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狭路相逢
临市有着封师门在东南部的分会。
分会坐落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巷子里,巷口摆着几张木椅,几个老头老太太坐在椅子上话家常。从外面看,谁也想不到封师门四大分会之一竟在这里。
巷子的最深处是一家卖丧葬品的小店,外面设了法阵,普通人看去只会觉得巷子尽头是一堵石墙。左时寒同灵也走进店里,灵也报上名字,打着瞌睡的老板就从柜台里取出一只包裹递给他。
灵也清点了一下东西,确定了东西没少后就要拉着左时寒离开。
老板朝他笑道:“小朋友,这么小年纪就要出任务啊?”
灵也含糊应了一声,没有久留。
包裹里头装着一张银行卡,一些现金,一部手机和他俩的临时身份证明。
能从封师门拿到这些东西准确说来是沾了苏月娘的光,这位判官用一个假身份混进了封师门里,地位还不低,此时倒是用那个假身份给左时寒他们提供了不少便利。
他们取完东西后时间已经不早,直奔火车站而去。下车后去售票口查了有问题的那班车,空座非常多。因为大概率要在火车上过夜,灵也买了两张硬卧的车票。
“都准备好了。”灵也回头对左时寒道,“走吧。”
火车站没与高铁站合并,还是上个世纪的建筑,墙面有些斑驳,整体色调看上去暗沉沉的。通过安检进了候车厅,只见候车厅里没有多少人,三三两两分散坐着。候车的人没什么交谈,大多低头看手机,也有一些拎着蛇皮袋的中年人打开袋子清点自己的行李,若是投去目光他还会警惕地侧过身挡住袋口。
今日是大晴天,候车厅里却有些昏暗,天光好像没法从灰扑扑的窗户落入室内。窗户其实有被认真擦,只是一些陈年的污垢却是怎么都擦不掉的。
这样一座和繁华都市显得不太匹配的火车站,在灵也眼里却已挺是不错了。他活着的时候国内已经有了火车,记忆还大多停留在那时的车站上。
木生在左时寒怀中不着痕迹地东看西看,只是没等他看多久广播里就响起了检票的消息。
左时寒目光一直停留在手中的车票上,听清车次的名字后便对灵也道:“检票了。”
检票口甚至没有人排队,检票员剪下车票一小部分后就让左时寒过去。她目光在左时寒身上停留了一下,一个抱着人偶,穿着通常只在影视剧里看到的白色中单的貌美少年走到哪都有些引人注目。
灵也也剪完票后,快步跟上左时寒。
火车站只有一个站台,一直往前走就是了。
这是起始站,绿皮火车安静地停靠在轨道上。车厢上贴有车号,左时寒抬头看着车号沿着火车走。
因为是第一次乘坐火车的缘故,他看得很认真,免得进错了车厢。一旁灵也蹦蹦跳跳,真像个小孩子似的,反正就跟着左时寒。
“到了……”左时寒后半截话被突然响起的喊声盖过了。
“我我我我不去了!”身后有男人大喊,“我……我其实打小儿贫血!”
“大呼小叫什么?”祝饶额头上青筋都要爆出来了,掐着唐文微的后脖颈强迫他往前走,“血咒派平时绘符多用朱砂,没什么用到血的时候!”
“诶?”唐文微愣住了,“叫这名字竟然不用血的吗?”
一路上祝饶饱受这个咋咋呼呼的新人摧残,很想翻一个白眼。
也不知道协会把这人带走的这几天究竟教了什么,怎么他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
祝饶烦躁地移开目光,却正好看见了往这边看来的左时寒。
两人皆是微怔。
“啊是熟人诶……”唐文微还记得那个小孩子是条靠谱的大腿,一脸高兴地朝那边走。
“卧槽,”灵也表情崩了,用力推左时寒上车,“快走快走快走!”
然而列车员要看过车票和身份证后才放他们过去,难免会在车门口浪费一点时间。
等灵也终于被查验完票,祝饶一步跨上了车。
灵也一边把左时寒往车厢里推,一边回头用力瞪祝饶:“你来干吗?”
祝饶亮出车票:“我也是这列车厢。”
唐文微边爬上车边喊:“我也是,等等我!”
灵也一脸黑线。
等他们在某俩隔断间相遇时,灵也的神情更阴沉了,唐文微愣是没敢上前打招呼。
左时寒好像一点都没有感觉到僵持的气氛,向祝饶点了点头算是问好后,就在一边下铺床上坐下。
他的举动像是什么和缓的信号,灵也神情虽然依旧不好,但也把背包往床上一扔后爬上了中铺。
唐文微的座位在灵也上头,而祝饶在左时寒对面,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左时寒身上,左时寒却看向窗外。
唐文微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觉得气氛诡异得浑身都不舒坦,他探出头小声问下面一脸冷漠的灵也:“你们也是为鬼墟来的吗?”
灵也哼了一声。
过了会儿他问:“你进封师门了?”
“你是说封师协会吗?”唐文微神情苦恼,“算、算是进去了吧?但是我觉得有点危险可能不是很适合我……”
祝饶头也不抬:“当时是你一听说协会就兴高采烈要加入的。”
唐文微被噎了一下:“我就中二了那么一小会儿!”
“你们也是协会的封师?”唐文微问灵也,又看向大半身体都被遮挡的左时寒,“他这样子不会太显眼吗……”
这几天对鬼墟和封师的了解把唐文微的中二之心摧残了遍,只想装好一只不引鬼注目的鹌鹑,觉得左时寒的模样简直就差把我不是普通人写在脸上了。
唐文微话刚说完,车厢又进来两个人。
因为两人并肩而行显得有些拥挤,女孩走在前头,老人走在后头,女孩时不时扭过头和老人说话,一直走到他们这边话都没停。
老人的声音听上去十分委屈:“怎么就不能把剑带进来呢?”
女孩笑着说道:“阿爷你那把开了刃的剑可带不上火车。”
唐文微看着停下脚步的两人。
一个穿着汉服的年轻姑娘,一个穿着练功服的老爷子。
唐文微:“……”
这样的穿着原来现在已经很流行了吗?
女孩看到这边座位快满了稍微有些惊讶,她侧了侧身让老人先爬上中铺后,才踩着梯子把行李扔到上铺。他们这六个人行李带得都是出奇的少,放床上都不怎么占地方,更别提除了一只人偶两手空空的左时寒了。
女孩知道路途遥远,一直躺在床上不会舒服,索性一开始就没上去。睡在两边下铺的都是男人,女孩也没好意思过去蹭坐,就把窗边的椅子放下坐下了。
女孩玩着手机的间隙,忍不住看了左时寒好几眼。
真的好漂亮……要不要过去问问他能不能拍张照片?
女孩还没把心里的想法付诸行动,就看见坐在少年对面的高大男人起身往他走去。
而少年上铺本来好好躺着的小孩就跟炸了毛似的,一下子坐起来,恶狠狠地盯着走过来的男人。
“你干嘛?”灵也压低了声音吼道,“你再过来一步我……”
左时寒轻声打断了他:“灵也。”
灵也委委屈屈地闭上了嘴,往床上一躺翻过了身,留给祝饶一个倔强的后背。
左时寒抬起头,目光温和平静地看着祝饶。
在那样的目光下,解释的话全被堵在了嗓子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祝饶声音艰涩道:“时寒……对不起。”
左时寒微微摇头:“没事的。”
祝饶:“我……”
左时寒温声道:“有别人在,现在不要说这些。”
祝饶心脏一抽一抽地疼。
他不会觉得左时寒这是原谅了他,既往不咎。左时寒只是不想计较了,他不知道该如何看待他们之间的关系,索性割舍。
当初,是他占了鬼仙不谙人事的便宜,获得左时寒的信任的和感情,让避世不出的鬼仙愿意踏出他的鬼墟。
左时寒努力适应过这个阳间,可是在他心中,他只是这个生人世界里的过客,但凡这个世界的主人表现出一点不喜,他就会缩回自己的世界里。
祝饶宁愿左时寒怨恨他,要自己怎么偿还都好。现在的左时寒如果不是在阳界还有要事,他一定会回到那个他再也找不到进不去的世界里。
左时寒看了祝饶一会儿,叹了口气,觉得祝饶就这样干站着也不好,便拉着祝饶在他身边坐下。
左时寒拍了拍人偶的身子安抚他。
“不要多想。”他道,也不知道在对谁说。
左时寒话音刚落,车厢晃动,火车开了。
不知什么时候,他们这节车厢也快坐满一半的人。原来安静的车厢里多了不少人声,说话声里又参杂着笑声。
说话的声音稍低,就只有身边的人能听到。
祝饶低声道:“时寒……求你再给我一点时间。”
第25章 来打牌呀
灵也面朝里侧不爽了半天,竟是迷迷糊糊睡着了。半睡半醒间听见下铺传来女孩的声音……不是,左时寒床上怎么会有女孩子的声音!
