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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发型·获胜

    这可能是五千年上下,中华文明历史上最大尺度的表达。

    割骨还父,割肉还母,哪吒此后,天生地养。

    他痛击儒家传统的人伦纲常,抛却尘世对人性的种种束缚。

    自刎,这是她一直幻想的情节,她控诉、她反抗、她要把禁锢她的血肉统统还给你们、把自己还给自己!

    她不是魔童,她只不过是一个得不到爱处处受到掣肘的小孩。

    今日电影推荐——《哪吒之魔童降世》

    直到最后,向成明用肩膀撞开了木门。

    他们才看见,满地散落的长发,和一个完整完好的向春生。

    蒋月华紧紧地抱住她,一言不发。

    向成明重重地叹了一声,只要人还在,什么都有的谈。

    向春生拿剪刀把自己养了十年的长发给剪了,她的脸上有很多断裂、粗硬、杂乱无章的黑发,像一只浮出水面的女妖。

    她的脸和脖子因为这些头发很痒很痒。

    蒋月华紧紧禁锢住她,不让她动弹。

    向春生嗤笑一声,反问:“你们是担心我自杀吗?原来你们也知道这样的话会伤到别人。”

    她为什么要自杀,这对她来说多不划算?

    “是妈妈的不好,妈妈不该一直这样逼你。”蒋月华已经不能用惊慌失措来形容了,她像是瞬间吸光了精气,整个人的脸颊瞬间凹陷下来,头骨连接着的脊梁也支撑不住。

    再怎么样她也不应该开这种玩笑。

    向成明倒是不说话走开了。

    “我需要一个人静一静,我不会有这种愚蠢的想法。”向春生表达出了自己的诉求。

    因为眼下她的头发有点丑得不能看。

    在她与手机决裂的那一刻,锁上浴室大门的那一刻她决心剪断及腰的长发,那是她幻想割破腕心后在浴缸里放出血水无法实现行动,她其实怕疼,害怕面对惨白的自己。

    镜子里的自己,残缺不齐的刘海,被狗啃的壮烈。

    向春生很早之前的小小英雄主义,被此刻的冲动莽撞所实现,她很开心,很喜欢。

    “你要去哪儿?”在刚刚经历过那样的事情后,蒋月华对她的所有特殊举动都提心吊胆。

    向春生的语气和平常没有任何区别,单纯地就像没发生过什么,除了她那头炸开的头发:“我去修头发。”

    她顶这个发型确实有点不像话,不知道的人可能会以为她是二战结束后的退伍老兵。

    蒋月华给她塞了三百的现金,平时她最多也就给过一百。

    向春生挑了挑眉有点理直气壮地接过,等她把身上的头发给洗干净后就走出了家门,失去了头发的重量,浑身都轻松了不少。

    她走出家门的每一步都觉得无比畅快。

    在离家五六公里的巷子里有一家理发店,理发店的店长是一个婆婆,她很喜欢去那里理发,因为婆婆每次都会在她的发型上有所发挥,手艺很好,却不会剪最新时髦的发型。而向春生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想要复古一点就可以找她。

    “小囡啊,怎么把头发搞成这个样子?”婆婆很心疼她之前养地好好的头发,原本想等她毕业给烫个卷。

    向春生笑着回答道:“婆婆,我剪不好,你帮我剪一下咩。”

    她把梳子打湿,温柔地边梳边剪,那把锋利的剪刀尾端缠着胶带,比起向春生用得那把塑料剪刀顺滑很多。

    不到十分钟,一个崭新的向春生摘掉防尘罩,出现在镜子面前。

    很漂亮,是她很喜欢的那种漂亮:眉上刘海,无限接近于电影角色,露出的那节脆弱又白皙的颈部,遮挡少女青绿色脉管的齐耳短发。

    向春生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那一刻自己好像不用再去拙劣地模仿那些鬼马跳脱的电影主角,她实现了少女时期做的梦,要是现在她的手里拿着一支蓝色的冰激凌,并且把舌头都染上蓝色,梦就更完整了。

    【向夏锦:你们有谁知道向春生去哪儿吗?】

    【陈念荒:怎么了?】

    【宋写宁:咱们不是刚放假吗?】

    期末考成绩出来后他们有两天的周末,假期结束后还得继续上课。

    【向夏锦:我们全家人都找疯了,下午就出门到现在还没回家,以为她离家出走了。】

    【林致优:什么!】

    【向夏锦:想问问她又和你们联系过吗?我忘了,她的手机摔坏了。】

    【宋写宁:你们吵架了?】

    【向夏锦:没有害。】

    【周柏羽: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找人。】

    “你这么着急干嘛去啊?”宋观霜对儿子来去自如的态度很不满意。

    “找人。”

    他扔下两个字就出门了。

    丝毫没功夫看群里的热聊。

    【林致优:对现在当务之急是把你姐能去的地点画出来。】

    【宋写宁:我记得她比较常去KFC。】

    【周柏羽:你们把这些地点列出来,交给我们这群男的,天快黑了。】

    【宋写宁:不是啊,大哥我已经出门了。】

    【周柏羽:你咋这么勇呢?人在哪儿我来接你。】

    【林致优:OK,我们学校门口书店碰面。】

    他们一群人实在是放心不下,没过多久就在学校门口碰头了。

    另一边的陈念荒以及找了将近半个小时,他一直沿着那条路线寻找,生怕不小心就错过了。

    他一遍遍在内心强调要时刻保持冷静,可脚步却不敢有片刻停留。

    她会去哪儿呢?都这么晚了她应该会去哪儿?陈念荒,冷静下来好好想想!

    向春生能去的地方无非就是电影院、KFC、补课班……

    陈念荒有一种错觉,她就在身边,就在他回头就能看见的地方。

    一个小时过去了,天变得越来越黑,最后一点夕阳完全被黑色覆盖,在他们地毯式地搜索下,向春生还是没有一点下落,向夏锦急出了眼泪:“千万不要出事啊?”

    愈发心急就愈发容易出现失误,她就这么自己把自己绊摔倒了,膝盖磕在水泥地上,流了点血。

    林致优扶着她找了个地方坐下,他们这个小分队也短暂地休息了一下。

    而整启事件的导火索呢?正悠哉悠哉地坐在街心公园的长椅上吃着冰激凌。

    向春生百无聊赖地捡起一块石头,往平静的湖面扔出去,她没有打水漂的技术,石头像是炸弹落在水里,那些原本安静吃饭的鱼惊慌失措地乱窜。

    她却笑得奇怪:原来随随便便掌握别人的运动轨迹这么痛快啊。

    不过只扔了两颗她就觉得没劲。

    只能听见耳边有一个颤抖的声音。

    他在确认那个红色围巾的人会不会是她?失而复得?或是战战兢兢生怕再次错过的失落?这些情绪短暂地出现过。

    “向……向春生。”他的声音难道是被空气冻住了吗?怎么还结巴了?

    陈念荒眼里的光比夜晚的湖面还要亮。

    他没有激动到冲过来紧紧抱住她,而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在她身边坐下。

    “有什么委屈哭出来就好了。”

    陈念荒看见她的第一眼,没有别的想法,只是觉得无比庆幸,他也没有质问她为什么大晚上还一个人坐在这里,他只是想说:我这里有个肩膀你可以拿去擦眼泪。

    “我?有什么好哭的。”向春生有点疑惑,为什么他见到自己要说这句话,为什么天气这么冷他却看上去要被蒸发了一样,以及有点想问他对自己新发型的看法。

    她能有什么委屈?向春生很固执地不知道示弱,也不知道该在什么时候掉眼泪。

    陈念荒也不解地看她:“你离家出走了?”

    按理说这个年龄离家出走是不是叛逆期来得有点过晚?

    向春生瞪大眼睛:“哈?没有啊?我出来剪头发,然后买了一个冰激凌。”她没好意思说,路痴外加对模仿电影情节过分狂热的人在寻找冰激凌的路上能浪费多少时间。她有点不敢一个人走进狭小的巷子里,于是就找了这么一个路灯下的长椅坐着。

    陈念荒头上的汗都具象化落了下来。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她除了好奇发型还好奇这个。

    陈念荒挑了挑眉,单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像是在炫耀这颗了不起的还在微微冒汗的头脑。

    向春生的嘴角不屑地翘了一下,这人也真是,总是见缝插针夸自己。

    如果没有过分了解,知道有个过分可爱的人会选择一个人坐在长椅上吃冰激凌,他永远不会找到。

    “很……可爱。”陈念荒不敢直视她,他居然有些紧张,担心自己的出现会不会打乱她的计划,“新……发型。”

    不过取代这种紧张的是暗爽:他是第一且唯一一个在黎明之前看见向春生新发型的人!

    【陈念荒:人找到了。】

    【周柏羽:在那儿?没事吧?】

    【陈念荒:我和她待在一起。】

    【周柏羽:那我们还要过来吗?】

    【陈念荒:你觉得呢?】

    周柏羽觉得他还是识相点,给这祖宗留点独处空间。

    他把找到向春生的事告诉他们,提议一起去吃烤肉。

    宋写宁无意间看到两个人的聊天记录,激动地和林致优讲起悄悄话。

    【宋写宁:所以,我们算什么,算他们爱情道路上的铺路砖吗?】

    【林致优:错付喽~】

    【宋写宁:这个周柏羽,和陈念荒蛇鼠一窝狼狈为奸沆瀣一气,可得好好宰他们一顿!】

    向夏锦则在一旁无能狂怒:“我姐呢?怎么不去找他们汇合?!”她对周柏羽的安排表示强烈不满。

    “大小姐,你脚都这样就别管这么多了!”周柏羽打算就这么糊弄过去。

    “是吗?”向春生有一点惊喜。

    她又仔细地盯着陈念荒的眼睛看了一会儿,他应该不能骗她。

    陈念荒就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耳朵不自觉地发烫。

    她怎么可以靠这么近!

    不过,向春生听到这个答复不算满意,她才不要可爱,她要酷。

    等她的冰激凌只剩下那个尖尖角,陈念荒小心翼翼的开口:“我会打扰到你吗?”

    向春生倒是一脸爽朗,反正刚拿到蒋月华给的零花钱,干脆花完好了,她总要还这个人情的。

    “没有啊,刚好缺一个人陪我去看电影呢?”

    第52章 耳钉·败北

    这确实不是陈念荒的错,这种程度的话,换谁谁能不沦陷!

