是个人的事了,西戎入侵,危急的是北齐百姓!”乔愈年大义凛然道。
“好!乔愈年,你去!你尽管去!你若是死了,我也不独活!”宁安郡主的眼眶红红,咬牙切齿道。
乔愈年面色僵硬,屋内气氛陷入难言的滞涩。
现在还处在深夜,世界陷入沉睡中,所以显得屋内的更加的寂静。乔昭垂着眼眸,看不清她在思考什么。
良久,乔昭抬眸,平静道:“父亲,我去塞北吧。”
乔昭坚定的声音,在黑夜中尤为清晰,让人无法忽略。
其实乔昭去真的很合适,她在战场上骁勇善战,用兵如神。更重要的是她在肃州的五年,多次和阿尔金。鲁能交战,对他有一定的了解。
宁安郡主红着眼呆呆的看向乔昭,乔愈年也表情复杂凝重。
五日后,大军启程。
此次出征,乔昭为主帅,白启为副帅,二者相辅相成。
徐纾言知道乔昭要去塞北后,执意要跟去。但是乔昭没有同意。
“塞北条件艰苦,现在那边又下着连绵大雪,不利于养病。掌印就呆在中京,等我回来。”乔昭温声劝道。
在掌印府内,徐纾言窝在乔昭怀里,双手紧紧抱着她的腰,恨不得整个人嵌在她的骨血中,再也不用分离。
“不要!”徐纾言摇头,拒绝道。他的语气有些激烈,“乔昭,我不怕塞北艰苦,我身体已经养好了,我想陪在你身边。”
乔昭沉默,没有松口。她知道战场上什么危险都有可能发生,自己不确定能时时刻刻照顾到徐纾言。
徐纾言见乔昭不肯妥协,就凑上来亲她。带着讨好的吻,落在乔昭的唇上。柔软的舌不断的舔舐着唇,叩开牙关,一截嫩舌滑入乔昭湿润的嘴中。
“乔昭,你让我跟着去好不好。我会保护好自己,不给你添麻烦的。”乔昭几乎没啥动作,倒是徐纾言自己亲得气喘吁吁。
见乔昭还不同意,徐纾言的吻继续往下。
乔昭伸手推开他,两人稍微离远了些,暧昧的气氛消散些许。徐纾言一怔,似乎不懂乔昭为什么要推开他。
“那你太危险,我不想掌印以身涉险。再加上我有时候忙起来,可能没办法照顾到你。”乔昭耐着性子跟徐纾言解释,没有丝毫陷入情欲的迷离。
徐纾言瞬间就炸了,离别的焦虑已经彻底控制了他的情绪,像一只炸毛的猫。
他大声道:“乔昭,我说了,我不会给你添麻烦!我可以照顾我自己,不会让你分心的!”
徐纾言已经和乔昭在一起太久了,这五年他们几乎形影不离。徐纾言根本没办法接受,乔昭独自一人在这样危险的地方。
“战场并非儿戏,每天都有生命的消逝。把掌印带去塞北,除了让我分心,不会有任何的好处。”乔昭语气平静。
遇到这样生死攸关的大事,乔昭不会纵容他。
见乔昭态度仍旧如此决绝,徐纾言甚至有些崩溃:“乔昭,我只是想要跟在你的身边。你就把我当成一个普通的士兵!或者,或者你当我不存在,都可以的!我只需要在你身边,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徐纾言反复的跟乔昭说,自己不会给她添麻烦,他越说越急,越说越快,几乎有些语无伦次。
“掌印在那里已经是在给我添麻烦了。”乔昭冷淡道。
她彻底没了兴趣,起身下了床,往外面走去。
徐纾言一把拽住乔昭的手,语气中是难言的哽涩:“乔昭,我只是……我只是不想离开你。”
乔昭侧头,道:“掌印莫要让我为难。”
乔昭还是独自上了战场。
她走的那天,骑在高头大马上,威风凛凛。白启在她身侧,几十万大军在她身后,黑压压的一片,带着凛然的杀意。
顾昀之身体已经十分差劲,但是这样重要的场合,他仍旧勉力出席。他甚至已经没有力气做最后的出征动员,是徐纾言代劳的。
在激情高昂的动员以后,将士们的情绪已经调动到最高。
战鼓敲响,雄浑厚重,大军开始启程。
徐纾言站在城楼上,看着那个最前方的人。身披银甲,寒风猎猎吹动她的披风。当真是鲜衣怒马,意气风发。
是乔昭啊。
徐纾言心底的酸涩开始不断的涌上来,冲刷他的理智。她的身影越来越小,逐渐变成一个小点,消失在地平线上。
这一瞬间,徐纾言就像是心脏漏风一样,空荡荡的。
……
与西戎这一战并不轻松,徐纾言几乎每隔几日,就能收到边疆的急报。