灵也猛地惊醒,跳起来的时候头顶直直往往上铺撞去!
“嗷!”
惊天动地一声响。
下面五个人齐齐看向他。
灵也捂着头顶,低头看去一下子呆住了。
“……你们在干什么?”
汉服姑娘挥了挥手中的扑克:“打牌啊。”
灵也一脸蒙蔽地盘坐在床上,看着下面几个人真就你来我往地……打起了牌。
发生了什么?他不过就睡着了一会儿,气氛怎么就这么其乐融融了?某位祝姓封师你能不能注意点影响,紧紧挨着左时寒这像什么样子!
祝饶这次还真有点冤枉。
虽然他平时巴不得离左时寒近一点再近一点粘一起最好,但这会儿他也不敢做得过火引得左时寒厌恶。只是汉服姑娘坐在他们这床,靠得女孩子太近不好,祝饶尽量往旁边坐,就和左时寒挨一起了。
姑娘甩出一张牌,拍手欢呼:“我又赢啦!”
余牌最多的老爷子把手中牌掷在桌上,唉声叹气。
姑娘拍拍桌子:“快快快,把你们的零食交出来!”
两根棒棒糖一包豆腐干放到了姑娘面前,姑娘得意洋洋地收好后放进她身边的零食堆里。
场下有两堆零食特别醒目,一堆在姑娘身边,一堆在左时寒怀里。
灵也很快就找到了窗边桌上做出的木生。
他在木生木刻的笑脸上看出了冷漠。
唐文微一脸羡慕嫉妒恨:“怎么你俩就老是赢?”
老爷子也一脸怀疑人生:“明明,明明我和我那些老友打牌经常赢的……”
“哼哼,”姑娘插着腰,“这就是真正的技术!”
唐文微洗牌的时候,祝饶侧过身,从左时寒怀里捡出一颗奶糖道:“要吃一颗吗?”
左时寒愣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就叫到他了,下意识点头。
祝饶剥开那颗糖,喂到了左时寒口中。
左时寒下意识后仰,拉开了些许距离后看着祝饶盈着笑意的一双眼,迟疑着微微上前吃下那颗糖。指尖擦过唇瓣,左时寒移开视线。
“噫。”汉服姑娘揶揄地看着他俩。
灵也脑壳又开始疼。
疑惑太多,他甚至不知道从何问起。
“桌子哪来的?”灵也目光先是落在了桌子上。
“我带的!”唐文微举起一只手,很骄傲,“折叠起来就比一本书大上一点呢!”
“扑克牌……”
唐文微指了指自己:“也是我带的。”
“这些零食……”
唐文微有些心痛:“大部分也是我带的。”只是现在很多都被赢走了。
灵也不敢置信:“你是来旅游的吗?”
汉服姑娘惊讶:“不是吗?”
灵也:“……是。”他也不知道在他睡着的那段时间里,唐文微他们都是怎么和普通人说的。
“再来一局?”唐文微向灵也招手,“你要不要来呀,我可以借你一点零食哦!”
“不用了,你自己留着慢慢输吧。”灵也神情麻木。
简直离谱,一个鬼仙,两个封师竟就这么和普通人玩起来了,好像一点也没有厉鬼在前面等着他们的紧张。
真就像来旅游了。
不过……
不过也没什么不好。
至少左时寒现在挺高兴的。
灵也趴在床边,看向正好抬头看他的左时寒。
目光都柔和了好多啊。
……
发车没多久,无聊的汉服姑娘就过来和他们聊天,更加无聊的唐文微听见声音从上铺下来,贡献出了他心爱的小零食和扑克牌。
汉服姑娘和老爷子欣然加入牌局,祝饶本来没什么心情,但看见左时寒好奇地看着唐文微拿着的扑克牌,就出声想要教他玩。
左时寒不喜欢玩这些,摇头拒绝了,倒是祝饶被唐文微起着哄加入进来。
他们一局结束得很快,灵也醒的时候都已经十几局过去了。
玩闹时对时间的流逝没什么概念,等到列车员推着小推车来卖盒饭,他们才意识到时间已到中午。
途径几个站又有不少乘客上车,车厢此时已经非常热闹。
火车上伙食十分一般,大多乘客不约而同拿出了泡面。左时寒拒绝完祝饶又拒绝灵也,把祝饶赢来的小零食放到桌上后,坐在窗边看着窗外飞逝的风景。
“小哥哥什么都不吃吗?”汉服姑娘端着泡面回来时问道。
左时寒摇了摇头。
汉服姑娘一路上就没听见左时寒说过几句话,知道他沉默寡言,便也不多说什么,只笑着道:“要是饿了可要记得让你男朋友买啊。”
汉服姑娘说着往走道尽头看,祝饶正端着泡面回来。
“不是男朋友。”左时寒说。
“诶?”汉服姑娘愣了一下。
左时寒认真道:“是前男友。”
祝饶:“……”
他刚回来就听到了这段对话。
然后对上了汉服姑娘参杂着谴责、同情、怒其不争的复杂目光。
灵也高兴地笑出了声。
车厢里一时间充斥着各种口味泡面的味道。
汉服姑娘吸溜着面,说话声有些含糊:“原来你们是意外遇到的呀,我还以为你们是结伴去旅游的呢。”
她看向灵也:“小弟弟你都不用上学的吗?”
灵也随便编了个借口:“请假出来玩呗。”
小学请假确实不难,汉服姑娘也没有怀疑,羡慕道:“学生有假期真好,我这次是去外地谈生意的,希望早点谈妥能在当地玩一会儿。”
唐文微有些震惊:“谈生意?我以为你还是大学生呢。”
“大四啦,”汉服姑娘伸出四根手指,“我现在在我姨家的店里实习,做的是汉服生意。因为是一家人专业又比较对口,我姨就让我去谈了。”
“那挺好啊,找工作都方便了。”唐文微有些酸溜溜道。
他毕业花了好大力气才找到工作,结果没干几天就辞职去干一个不太唯物的行当。
虽然工资水平比原来工作高了不是一星半点就是了。
“我十几年前就退休了。”老爷子乐呵呵道,“这次是去找我儿子的,他老叫我去他那里玩会儿,催得我耳朵都要生茧子了,拗不过就买了去他那儿的火车票。”
他说着抱怨的话,脸上的笑容却怎么也压不住。
“就是可怜了我那被扣在火车站的太极剑。”老爷子痛心地补充。
汉服姑娘忍不住笑:“阿爷你下回可记得别把开了刃的剑往火车里带了。”
“我那不是刚晨练完就来赶火车嘛,也没个地方放的,第一次坐这车也不知道什么不能带……”
啪。
唐文微拧开了火车上买来的一大瓶肥宅快乐水,又掏出纸杯给每个人满上。
“来,为我们火车上的友谊干杯——”
灵也朝下伸出小手:“我也要!”
此处的笑声,和车厢其他地方的笑声汇聚在一起。
祝饶把一杯可乐递给左时寒的时候,看见左时寒眼中也满是温和的笑意。
左时寒见祝饶在发愣,目光一直落在他的脸上,有些茫然地抚上自己的眼角。
上铺的灵也一惊一乍:“时寒,你笑啦?”
……笑了吗?
好像他每次情不自禁地微笑,都是在阳界的时候。
不。
还有一次,是在他的鬼墟。
……
天色一点一点暗下来。
中午他们都休息了一会儿,汉服姑娘睡得最久,睡得捂着脑袋喊疼。
“睡过头了……”
汉服姑娘嘟囔着,头一阵一阵隐隐作痛。
对面的床铺就剩左时寒还在,其他人都不知道去哪里了。
床铺不在晃动,火车已经停下来了。
汉服姑娘摁摁眉心:“又到站啦?”