    更何况靠近她时,不知是发丝间还是棉衣上气味像是会丝丝缕缕缠绕上来,细细地闻,有菠萝、有荔枝、有可可、有薄荷、有油脂丰厚的杏仁干果,那层层叠叠甜会把苦涩给逐渐淹没。

    像是冬日里让人无法挪动木柴噼啪的温暖壁炉,他觉得自己太过无耻!难道是因为奔跑后不断流失热量才贪恋她的气息吗。

    向春生,有没有点眼力见儿,难道不该把身上的围巾给我系吗?他已经不止一次体会到向春生的缺心眼了。

    可下一秒向春生就让他彻底冷静:“不白来哦,走,姐请客。”这哪是什么北欧小木屋,这分明是东北大炕头。

    她怎么换了一个发型感觉跟换了一个人格似的,感觉他像是被富婆包养的男模,不过还是好可爱。

    陈念荒承认自己又一点呼吸不上来了,强装镇定发出的声音有些沙哑:“嗯。”

    向春生带他去了自己经常和妹妹一起去的那家老影院,只有这里会排一些奇怪她却的片,而且两张电影票就能享受到包场。

    电影票当然是她付的,陈念荒可不想因此产生什么利益纠葛,理直气壮受之无愧地接过票,这难道不是应该的吗?像他这种姿色的打着灯笼都难找。

    跟在向春生后面的陈念荒也算是见过世面了,他哪里见过售票厅空无一人的场面啊,看着眼前驾轻就熟的向春生,他慢慢放宽了心。

    向春生还担心这位大少爷吃惯了黄油焦糖味的爆米花吃不惯这里的植物油白糖味爆米花呢,结果回头看,他适应的还不赖。

    两个人取了电影票就走了进去,人工检票都不需要那台老旧的检票机。

    灯光熄灭,电影开场。

    她的手背靠在爆米花桶边缘轻微有些颤抖。

    “你怕黑?”陈念荒在黑暗中的眼睛格外的亮。

    “没有啊?”向春生的的手还是有些微微颤抖。

    “手都在抖。”陈念荒不想趁机与她产生过分的肢体接触啊!可是向春生的手背无意间搭在了他的手心上,还在轻微的颤抖。

    她听到这句话立即把手缩回了厚厚的棉服里。

    向春生一直都不知道她其实怕黑,她以为每个人都这样,怪不得自己这么喜欢在白天看电影,一个人坐在长椅上时觉得有些难受,喜欢晚上开着台灯睡觉,甚至说出请客看电影这种蹩脚的借口,原来她应该有点怕黑。

    陈念荒很认真地转移她的注意力,大屏由暗转明,棕油质感的光打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向春生,你很热爱电影,对吧。”

    他的语气肯定的不像是疑问句。

    向春生愣住了,目光还一直停留在变幻的画面当中。

    “对,我很喜欢。”

    我喜欢看电影,我喜欢带着自己的耳朵和眼睛穿过层叠的光影,让那些可怜可悲可爱可歌可泣可恨的故事钻进她单薄的灵魂。

    陈念荒心念一动:面前的这个眼神闪动无穷无尽光芒的,才是他一直欣赏的那个向春生。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那个自信满满对一切事物都尽在掌握的向春生,会一个人坐在长椅上无所事事地消磨时间。

    这部片子排片极少,没什么人看,所以偌大的影厅就只有他们两个人,他的声音和背景的女声一比显得更加低沉、柔和:“既然喜欢,那就什么也不要想,去看你想看的电影,做你想做的事。”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矫情、肉麻、有点恶心,陈念荒难为情地往嘴里塞了一大把难吃的爆米花。

    他这辈子恐怕都很难讲出这种话。

    向春生有点疑惑地看着他,总觉得他话说了一半。

    不过既然他如此真诚,向春生也娓娓道来:“你知道我最早喜欢上电影是在什么时候吗?”

    “那个时候大概四五岁,外婆家那边搭了一个戏台子,在没有戏唱的时候就会放霸王别姬这样的老片子,我不喜欢看戏但是想看电影就得等戏唱完,等到最后曲终人散,所有小孩都昏昏欲睡,就我一个精神抖擞,我说电影小人怎么这么好看事?他们都说明星当然好看。”

    “那时的我才不理呢,我说明星只有扮上了,才好看。”向春生的目光跟随着画面中移动的女人,海浪拍打悬崖的声响。

    而陈念荒的眼睛则完完全全被面前这个、鲜活讲起故事来滔滔不绝的女人所吸引,她充满魅力,她无所不能。

    “后来呢?”向春生口中的故事远比电影画面更加吸引人。

    向春生嘴角向上一翘,骄傲地说道:“后来我晚上和外婆一起睡觉,趁她酣睡,特意忘记关电视,按到电影频道,每天熬夜到凌晨,熬成了个重度近视。”

    “哈哈哈。”

    陈念荒实在是没忍住笑出了声,原来向春生的小时候这么有趣。

    向春生顿住了:这个根据真实事件改编的故事,有这么好笑吗?这还是经她润色过后的版本,原版还要更戏剧性。原版里的小春生由于一年内一只眼睛上涨了两百多度被迫带上了可恶的单边眼罩。

    不过他的笑声倒是有点耳熟,有点像来得路上她心心念念糖葫芦糖壳被咬碎那样,听上去清脆还有点甜。

    不是吧?向春生有点怀疑:他平时真的有这么开朗,不会是装的吧?怪不得之前林致优和宋写宁她们有点震惊,现在向春生自己也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陈念荒也就笑了两声,见好就收,半开玩笑问她:“那你以后是不是要拍电影?对我这张脸有什么指教?”

    从向春生提供的信息里,陈念荒迅速推断出她真实的想法。

    她有些惊讶,还从来没和别人说过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怎么就被他看穿了?这人是有什么读心术吗?

    “现在当导演很难,当一个独立思考的女导演更难。”现实就是如此,“人们只会想着怎么让你一事无成,不会去关注你的表达,你的形式语言,和你的抗战。”

    陈念荒很难想象这是从一个十六岁少女口中听到的,如此真实,如此刺骨。

    “你的脸,我想想,可能会给一个爱而不得的男N号角色吧。”向春生在真的有仔细想过。

    陈念荒立马反问:“难道都不配当男一号吗?”他有点受伤啊。

    “你确定?”向春生一脸好笑地看向他,“我的男一号可是要被女主报复残忍杀害并且分尸的呀!”

    “那算了。”陈念荒感觉还是有点小遗憾,自我安慰:又不是她人生的男一号。

    玩笑结束,话题回到正轨,陈念荒思考了一会儿,对她说:“有些事,你不做这世界总有人会做,而我相信你是那个做得最好的。”

    “大不了到时候我帮你扛摄像机,哪怕就在这个小影厅放,我也绝对包场!”不过是包下这么个破烂小影厅,甚至被他说出了包下全部票房的气场。

    他的耳朵不着边际地红着,如果不是影院灯暗,可能就会被怀疑是过敏而被送进医院。

    向春生看着面前这个指点江山的陈念荒,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动。

    他没有不切实际地幻想,他懂什么是向春生想要做的,他也做了最坏地打算“帮她扛相机”,却莫名有种奇怪的幸福感。还从来没有人如此孤注一掷地认定她能成功,哪怕是最亲的亲人。

    “OK,从现在开始,你叫我向导。”向春生也一脚踏上了他那艘幻想的帆船。

    “收到,向导。”陈念荒行了个随性却又漂亮的礼。

    她一向从容自信,却在听到这个称谓时难为情地红了脸。

    电影里的白光闪过,两个女人的身影交叠在一起,声线变得朦胧。

    陈念荒有一丝尴尬地低下了头,看着自己无措的双手。

    另一旁的向春生倒是没什么反应,她有些习以为常。没来由地看了陈念荒一眼,就发现端倪:“你,不会吧。”

    他居然害羞到低头!

    向春生揶揄:“你没看过《阿黛尔的生活》?”

    他摇摇头,还是逃避视线。

    “那你总该看过《水形物语》或者《戏梦巴黎》吧?”

    他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继续疯狂摇头。

    “不是,陈念荒,你好土。”

    向春生紧紧捏住了这个白白嫩嫩的把柄,再一次感谢自己伟大的阅片量,导致现在看到这种刺激场面依旧脸不红也心不跳,甚至还能顺带调侃他两句,“陈念荒,别装了,你早就过了看到亲吻镜头爸爸妈妈就把你眼睛捂起来的年龄了。”

    “我没有!”

    他基本上是条件反射地反驳道。

    她死都想不到那个不曾用正眼瞧人的陈念荒,真正不用正眼的时候是因为电影画面太刺激他害羞。

    陈念荒感觉自己再这样被戏弄下去脸上的血管都要爆炸了,向春生这人怎么都不知道害羞!他又不是没看过男女之间的那些,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同性题材的,他不是很能适应,她简直太过分了!

    好一个纯情男高!

    向春生好心地在没有刺激画面的地方提醒他:“可以睁眼了。”这语气怎么听都像是在笑。

    陈念荒气得吐血。

    电影片尾,不知怎么像是被塑料膜布敷了一层,给人一种,安静的窒息感,温暖的苍凉感,随着音乐节奏的变换,情绪推到了顶点,随后她的眼泪终究崩溃。

    他的目光依旧涣散着,共情了。

    “哭了?”向春生在亮灯后第一时间看他,觉得新奇。

    “没有。”陈念荒的眼尾还倔强地红着。

    这种难得一见的场面可得抓紧时间用眼睛记录:“哈哈哈哈……”向春生歪着脑袋死死地盯着他看。

    陈念荒觉得荒谬:“你不觉得最后很感人吗?那个女人她回头了,在俄尔甫斯的故事里,那个女人永远是被动的,他永远是自我牺牲自我感动伟大的那一个,而这部电影它改变了,是这个女人主动去选择让他回头。”

    向春生看着眼睛亮盈盈的他,有一点不受控制地想,摘下那根带着泪水的睫毛,然后再许个愿。

    “陈念荒,带你去个地方。”

    她没有接着聊这个电影,脑袋里冒出一个想法,今天就让她做一个想一出是一出的人吧。

    向春生带他去了附近的一家银饰店,专门打耳洞的那种。

    “小姑娘,你要打几个?”老板看着面前站着的两个人问。

    老板在给器械消毒的时候还是没忍住提一嘴:“小伙子,你这耳朵怎么比人家打完耳洞的还要肿?”

    她才注意到陈念荒的耳朵充血,都无需用手捏紧提前麻醉了。

    向春生比了个三,看了眼还沉浸在电影里的陈念荒问:“你打嘛?”

    他才不要,陈念荒不喜欢装饰物,他只是有点担心向春生,换做以前她可能永远不会做这种事。

    他看着那根长刺就紧张,担心地问道:“你为什么要打三个?”

    向春生无所畏惧:“一个送给第一次打耳洞的勇敢。”

    “第二个,某人不是哭了,我也想试试。”

    “第三个,暂时没想好,或许是喜欢三这个数字?”

    陈念荒的第一反应是:她居然为了我?

    今天过后,哪怕有人让他立刻去死,他也愿意快乐得死去。

    第53章 围巾·败北

    陈念荒的第二反应是:向春生哭不出来?她居然想要寻求身体上的刺激达到哭的目的。

    换做是以前的他,可能会恶劣到想方设法弄哭她,而如今他只想弄清向春生每一次伤心的来龙去脉,恨不得完完全全和她感同身受。

    他看见长长的针刺穿她充血变粉的耳垂,不由地拧紧了心脏。

    多么想给她一个支点,把手臂伸到她面前,共同感受那一刻的痛苦,可那会不会太过暧昧?

    陈念荒忍住了这样的冲动,看见向春生闭上了眼睛,双手死命握住那条可怜的红围巾,鬼知道他就有多想把这条毛巾换成自己的手臂。

    “疼吗?”这是穿完第一个耳洞后他问出口的话。

    “不疼,特别爽。”向春生的痛感其实不是很强烈,她能清楚地感受到金属与骨肉摩擦时鼓膜的震荡。

    感觉打耳洞会上瘾。

    就算打了三个她也没流泪,不是吧,这么没用,向春生在柜台上随便挑了一个小银饰就去结账。

    老板还在一旁叮嘱她注意事项。

    陈念荒则是乖巧地帮她拿好围巾和护理包,眼神一直挂在她身上。

    向春生看了眼手表,变得有些紧张:“完蛋,我得回家了,我家十点门禁。”

    “?”陈念荒愣住了。

    她不是有点像是翻脸无情下床不认的渣女,甚至都不和他好好地解释一遍,陈念荒这才发现,她一直带他玩的路线就是她要回家的那条路。

    难不成这是向春生酒后的状态?怎么时间比仙度瑞拉的魔法时间还要短,人家灰姑娘还是待到舞会结束十二点才走的呢。陈念荒从店门出来被冷风瞬间吹醒了,不是自己到底在干嘛?是在回味和小声埋怨吗?这居然是他该有的想法?