不得不说,阿尔金。鲁能十分难缠,再加上雪天作战于西戎士兵而言更显优势,他们几乎是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因此,哪怕是有乔昭和白启在,这一仗都打得有些艰难。
总之,与西戎这一战已经僵持了两个月,其间两方几次大规模的火拼,都两败俱伤,谁也没讨到好处。
这段时间,徐纾言又开始做梦,梦到乔昭离开。
他惴惴不安,心底最深处的声音不断告诉他,这不是一个好兆头。但是理智又将这种恐惧强行压下去,觉得这是在咒乔昭,不吉利。
在这样反复的精神拉扯下,徐纾言已经许久未曾安眠,面色白得像鬼。他最期待的就是边疆传来急报。这样他能从简短的只言片语中,窥得乔昭的现状。
“掌印还是回去歇息,朕这里让别人来伺候就行。”顾昀之看着徐纾言面色苍白的样子。徐纾言整个人都像是没了生机一般,喜怒哀乐都是勉强。
但是徐纾言只是摇头,他并不想离开宫里。因为这里可以第一时间得到乔昭的消息。顾昀之只得叹气。
他又猛烈咳嗽起来,拿着手帕捂嘴,暗红的血与雪白的帕子,十分显眼。
顾昀之不断喘息,他看着帕子上的鲜血,轻笑一声:“朕已经时日无多了,朕清楚。但是朕现在还不能死。”
顾昀之抬头看向身侧的徐纾言,他病得已经没了人形,实在瘦得可怖。哪怕是笑起来都没了以前的温润,像是骷髅架子成精。
但是他的眼睛又是那样的亮,带着不屈和倔强,像是在跟命运叫板。
“我现在还不能死,我的事情还没有做完。”顾昀之看向徐纾言,他知道徐纾言懂他的意思。
徐纾言抿唇沉默,心中不断叹息。
边疆的急报一封一封的往宫里送,每一封带来的消息都是不同的。徐纾言还记得乔昭到塞北后,边疆发来的第一封急报。
上面说的是,西戎已经打到了与甘州相邻的燕然山那一带。
燕然山往东那一带是临州,是藩王顾昀承的封地。顾昀承作为顾云赫的四子,只比顾昀之大几岁,是真正拥有顾家血脉之人。两人并无太多的交集。
在信上,乔昭写到。正是因为顾昀承面对西戎的侵略,没有半分退缩,拼死抵抗,拖住西戎的步伐。才得以减缓其入侵的趋势,未曾向北齐腹地进攻。
在大军赶到之时,临州已经到了山穷水尽之际。顾昀承宁死不降,被斩杀在城门前。其妻魏氏,性情刚烈,为夫殉情。只留下一个年幼的儿子,不足七岁。
现在的情况是,乔昭他们驻守在临州,与西戎对抗。
再然后就是一触即发的战争。
“掌印,您喝口茶,休息一会儿吧。”徐霁将温热的茶水端到徐纾言面前。
很多时候徐纾言会觉得很无助,因为他实在太没有安全感了。在没有乔昭消息时间里,徐纾言就像是在真空的环境中,喘不上气。
他只能通过不断的处理公务,让自己不要太过于焦虑。
徐纾言头都没抬,更加没有去端这杯茶水。徐霁无奈,只能将茶杯放在一旁,以便徐纾言口渴时饮用。
这段时间,徐纾言都歇在了宫里。几乎没再回过掌印府,为了什么,徐霁徐淮都清楚明了。
天色其实才刚刚破晓,徐纾言却已经伏案好一会儿了。他又做了噩梦,从梦中惊醒后,便再无睡意,索性起来。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中京放了晴。虽然温度已经冷了下来,但是天气还算不错。外面天光大亮,徐霁便将屋内的灯笼吹灭。
徐纾言仍旧目不转睛的看着手里的折子,直到大门被推开时,徐纾言瞬间抬头望过去,眼中都是希冀。
徐淮也开心,他快步走过来,道:“掌印,临州那边来了急报,现在已经送去勤政殿了。”
每每塞北来了消息,徐纾言就会高兴一整天。徐纾言高兴,徐霁徐淮自然也跟着开心。
听到这句话,徐纾言连忙起身,往勤政殿而去,一刻也等不了。
他起身太急,不小心撞到了旁边的茶几。放在上面的茶杯瞬间被撞倒在地。
“咔嚓”一声脆响。
上好的白玉杯在地上四分五裂,碎片锋利,到处都是。茶水溅了一地,甚至溅到徐纾言的裤脚。
徐霁徐淮连忙上前,问道:“掌印可有伤到?”