火车站的信号不太好,汉服姑娘起来了想玩会儿手机,看着加载要半天的界面又放弃了。
左时寒和她睡着前一样抱着祝饶的手机看视频,视频是祝饶提前下好的,此时倒是不受信号的影响。
汉服姑娘爬下床凑到左时寒身边,看着屏幕说道:“是很老的片子啊。”
祝饶下在手机里的是上个世纪的鬼片,对左时寒来说,大概再早的片子都是新奇的。
汉服姑娘百无聊赖地坐回了窗边的椅子上。
“其他人都去哪了……”
汉服姑娘话刚说出半截,就看见不见了的人大包小包走上车。
在汉服姑娘惊讶的目光下,走在最前面的灵也把一大包吃的往桌上一放,说道:“醒了?我们在车站附近买了点吃的。”
“怎么买了这么多啊。”姑娘惊道。
“其他人也有买呢,我们这么多人,一晚上总吃得完的。”灵也说完,献宝似的把M记的打包袋递到左时寒面前,“哥我买吃的回来了!”
“谢谢。”左时寒摸了摸灵也头顶,灵也猫似的在他掌心蹭了蹭。
吃的还没彻底递出去,又一个人过来了。
祝饶将拿打包盒装着的晚饭在左时寒身边桌上放下,说道:“我买了当地的一些小吃,趁热尝尝?”
说着就抽出一次性的筷子掰开了,目光灼灼落在左时寒身上,一副要是左时寒愿意恨不得坐边上喂他吃的架势。
唐文微走过来,看了眼祝饶,又看了眼灵也,迟疑着把刚买的麻糍也放在了左时寒边上。
汉服姑娘:“……”
这是上供呢?
老爷子爽朗的笑声紧接着传来:“这边餐馆的煎饺特别好吃,我多买了几份,你们也尝尝啊!”
一盒煎饺挤开桌上其他的吃食,稳稳当当放在正中央。
又是一盒煎饺递到了汉服姑娘面前。
汉服姑娘抬头看着一脸灿然笑容,全然不察刚才修罗场氛围的老爷子,默默地接过。
她知道得太多却无人分享,真的好难。
没过多久,火车又一次启动了。
微晃的车厢里,汉服姑娘艰难吃完了店家良心过头量给得太足的煎饺,敬佩地看着左时寒吃完和她同样分量的煎饺后,又撕开了M记的打包袋。
灵也挑衅地朝祝饶做口型:他吃的是我买的。
那边幼稚得汉服姑娘都要无语了。
偏偏祝饶还真一副在意了的样子,目光暗沉下来。
“咳,那个,”有点看不下去那边气氛的汉服姑娘举起了手,“反正现在在车上也没事情做,不如我们接着打牌吧?”
“又打牌啊?”唐文微兴致缺缺,“都打一个上午了。”
“这次我们换个规则怎么样?”汉服姑娘提议,“我们玩个大家都能参与的——抽鬼牌你们会玩吗?”
有人点头,更多的人摇头。
“规则很简单的,就是把一副牌或者两副牌平均分到每个人手里,其中有一个人会多一张牌。大家排个顺序,比如说我一号,阿爷二号,然后唐小哥是最后一号。”
汉服姑娘指了指自己:“最开始我比其他人多一张牌,回合开始时阿爷要从我这里抽走一张牌,如果有两张相同大小的牌就取出来扔掉。阿爷抽完后序号在他下一位的从他那里抽牌,一直轮下去,轮到我从唐小哥那里抽牌。”
灵也若有所思地点头:“我好像明白了……它是不是还有个名字叫抽乌龟?”
“对,就是同一个游戏。”汉服姑娘点头,“牌组里有一张鬼牌,一直抽下去,其他的牌都能组成对扔出,只有那张鬼牌不能和任何牌成对。”
“鬼牌最后留在谁的手上,谁就输了。”
“输了的人……”汉服姑娘伸出一根手指,“我们就罚他讲一个鬼故事吧!”
第26章 水鬼
唐文微带来了两副牌,只留下一张灰色的小丑牌又弃掉一对牌后,剩下103张,五个人分到17张牌,有一人分到18张。
左时寒默默看着手中的鬼牌,小丑朝他呲牙大笑。
这是不是他运气不太好的意思……
左时寒正这么想着,那张小丑牌就被祝饶抽走了。
祝饶显然不是有意的。
左时寒注意到他目光微变,只是那变化实在太过细微,恐怕除了左时寒没有人发现。
鬼牌没有再回到左时寒手上,几轮后他手上牌就空了,成为这一局游戏中最早的赢家。
没过多久,灵也也扔掉了手里的牌。
刚开始大家抽牌抽得都很随意,等到只剩三个人时候,气氛有些紧张起来。
“你别偷看啊!”唐文微猛地一侧身挡住牌面,警惕地看着汉服姑娘。
汉服姑娘撇了撇嘴:“我都已经赢啦!”
唐文微的反应是又往里坐了坐:“谁知道你的眼神会不会出卖我!”
汉服姑娘嘁了一声。
没多久唐文微就松懈下来,因为他的牌也扔完了。
老爷子手上还有两张牌,祝饶手上只剩一张。
游戏还没有结束,显而易见鬼牌正在老爷子手上。
老爷子刚开口:“其实鬼牌在……”
他话还没说完,祝饶就唰的抽走一张,动作快得老爷子完全没反应过来。
老爷子:“……”
“我赢了。”祝饶淡然道,把成对的牌扔在桌上。
老爷子捏着那张小丑牌,深吸一口气:“好,阿爷我今晚就给你们讲一件我亲身经历过的事儿!”
汉服姑娘十分捧场地鼓起了掌,唐文微往老爷子手边放了一杯热茶。
“那是我退休没多久遇到的事情,究竟算不算鬼故事呢,我也不好说。我是觉得事情有点蹊跷,但是打电话跟儿子说了后他说我这都是错觉。”老爷子说到这里时,语气还有些不忿。
“我是农村户口,但是工作在城里。因为工作比较忙,我爹娘又去得早,就不太回乡下老家。刚退休那会儿我觉得在城里待了这么久也有点厌了,就想回乡下散散心。说起来那时候距离我上一次回乡下,竟然已经过去有七八年了。”
“这七八年里政府说要建设新农村,我回去后就发现村里大变样,高楼一座座竖起来,我都快认不出那是我小时候长大的村子了。我家老宅因为没人打理,所以还是保留了老样子,因为它本来就建在村子的边缘,和其他房子都隔着不短的距离,所以村里也没强迫我回去翻新。”
“我家老宅挨着村子的后山,一条小河把它和其他人家隔开。我回去的时候就看到家里啊到处都是灰,开门都被飘出来的灰呛得不停咳嗽。中午到的老家,去亲戚家扒几口午饭我就开始收拾,收拾了一个下午才收拾出两间能住的屋出来。”
“本来想先休息一会儿,结果一打开衣柜,嚯,里头放着的被子全都烂了!”
汉服姑娘笑道:“南方天气潮啊。”
“对,可不就是潮。”老爷子说,“这没被子可不能睡诶,我就打算去亲戚家先借一床。要出门的时候路过桌边一相框,相框灰扑扑的,都已经看不清上面是什么了。”
“我那个时候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在意起来,然后就停下来定睛看那相框,然后发现这不是我家那婆娘的照片吗!”
老爷子叹了口气:“我老婆走得早,她在的时候我还常和她回乡下来,她说她觉得乡下空气比城里好。也是她走后我才不太回去了。”
“那相框原来模糊不清的,我也没发现上面是她。看清后我忙洗了块毛巾给她擦干净了。别看相框脏,相片在框里头还保留得挺好,二十来岁的她就在相框里头对我笑。”
“唏嘘了一会儿后我就去借被子了,相框就好好搁在桌上。”
“我到亲戚家得过河。其实那就是一条小溪,不怎么宽,上面也没有建桥,水里安了几个石桩就算过去的路了。”
“这条路我光小时候就走了十几年,照我说啊,我就是闭着眼睛都能走过去了。”
老爷子说着一拍唐文微带来的折叠桌。
汉服姑娘笑着道:“但是。”
“对,但是。”老爷子点了点头,“但是那天也不知道怎么的,我脚下一滑就栽到小溪里去了!”
“离奇的事儿就来了,那条溪其实蛮浅,但不知怎么的那天溪水像是要没过我头顶,我怎么扑腾都扑腾不上去,还呛了不少水!我那时候有点慌神,反正就是脑子里什么也没有,就拼命蹬腿想要浮上来。”
“但是我这左腿,就是怎么蹬都蹬不起来!”老爷子拍了拍自己的左大腿。
“我脚腕好像被什么东西抓着,冰块儿似的,我都不敢想那是水草还是手。自己浮不起来我就想去抓什么东西,照理来说我从石桩上滑下来的石桩就在我的身边,但是怎么摸都摸不到。”
“我一呼吸就呛水,渐渐的就没力气了,感觉自己一直往下沉。就是这时候我听见有一个年轻女人在叫我,她在喊着,你往这边摸,你往这边摸!我迷迷糊糊的哪知道她说的是哪边啊!然后我就觉得有人抓着我的手,拉着我的手放到了一块冷冰冰的石头上,我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这不就是我过河的石柱吗!”