    陈念荒还是心甘情愿顶着那双熟透的耳朵送她回家。

    “明天见。”

    向春生丝毫没有留恋地走了。

    5 Jan.晴

    「闭上眼睛,由衷感谢那个拥有蓝色冰激凌、电影、耳洞的晚上。」

    林致优看见她的第一眼就开始夸赞:“小春,你什么时候剪得新发型,好酷。”

    向春生喜滋滋地甩了甩头发,今天以后她可以自由随意地甩,再也不用怕马尾辫一不小心就打到别人了。

    宋写宁不着痕迹地问她:“怎么想起来要剪头发。”

    “嗯,没什么就是感觉以后洗头会快一点。”向春生回答的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那些关于“找寻自我”“做自己”“断舍离”“踏上新征程”之类的冠冕堂皇的话,她说不出口。

    她们都瞒着她,昨天晚上这群人找了她很久,蒋月华也没有过问什么,只当这一页被风翻过去了。

    期中考试后,分班的情况也一目了然,卢瑞音在那之前曾找每个人都单聊过。

    向春生去的时候她没说什么特别的话。

    向春生一直是个努力上进的小孩,分得清是非,选课也是基于本人情况做得最优选择。卢瑞音看着面前的烧水壶里旋转的茶叶片,沉默了许久,她承认刚收到借读生通知的时候有点看不上面前这个瘦瘦小小的女孩,感觉就是被硬塞进来的,后来看到向春生一点点进步,看见每个课间都认真问问题的态度,看见她对每道题都较真的样子,听见每一位任课老师的夸奖,哪怕被骂也一声不吭,她开始反省自己。

    她卢瑞音何尝看得上自己呢?

    向春生这个小孩太坚强了,比自己想象的坚强多了,她就像是马路石缝边的一株小草,很容易被路过的人踩到,但是你只要给点阳光,哪怕就一点点,她也照样活得好。

    卢瑞音对向春生没有别的寄语,只希望她能更随心所欲一点:“老师没其他想说的,就是希望你以后都可以开开心心。”

    开开心心是最简单最普通的祝愿,但对于平凡的高中生来说却是最难接近的状态。

    每当你吃完饭想在夜自修前松口气听会儿音乐时,脚下沉闷的步伐会告诉你还有半份卷子没做,需要准备语文默写;英语的听力没有再来一遍的机会;政治是哪怕你背了也不知道如何用;历史的时间线背得时候会,一合上书后就忘得一干二净;地理的四个选项里永远会有模棱两可的三个;生物的遗传是初听还胸有成竹,碰到题目就死机;物理是从开始就无法彻底理解的无力感;化学是明明每一步都跟着走却还是昏昏沉沉;数学的痛苦是永远来不及写完的卷子,最后拿到手那些最基础的题目依旧是错的。

    他们都很累,没有人是贪图享乐的,每个人都是嘴唇煞白地听着广播里岁月静好的音乐,想让自己咬牙再坚持一下的。

    把所有的东西收拾好后,高一一班这个限定的乌托邦就彻底解散了。

    林致优和宋写宁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现实——向春生并没有和她们分到一个班。

    三个人抱作一团,向春生那些还没用完的文科听写本都成了遗产。

    “我们又不是不见面。”向春生觉得这有点夸张,何况那些听写本质量都不太好,而且自己的字也不好看,有什么好值得收藏的?

    宋写宁反驳道:“你不懂,妈妈失去孩子的痛苦。”

    “哈?”向春生不懂啥时候就成她小孩了,对粉圈的那些专业术语也知之甚少。

    从一开始宋写宁就把向春生当作养成系来看,如果她是爱豆,那宋写宁就是超级事业粉。

    “你别管她,病得不轻。”林致优无情吐槽。

    这两人都不知道,三个人抱抱的同时,向春生把两封信塞进了她们的校服口袋,那些她仅存的肉麻和浪漫就在一个人的时候看吧。

    她们两个都在文科重点班,都在十三班,向春生则是去了理科重点班五班,算是混血理科班。

    大部人的位置都改动了,只有少部分人留在一班,就是纯血理科重点班。

    陈念荒就是其中之一。

    他的桌子,原封不动全须全尾地保留在那儿。

    周围的人流,无序的桌椅,嘈杂的吵闹,躁动的心脏,都无法撼动那张桌子的地位。

    他也被叫去谈话了,不过没多久就被放了出来,除了让他安分点卢瑞音好像没什么好说的。

    陈念荒不紧不慢地从门口走进来,和手里抱着巨大箱子的向春生正好擦肩。

    眼神闪过一丝错愕,身体的每一根神经瞬间绷紧。

    该死,被喜悦冲昏头脑的他在此时此刻才意识到,自己没问最重要的问题:她的分班意向。

    原以为看完电影后两个人的关系会更进一步,可残酷的现实就这么横在面前,陈念荒轻笑了一声,听起来分外残忍,她一直都有自己的主见,就算他提前知道了又和现在有什么区别,无非就是能被她向春生放在眼里罢了。

    他的去留从来都不在她的计算范围内,而自己还愚蠢地幻想着未来。

    哪怕如此,他还是在用手扶住箱子的底部,把她手中的重物夺过来,声音闷闷的:“几班?”

    向春生脱口而出:“五班。”

    向春生回避着他的眼神,她有点心虚,自己分班的事好像就只有宋写宁她们知道。

    陈念荒不会这么小气吧,况且他也没问。越想越理直气壮,向春生也毫不避讳地问他:“你最后选了物化生?”

    他气笑了,随手把书放在五班门口:“累了,自己搬进去。”

    她居然还敢问?

    向春生搞不懂他这阴晴不定的性子,慢悠悠地把这些书安放在空位上,做完这些后走出门,他居然还在,逆着光靠在走廊的栏杆上,在向春生模糊的视线里他的五官都还清晰硬朗,表情甚至不是舒展的显得格外冷。

    她就这么讨厌生物吗?还是说她讨厌我。

    陈念荒气也是真的气,他那是不想走这最后几步路吗,只不过是怕她刚到新班级就被传绯闻。对于选课的事他没太多的情绪,他只是气,这人居然连这么重要的消息都不通知一声,他连心理准备都没做。

    “向春生,我对你来说就这么可有可无吗?”

    他的眼神里带着恳切,他需要一个答案,一个能让那颗悬而未决的心彻底冷却的答案,哪怕是伤人的话,陈念荒也想听她亲口说。

    向春生直视他的眼睛,摇了摇头,态度更加直接。

    陈念荒死也不会想到自己能在学校体验到跳楼机。

    “没有。”她表示否认,“你是我做梦都……”

    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的,就这么诡异地停顿了一下,他觉得自己的心脏绑在自由落体的那颗小球上。

    “是我做梦都想超过的年级第一。”

    向春生居然还狡猾地眨了一下眼睛,像是在说:等着吧。

    陈念荒你重要到我每天晚上做梦都能联想到,这些话过滤到他的耳里就变成了这样。

    陈念荒都觉得自已有点无药可救了,甚至哪怕以后向春生对地理有什么不太懂的地方,他都可能兴高采烈地啃完所有书然后再送上一本《跟着小陈学地理》

    而顾长靳的出现则是让原就冰冷的空气多凝结了几分。

    他当着陈念荒的面大摇大摆地走进了五班。

    和前几次的碰面截然不同,他非但没打招呼,就连眼神都不给。

    他像是胜券在握大仇得报般坐在了靠窗的地方。

    向春生是背对着大门的,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她毫不知情。

    “走了。”

    陈念荒也不知道自己在固执些什么?

    骄傲地留下那个颓废的背影,或者卑微地为了那份自尊主动离开。

    第54章 回头·败北

    他回到教室的那个瞬间整个人都脱力了。

    原本只要安静放在那里就足以吸引人目光的漂亮五官都皱成了一团,眉骨处还留着比肤色浅一度的疤痕。

    顾长靳什么时候竟然让他有了威胁感?换做是以前哪怕他当着陈念荒的面挑衅,他的表情都不会有一丝变化,直接就当作空气无视。

    陈念荒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那短暂快乐换来的不是得意忘形而是掉以轻心,好像忘记了便是棋差一招,满盘皆输。

    他抓住周柏羽的胳膊像是拧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语气中带着焦躁:“我的脸现在看上去如何?”

    周柏羽一时间也不知道这人又玩的是哪出?

    “大哥我要搬走了,你放手。”周柏羽手上还举着个大箱子,他依旧不依不饶不管不顾。

    他选的也是物化生不过不在重点班,是在隔壁实验班。

    “你觉得这道疤会影响我的脸吗?”这句话不像是询问反倒是逼问,周柏羽今天但凡说出一句会影响,他颜值降低之类的话,他今晚可能就睡不成了。肯定要翻箱倒柜地找那些宋观霜女士之前给他,他却嗤之以鼻的面膜敷上。

    周柏羽完全是看透他了,这人居然到现在还想着自己脸好不好看这种小事,一点都不为两个人马上就要分开的这件大事考虑半分,甚至就连自己搬书他都不帮忙。

    语气完全是意气用事地敷衍:“大哥,你别装,帅得没边得了吧。”再装就没意思了,周柏羽真想给他另外一侧打成对称的。

    周柏羽真的不懂这种人究竟在无病呻吟些什么?这位还是第一个让他觉得穿校服不土的男人,这道疤除了增加野性难驯的魅力之外,没别的坏处。

    陈念荒对他的反应很是受用,拍了拍他的后脑勺示意允许通行。顺带把批发后比向春生那本简劣版的数学笔记拍在了那叠书上。

    “到了那儿,好好学。”

    他不是没感受到分离的气息,只不过用平淡嬉闹的方式遮掩那份患得患失。

    周柏羽都觉得自己下一步要迈进监狱大门了。

    向春生搬到了这个新班级,适应的不错没有开学初期的时间差,她也有机会选座位了,而不是被随意地安排在教室角落。

    她从进门开始就一直回避顾长靳的视线那道熟悉与周围所有好奇打量都格格不入的视线,有点烦,这人怎么阴魂不散。

    他的位置早就选好了,和向春生差着十万八千里,却偏要转过头来朝她那个方向痴痴地笑。

    向春生看向窗外,窗外的风景被白雾遮盖,室内外的温差让她觉得走廊的空气更加清爽,是那种健康的蓝色的气味。

    她依旧很听话地带上手套,握住行李箱的手柄,站在宿舍楼门前。

    向春生在那天后,开启了她的宿舍生活。

    分班后的宿舍经过了打散重组,新加进来的人其实没太多区别,大家都不是很熟。

    向春生刚进寝室门就被迎面走来的人吓了一跳,面前正是运动会上给她留下深刻印象的项东安。

    足足高出向春生一个头,身侧被行李箱占据的狭道穿过,风带起了她的发尾。

    项东安身上的冷就像是一把充满韧劲的刀,一旦靠近就会被不小心划伤,鼻息里带着八百米跑步后的血腥味。就只有向春生觉得她是一本崭新刚打开包装的书,内页是光滑柔软的,边角是锋利的。