徐纾言没回答,他怔怔的看着地上碎片,无法回神。听到清脆的响声,徐纾言的心似乎停掉一拍,随后又开始猛烈的跳动起来,难以控制。
清晨碎碗,这似乎并不是好的征兆。
徐纾言一言不发,快步往勤政殿而去。
他脚步越发的快,到最后已经有些失礼的在皇宫奔跑起来。徐霁徐淮跟在他身后,心中震惊,何时看到掌印有这样着急的时候。
他直接推开了勤政殿的大门,连气都来不及喘一下。
“不能退!绝对不能退!让白启给朕顶上去,就算全军覆没了也必须守在临州!!”
徐纾言还没走进去,就听到了顾昀之气急败坏的声音。他因为语气太激烈,话一说完就开始不停的咳嗽。
徐纾言的心跳得更快了,一下又一下,似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他快步走进去,就看见地上跪着一个将士,垂着头,瑟瑟发抖。而顾昀之面色十分难看,他捂着唇咳嗽,甚至来不及拿手帕,鲜血顺着他的指缝往下滴。
不好的预感越来越浓。
徐纾言走近,表情是强装的平静,他问道:“塞北的急报到了吗?”
徐纾言看到了顾昀之书案上的信,他大步走过去,可是临到头了,却有些不敢去拿。
“是塞北的信吗?”徐纾言又问道,他反复的确认桌上这张信纸是否从塞北而来。
顾昀之将信递给徐纾言,面带颓败。徐纾言缓缓接过,手甚至有些颤抖。
他垂眸看着手中的信纸,纤长的睫羽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让他的眉眼更显清冷。他仔细的看着手中的信,不肯错过一个字。
徐纾言安静沉默,大殿内的气氛有些压抑凝滞,让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在下面跪着的将士更是头垂得低低的,恨不得立刻消失在这大殿中。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徐纾言仍然没有将目光从信纸上移开,似乎上面有什么东西迷得他挪不开眼,令人心惊胆战。
突然。
徐纾言一把撕掉手中的信纸,扔在地上。他一言不发,脸色沉沉,快步向外而去。进来的时候手中竟然提着一把长刀,面带杀意。
徐纾言将刀直接架在跪着将士的脖子上,语气阴狠毒辣:“你居然敢谎报军情,该死!!”
那位传信的将士瞬间被吓破胆,他急忙为自己辩解,道:“小人绝没有谎报军情!乔元帅与西戎王在燕然山大战一场,乔元帅身死,西戎王重伤,生死未卜,两军死伤惨烈!!”
“谁知那西戎跟疯了一样,拼死围攻临州,白启元帅难以抵挡,希望撤退。小人句句属实!绝没有半句虚言!望皇上明察!!”那将士深深的弯腰跪着。
“放屁!你在撒谎!!”徐纾言双眼赤红,尖利的声音带着几分病态的痴狂。
“你竟然敢谎报军情,惑乱军心!我现在就杀了你!!”
徐纾言已经彻底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提着长刀就要向跪着的人砍去。眼中的杀意骇人,完全不是玩笑话,似乎真的要杀了此人。
顾昀之见徐纾言如此癫狂,急忙道:“来人,快来人!夺走掌印手里的刀!”
外面守着的羽林卫急忙夺走徐纾言的刀,又将徐纾言拉到一旁。
徐纾言奋力挣扎,面色涨红,连羽林卫都差点没制住他。他凶狠的眼神令人生怖,像一只发疯的弃犬,撕咬着仇人的血肉。
“撒谎!他绝对在撒谎!乔昭不可能会死,乔昭怎么会死!!”