“我忙把另一只手也放到石柱上,把自己的身体从水里拉出来了。”
“我吐了好几口水,等缓过来后才发现天已经很暗了,就最天边还有那么一点儿太阳光。我呆站了好就才反应过来——嗬,我怎么在水里站着呢!”
“我往下看的时候都傻眼了,那条差点把我淹死的小溪才到我腰深呢!”
“我又去找那个救了我的姑娘,但是周围什么人都没有。我不敢在水里呆了,攀着石桩走到对面上岸。我心里头还惦记着之前在水里是怎么回事,就在岸边往水里看,但是天太暗了什么也看不清,只能看到水底一团团暗沉沉的东西。”
“我心里头毛毛的,觉得那些东西像水草也像人的头发,不敢再看赶紧跑了。我一路跑到亲戚家,亲戚看见浑身湿透的我也吓了一跳。”
“我和我说起差点在家门口那条小溪里淹死这件事,亲戚他表情一下子就严肃了。他告诉我前几天那条溪里确实淹死了一个人,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孩。那小孩和人玩闹的时候脚下一滑栽进溪里,一脑门砸在了石桩上,倒进水里就没起来。亲戚说你要是白天仔细看那石桩,还能看见一些发乌的血没被清理干净呢!”
“我抱着被子回去的时候,都不敢过那条溪了。走的时候一路盯着脚下,战战兢兢的就怕踩空,好在顺利走到了对岸,没有出事。”
“去铺床的时候我又路过了老婆的照片,我突然间就想起来了,就我那姑娘的声音和我老婆年轻的时候好像。”
老爷子道:“我就在想,我那时候是不是真被溪里的水鬼缠上了,是老婆的鬼魂来救了我呢?”
“您这还是个温情故事啊。”汉服姑娘道,“一点都不恐怖。”
“鬼故事又不一定要恐怖。”老爷子摆了摆手,“世界上那么多好人,难道好人死掉就会变成坏鬼吗?”
灵也闻言赞同地点头。
他趴在左时寒耳边小声道:“说不准他老婆真有一部分残念附在相框上了。”
残念是鬼的一部分,也是少有的在鬼转世投胎后仍会遗留在人间的东西里。
在鬼墟里残念表现为一段记忆,而少部分停留在阳界的残念,会在特殊的时候影响阳界的人和事。
只不过残念生效过一次后,也就消散了。
那边汉服姑娘已经嚷嚷着再来一局。
新的一局游戏里,左时寒的运气依旧好的出奇,第一个扔完手中的牌。祝饶这次紧随其后,倒是灵也和汉服姑娘留到了最后。
左时寒就坐在灵也身边,他对灵也很熟悉,看灵也的神情估计那张鬼牌一直就在他手上。
“你随便抽,”灵也特别坦然,“反正我有好多好多鬼故事。”
他就是鬼,经历的故事全是鬼故事。
一点儿都不怕输。
汉服姑娘挑了下眉:“刚好我也有一个鬼故事。”
说着从灵也手中抽走了一张牌。
看了眼牌,汉服姑娘啧了一声:“看来还得抽一轮。”
局势一下子转变,现在汉服姑娘手里有一张普通牌一张鬼牌,灵也手里只有一张普通牌。
灵也跟个小老头似的摸着下巴,把汉服姑娘逗得不停笑,然后抽走了左手边的牌。
灵也挥了挥:“我赢啦!”
“行,那这局就我来讲故事。”汉服姑娘双手合十,将那张鬼牌夹在两手之间。
她目光一一掠过在场的人,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道:“我要将的故事不是我亲身经历的,而是发生在我大姨身上的。”
“我之前不是说了吗,我大姨是做汉服生意的。她做这个纯属兴趣爱好,不为赚钱,反正我外公家和我大姨老公家都特别有钱。”
“大姨就喜欢这些旧时候的衣服,前几年她不仅做汉服,还收别人那里的旧衣服,但是那件事情过去后,她就不再收衣服了。”
“有一天,她从一个乡下来的女人那里收来了一件嫁衣。”
第27章 嫁衣
“嫁衣装在一个木箱子里,大姨打开箱子看了一眼就决定要把它买下。
“那件衣服确实是个老物件,面料看上去不新,但颜色依旧鲜艳。大姨眼力有限,但能分辨出这很可能是清末那会儿的衣服。”
“卖嫁衣的乡下女人面容憔悴,身上穿的衣服打了不少补丁。大姨估计她是生活贫苦要过不下去,才要卖掉这件显然是祖上传下来的嫁衣。
“出乎大姨意料的是,乡下女人开了一个低得不可思议的价格。大姨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敢置信地又问了几遍价,女人报的依旧是那个价格。大姨问的次数多了,她甚至自己又压了价。”
“女人一副急于脱手的模样,大姨觉得她可能家里真的困难,不仅按女人第一次报的价格买下了嫁衣,甚至还多添了一点钱。
“乡下女人拿钱的时候目光有些躲闪,甚至都没点一遍,塞进腰包里后就匆匆忙忙走了。”
“大姨收到这件衣服后心情很好,让员工看着店面后,带着那个木箱子回了家。她回到自己的卧室,打开箱子把那件嫁衣取出来仔仔细细地看。
“乡下女人卖的嫁衣是一整套,红褂,红裙,甚至还有红缎绣花鞋。裙褂上绣着许多吉祥的图案,像是福喜二字、鸳鸯、蝠鼠等,针脚又细又匀。”
“大姨拿衣架撑起嫁衣,她收了许多年的衣服,这样的宝贝还是第一次收到,看着看着就入了迷,直到姨父下班回家叫她下楼吃饭,才回过神来。”
“用完晚餐大姨就回了卧室,那件嫁衣她越看越喜欢,怎么看都看不够。姨父看见了,开玩笑似的说,这件衣服红得跟血染过似的。
“大姨打了一下他的胳膊,说姨父就会乱说。晚上夫妻俩都有一些账要算,大姨把嫁衣收回了箱子里,算好账后大姨和姨父就准备睡了,他们工作都不算空闲,明天一早还有的忙。”
“装着嫁衣的箱子就放在角落,那箱子有点沉,大姨嫌搬来搬去的麻烦,就放在那了。毕竟她真的挺喜欢那件衣服,还有兴致的时候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取出来看。
“怪事,也就是她买到嫁衣的那一晚开始的。”
说到这里时,汉服姑娘压低声音。
“大姨的睡眠质量一向很好,那一晚睡得却不太安稳,总觉得耳边有什么声音,只是因为那声音很轻,所以大姨也没想到起来看一眼。第二天早上她问姨父的时候,姨父说自己晚上什么都没听到,大姨就以为自己是错把梦境当成现实了。”
“每一天要做的事情都差不多。结束一天的工作后大姨回到家,又想看一看那件她意外购得的宝贝嫁衣。打开箱子大姨却觉得哪里不对,因为她记得绣花鞋被自己放在了叠好的嫁衣上面,可是不知怎么的它竟然跑到了嫁衣的下面。
“大姨没有多想,以为是自己记错了。看得多了后她对嫁衣的兴趣不如以往,没多久大姨就收好它放回了箱子。”
“结果这天晚上,大姨又听到了声音。”
“不像昨天那声音模糊不清,这一次大姨听清了,那个声音是咚咚——像是有人在敲着箱子的声音。”
咚咚。
木板被轻轻地,敲了两下。
唐文微鬼哭狼嚎起来,抓着翻白眼的灵也声音都在发颤:“你你你你乱敲什么啊!”
汉服姑娘无辜地举起双手:“我烘托一下气氛嘛。”
“咳咳,我继续说。
“大姨睡得很沉,没有醒来,第二天一大早她起床后,目光正好就落在角落的箱子上。想起昨晚听到的动静大姨愣了下,又问姨父有没有听到咚咚咚的声音。”
“姨父说他什么都不知道,他觉得大姨可能是最近太忙导致晚上没睡好,建议大姨把工作放一放,去开点中药调理一下。
“大姨想了想,也认为姨父说的大概是对的,只是她放不下自己的工作,只是在下班后去开了点助眠的中药。”
“那天大姨睡得很早,喝完药后就睡了,而且很快就入眠。那一晚她再也没有听到像是敲击箱子的声音,但是却好像听到了箱子打开时的吱呀一声。”
“白天大姨看着箱子,精神有点恍惚。她觉得自己是疑神疑鬼了,箱子好端端在这能有什么问题呢?”