    明明是冬天,她却穿得单薄,领口敞开的卫衣长裤,经过向春生身侧时浅浅颔首,都能清晰地望见那突出的锁骨。

    向春生内心升出了一丝惊喜——她居然和我在一个寝室。

    鹤南梦最先向她打招呼:“同学你好,我是五班的鹤南梦。”

    向春生立马笑着回道:“你好,我也是五班的,我叫向春生。”

    两个人对视一眼便笑了,她们虽然同班却是第一次见,偌大的校园里向春生好似从来都没见过面前这个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女孩。鹤南梦是看那种一下子就能让人放松警惕的长相,她看上去特别喜庆。

    自从向春生剪了短发,思考较为棘手的问题时都会单手把全部头发撩到后面,露出微微蹙起的眉,英气逼人。

    向春生眼下比较难解决的问题是,她和行李箱没有落脚点,到处都是她们摊开的箱子还没收拾好的东西。

    鹤南梦下意识就脱口而出:“好帅。”眼中俱是欣赏。

    她已经很久没见过这种气质的女孩了,眼神散漫却不散焦,骨子里带着一股韧劲,哀而不伤,悲中带悯。

    温柔却让人能感受到那股子清冽的攻击力。

    就这么一瞬她有些挪不开眼了。

    向春生听到那句评价后眉峰轻挑,嘴角带笑,看来还是女孩子懂得欣赏,陈念荒太扫兴了翻来覆去就只会那么一个形容词。

    “三床是我,四床是刚刚出去那个项东安,你下面应该还有一个同学,现在还没来。”

    “谢谢,我们等下可以一起去吃晚饭。”

    向春生主动发出邀请。

    “好哎好哎,不过不知道项东安什么时候能好,她要参加训练,吃饭也得严格控制。”鹤南梦一边整理床铺一边替她惋惜,“晚上可以一起吃夜宵。”

    她早就构想好偷用宿管阿姨的微波炉制作马克定食的全过程了。

    向春生点点头,默不作声地把从家里带来的土豆棒递给她。

    “谢谢你,这个真的超级好吃。”

    谁说女孩子的友谊来得别扭、慢热,她们明明只用一包小零食就能相互确认心意。

    等项东安回到寝室的时候,她们都已经饥肠辘辘地准备好了。

    “项东安,你快点,我们等你一起去吃晚饭呢。”鹤南梦抓住她的胳膊摇了摇。

    却被她挣开,扔下冷淡的一句话:“没让你们等我。”

    鹤南梦对向春生挤眉弄眼,似乎在说:她就是这样嘴硬心软。

    “那我们去吃喽。”她似乎一点都不把那句话的情绪放在心上,还特别善解人意地给对方台阶下,“那你先去洗澡吧。”

    说完之后拉着向春生就走出了门。

    向春生顺从地被牵着,脑子里还在反应刚才发生的事:她们两个应该很熟。

    一走进食堂,就看见有人在招手,不是周柏羽又是何许人也?

    这么晚了他们居然还在吃饭,向春生当然不会知道,分班之后陈念荒能见到她的场所就只剩下食堂、操场、和走廊了。

    他眼神暗淡地戳着面前的干瘪白菜,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把菜做到这种程度真不知道食堂负责人哪来的脸要求他们别浪费粮食。

    直到看见角落的那颗放光蘑菇,他的眸光才微微闪动,很好,有进步,这么快都找到朋友了。

    周柏羽大大方方挥手的样子被鹤南梦看见,问她:“他们是你朋友吗?”

    向春生点点头回道:“是的。”能有他们这群朋友,她荣幸之至。

    鹤南梦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胆怯,对着阿姨要了两个菜:“阿姨我要宫保鸡丁和红烧茄子,都是朋友,刚好他们那边空着两桌,我们去拼个桌呗。”

    向春生还没见过比她更自来熟的人,不紧不慢地打了菜跟上。

    原来是鹤南梦对于社交关系的掌控都已经到骇人听闻的地步,向春生还以为是自己稍微变外向了呢?一想到这里唇角半抿着,有点小失落。

    就在她们两个打完菜,从窗口走到桌子边的这么点距离这点时间,那个位置半路被人截胡了,好巧不巧那个人正是顾长靳。

    他一个人坐在那儿,笑着朝她俩儿打招呼,向春生觉得那是阎王在索命。

    明明那片都空着,他便要把陈念荒对面的两个位置占去一个,她逃走都来不及,怎么可能还会坐剩下的那个。

    向春生戳戳鹤南梦,小声地嘟囔了一句;“我们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每次一碰到两个人站在一起的场面,向春生就莫名有些心虚,或许是她心底还残留着没参加陈念荒生日会被抓包的余韵。

    顾长靳这家伙也真是,老找些存在感。

    向春生大感不妙,以后和顾长靳一个班,三人碰面的几率只会更大,他们的关系到底为什么会这么差劲?

    “嗯嗯,那边还有位置。”鹤南梦显然是观察不到紧张的局势,豪不在意地换了一桌。

    她这边倒是先松了口气,周柏羽这边倒吸了一口冷气,他们都快互掀餐盘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的脸比薄阴的天气还要灰白,这是陈念荒第一次情绪和肢体同时失控。

    顾长靳轻呵一声:“老同学,都不能叙叙旧了?”

    眼中尽是倨傲与轻蔑,哪有半点叙旧的意思,分明就是挑衅。

    “走了,不吃了,真下头。”周柏羽闭了闭眼,拉着陈念荒就要走,见不得他那小人得志的样子,作为事件的亲历者他有苦说不出,他只要看见顾长靳就觉得眼前的饭菜难以下咽。

    陈念荒曾经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如今居然如此卑微地渴求一样东西,是不是很可笑?

    都说先动心的那个人是输家,可他却觉得自己无比幸运。

    趁着残照未消,他果断跟了上去,跟上向春生那个摇摆不定不断拖长的影子。

    她又是否会回头?

    第55章 圆桌·获胜

    林杏楼一楼,就是文科班。

    宋写宁和林致优这下开心了,每天上下学都不用气喘吁吁地爬楼梯了。

    向春生的习惯就是路过的时候就要去她们班门口张望一下,她不是什么情绪外露的人,这已经算是最深情的表达了。

    “小春,你有没有背着我撩别的女人?”宋写宁一抓住她,就勾向春生的下巴。

    向春生的眼神有些闪躲,鹤南梦那种程度应该不能算吧。

    林致优起到一个战争缓冲带的作用:“小春,你在五班的生活怎么样?”

    “还不错,老师和同学人都很好。”向春生说的是实话,虽然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林致优就像是操劳的老母亲。

    “你们两个怎么都不理我!”宋写宁要抓狂了。

    ……

    这是一个周三,一个平平无奇无功无过甚至有些无聊的周三,阳光贫瘠,寒风凛冽,一些吵闹的人从身边打闹着经过,他正望向随意说笑的她们。

    林致优笑了笑看着向春生,那封信她当天晚上就打开了。

    「展信佳

    小林,体贴入微温柔善解人意这些优点在你身上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你永远可以歇斯底里大吵大闹,就算当个小疯子,我也不介意。

    ——向春生」

    她的信写得傻乎乎却又让人受用,所有人都喊林致优小优,就只有向春生与众不同偏要离经叛道喊她小林,总有种想要谋权篡权的意味。

    宋写宁想偷看别人的信,却不想给她看自己的信封。

    「亲爱的宁,我想你知道,我们的友谊不会衰退,今天我们没有讲话不妨碍我喜欢你。整个星期没有讲话,我还是喜欢你。有些时候我很呆很忙,不小心忽略了一些事,请你不要往心里去。

    ——向春生」

    向春生知道宋写宁对维护一份亲密关系的坚持,所以每句话都想让她放宽心。

    她最后还傻乎乎地给每一封信都签上向春生三个字按上手印,比婚礼宣誓还要郑重。

    宋写宁合理怀疑这是一封表白信。

    这下以后她们想要绝交都有这份物证,必要时还得去公证一下,一想到这里宋写宁没忍住捧腹大笑,还真有点想拿着这份信去陈念荒面前炫耀一番呢。

    向春生思想先进,行动老派。

    不过她们都很喜欢,喜欢这份矫情这份面面俱到,这与她非常不相匹配的细腻入微。

    到新班级也就相处短短一周,他们又要放寒假了。

    这才刚上高一,他们的寒假已经浓缩到短短的十六天,也不知道到了高三还会剩下几天。

    而且这短短的十几天作业还是很多,人家都是带薪休假,而他们则是带卷休假。

    寒冬暖意或许是满街的红色和嘈杂热闹的人群带来的。

    临近新春,苏合一中附近的街道都变得空荡荡的,那些霓虹遍布的马路上依旧承担着堵车的压力,向春生和爸妈同样堵在了高速上。

    向成明手握着方向盘,眉头紧皱可是前方的车牌也仅是缓慢的挪动,他的开车时比较容易急躁,车载音乐里放得海阔天空,天也不阔了。

    只有他喝完酒方向盘才会暂时转交到蒋月华的手中,车载音乐也换成了较为柔和的抒情歌。

    坐两个人的车向春生能明显地感觉到蒋月华的车技更稳,因为她不那么容易吐了。

    两个半小时的车程,堵车就堵了一个多小时,等他们三人到外婆家,天早就黑了。

    楝花村通向高速的路,几年前才刚刚修好,奶奶家的自建房也是几年前向成明赚钱后,才换成如今的小别墅的。

    春节对于小孩来说总是没什么意思,除开那些让人眼花缭乱的烟花爆竹,大人间的谈论总是那么无聊,他们聚在一起嗑瓜子谈天,无休无止,讲不完说不尽,一而再地暗示她们别浪费好的资源,要努力学习。

    一套组合拳下来,他们说不厌,向春生也要听厌了。

    每等向春生和向夏锦经过时,他们总要特意强调一下自己曾经悲惨的上学路,什么单车徒步十几公里全是石子路,顺带再拉踩一下她们现在优渥舒坦的环境。

    她们两个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避开满地黄白相间的瓜子壳和香烟蒂,加快速度离开那里。

    年龄的鸿沟明晃晃地告诉他们,小孩没什么可怀旧的,难不成向春生还能委屈地抱怨——初中以前的年夜饭她吃得是泡面吗?