徐纾言声嘶力竭的喊着,偏执的认为是传信之人谎话连篇。但仔细听就能发现他嗓音中难以抑制的颤抖和恐惧。
第120章 第120章
“参加皇上。”徐霁徐淮给顾昀之行礼道。
门外隐约能听到人声,但是很轻,大家都下意识压低声音。
“掌印醒了吗?”顾昀之担忧问道
“未曾。”徐霁徐淮面色沉重,双双摇头。
早上,勤政殿那一番腥风血雨之后,徐纾言急火攻心晕了过去。现在到了晚上,人还是没有醒过来。
顾昀之面色也十分差劲。
塞北一战,乔昭身死的消息,令顾昀之震怒。
不仅将帅折损,还牺牲了几万兵卒,这于北齐而言是致命的打击。现在消息被顾昀之按着,不敢传出去,害怕又会惹起朝堂惶惶不安。
但是再怎么封锁消息,也无济于事,因为事情已经发生了,被百姓发现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且塞北情况紧急,白启一人顶不住,必须要增派兵力。
顾昀之现在脑中简直是一团乱麻。有徐纾言在,两人商量探讨,总好过一个人绞尽脑汁。
徐纾言没醒,顾昀之自然不好去打扰他。正待顾昀之准备离开之际,屋内有了响动,似乎是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徐霁徐淮脸色瞬间一凛,二话不说就推门进去。
只见徐纾言撑着身子,准备下床。他面色苍白,散着一头青丝,衣物穿在身上空荡荡的,衬得人更加清瘦。
药碗没有摔碎,在地上咕噜咕噜的转圈。褐色的药汤在地上洒成一滩。
“掌印。”见徐纾言醒了,徐霁徐淮连忙上前,扶住徐纾言的臂膀。
顾昀之也跟在他们二人身后,进来就看见徐纾言抿唇,固执的要下床。
“掌印既然身体不适,就躺在床上好好歇着养病,何必起来。”顾昀之温言相劝。
其实顾昀之也被徐纾言吓了一跳。
他当时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徐纾言提着一把刀进来就要砍人。顾昀之从未见过徐纾言有如此失态的时候,很多时候徐纾言都是平静的,喜怒不形于色的。
而今日却面色狰狞,犹如恶鬼,这让顾昀之都怔愣许久。眼瞧着徐纾言当真是要在大殿内杀人,顾昀之才反应过来,让人拦住他。
未曾想徐纾言竟然气急攻心,直接晕了过去。后面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曾几何时,掌印竟然和这位乔小将军感情如此深厚?
见徐纾言根本不听几人劝阻,他执意要下床,徐霁徐淮拦着他,他就甩开他们的手。
“滚。”徐纾言声音沙哑,像是砂纸摩擦地面。
徐霁徐淮又不敢违背他的命令,只能用手虚虚的护着他,害怕徐纾言跌下床来。但徐纾言表现得十分抵触。
顾昀之有话和徐纾言说,便让众人都退了出去。
塞北的变故发生的太突然,让人始料未及。谁曾想,一向所向披靡的乔昭,竟然就这般轻易的在战场陨落。没有任何征兆,这让顾昀之都觉得不可思议。
随之而来的就是缠绕心中的悲凉。
有一瞬间,顾昀之可悲的想,或许是天要亡北齐,天要亡他顾昀之。
城池失守,国土沦陷。将帅战场殒命,兵卒死伤无数。百姓生灵涂炭,哀鸿遍野。
这一切都是冥冥之中上天给他的惩罚,他本就不是顾家人,自然守不住这顾家的江山。这样的认知,让顾昀之陷入绝望和自弃。就像是被抽掉脊梁一般,所有的心气都在一瞬间消失了。
但是他不能将这种想法表现出来,因为他现在必须要撑住。若他此时倒下,北齐必将大乱。
“掌印要去哪里?”顾昀之收回心神,看向病弱的徐纾言。
这屋内其他人都被顾昀之遣了出去,只剩下顾昀之和徐纾言。出了这样的大事,顾昀之要和徐纾言好好商议后面该何去何从。
徐纾言抬头,直勾勾的看着顾昀之。他面色白得像鬼,看着都骇人。一双眼,黑如深海,表面死寂,但是往深处看却是暗潮汹涌。
“我要去塞北。”徐纾言的声音还是很哑。
他艰难的从床上起身,病来如山倒,他本就因为这几个月的宿夜难寐,身体消瘦了很多。今日这样的打击下,身体更是撑不住。
“塞北?”