“开了箱子一看,嫁衣一点变化都没有,和上次一样好好放着呢。”
“但是之后的几天,大姨精神越来越不好。她总觉得晚上有除了她和丈夫以外的第三个人在房间里。大姨想睁眼去看,可是仿佛被魇住了,她四肢像是不再属于自己,眼皮怎么也掀不开。”
“房间里的第三个人,原先在离大姨很远的地方,可是大姨总觉得,那个人离她越来越近。
“每一晚都比上一晚更近。
“直到,好像站在她的床边。”
“大姨有些崩溃,连姨父也为她的身体着急。大姨不知道该怎么和姨父说她的想法,认为一个箱子有问题,未免太过荒唐。”
“那一天大姨没去店里,在床上坐了很久后,她下床打开箱子。嫁衣还是她上次看到的一样。明明没有任何问题啊,为什么她总是在怀疑嫁衣呢?
“大姨这样想着,把嫁衣取出来放在膝上。拿起被压在嫁衣底下的绣花鞋后,大姨身体一下子僵住了。”
“她死死瞪着绣花鞋的鞋底,本该干干净净的鞋底,上面竟然沾到了灰尘!
“灰尘不多,但在雪白的鞋底上,显得十分鲜明!”
“大姨觉得脊背发凉,一个恐怖的猜想让她心脏狂跳,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以她的习惯,确实是会把鞋子放在衣服上面的,可是每次她打开箱子的时候,鞋子都在最底下。”
“就好像有一个人,在夜里穿起了这件嫁衣,她把嫁衣脱掉的时候,先是脱掉鞋子,然后裙子,接着红褂,最后……关上箱子。”
“大姨头皮发麻,把手中嫁衣胡乱往箱子里头一塞后死死合上箱门。她抱起那只箱子一直跑下楼,把箱子扔进别墅外的垃圾桶后,好像才恢复了正常呼吸的能力。”
“姨父回家后,还问起大姨那只箱子怎么不见了,大姨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她心神不宁地喝完了中药,九点上的床,一直躺到快十二点才睡着。”
“那天晚上,大姨再也没有被人看着的感觉。”
故事讲到这里,抱着灵也的唐文微松了口气,老爷子身体也显而易见地放松。倒是左时寒和祝饶神情一直没有变化,好像不是在听鬼故事,左时寒甚至在吃完了祝饶买的小吃后开始吃唐文微上供的麻糍。
汉服姑娘满面笑容:“大姨第二天早上醒来神清气爽,感觉好久没有睡过这么香的觉了。她拿起床头柜的衣服打算换上,然后便看见手里抓着的是一件血红色的嫁衣。”
“箱门大敞的木箱,正安安静静放在卧室的角落里呢。”
唐文微和老爷子脸色瞬间煞白。
汉服姑娘一拍手,宣布:“我讲完啦!”
“没了?”一脸嫌疑的灵也用力推开扒着他的唐文微,“后续呢?”
“啊,后续啊。”汉服姑娘摸了摸下巴,“后续就是吓坏了的大姨把整件事完完整整告诉姨父,姨父找了道士来,道士就把嫁衣解决啦!”
“这么简单吗?”唐文微不敢置信。
“哎呀,大姨说不准是讲故事骗我的嘛。”汉服姑娘摊了摊手,“我的故事讲完了,下一个人要准备好哦。”
唐文微一巴掌拍在桌上散落的扑克牌上,一副英勇就义的表情:“抽!”
左时寒默默咽下一块麻糍,喃喃道:“好黏……”
祝饶低声问:“不喜欢吃?”
左时寒点了点头,他不是很习惯这种黏牙的食物。
但是……浪费食物是不好的。
左时寒犹犹豫豫地看着还剩大半的麻糍。
祝饶自然而然地把麻糍从他手中接过:“我来吃掉吧。”
左时寒愣了愣,垂下眼眸。
他不喜欢浪费吃的。
在过去,他想要好好吃上一顿饭是十分艰难的事。不是那些人克扣饭菜,而是他太疼了,疼得什么都咽不下去。
安稳地吃东西,是足以珍惜的一件事情。
所以即便遇上不喜欢吃的东西,左时寒也会吃完它,这点忍耐和过去比显得微不足道。
但是祝饶发现后,就会代他吃完那些他不喜欢的食物,即便那个时候自己也已经吃不太下。
他从来不会表现出来。
注意到这边的唐文微小声道:“秀恩爱死得快。”
灵也面无表情地拧了一把唐文微的胳膊。
整句话都是他的爆点。
唐文微倒吸一口凉气:“小孩子手劲怎么这么大……”
这个时候,汉服姑娘已经把洗好的牌发下去了。
“时间不早,”汉服姑娘道,“应该还能来一局吧。”
手中的牌一张张减少,而桌上堆积的牌越来越多。
最后只剩下左时寒和祝饶手里还抓着牌。
左时寒看着扑克牌的背面,犹豫着不知道该抽走哪张。
他……不是很想讲故事。
最终选定一张牌后,左时寒将手伸向它。就在快要碰到的时候,祝饶好像手不稳似的晃了下,把另一张牌送到左时寒手下。
左时寒看着祝饶的眼睛。
他抽走了那张牌,然后把成对的牌掷到桌上。
祝饶把手里的鬼牌在众人面前晃了晃:“看来今晚最后一个故事要由我来讲了。”
左时寒想到了什么,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祝饶噙着笑意:“虽然很想讲一个爱情故事,但想要讲完恐怕得从今天讲到明天早上,我也只能忍痛割舍了。”
灵也翻了个白眼,汉服姑娘捂着嘴笑。
左时寒暗暗松了口气。
“我就讲一个,有关棺材的故事吧。”
第28章 棺材(一)
听到棺材这个词,左时寒一下子就明白了祝饶想讲的是什么故事。
说起来,那还是他们两人一起经历的一件事。
果然,祝饶说道:“那件事情是三年前我亲身经历,大概六七月份的时候,我和时寒去山里旅游……”
……
对外说是旅游,实际上是受人所托去解决一户人家发生的怪事。
封师协会会统计全国范围内发现的异常情况,根据事件的难度下发任务给不同等级的封师。真正存在鬼墟的任务是很少的一部分,更多事件的始作俑者是不成气候的小鬼,因为各种原因形成的精魅邪祟,或是活人。
左时寒跟着祝饶离开鬼墟不久,祝饶就分配到了那个任务。难度不高不低,协会认为存在鬼墟的可能性较小,更可能是邪祟所为。
祛除邪祟不是封师的专长,听说也有道士去了那里后,祝饶便带着左时寒去那边划水。
那户人家派了车来山脚接他们进山。山路不怎么平整,汽车在上面摇摇晃晃。
接他们的司机是委托人的儿子,大致情况祝饶已经从协会那里知晓,左时寒没有过问,好像真把此行当作旅游。
不过在去往目的地的途中,他从委托人儿子的口中得知了事情的经过。
委托人杨老板是当地一位颇有名气的企业家。
他的人生经历就是一个穷小子逆袭的模板。杨老板山村出生,在一个只有六间破教室的学校里读完了他的小学和初中。即便条件如此艰苦,他愣是依靠自己的天资和不懈努力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市里的重点高中。杨老板没有被市里的天子骄子们甩在身后,三年后以全市第一的成绩考入了国内最好的大学。
这期间他甚至没有花家里的一分钱,靠着奖学金助学金和自己勤工俭学负担了自己读书生涯的所有开销。
大学里杨老板就开始尝试创业,等他毕业的时候,已经积累了十分可观的一笔资金。
杨老板最终决定回到家乡发展实业。除了出生,杨老板的人生可谓一帆风顺,无论学习还是创业都没遇到什么困境。几十年过去,他功成名就,开始下放权力给自己一对儿女,打算回到他出生的地方。
杨老板回到山村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翻新家里的老宅。
“因为爷奶走得早,和乡里乡亲的关系也不怎么融洽,爸爸就几十年没回去过。”杨先生一边开车一边说道,“我那天是和爸爸一起回去的,回去就看到老宅已经破得完全不能住人,甚至塌了不少地方。”
“看到老宅前爸爸的打算是翻新,但看到后,他准备重建了。”
“重建老宅的话地基也要重新打过,但是……”
杨先生皱了皱眉。
“那口棺材就是打地基的时候挖出来的。”
原先的老宅只有一层,地基打得就浅。杨老板打算重建一座四层小楼,地基打得自然比以前要深些。
请来的工人挖了没多久,就来和杨老板说挖到东西了。
建房的时候,有人会把镇宅的东西埋在地下,也有人会把传家的宝贝埋地里藏好。
工人挖到一块木板后没敢再挖,怕把人家的东西弄坏了,就找杨老板来让他看过再作定夺。
杨老板来到工地,看着已经露出地面一小块的灰扑扑的木板,却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他回想了很久也没想起他爹娘有没有和他说过房子地下埋了什么,就让工人先把那东西挖出来。
然而越挖越心惊。
等木板的全貌裸露出来后,在场的人都觉得心里毛毛的,那不是棺材板吗?!