    那个时候向成明的物流运输公司才刚刚起步,大年三十正是运输海鲜活蟹的旺季,年轻气盛的他还沾上点赌,蒋月华每天都提心吊胆与其呆在家里还不如一直跟着走南闯北,可怜的小春生则是一个人跟着外婆住。

    外婆很宠她,基本上是有求必应,她很好哄又不好哄,好哄到一碗泡面就能应付,不好哄是一大桌的菜放着不吃非要吃那口泡面。

    向春生现在想来当时的自己确实有点矫情,居然想通过这种方式来博取关注。

    事实证明除了外婆没人会记得。

    “走吧,姐姐。”向夏锦全副武装好,准备带向春生去买烟花。

    全副武装的意思等于穿上豹纹花色的保暖睡衣,穿上奶奶手缝的棉鞋,围上围巾,带好帽子,入乡随俗。

    以前向夏锦可完全不是这样的人,她小时候是不敢走石子路的娇娇小姐,去哪儿都要穿蓬蓬公主裙,害怕世界上所有的昆虫,哪怕路边草丛有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幻想到那些恶心的虫子爬上她漂亮的鞋面,所以小时候的向夏锦根本离不开向春生。离开了她就连攀爬躲避的杆子都没了。

    小时候的向夏锦总是对这个地方有着一种特殊的嫌恶,别扭又奇怪,她觉得这里很土很不入流,一万个不愿意坐爷爷那辆老旧三轮车,她觉得自己的公主裙就应该坐在小轿车上,后来,深陷玛丽苏文学的她又觉得自己没有小说女主那样善良不嫌贫爱富的美好品质,又开始厌弃自己。

    向夏锦就是一个叛逆的很充分懂事的也很彻底的小女孩。

    现在好了,她不修边幅的程度都能毫无违和感地融入择豆角大队,向春生摇头无奈地答应道:“等下被调侃了可别带上我。”

    她们两姐妹只要出现就会吸引大部分婆婆婶婶的目光,因为别人家的两个女儿都很优秀,便会招来很多的眼红。

    其实,向春生根本分不清哪个是婶婶哪个是舅妈,她对血脉亲疏一向淡陌,都只是保持礼貌点头,向夏锦比她健谈多了。

    “小夏呀,你怎么穿成这样,比起小时候变化也太大了吧。”

    “对啊,我在街上走没有她妈在旁边根本就认不得,小夏下次见到阿姨可得喊我一声。”

    向夏锦脸上的笑都快僵住了,这群人还是舍不得放她们走。

    “两个人成绩都很好呐。”

    “都长高了,变漂亮了,瘦了。”

    “是说不是,小春变化也大的很,就是脸上是哭是笑舅妈一直都分不清,小春你从小就这样。”

    “这样的小孩确实有点……”

    令人咋舌?

    向春生难道要陪笑吗?她从小不一直都顶着这张苦瓜脸过来的,还没习惯吗?

    他们总是想在言语上拿到属于自己长辈的权威,逼迫向春生做点不符合个性的事,站在他们角度或许能算做好意吧。

    “小外婆,婶婶我们买炮仗去啦。”

    向春生被向夏锦拉进了小卖部。

    她的唇角带笑眼中却没有什么温度,在走进门后便立马收起,向夏进不希望听到有关姐姐的一丁点不好。

    向夏锦看着人很火烈,但是也就只能玩一些毫无威力的仙女棒,倒是向春生手里扛着与她这张脸非常不符合的大件烟花。

    点燃了仙女棒,那一抹笑在金色的光下显得格外干净明媚,倾吐着属于少年人的快活与鲜亮。

    在细小的烟花线断裂的那一刻,向春生发出一声轻叹。

    恍惚间看见了花树下,两个孩童的嬉闹。

    “姐姐,快点接上,要灭了。”

    一阵风吹过,火光告别短暂而又脆弱的生命,化作灰烬。

    “吃饭啦~”蒋月华把院子里玩的两个人都召了进来。

    满满一大桌子的菜,多到眼花缭乱,过年总是这样最热闹的一天做最多的菜,然后此后每一天都在解决剩菜,亚硝酸盐可不会管那么多。

    女人们穿着围裙还在灶头忙活,而男人们早就把酒打开,如此畅快,小孩们则是拥有特权能够喝上心心念念的饮料,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可向春生却觉得不是滋味。

    明明她们从早上买菜洗碗备菜做菜,精心准备了一天,可为什么还是迟迟不上桌。

    “奶奶,你快来吃。”这句话她已经重复了无数遍,可她依旧离不开灶台。

    那个火热的东西像是褫夺了她的魂魄,任凭你喊她多少遍她也听不见。

    男人们则是大快朵颐,女人们难道就心甘情愿?

    后来的后来,向春生才知道,奶奶在小时候因为比大人先上桌被打骂,她从那之后只能是大圆桌的仆从,随叫随到。

    总之,这顿饭她很难下咽。

    新手机屏一亮,那是一张图片。

    干净的餐桌,看上去就美味的晚餐,没有铺张浪费的山珍海味,就只是中西结合比平常丰盛的晚宴,这是陈念荒发来的他们家的年夜饭。是向春生从未看见过的那种其乐融融。

    【陈念荒:想吃吗?】

    【向春生:想。】

    她单单的一个字,他就想即刻出发,把这些全部奉上。

    不得不承认,她在收到图片的瞬间,心脏晃了晃。

    第56章 初雪·获胜

    【陈念荒:地址给我,想吃什么给你送来。】

    他确实也要这么做。

    【向春生:不用了吧,这太麻烦了。】

    【陈念荒:过时不侯。】

    他的威胁没有丝毫的压迫感,就算一个小时后向春生没回,陈念荒难道就不等了吗?

    【向春生:我想吃那个糖油粑粑。】

    陈念荒一阵无语,就不能挑点好的,心里是这么想的,手上还是把东西装进打包盒里,顺带把那些金贵的小点心统统打包一份。

    “你儿子干嘛呢?”

    宋观霜想都不想脱口而出:“年年,你是要给人家当上门女婿吗?”她这双眼睛早就看透了一切。

    “啊?”陈念荒还没反应过来。

    和他相比起来宋观霜女士还是有点太超前,陈念荒顶多想到成为男女朋友那一步,宋观霜就连婚宴订哪儿都有着落了。

    “多带点这个,你路上拿着当干粮。”陈总一副不管他死活的样子。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是一点都不管他死活,把陈念荒脸都闹红了。

    “你们两个这么闲就去看春晚。”他背上包作势要离家出走。

    向春生把自己家的定位发给他,根本就没想过他会来,就只是一时冲动,甚至还有开玩笑的成分。

    好像自从她剪了头发后,做什么事情都变得特别大胆。

    群里正热火朝天地抢着红包,他们做起这些看似成熟的事来,很有新年的氛围。

    【宋写宁:谁敢领?】

    陈念荒有点烦群里的狂轰滥炸,那些十块钱谁手气最好就继续发的小打小闹,他直接发了一个千元大红包,直接杀死比赛。

    周柏羽可不管这些先下手为强。

    【周柏羽:真幸福啊,念哥哥我还想一直这么啃到老。】

    大家也没有破坏这个喜庆的氛围纷纷起哄,领完红包齐刷刷排起了队列。

    【宋写宁:谢谢陈校草,想继续啃老。】

    【林致优:谢谢,想继续啃老。】

    【郑承禹:谢谢大哥,想继续啃老。】

    【向春生:谢谢小荒,想继续啃老。】

    ……

    等陈念荒看到消息的那一刻,天都塌了。

    如果不是现在人在车上,他真的会直奔周柏羽家,就这件事讨论讨论两人关于“爸爸”这一称谓的归属权。他真有这么老嘛?不过向春生这又是什么奇奇怪怪的称呼?

    陈念荒放在保温袋里的饭盒往大衣里拢了拢,手指微微蜷缩着。

    宋观霜在他走之前还特意强调了今天外面会温度零下,还有可能下雪,让他多穿点衣服。结果他也不知道为了哪门子风度穿了件黑色羊绒大衣,好在出租车上的暖气开得足。

    向春生发完消息后就在柔软的床上裹着被子滚了滚,如果光从外面看就好像一颗黑色伞菇在土壤疏松的山上滚落。

    为什么她这么亢奋,是不是抢完红包后激动的心情难以平复。

    向春生在饭桌上收到了那条信息,那张图片有一点刺痛到她,就像是百无聊赖地用食指戳穿圆桌上红色的膜布那样,她羡慕陈念荒拥有一个时时刻刻都不扫兴的父母,拥有一个温柔智慧的母亲。

    可她只是羡慕,没有其他的情绪,也没做过多无用的比较。

    向春生没有再三犹豫就把位置发了出去,是试探亦是回绝,甚至有捉弄他的赌意驱使。

    他不来也好,来了也罢,或许等他看见村口的大黄狗就会被吓跑,知难而退吧。

    向春生收起那些快要萌发的自卑心。

    【陈念荒:向春生。】

    【陈念荒:我在你家楼下。】

    两条消息猝不及防地弹了出来。

    他的黑色大衣,在路灯下像是裹了一层银白的霜。

    陈念荒坐了两个小时的车,前方的道路黑灯瞎火,跨桥大道的另外一侧烟花烂漫,出租车七歪八拐地越过很多棵树,很多个不平的坑,他的内心却没有半分慌乱,唯一担心的就是怀里的糖油糍粑如果变冷就不好吃了。

    还有就是好奇居家的向春生会是什么样?

    向春生震惊到瞳孔放大,直接呆愣在原地,眼下只有脑子还没有停止工作:不是这人行动力也太强了吧,怪不得人家能是年级第一,执行力都摆在这儿了。但凡有陈念荒这个效率,她不管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她的第一感受不是紧张和手足无措,居然是对执行力与学习成绩的正相关系进行深刻思考。

    向春生的房间在这二楼,楝树的枝头能直接从阳台长进来,如果不关注她穿了什么,月光下可能会更加岁月静好。

    【陈念荒】

    他在围墙外面站着,向春生只是探了个头,下一秒就躲了起来。

    【向春生:陈念荒,你来真的啊?】她不过是口嗨,眼下很难收场。

    向春生在看见他的那一刻才有了实感,心脏跳动的声音很大,应该是做贼心虚。

    【陈念荒:你觉得我在开玩笑?】

    他盯着屏幕苦笑,答应向春生的,他从不食言。

    外面的天气好恶劣,它像是开着巨大的玩笑,明明冷到下水道都坠起了冰柱,却迟迟不肯下雪。

    他置身于冰冷的事物中,唯有胸膛微微发烫,像是蜡烛般清韧地钉在门前不死不休地燃烧着。

    即便再冷,陈念荒的嘴唇也没有被冻得黑紫,反而格外鲜亮,高挺的鼻梁两侧兴奋地透着几分红晕,从侧面看清显的月光在深色瞳仁上留下一道闪亮的光弧,那是亮晶晶的期待。

    【向春生:围墙边上有条凳子,你快点爬上来,别让他们发现。】

    她现在紧张担心,是不是有些为时已晚?

    【陈念荒:这,不好吧。】

    向春生着急忙慌地摸两把头发,在薄睡衣外面又套了一件圆滚滚的黑棉袄,她现在这个状态确实不太方便见人。

    可如果让她在被家人发现和跟陈念荒独处,二选一,向春生绝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

    陈念荒怎么也不会想到进展居然如此之快,他就这么偷偷摸摸进她房间了。

    农村的小别墅一般都不会建得很高,陈念荒人就长条,在脚下垫个凳子,轻松就能抓住二楼阳台的栏杆,向春生的房间正好对着后院的矮墙,墙根还种了一棵与她年龄差不多大的年轻树,叶子不是很茂密,但枝条生得崎岖,能把人遮得七七八八。

    “大伯父啊,你怎么这么晚了才回家啊?”