顾昀之目光惊愕,他有一瞬间觉得是听错了。但是看着徐纾言平静的面容,就知道他没有说玩笑话。
顾昀之有点控制不住面上复杂的表情,再次问道:“塞北?你疯了吗!”
“我没疯,今夜我就要启程去塞北。”徐纾言敛着眼睫,平静道。
他站起身就开始穿衣,没有丝毫犹豫,又将枕头下面乔昭送给他的玄铁匕首别在腰间。外面已经完全黑了,现在到了北齐最为严寒的时候。冬日里冷得人血液都好像冻了起来,更别说夜里赶路。
但这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现在根本不能去塞北!
顾昀之真的觉得莫名其妙,他看着徐纾言坚定的模样,似乎并不是玩笑话。
顾昀之拦在徐纾言面前,咬牙问道:“掌印可知自己在说什么?!现在塞北情况不明,西戎又穷追不舍。此时去塞北无异于送命!”
二十几年的相互扶持,顾昀之和徐纾言,已经不再是传统意义的君臣。若要说两人的关系,不是亲人,胜似亲人。顾昀之实在不理解徐纾言为何会做如此荒谬的决定。
“我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徐纾言看向顾昀之,面无表情继续道,“我要去找乔昭。”
醒来之后的徐纾言就像变了一个人,不像上午那样歇斯底里,完全失去理智。现在的他非常冷静,甚至可以说有些冷漠,似乎在压抑着他的本能。
癫狂和理性在短时间内变化,这本身就是不同寻常的。
顾昀之觉得徐纾言不可理喻,甚至有些精神错乱,他要去找乔昭?
“乔昭已经死了!在塞北的战场……”顾昀之还没说完,就被徐纾言猛地打断。
“她没死!乔昭不可能会死!!”徐纾言瞬间提高音量,语调尖锐。血气迅速上涌,使他的双眼变得赤红。
徐纾言的表情终于有了些变化,那张冷静的面具,渐渐龟裂,细密的裂缝出现在面具上。他没哭,除了在乔昭面前,徐纾言很少落泪。
顾昀之被他狰狞的神色惊得说不出话来,他很少看到徐纾言有如此愤怒的时候。
“塞北都已经将急报传了回来,就算掌印再如何难以接受,但是人死是不能复生的啊!!”顾昀之认为徐纾言是无法接受事实,才会做出这样不合常理的行为。
但是徐纾言根本听不进去顾昀之的任何一句话。他面无表情,死寂一般,从顾昀之身侧走过。就是不管不顾的,铁了心的要去塞北。
徐纾言走到门口,拉开房门就准备踏入冰冷的黑夜之中。
顾昀之的脾气也上来了,他怫然道:
“乔昭若是没死,白启会发这样的急报回来?!塞北一战,死伤惨重,乔昭之死,我也深感痛心。我们要接受现实,寻找出路,而不是去塞北白白送死!”
顾昀之怒吼的声音,站在外面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徐纾言的行为已经完全出乎顾昀之的意料,仿佛被夺舍了似的。他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迷到了徐纾言,让他全然没有了理性,一定要去塞北。
徐纾言停止脚步,他面色冷沉。手死死的捏住门,泛着青白。
“我再说一次,乔昭没有死!”徐纾言语气越发阴冷。现在只要听到乔昭身死的消息,徐纾言就会像是应激的流浪猫,开始龇牙咧嘴。
徐纾言的的话说得是那样强势,容不得任何人说半个“死”字。他厌恶听到这个字,更加恐惧这个字和乔昭放在一起。
“死”之一字,怎么可能和乔昭放在一起?
可乔昭也是凡体肉胎,难道她就不会死吗?