工人们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看着杨老板。
杨老板皱眉看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先挖出来再说。他们家以前地基打得本来就浅,这棺材埋得可比地基深多了,说不定在老宅建起来前它就埋在那。
要是按原来的打算建房,这棺材非得移走。杨老板很快就做出了打算,把棺材移出后他再找个风水宝地把棺材埋回去就好了,既不耽误建房,也尊重了棺材里的先人。
然而怪事来了,棺材挖出来后两个工人过去抬,竟是抬不起那个看上去轻飘飘的棺材。
杨老板当时就感觉到了不对劲,但是挖都已经挖出来了,也不好半途而废,他就让其他的工人去帮忙,最后六个工人一起抬都没抬动它,棺材只是细微地挪了挪。
杨老板自己也是穷苦人家出身,没那多讲究,当即捋了袖子自己上去帮忙。说起来也奇怪,杨老板一加入,棺材竟是一下子就搬动了!
杨老板搬着那棺材,心里头更是奇怪,六个人都没抬动的箱子,他竟是觉得不怎么沉。
“爸爸说他当时没有多想,只打算先把棺材搬到一边放下。”杨先生说,“但就是在要出坑的时候发生了变故。”
一个工人不小心被绊倒,人不仅往前栽,托着棺材的手也松开了。
结果就是松了他一个,其他人也纷纷松手,棺材一下子就砸地上了。这一下砸的力道不小,那棺材埋土里多年本就被腐蚀得破破烂烂的,这会儿棺材盖都飞了出去!
看到棺材里面的景象时,所有人都傻了眼。
杨先生深吸一口气,道:“那副棺材,居然是一口空棺!”
这么多人抬得艰难的棺材,竟然是空棺!
杨老板毕竟在生意场浮沉多年,就是心再大也意识到了不对,当即叫停了施工,让工人们先离开,自己也跟着下山。
下山的途中一路怪事不断,先是汽车莫名其妙地熄了火,会修车的工头检查了半天也没查出什么问题。眼看着天渐渐黑下来,杨老板决定徒步下山。
结果,不是头顶有树枝莫名其妙断裂,就是险些失足跌下山坡。更离奇的是有一个工人被捕兽的夹子夹伤了脚,谁知道那夹子是怎么到路中央来的!
等来到山脚,一行人已然灰头土脸。
下山后,诡异的事情就消失了,工人没再也没有遇到异常情况,但杨老板依旧不得安生。
他夜晚觉得又闷又冷,几乎要喘不过气来。杨老板睁开眼,只见周身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他一抬手,就碰到了冰冰凉凉的木板。
杨老板一下子就被吓醒了。
好像那只是一场普通的噩梦,可是联系到白天发生的事情,杨老板不敢马虎。他以前不信鬼神,但总有一些生意伙伴是信的。杨老板也顾不上大晚上的打不打扰人了,他打了相熟的一个老板的电话,从那里要来了一些“专业人士”的联系方式。
杨老板请的专业人士不止一人,从全国各地匆忙赶来,祝饶离得最远,过来得也就最晚。
“挖出棺材是两天前的事情了。”杨先生道,“除去第一晚,昨晚我爸爸也梦见自己被关在棺材里,而且这次他梦到了更多。”
杨先生显然也很是忌惮,神情严肃,声音低沉:“昨晚爸爸打开了那口棺材,然后……他看到了一双只有眼白的眼睛。”
祝饶问他:“还有梦到什么吗?”
杨先生摇了摇头:“看到那双眼睛后爸爸就被吓醒了,没敢再睡,直到天亮才睡了一小会儿。”
左时寒趴在打开的车窗边,山路的一侧是高耸的峭壁,往下看,又是绵延的低矮的山。
满目青翠,些许村庄点缀其间,隐约可见升起的炊烟。
他好像完全没有听杨先生说的话。
杨先生好奇地看了他一眼,问祝饶:“是弟弟?”
祝饶笑着答道:“是男朋友。”
杨先生又看了眼那张白皙秀美、几乎挑不出一丝瑕疵的侧脸,真心实意道:“好福气。”
祝饶将左时寒被风吹乱的一缕头发别回耳后,低声问:“有不舒服吗?”
“还好。”
左时寒顿了顿,又道:“开始有点晕。”
确实是有点颠簸。
虽然左时寒面上看不出不适,但祝饶还是道:“到了后就可以休息了。”
左时寒点了下头。
他享受着凉风的吹拂,合上了眼睛。
入夏后气温一日比一日高,过于强烈的阳光也让左时寒不太好受。过来的路上,车里要一路开着空调。
但是进山后,温度一下子就变得怡人了。拂过脸颊的微风清爽,探出的繁茂枝叶遮去了不少阳光。从缝隙间落下的阳光是温和没有攻击力的,就好像早晨感受到的那样。
“要到了。”
不知过了多久,杨先生说道。
左时寒睁开眼,往前方看去,正好看到了一座石碑。
闵山村。
“这座山就叫闵山。”杨先生说。
闵山村很小,里面只有二十来户人家,杨先生家的老宅原先在村子的边缘,和其他民居离得蛮远。
汽车缓缓在一座不小的院落边停下。
“这是我父亲从乡亲那里租来的,生活物品都从山下买了新的送上来,如果你们还有什么需要的,打我电话告诉我就行。”杨先生道,“有一个道长还在这里,你们可以交流一下。不管是谁解决了问题我们都会支付原来说好的报酬,只是最终解决了棺材的那位我们会额外支付一笔报酬。”
祝饶伸手打开左时寒那侧的车门,让他先下车。
一边问道:“棺材现在在哪?”
“还在老地方。”杨先生答,“黄道长和方道长昨天看过后就走了,黄道长说他解决不了,方道长说他要先去查点东西,明天事情还没解决的话再上山。现在留在这里的是李道长,他是今天下午两点到的,说要明天正午才好做法,现在可能在棺材那边熟悉情况。”
杨先生下车见左时寒看着一个方向,不由愣了一下。
“棺材就在那边。”杨先生也摸不准左时寒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祝饶道:“先带我们去看看吧。”
杨先生在前面带路,闵山村毕竟就这么点大,没多久就到了地方。
棺材还没见着,他们先见到了一个跳来跳去的黄色身影。
第29章 棺材(二)
棺身和棺盖分离的棺材躺在地上,一个身穿黄色班衣的道士步罡踏斗,正在做法。
他一边念着口诀,一边往空中撒黄符。黄符纷纷扬扬落在棺材上、施工后的泥地里。一张符纸被风卷到旁边的年轻女子眼前,血一般的朱砂字迹好像刺痛了她的眼睛,女子猛地退后一步。
这一下,她也注意到了领着左时寒和祝饶走过来的杨先生。
杨先生唯恐打扰了李道长做法,只向着女子做了做口型:小妹。
杨小姐看了李道长一眼,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工地,小步走到她哥哥身边。
杨先生轻声询问妹妹:“李道长现在是在做什么?”
杨小姐也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回道:“道长说他先做一场法事,镇镇棺材里的邪煞,等明日正午再解决了它。”
……法事?
左时寒看向那边像是在跳大神的道士,眼中流露出一丝疑惑。
杨小姐不动声色地看了几眼左时寒和祝饶,扯了扯杨先生的袖子问道:“那两位也是爸爸请来的道长?”