    “害,有什么办法呀?树都快被冻死了。”

    他刚越过围墙,墙后就响起闲谈交流声,吓得他赶紧低头弯腰。

    向春生又突然从阳台上探出脑袋,小声喊着:“哎,陈念荒,快看这儿。”她还招了两下手。

    陈念荒腿一软,差点摔在地上,他又被向春生吓了一跳。

    三小时前风光霁月的他怎能想到:给向春生送个吃的,居然是高危且狼狈的职业。

    向春生东张西望地扔下了一个自制的吊篮,用口型说出那么温柔又残忍的话:“把吃得放进来,你快回家吧,别着凉了。”

    陈念荒明显感觉自己心跳很不正常,大概是担心被发现以及被她这样折磨产生的吊桥反应。

    他都翻墙进来了,怎么可能悻悻而归。

    陈念荒把一整个保温袋都放进篮子里,就在她激动地拿到手之后,抓住二楼阳台边,一个引体向上就翻了上去。

    阳台上堆着的那叠石头受到了史无前例的冒犯。

    向春生看着面前的人,强行忍住笑,嘴里冒出一句:“嗨~”

    陈念荒低低地喘着粗气,他也是被逼无奈,如果刚才不及时攀上来就要被人发现了,一楼那儿是落地窗,等灯一盏盏熄灭有人来拉上窗帘,他就会被抓,还是人赃俱获那种。

    他深知向春生的秉性,真出事了这人肯定翻脸不认,没准陈念荒还能有幸去警察局一日游。

    可眼下,他更加手足无措。

    陈念荒越解释越乱,无奈地耸了耸肩:“我不是有意的,刚才差点被发现了。”

    “怎么感觉我们像是在偷情。”

    陈念荒愣住,呼吸一滞,沉默了好一阵儿,告诫自己,和向春生呆久了一定要习惯——她这人总是不负责任地语出惊人。

    她原本还想说罗密欧与朱丽叶,仔细想想这样说出口会不会有点罗曼蒂克,于是就换了个话糙理不糙的词。

    向春生上下打量着这个送上门来的猎物,嘴上带着意味不明的笑,这儿完完全全就是她的领地。

    陈念荒浑身都带着风霜雨雪的冷,却给她一种体匀骨净的清洁感。

    “进来吧。”这是她第一次向外人公布自己奇思妙想的生存空间,这也是陈念荒第一次如此狼狈地参观别人家。

    的确很不一样,和他仅有认知中的私人空间完全不一样。

    向春生的房间里到处都是书籍和绿色,所有物件看上去小小的很安静。

    他原本不应该出现在这个空间里的,显得格外突兀庞大。

    向春生本人倒是与空间格外相配,凌乱炸开的头发,厚重的黑框眼镜,清澈又睿智的眼神,同样是两只不同花色的袜子穿进方向相反不对称的毛茸茸拖鞋里,奇怪又和谐,凌乱又有序。

    陈念荒就连呼吸都变小了许多动作更不用说,只能局促地站在向春生并未给他画定的圈圈里,感觉这里的每一个小东西都带着魔法,他生怕自己的出现打扰了它们的安眠。

    向春生看见了他的窘迫,开口道:“除了床,其他地方随便坐。”

    她不喜欢别人动她的东西,也不愿看他如此战战兢兢。

    陈念荒站在原地。

    “你快吃,我给你带的,可能有点冷了。”他最初的眼神里是带着期待的,当他看见盒子里的惨状后脸黑了一圈。

    向春生心满意足地吃着那个冷掉看上去有些廉价的糖油粑粑。

    冷了确实不好吃,外面那层糖壳变得黏腻,内陷也不柔软。

    “嗯,确实不好吃。”向春生客观评价了一句,但又立马停嘴,补充道,“不过我挺喜欢的。”

    属实有点火上添油了。

    她不是不知道陈念荒花了多久时间坐车到这儿,给她送这些,他也成功地打脸了自己。

    向春生从来不会委屈别人成全自己,可她现在却这么做了,并且还很凶残地摧残着一个男孩的真心。

    可能连她自己都没搞清楚这算不算另一种形式的吊桥反应。

    这种她没预想过的画面,是陈念荒的出现打破了原有的幻想,那个消极悲观的幻想。

    陈念荒的视线越过她的脸侧,落在桌子上,那盆仙人掌有种养不起硬养的倔强感。

    他有些难过地小声说:“你尝尝其他的。”

    那些不怕冷的慕斯残存着他的希望。

    向春生一口接着一口满意地点点头:“好吃,真不错。”

    短短五个字能让他全身的喜悦复燃。

    内心无限想要延续现状,可嘴上还是礼貌又克制地说道:“那你吃吧,我先走了。”

    他怕再待下去自己就要被向春生捉弄地晕头转向,彻底昏厥了。

    向春生装作不在意地回着:“好吧,拜拜,下去别被发现。”

    陈念荒打开阳台那扇落地窗走了出去,没有回头。

    “陈念荒。”

    轻灵的声音弧线先一步来到他面前。

    他激动地回头看。

    “你帮我把石头搭好再走呗。”向春生撒娇。

    这种嘴脸百年难得一见,简直就是连吃带拿。

    陈念荒觉得好笑又好气,向春生完美捏住了他的死穴,最后他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耐心把石头都恢复原状。

    只是今天,陈念荒好像也有点窥见那条覆盖了一层又一层坚冰的路,他那么炽热,有朝一日也会融化吧。

    他刚从院墙翻出来,手机里就收到了一条消息。

    【向春生:陈念荒,抬头。】

    她不知从哪儿找来的白色花瓣,就这么洋洋洒洒地抛了下来,难道不算浪漫吗?

    有那么一片歪歪地斜进他黑色的衣襟,靠近,那块滚烫的地方。

    他怎么不沉沦。

    陈念荒上车后一言不发,只是望着手中泛黄的花瓣痴痴地笑。

    黑色的车窗外居然才开始慢慢落起雪粒子。

    或许,当他不遗余力望向她时,眼睫上的雪总会柔软地消融。

    第57章 39天·败北

    向春生的手表又一次发出警告。

    她在床上躺成一个大字,明明身体与周遭的空气接触面很广,可呼吸却在慢慢地变弱,胸腔隐隐有块巨石压着。

    自从向春生上初中以后,胸闷的频率下降了好多。

    她感觉很久很久没有受情绪如此支配过了,甚至隐隐有些胸闷气短。

    向春生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没有贪欲的人,对于情绪的把控敏感又谨慎,她固执地接近快乐又偏执地触摸痛苦。

    这三年,既定轨道就该是:好好地写完作业,完成学业,不做他想。

    向春生动笔开始写卷子,沉浸在解不出题的苦恼或许比起考虑别人的想法更适合她。

    物理和英语每次她都放在前面写,等到手腕承受不了她才停笔歇一歇。

    哪怕是春节这样的假期,她也没有停下脚步,其中不乏存在逃避的意图。

    陈念荒的手机消息还停留在她发的那一条,许多天。

    十几天的寒假确实很短,开学时同学们的变化都不是很大,向春生的头发照样很短很利落,她尝到了剪短发后洗头快的便利后,短期内不会选择养长。

    开学才短短半个月,大家都或多或少体会到高中阶梯式上升的学业压力。

    周一开学

    第1节 课后总是困倒一大片,哪怕向春生这样精力充沛的人都耷拉着脑袋。

    她最近的睡眠质量不太行,每天的午休都要好好睡觉,养精蓄锐。

    向春生无比庆幸自己选择了住校,她每天中午吃完饭就可以去宿舍的床上睡觉,比趴在桌子上睡不要好太多,不仅脸上不会留下头发丝的红印,胃也不会再由于收缩而胀气难受。

    当初和蒋月华摊牌后,她没有太过伤感的情绪,就只是普通地接受,仿佛早就有所预料那般,帮向春生整理好床铺需要用的,以及事无巨细的生活用品。

    向春生看见那双干枯的手,心里不由地升起一丝愧疚。向春生讨厌那些偏执的思想,却又没办法忽略她鬓间的白丝,无奈那把刀挖下的一块洞孔,只好用自己的内疚填补。

    开学很久了,和室友相处地也很融洽。

    向春生的下床,是一个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女孩,平时也不怎么爱搭话,唯一让她印象深刻的就是她的声音。

    哪怕是短短的白米饭一样的名字,从她口中念出来像是包装上一层高级寿司盒,清爽不过分干瘪,甜美却又不让人觉得腻味。

    “赵初楹,吃糖吗?”向春生刚从小卖部回来,给鹤南梦带了许多好吃的。

    她接过棒棒糖点点头:“嗯。”

    赵初楹就连吃东西都像只小兔子,头一直低着,只剩腮帮子鼓鼓,仔细观察会发现她习惯性把视线放在地面上。向春生总觉得赵初楹特别眼熟,不过两个人都没怎么对视过,她也忘记了是什么时候打过照面。

    一般来说中午,她们三个都会回寝室睡觉,项东安基本上都在操场上训练。

    大太阳底下,所有生物都会被烫伤更何况人类。

    鹤南梦每次都心疼她,恨不得给她浑身上下都涂满防晒,可她丝毫不领情,对她而言肤色匀白并不是追求,相反涂了防晒,皮肤会变黏腻,加上不停流淌的汗水糊成一团,非常难受。

    所以她宁愿在太阳底下暴晒。

    寝室熄着灯拉上窗帘,光还是能够从缝隙透进来,不过刚补充完碳水的她们很快就会陷入昏昏沉沉的午睡魔法。

    向春生睡觉的效率比较高,是她们中间最先醒的那一个。

    向春生午睡起床都会去卫生间用清水洗一把脸,彻底让自己抽离的灵魂回到原位,清醒地面对下午的课。

    当她睡眼朦胧地走进卫生间时,听到耳边有淅淅沥沥的水声。

    “啊——”

    一声尖叫把寝室里的所有人都吵醒。

    向春生隐约间看到了一个女人的身影,雕刻完美的肌肉线条在水雾中变得模糊。

    她立刻闭上双眼,脑袋被一块强有力的肥皂给砸了一下。

    耳边传来一声粗犷尖利的怒吼。

    “滚出去!”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一边捂头一边退出了卫生间。

    苏合一中的宿舍环境比较差,这些基础设施都比较老旧。

    虽然每个寝室都拥有独立卫浴,但是干湿分离仅凭一道薄薄的塑料防水帘,门锁也只是一道毫无作用的装饰。

    所以她们洗澡时一般会安排好次序,这样就不会造成不必要的尴尬。

    而向春生怎么也不会想到项东安提前回宿舍洗澡了,她因为刚睡醒没太注意。

    鹤南梦听到声响后第一个起身,眼睛都还半眯着:“怎么了,怎么了?”

    向春生的额角被肥皂砸到的那块地方还沾着滑滑的泡沫,红肿慢慢浮了起来。

    鹤南梦看见向春生一直捂着额角,瞬间醒了神,立马反应过来,她不小心闯进卫生间,然后被项东安骂了出来。

    “没事。”这件事确实是向春生的错,不过她没想到项东安的反应会如此激烈。

    鹤南梦一边安慰她一边关切地频频看向那扇木门:“你还好吗?”

    “砰——”

    那是门被踢开的声音。

    衣着完好一丝不苟的项东安从里面走了出来。

    向春生不敢直视她,呆呆地站在那里鞠躬道歉:“项东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真的对不起。”

    她捞起挂在椅子上的校服,一言不发地走出了寝室,眸光晦暗,态度不明。

    鹤南梦见状立马转头对向春生说:“你别放在心上,她这人就不爱讲话,油盐不进。”

    说完就跑出门,紧跟在她项东安身后。

    昏暗的寝室里就只剩下向春生她们两个人。

    “啪——”

    被刺眼的灯光一照,她愈加清醒。

    赵初楹按下控制灯光的开关,弱弱地说了一声:“向春生,快要上课了,别迟到。”随后,慢慢勾起她垂头丧气的长袖子。

    从她行动上来看,应该是想让向春生别多想。

    向春生也确实没多想,处理尴尬是一种可贵的能力,恰巧向春生具备了,以其极不触达的感官忽略了那份扭捏。

    五班的班主任是她们班的语文老师,也就是之前新转来的那个唐老师。

    她是一个特别怕麻烦的老师,到头来还是曾萧比较惨,他摇身一变就成了他们班班长,唯一让向春生感到便利的是—什么消息知道得都特别快。

    包括下午的两节课,这应该是固定项目——听讲座。

    并且是全年段一起去报告厅听讲座,关于校园安全知识的讲座。

    三十九天,整整三十九天,他没有见过她一面。

    走廊、食堂、操场、楼梯他的目光居然连人影的一角都捕捉不到,难道,她在躲他?