但是这一个问题于徐纾言而言,不能细想。若是想得太深,那些被死死压在心底的黑暗,就会席卷而来,将他整个人全部吞噬。
可以说,现在就只剩下执念让徐纾言强撑着一口气。
徐纾言努力压制着内心翻滚的情绪,眼神晦暗不明。他深深呼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细听还是带着咬牙切齿:
“我现在要去塞北找她。”
他继续往外面走,外面北风怒号,呜咽的风声持续不断的传进耳朵里,真的是太冷了。但是徐纾言仍然要往外而去。
“来人,把门口守住,不准掌印出去!”顾昀之对着门外厉声道。
外面的羽林卫迅速将外面层层围住,多重守卫下,徐纾言根本不可能出得去。徐纾言瞬间转过头来,盯着顾昀之,眸间神色顿时凌厉起来。
两人的气氛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皇上这是什么意思?”徐纾言沉声问道。
顾昀之也丝毫不躲闪,与徐纾言直视:“我不管你从哪里的错觉,认为乔昭没死。我都不会放你去塞北,眼睁睁看你去自寻死路。”
……
但是最后顾昀之还是没有拦住徐纾言。
在第二日天才刚刚蒙蒙亮,天色欲明未明之际。几匹骏马飞快驰骋,出了中京城。徐纾言带着几十精兵,直往塞北而去。
顾昀之那晚彻夜没睡,他与徐纾言对峙,看着他赤红的眼,和眼底深处不断翻涌的黑暗。这样浓烈的情绪,被徐纾言强硬的压下,让他能够维持表面的平和。
但是仍旧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透露出这个人其实并不如表面那般冷静。
在那一刻顾昀之就知道,他拦不住徐纾言。
……
从中京到塞北,中间骏马不断狂奔,仍旧需要月余。这一路上,徐纾言没说过半个“累”字。更多的时候,他都是沉默的,安静不言或者坐着发呆,像是具没有灵魂的木偶。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了临州。
徐纾言此行,是持着皇上的令牌而来,所以他们安然无虞的到了临州。
越往塞北走,越能感受到战争带来的伤害。在中京或许还没有战争的实感,歌舞升平。但是到了塞北,满目疮痍,便能切身体会到战争的残酷。
一路上能看到流离失所的难民,没有吃喝。每隔一两户人家,就能看见家中挂起白幡,幽咽的哭声时常传入耳中。白幡高高挂起,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隔老远就能看见。
这是为了祭悼在战争中死去的亲人。
这样的悲苦的场景刚开始看,还会有人潸然泪下,心中觉得不是滋味。但是到后来,内心会变得麻木,因为这样疮痍满目的场景太多,太多。
徐纾言到了临州,白启亲自在城门口迎接。
白启最后没有退。在燕然山大战一场,两方都死伤严重。西戎那边,阿尔金。鲁能身受重伤,不知现在是何情况。而北齐这边,主帅战死,只剩白启守着城池,孤军奋战。
两方僵持着,都不肯退让,也不肯投降。
徐纾言来临州,白启是万万没有想到的。他不知徐纾言此番来是何用意,只能小心行事。
看到临州牌匾的那一刻,徐纾言的心才开始缓慢跳动起来,然后越发剧烈。所有的情感,那些被压抑至极低的情感,瞬间反扑,让徐纾言的身体开始细密的颤抖。
他的感官开始灵敏起来,兵卒走动时甲胄摩擦的声音,战马嘶鸣的声音,妇孺疲惫绝望的哭喊声。这些声音纷纷扰扰,一瞬间进入他的脑海。
白启已经在等着,但是徐纾言没有下马,他出神的看着路上的百姓,连徐霁徐淮都觉得有些奇怪。
徐霁问道:“掌印?”
而在下一刻,徐纾言跌下了马。
长时间的赶路,徐纾言的身体早就撑不住了。但是人在大脑极度空白的时候,甚至感受不到身体的疲惫,只能机械性的往前。
或许是离乔昭近了,哪怕是看到这街道,徐纾言都会想,这是乔昭走过的街道。他们在同一片土地上,呼吸过同一片空气。
徐纾言恍惚觉得,乔昭此刻就陪伴在他身旁。然后憋了很久的委屈,一瞬间就让徐纾言红了眼。
“掌印!!”
看到徐纾言跌下马来,徐霁徐淮大惊,急忙过来扶住徐纾言。连白启都被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查看。
众人急切的呼喊声徐纾言已经听不到了,他怔怔的看着平平无奇的街道。似乎远处有个身影,骑马而来,意气风发的样子,有几分眼熟。
“乔昭……乔昭……”徐纾言喃喃道。
他的声音那样轻,在嘈杂的城门口,无人听清他在说什么。但是微红的眼眶,以及眼中含着的晶莹的泪意,却又能让人感受到他巨大的的悲伤。
随后徐纾言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