“年长些的那位是,另一个孩子是家属。”杨先生迟疑了一会儿,道,“那人是何董向爸爸推荐的,说不算道士,但如果其他道士解决不了的话也许他可以帮忙。”
杨小姐面露愁容:“这些人真的有用吗……我,我甚至还是相信不了世界上有鬼。”
杨先生对此事深信不疑:“发生在爸爸身上的事情还能是假的不成?”
杨小姐叹了口气。
就在他们交谈这会儿,道士做完法了,收了手上法器后大步朝他们走来。
李道长是个年纪让人不好估计的老人,说他五十岁,可他头发胡子全都白了,说他已是古稀之年,但身子骨看着却和中年人一样硬朗。
见李道长走来杨先生连忙迎上去:“道长,我爸爸今晚是不是能睡个好觉了?”
闻言李道长皱了皱眉,他捋着胡子叹了口气:“不好说,这邪煞强大异常,我镇压不了多久,难保它半夜会不会跑出来。”
“那棺材究竟有什么问题?”杨小姐追问道。
“棺材之上建房,是为不详。”李道长道,“你们的老宅建在棺材上面,不就像是往棺材上压了一座大山?经年累月,即便是原来没问题的东西也要横生怨气。听闻杨老先生和杨老夫人早逝,未免不是被怨气冲撞了的缘故。杨董离家多年,本不必受棺材所害,可偏偏将这棺材挖了出来……”
李道长一脸惋惜,重重叹了口气。
“那,那我们若是把棺材埋回去,不再建房呢?”杨先生不禁问。
李道长摇了摇头:“事情不是那么简单。请神容易送神难,棺材肯定是要埋回去的,但不是简单埋回原地就好了。明日我还需做一场法事,待法事结束后,你们再将棺材埋回原处。上面不仅不能建房还要立碑,连着祭拜七七四十九天,它怨气消了,你们父亲自然也没事了。”
杨先生连连点头。
杨小姐看着却将信将疑。
李道长正准备再说几句客套话打道回府,可旁边却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棺材里面的东西呢?”李道长看着杨先生不远处不声不响,甚至都没往这边看过几眼的少年猝不及防开口,“怨气,难道是空棺的吗?”
“对呀,”杨先生也问,“照理说棺材里该有着什么人才对,可这怎么是一副空棺?”
李道长哼了一声,有些不屑地瞥了左时寒一眼:“你们看着是一副空棺,可不代表它就真的是一副空棺。”
李道长一挥袖子,往左时寒他们的来路走去。
路过左时寒身边的时候,他压着声音道:“你在说这个话的时候,它说不准就躺在棺材里看着你呢。”
李道长的声音不算轻,在场的几个人都听到了。
杨先生觉得好像有凉风蹿过,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搓了搓手臂,意识到棺材就在自己身后,忙往旁边走了几步。
杨先生这一让开,棺材就整个儿暴露在左时寒眼中。
棺木上的花纹朴素,已经被泥土腐蚀得差不多了,看不出原来的纹路。残阳如血,余晖洒在棺材上,好像给它镀了一层暗红色的光,又增添了几分不详的气息。
“太阳要下山了,我们先回去吧。”杨小姐低声道,率先离开了。
左时寒和祝饶走在最后。
祝饶手放在左时寒的肩上,目光也没从棺材上移开:“看到了什么?”
左时寒道:“什么都没有。”
祝饶呼出一口气,语气还算轻松:“不知道另外两个道长,是不是也与这个李道长一样。”
“……要告诉他们吗?”左时寒问。
祝饶答:“先找到那个东西吧。”
……
回到农舍,热气腾腾的饭菜已经摆在了桌上。
杨先生见到他们进门站起身招呼他们落座:“两位快来,柳二姨刚烧好的菜。都是一些农家菜,先前没来得及问,也不知道有没有你们忌口。”
祝饶拉出一把椅子,等左时寒坐好后自己才落座。桌边除了他们就三个人——杨家兄妹和李道长,都是认识的人。
祝饶问:“杨董不在?”
杨先生苦笑:“这件事情解决前,爸爸是不会再上山了。”
虽然晚上依旧睡不好,但谁说得准山上会发生什么更糟糕的事情呢?
“我们兄妹这几天都会住在山上,你们要是有什么事情不方便电话说的话,也可以直接来找我们。”杨先生道,“我就住在左数第一间。祝先生,饭后我再带你俩去收拾好的房间。”
祝饶微微颔首:“有劳。”
和杨先生说话时祝饶也没闲着,很快就把一小碟挑出了刺的鱼肉推给左时寒。祝饶事先尝了一下,鱼肉确实鲜美,只是刺委实有点多,稍不注意恐怕就要卡着喉咙,像李道长碰都不碰那道菜。
杨先生有些被祝饶挑刺的手艺惊到,挑完鱼刺前后的鱼肉简直没什么变化,离谱的是祝饶还是用筷子挑完的,压根没上手。
“鱼是附近山涧捉的,虽然刺多了点,但肉是一等一的鲜。”杨小姐笑道,“以前常听哥哥说,我自己也是这次才吃到。”
“杨小姐以前没来过这里?”祝饶问。
杨小姐摇了摇头:“我出生的时候爸爸就不回来了。”
李道长咦了一声:“逢年过节,也不用回来看看亲戚的吗?”
杨小姐脸上的笑容淡了许多:“没有亲戚,闵山村除我们一家姓杨,其他人家都姓柳。”
李道长若有所地地低下头。
左时寒没有吃很多,很快就放下了筷子。
杨先生看到后也把筷子放下了:“要不我带左小先生先去房间?”
左时寒点了下头,低声对祝饶道:“我先过去。”
杨家租的农舍一楼四个房间,共有两层。
像是客厅等房间和杨家兄妹的住处都在一楼,请来的道长们被安排在二楼,左时寒和祝饶无疑是住一间的。
“被褥都是新的,我让柳二姨就铺了一床。”杨先生走在前面,回头笑了笑,“你们总不会介意吧?”
左时寒轻轻嗯了一声。
“卫生间和浴室在远一点的地方,就是院子里独栋的小房子。晚上走廊里的灯虽然不关,但可能还是有点黑,如果看不清路的话你可以打支手电筒,就在床头柜的抽屉里。”杨先生说着打开一扇门,然后把钥匙递给左时寒,“给,钥匙,走的时候把钥匙放窗台就行了。”
左时寒这才把目光从一个地方移开,接过那把钥匙。
杨先生往左时寒先前看的方向看去,愣了一下:“你在看那啊。”
站在二楼的走廊,隐约可以看见远处杨家老宅所在。只是现在天色已经很暗了,工地里一片模糊,看不到棺材。
“左小先生也懂这些东西吗?”杨先生问。
左时寒答非所问:“原先的房子,是不是你爷爷奶奶建起来的?”
杨先生怔了怔:“这……这我也不太清楚,应该是吧。爸爸好像和我说过爷爷奶奶那辈我们家才搬来闵山村,应该是那个时候。”
杨先生皱着眉:“我记不清了,要不我打电话问问我爸?”
左时寒点点头。
杨先生当即打了个电话,那头杨老板很快就就接了,而且一下子就给出了答案。
挂断电话后,杨先生道:“确实是爷爷奶奶来闵山村后建的,这建房子的时间,和棺材有什么联系?”
左时寒道:“它可能是在建房子前就埋在那里的,也可能是建房子的时候埋进去的。”
杨先生倒吸一口冷气:“难道……难道是有人故意害我们家?”