    报告厅那样宽阔的场地,以陈念荒的身高能毫不费力地鹤立鸡群。

    周柏羽一找到机会就凑近他讲小话,他们刚好又处于两个班的尾端,他的目光在人群中寻找某个过分圆的脑袋,显得无所事事。

    “五班都在那儿呢。”周柏羽给他指明了一个具体的方向。

    陈念荒一眼就看见了那个正在说笑事不关己的人。

    她对着别人笑得样子很刺眼。

    向春生像是察觉到那道视线,不偏不倚,假装看不见,无视了。

    她偷偷走到林致优和宋写宁的队伍,不声不响地找了空位坐下,角落处刚好被攒动的人头挡去了不少。

    向春生眼下不是想和他产生目光上的纠葛,她还在思考当中。

    讲座开始了,教导主任依照惯例会讲个长篇大段的。

    主题开始从校园安全有关一直延伸到了和早恋相关的话题。苏合一中对早恋问题处理地比较严格,但也非常具备弹性,如果一对情侣都是学霸,那可能只是口头警告,如果成绩不在一个水平高度就有可能被劝退,总之并不宽松。

    教导主任的声音很尖细,她郑重地批评了一对在楼梯间被抓的小情侣,他们居然公然在摄像头底下谈恋爱,事态比较严重。

    下面全是起哄吵闹的声音。

    向春生翻看手里的北斗地图,晚上还要地理听写,没空搭理这些八卦。

    宋写宁倒是格外兴奋,这对小情侣她时常看见,秀恩爱确实有点过分,不过她依旧觉得当众让学生下不来台的做法有失妥当:“害,这种情况下还是小心做人吧。”

    “怎么,你也想谈恋爱?”林致优突然感兴趣了。

    “哪有,就是那么感叹一句,有贼心没贼胆啊。”宋写宁一不小心就说漏了嘴。

    林致优睁大眼睛问:“那个可怜男神被你暗恋上了?”

    宋写宁把暗恋说得如此理直气壮,如果不是再后来加上她偶像的名字,她们可都要怀疑了:“在场的女孩哪个没幻想过,一段酸涩萌芽时期的爱情,希望自己的人生中出现仅此一人的恋爱,即便否认,你们的荷尔蒙也不会说谎。”

    这话戳得向春生一阵心虚,干脆噤声。

    “小春,你怎么不说话了。”宋写宁还沉浸于梦女的宏图霸业中,“从坐到这儿开始就拿着个地理背背背。”

    林致优看出她藏着心事,帮她解释道:“今晚她们班要听写,惨兮兮的。”

    “嗯,主要我也觉得早恋,不好。”

    她冠冕堂皇地说出小古板该说的话。

    台上教导主任语重心长的那些话不知有多少能落入他们的耳朵:“你们这个阶段的男生的肩膀太瘦弱,是无法撑起女孩没有委屈的那片天空,女孩子们你们要学会自己撑起那片天空,我觉得用长串的聊天记录证明的爱,是最肤浅最没有价值的,远没有两张相同的录取通知书来得有意义,所以‘谢谢,如果你喜欢我,请沉默,不用告诉我’。”

    “这句话应该是对早恋最好的诠释。”

    话毕,掌声雷动,向春生飘忽不定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教导主任幽默地把话题从早恋又快速引到了预防艾滋,ppt也慢慢划到了同学们最蠢蠢欲动想要疯狂吐槽的那一页。

    两个相同的性别符号出现在屏幕上时,全场哗然。

    在原有教导主任刻板印象中是不应该说出那两个字的,可她却百无禁忌并且一本正经地说出口,把全场气氛推向新的高潮。

    很有意思,人永远无法在拥有青春同时足够体会青春,高中时候的日子,哪怕一点风吹草动,他们都会激动个半天,一个不够快乐的烂梗也会被反复咀嚼。

    第58章 爱河·获胜

    乐观主义的人是浅薄的人,

    但经由悲观主义而产生的乐观主义者,则是体验过人生忧患后重新肯定人生的人。

    上述是尼采的总结,解离重组后便是第三重境界:看山仍是山,看水仍是水。

    这是在洞察过世事后的返璞归真,最终回归到“以我为主”,不再陷入“他人即地狱”的语境之中,参透取舍之道,不再逢迎外部。

    心外无物,此心光明,亦复何言,亦复何惧?

    本期读物《悲剧的诞生》

    林致优望向她,向春生侧身安静地看书,嘴唇微微翕动,她背书的效率很高,可眼下却迟迟没翻页。

    面前的几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区位因素,她居然背不下来。

    在向春生开始意识到,一个人能受情绪影响到这种程度时,陈念荒也正深受其扰。

    教导主任说得那些话无疑给他本就毫无把握的信心击碎得一干二净。

    向春生这个人太过要强,也太自我了,这不是一件坏事,但越是这样,她的内心也越难靠近。

    陈念荒越来越接近那个答案,就在快要碰到她触角的那一刻,她又跳开三丈远。

    他怕自己的莽撞会彻底推开她。

    可现实往往不会等待。

    在两个人失联的三十九天,他除了吃饭睡觉学习,余下时间都在思考她,判断自己的处境。

    向春生眼见自己背不下去干脆就把书合上了,仰头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林致优和宋写宁她们见状也就没搭话,让她安稳休息。

    可身后的女孩们,没有注意到,正在毫无顾忌的讨论。

    “你还没成功?”

    “我不敢啊,他从来都不会主动加人微信,贼高冷。”

    “姐妹别怂啊,爱情得掌握在自己手中,等你成功了,我脸上都有光。”

    “什么呀?这都哪儿跟哪儿?我都还没说上话呢!”

    小女孩的声音里含羞带怯,那分明就是被爱情的迷魂汤给灌醉了。

    她们的声音和教导主任的冗长发言同时存在着,向春生根本不可能睡着,索性就放了个耳朵在那儿。

    “你别乱讲,八字还没一撇呢,我都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在看我。”

    “绝对在看你,他都转头了。”

    向春生对她们的谈论不以为然甚至有些嗤之以鼻,一个眼神而已,能有这么激动?

    “完了,我根本不敢动,他看过来了,你帮我看看刘海还行吗?”

    “很好,很完美,赶紧抱上陈念荒的大腿,学霸男神带你飞。”

    向春生:“?”

    她们讨论的中心人物居然是陈念荒?

    向春生听到的那一瞬间,恍惚了,猛然睁开眼睛,回头,正正好撞上那道探究的视线。

    两个人仅仅对视了不到0.01秒,具体时间向春生也没记,大概是心跳停拍的瞬间。

    她浑身像是通了一道极细的电流,手臂上慢慢浮起细小的疙瘩。

    陈念荒虽有疑惑但还是心中有喜,盼了这么久,她总算是看我了。

    仅在那秒过后,向春生后背都冒出冷汗,室内打了热空调整张脸都被难以置信的绯红给笼罩,她现在正处于一个冷热交替的奇怪状态,感觉自己的意识也在梦境和现实的交际处,心想:我是不是还没睡醒?

    知道陈念荒的人格魅力可能在这所学校绝无仅有,但向春生从来没有想过,那些茶余饭后的八卦、能轻而易举引人侧目拨弄少女心的主角一直都是他。

    那些话本就是在正常不过的女孩子们对美好事物的追求和向往,可为什么一旦加上“陈念荒”这个特定词后变得这么刺耳?

    向春生不知为何,胸前空荡荡的,那根弦上好像挂了一件没拧干的湿毛衣,一直下坠、下垂,滴着水。

    那块大理石上淌着水,如果不清扫干净的话就会留下丑陋的黑脚印。

    向春生就不信了,这个区域地理,这个区区美国,她还搞不定?向春生最后选择掩耳盗铃地捂住了双耳。

    林致优第一次见她如此“专心”,以前的向春生就连闹市的人声背景都能成为她最好的白噪音,进入状态后根本不会管身边发生了什么。她们还曾测试在她背书的同时放电影,结果向春生根本不为所动,换来宋写宁颇为无语的评价:向春生简直就是个坐怀不乱的苦行僧。

    讲座结束后,她们三个直接去了食堂。

    宋写宁还在考虑老师刚刚的那则通知:“你们要参加吗?辩论会,据说我们学校要培养一支辩论队伍,从优胜班级里面选人。”

    “我们班内会先选拔一次,我相信自己能入选。”林致优对建立辩论队的事兴致勃勃,她们班的班主任对这件事特别上心,相反向春生还是第一次听到。

    她最开始表现出一点点优绩主义的倾向,没发表对此感兴趣之类的话,后来,向春生仔细想想,自己确实需要认真做一件事从而转移全部的注意力,打辩论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

    向春生看着她们认真道:“我也有意向参加。”

    到时候她们不会是队友,应该会变成对手,那种感觉也不赖。

    远山和楼房的交界处有一朵绵软的云,这么看就好像牧羊人遗失的那只小绵羊,不过很快它又慢慢地游移过来,应该是回到了羊圈,不过没人知道,因为太阳落山了。

    她们三个人吃完饭,向春生还要回宿舍一趟,就分道扬镳。

    向春生换完衣服从楼梯上走下来时,抬眼便望见林致优一直站在楼梯口静静等着。

    “小春生,你陪我散散步。”林致优敏锐地发现了向春生的逡巡迷茫,想要成为那个温柔接住她的支点。

    校园广播里正放着大热韩团的《屋塔房》节奏欢快,旋律上耳,她们脚步都轻快不少。

    一举一动,哪怕特意把那片枯黄的落叶踩出脆响,都很正常,都是正常女孩应该有的举动,可那不是向春生的举动,如果是向春生,她应该会把树叶当作琴键,把地面想象成岩浆,再痛快淋漓地踩上去。

    林致优略有担忧的视线触碰她的发尾,问道:“春生,你应该知道我找你散步的真实原因。”

    “原因在我……”向春生不擅长倾诉。

    而林致优的视线温柔毫无压迫的意味,仿佛她的存在就代表着理解。

    向春生站定,定时亮起的路灯电压不稳,在头顶摇摆不定,时而跳亮,时而昏暗,最后亮得彻底。

    “林致优,我好像一点都不勇敢。”向春生的眼睛亮晶晶的,可却第一次露出胆怯露出害怕,“我习惯性推开那些对我好的人,是不是挺铁石心肠的。”

    向春生说到最后,表情变得难看,像哭又像笑。

    爱,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对于十几岁的少年人来说确实是个难题。

    “他们都说智者不入爱河,那爱河又是哪一条呢?是不是强大的人不应该受情绪支配?”向春生有很多很多的问题,这些天她的唯物主义正在与唯心主义斗争,原本哲学上有正确答案的事物她开始一遍遍怀疑。

    向春生明明一直都能主观控制自己的全部情绪,可却在某天失效了,她猜想:大概早就有坏蛋在作祟。

    林致优听完这些后,最开始就只有简单的心痛,在看见向春生原来坚定的目光变得破碎挣扎,她的心脏都皱成一团。林致优的手指骨节拧得嘎吱作响:杀千刀的陈念荒,对我们小春做了什么?!