左时寒垂眸想了想后,摇摇头:“也不一定。”
杨先生却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着急慌忙就要离开:“我得和我妹妹说说这件事。”
脚步声很快就远了。
左时寒在走廊上站了一小会儿,直到祝饶上楼来找他,才把目光从远方漆黑一片的工地上移开。
他很习惯地抬起手,让祝饶牵着他走回房中。
第30章 棺材(三)
闵山村并不富裕,在这里最好的房间也显得有些简陋。杨家租下这里后置办了不少崭新的生活用品,但水泥地面和糊着报纸的墙却不是能轻松改变的。
不过左时寒和祝饶都不是很在意生活环境的人。
光看闵山村的情况,就可以知道杨家和其他村民的关系并不融洽。
杨老板是个大方豪爽的人,如他一般性子的,衣锦还乡后都会帮衬乡里乡亲,可杨老板没有这么做,闵山村依旧是个相对封闭的穷村子,连进村的山路都凹凸不平。
一个村子一旦过于封闭,人员少有流通,思想也会变得顽固愚昧,纯粹的恶和纯粹的善都会放大,不仅容易诞生鬼墟,还极容易出现一些其他不好的东西。
祝饶到过不少这样的地方,他们往往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排外。
杨家现今发达了,看在钱的份上村民对他们的态度也会缓和,但在杨老先生和杨老夫人一穷二白的时候,他们一定被冷漠地排挤在外。
“那副棺材,可能还真和闵山村的人有点联系。”祝饶若有所思道。
左时寒唔了一声,不说对也不说不对。他从祝饶的背包里找出了一些针线和布料,此行他们没带什么东西,除了祝饶出行必带的一些提前绘制好的符咒,就是打发时间的玩意儿。
成为鬼仙,意味着拥有至少百年的漫长时光。
鬼仙们各有自己打法时间的方式,左时寒除了睡觉和发呆,最常做的事就是制作人偶。
木料和刀具携带不怎么方便,针线与布料就要便捷许多。
左时寒想要做一个吊坠大小的人偶,具体用途他还没有想好,送给祝饶或许不错。
在小小一块布料上绣出繁复的花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左时寒起先也不会,但练了几百年,早就驾轻就熟。
即便如此,他做完一件衣服后时间也不早了。
祝饶见左时寒面色有些疲倦,放下手机问:“现在休息?”
左时寒嗯了一声:“我先去洗澡。”
换洗的衣物祝饶早就准备好了,叠好装在密封袋里。左时寒去走廊看了一眼,浴室所在的小房子没有开灯,里面应当没人,便抱着衣服过去。
楼梯处有一个黑影。
左时寒没有被那个黑影吓到,倒是那个黑影骤然发现有人过来吓了一跳,伸手按下墙上的电灯开关。
杨小姐看见是左时寒松了一口气:“左小先生走路怎么没声音?”
“抱歉。”左时寒脚步向来轻,但在他没有刻意控制的情况下,应该还是有一些细微的声音的。
杨小姐刚才是想事情过于入神,才忽略了周身的响动。
左时寒没有和她交流的打算,本想就这么离开,却听见杨小姐问道:“左小先生,你说那副棺材,有没有可能是在房子建好后偷偷埋进去的呢?”
左时寒摇摇头:“不太容易。”
“一般情况下确实不太容易,但是我爸爸小的时候,房子是翻新过一次的。”杨小姐目光沉沉。
“那年连续下了数日的大雨,造成山体滑坡,我家老宅正好就被波及到了,有小半的房子几乎是重新建的。”
“左小先生,刚刚哥哥来和我说话后,我突然间就想起来一件事。”
左时寒忽然发现杨小姐一直看着一个地方,循着她的目光看去,能够看见紧密挨着的闵山村村民住宅。
“那件事是我爸爸和一个同他要好的叔叔聊天时说的,我要去给他们送茶,正好便听到了。”
“叔叔问爸爸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肯回村里,就算有什么龃龉,这么多年过去也别一直纠结于心,毕竟都是乡里乡亲,再晚几年要是想回去,村子里说不定已经没有熟悉的面孔了。”
“爸爸听叔叔这么说,叹了口气,然后说了一件事情。”
杨小姐低声道:“我们家,从来没有融入过闵山村。”
“爷爷奶奶是私奔来到闵山村的。他们来时身上携带了一些财物,两人又都踏实肯干,本觉得在哪里都能过好日子,但是来到村里没多久,一次从山上才草药回来,奶奶发现家里被翻得乱糟糟的,他们藏起来的钱不见了。”
“那个时候闵山村的人比现在还要少,各家有什么事情基本藏不住。爷爷奶奶起先没有声张,而是不动声色地观察,很快就被他们锁定了偷钱的人是谁。”
“偷钱的是村中一个好吃懒做的小混混,他拿了钱就去山下的小县城吃喝赌博。爷爷奶奶在县城的饭馆逮到了他,当场人赃并获,那个混混却怎么也不肯承认自己拿了钱。好在奶奶细心,钱上都做了隐秘的记号,她拿出证据后,小混混总算认了。”
“爷爷奶奶要他还钱,小混混却说钱已经被他在赌场输完了,拿来吃饭的是最后一点。爷爷把小混混拖回了村里,要他家里人把这笔钱还回来,他家中的人也一口咬死自己没钱。”
“最后这件事闹到了村长那里。证据确凿,爷爷奶奶本以为村长会给他们一个公道。可村长话里话外都在偏袒混混一家,让他们吃下这一哑巴亏。”
“被偷走的那些钱是他们身上所有的钱,奶奶那个时候还怀了孕,被气得险些当场晕过去。他们势单力薄,爷爷几乎求助了村里的所有人,但没有人肯帮他们。除了他们,村里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一些亲戚关系,爷爷奶奶在他们眼里,不过就是一个外人,当然不会帮外人对付自己的亲戚,即便明显就是亲戚的错。”
“那笔钱当时看上去好像不是很重要,毕竟在村子里不少东西能够自给自足,可能其他村民也是那么想的。然而现在往回看,如果当初那笔钱没被偷走,或是哪怕追回来很少一部分,家里的情况都能好上许多。”
“钱被偷走的几个月后奶奶就难产了,虽然母子性命无忧,但因为用不起好的药,住不起医院的病房,奶奶永远落下了病根,连爸爸现在还被那时落下的一些毛病影响。”
“奶奶身体不能支撑她像以前一样在山里长时间采药,家里全靠爷爷维持生计。爸爸出生后多了很大一笔开销,于是爷爷除了进山采药到山下卖钱外,还得在县里接一些零工。他没读过什么书,能接的活就是些体力活,我听爸爸说他有记忆以来爷爷的背就是弯的,是背负了太多东西被压垮了。”
“奶奶看病缺钱,爸爸读书缺钱……甚至在奶奶过世的时候,依旧缺一笔钱办好丧事。如果那笔钱没有被偷走的话,他们哪至于吃那么多苦呢?”杨小姐喃喃,“到村长家讨公道,被那些村民冷眼旁观的时候,爷爷奶奶就知道他们和闵山村民的关系永远不会缓和,他们永远只能当一个外人。”
“爸爸读书的时候,爷爷奶奶就告诉他,他一定要好好读书,一定要离开闵山村。爸爸小时候被村民的小孩欺负,他从小就知道爷爷奶奶在这里受的委屈,他刻苦读书,读出城里小孩都比不上的成绩,可是在他离开闵山村前,先招来了村民的嫉妒。”
杨小姐说这话时语气里带着恨意,左时寒愣了一下:“他们做了什么事?”
“爸爸就读的学校离院子很远,附近山村的孩子都到那个学校上学,从闵山村过去,要走两个小时的陡峭山路。”杨小姐冷声道,“小学毕业那年支教的老师夸爸爸已经完全可以在城里念书了,只要保持下去,去城里的重高读高中完全没有问题。那天晚上回家的时候,爸爸就差点被人推下山。”
“左小先生,有时候嫉妒是很可怕的,尤其是在原先和你一样不堪,甚至过得比你还差的人突然之间就有了光明的前途。”杨小姐看着远处的民居,黑暗中它们好像蛰伏着的巨兽,“他们未必想过得和我们一样好,但一定想我们过得和他们一样差。”
杨小姐想起自己和哥哥从村民那里租来房子,雇佣他们买菜捉鱼时,村民看到报酬眉开眼笑的表情,好像一个个都是淳朴的老实人。
但如果有一个让杨家失去一切的机会摆在他们面前呢?
他们一定会抓住那个机会吧。
杨小姐漠然想到。
即便他们得不到任何好处——但某种意义上来说,让过得比自己好的人沦落到和自己一样,就是他们最想要的好处了。
左时寒见多了恩怨,不曾动容。
甚至在听完了杨小姐说的话后,他还是没有改变最初的想法,只不过觉得另一种可能的可能性确实更大了。
“左小先生,有人趁着当年老宅重建的时候把棺材埋到地下,也是完全可能的对吗?”杨小姐问。
左时寒点点头:“有可能。”
“我知道了。”杨小姐说,“我会找人好好查一查的。”
杨小姐说完就转身离开,但是被左时寒叫住了。
她回过头,只见少年站在台阶上目光平静地看着她。看着他的眼睛,就好像看进一口深不见底不起涟漪的古井中,心中仇恨怨怼等一切负面情绪似乎在这一刹被安抚了。
“杨姑娘,我知道你想让人偿还上一代的恩怨,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是完全能够理解的事。”
“但你不用那么在意。”左时寒认真道,“你已经和他们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