    哪怕她对向春生的万般注解虽然构不成万分之一的向春生,但有一条唯一能确认——向春生永远不会被情绪困扰。

    可如今这条却被向春生打破了。

    那一刻,林致优突然感觉到,原来向春生一直只是个看上去成熟无懈可击的小孩,实际上她也会困扰、会焦虑、会烦躁、会问出许多愚蠢的问题,会有很多无助迷茫的时刻,她也不是一直都那么坚强。

    林致优很心疼她,想要抱抱她摸摸她。

    她在应该被爱的时候,没有真正感受过,此后的每一份爱对她而言都是对先前失去的鞭挞。

    林致优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思索了很久,才慎重地开口:“小春,你很好也很勇敢,但是有一点你想错了,拥有爱情和自身强大并不是只能二选一,我知道你是一个幕强的人,可是如果你把内心封锁地像铜墙铁壁,别人进不来,自己也会出不去。谢谢你今天能如此坦率地告诉我。”

    向春生点了点头,继续说着:“大多数时候,我不会被外物吸引,一切都忠于我的逻辑,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很久,我觉得爱自带一种疯狂的因子,陷进去你就会忘记身上的秩序感,变得疯狂。我讨厌这种感觉,所以时时刻刻都警告远离。”

    “小春,不要把它想做什么洪水猛兽,你越压抑可能越适得其反。你要相信,你永远能自由选择。”林致优望向她的每一道眼神都算做鼓励,都记在了原先空白的爱里。

    向春生的眼神也不再迷茫,她会直面恐惧,任由恐惧贯穿身体,洞悉它的全部轨迹,与之共存。

    “恐惧所及之处,万物无存,唯我独立。”

    第59章 修正·败北

    28.feb多云

    「将来有一天,她们可以不再用弱点去爱,而是用力量去爱——波伏娃。」

    向春生安稳无事地度过了接下来的一周,平静地结束了月考。

    她这次又进步了一点,主科三门保持原先的水平,剩下的副科由于地理成绩的提升整体都有所提高,不过她的排名没怎么变,这个短暂的寒假没有给他们放松警惕的机会。

    不过向春生没有掉以轻心,数学考试的难度陡然上升,让她都感到了一丝压力。

    五班是尖子班,所以学习氛围和原先完全不同,下课了基本上没什么人吵闹,也没有很多人离开位置,要么就是去办公室问老师问题,很少有大规模闲谈的,男女比例也没有老师家长口中的那么吓人。

    任课老师都很认真负责,经常性拖堂,以及提前上课,这就把他们原先就不富裕的下课休息时间给挤占得差不多了。

    向春生从高一开始就不怎么爱在学校里打水,她不喜欢频繁去卫生间,一是不想在写作业的时候被打断思路,二是很容易上课迟到并且能到体验到老师和同学的双重注视。

    她不喜欢这样,感觉像是无形之中被监视了,一个安静的环境下,每个人都是竞争关系,一定会有人比你更刻苦,他们会比较谁花在学习上的时间更多,计算自己是否该更加努力。

    看上去挺没有人情味儿的,不过这里的人不会过多关注你的生活关于你的八卦,学霸的重点是不会放在这些细枝末节上的,这点更加轻松自在。

    向春生的学号是29也就是在这个班级的排名和位置,平平无奇,一般努力。

    向春生承认自己并没有先天特别的优势,她唯一有优势的应该就是懂得吸取教训,也不知道考到年级第一这个位置会需要多少教训?

    语文老师对于辩论赛的事也就上课提了一嘴,并没有特别在意,不管从什么角度向春生都觉得他们班有点像隐居于山野但是声名远扬的神秘宗门,总是在默默修炼,班主任也是,必要时再在宗门露个脸,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

    陈念荒留在一班也一样,周围都是那些卧的虎藏的龙。和他们分开后,他也变得更加沉默寡言。

    “陈念荒,你题的思路是不是有点问题?”声音来自一位女生。

    陈念荒的眉心微蹙,低头看着她手所指的地方,开口道:“没出错。”他确认了一下,不会出错。

    那个女孩的脸色不是很好,她原先想由此引出话题,问他这道题目的具体解题过程,结果陈念荒会错了意。

    陈念荒仅有的耐心似乎只给那些固守己见的人,他觉得这个女孩的问题应该自己能解决。

    他看着那张卷子上自己干净的字符,也不知道向春生的字有没有长进。

    因为作业变多,向春生也很久没有练字了,陈念荒送得那本字帖也不知道被压在那本教辅下面,她的字没有太大退步也不会有什么进步。

    对此还是没有太大的自信,所以当别人从她书桌边走过时,向春生习惯性侧着身子把试卷挡住。

    顾长靳的位置很微妙,他的排名很靠前,按理来说应该在向春生的前面,可却因为班主任对他身高的考量被安排到向春生后面,只要他视力还行,就能轻而易举地看见她卷面。

    她的肩膀受到了一个微弱的力,向春生回头,他正在用一种可怜巴巴的眼神望着她,让人很难不联想到湿漉漉的流浪小狗。

    顾长靳的笑弧很完美能恰到好处露出白净的牙齿,看上去很如沐春风,可是他的眼神总是格格不入,带着点难捱和悲伤。

    “向春生,我能参加吗?”他问得小心翼翼,明明知道她不可能拒绝。

    向春生冷淡地回:“可以,现在还缺两个人。”

    语文老师说完辩论赛的事宜后没什么人报名,向春生第一次主动选择举手,她自然而然就成了这个项目的负责人,正愁没人报名。

    她对顾长靳参加没有任何意见,也不觉得他另有目的。

    顾长靳的语气有一点丧丧的,小声念叨:“我很想去,但是就怕影响到了你。”

    音量不大不小刚好够向春生一个人听到。

    “?”向春生一脸疑惑觉得有点好笑,“你能影响我点什么?”

    她不觉得一个顾长靳能有什么威胁。

    “我还以为你讨厌我。”顾长靳的语气听上去还带着点委屈,讨厌到连招呼都不打,讨厌到连话都不和我说。

    向春生愈发弄不懂了,她什么时候表现出来的?立马反驳:“嗯?没有很讨厌吧。”

    “一般般。”他还没有重要到向春生上升到特别讨厌的程度。

    顾长靳甚至连讨厌都排不上名号。

    听到这句话后,顾长靳肉眼可见的心碎,左手放在了膝盖处,干瘦突出形销骨立明显的地方,狠狠地压着。

    顾长靳的瞳孔颤抖,眼白上的血丝逐渐模糊,喉骨清晰地滚动,他宁愿被向春生讨厌也不要毫无作用,一直这么被忽略,像个没用的行尸走肉。

    他的呼吸声明显,急促像是在压抑某种情绪,那是受伤到极点的予舍予求,最后不甘心固执地开口问:“向春生,你讨厌什么?我都可以改。”

    顾长靳从来没说过这种话,从来没觉得自己身上的这些缺点恶心,是不是他的血液本就低贱,他想要把这些统统洗刷干净,只要是向春生讨厌的东西,都不应该活在这个世界上。

    他病态地追求一种面目全非的情感,包括厌恶也包括喜爱,你可以恨我致死,也可以暴烈地爱我。

    而她,无功无过,毫不在意。

    两个人没有再说话,向春生把头转了过去,她察觉到了一丝不妙,眼珠子转了转:他没这么讨厌吧?从开始见到他就不是普通的场面。他就像一只被踢来踢去的皮球,很可怜也挺可恨的,不过自己能理解他最初那个戏谑的样子,他或许是被太多伪善的帮助给欺骗从而变得草木皆兵?

    向春生默默回想两个人初见的样子,开始反省:这人究竟什么地方被自己讨厌了?讲话其实也还行和陈念荒比起来不要温和太多,态度也没有很恶劣除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其他时候,感觉都挺好欺负的。

    细数两个人相处的日子,顾长靳好像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除了他小心眼老是和陈念荒不对付还有每次热情跟她打招呼之外,好像没有什么特别恶劣的行为。那向春生为什么莫名其妙给他加上了这么浓厚的偏见呢?

    向春生一边反省一边觉得愧疚:她确实不该这么对一个人,还是身体和心灵都伤痕累累的人。

    她扭头看着那个正埋在袖子里抽泣的顾长靳,向他道歉:“对不起,顾长靳,我仔细想想你好像没什么可以讨厌的地方。”

    顾长靳听完后更伤心了,死死地把头埋进袖窝:她对自己居然连一点点讨厌的情绪都不曾有过。

    向春生眼见面前的人情绪更甚,有些手足无措,慌张地继续解释:“我是说你不用改变什么,做你自己就好了。”

    他是在确定好角度后才慢慢抬头,对上向春生略带亏欠的眼神,睫毛上恰到好处地带着几点盈亮的泪花,皮肤质感很好略带薄粉,眼神看起来脆弱又倔强,彻底叹口气:“那就好。”

    向春生看见如此画面心里的歉意更甚,她这么做和之前那群排挤自己的人又有什么区别,凭借第一眼就以偏概全地随意评判他人,本身就是大错特错。

    那天之后,顾长靳也没有像之前那样热情地对她招手,而是一直静静看着向春生默不作声,让向春生产生了一种他很委屈的错觉。

    总之,向春生不再像之前那样毫无差别地攻击他了。

    蒋月华女士自从看见她数学成绩进步了很多后,变得无比甚至盲目崇拜葛老师,觉得这一切都是老师的功劳。

    向春生的补课班当然是继续上,不过现在和顾长靳的相处不算融洽但没当初那么水火不容了。

    “你去辩论赛吗?”

    “当然。”

    他的回答没有犹豫,很肯定。

    这是陈念荒在得知向春生也去之后立马做出的决定,他们两个班很有可能在第一轮就碰上。

    所以当三人在市图书馆碰面时,场面变得无比尴尬。

    向春生作为队长原本是想要约大家一起找资料,结果他们都要去补课,来的人就只剩下她和顾长靳,这两人是有约,而陈念荒完全就是故意的。

    陈念荒从宋写宁那儿仅用两车专辑就骗到了向春生的行程,他也没想到还有第三者。

    看到两个人对着同一本书有商有量的,他的心脏突突直跳,太阳穴生疼,手骨拧得嘎吱作响,嘴角的笑像是被刀片划开的那样,很苦、很涩。

    可这里是图书馆,要保持安静。

    来自陈念荒的视线,顾长靳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顾长靳特意把后背挺直,故意往他视线的方向靠了靠,完全挡住了向春生。

    向春生此刻正专注于手里的书,没闻到不远处弥漫的硝烟。

    陈念荒一点也不惯着他,直接坐到向春生对面,手写了一张纸条递到她面前上面写着:

    「好久不见,很不巧,怎么他也在。」

    每一笔都非常入木三分,用了能戳破纸面的力气,每一个标点都像是带着情绪。

    看见这熟悉的字迹,向春生脸上闪过一丝惊喜,她抬头对上陈念荒的视线,那是最温柔最能抚慰人心的一道目光,至少他这么认为。

    向春生用口型说:他也要参加辩论赛。

    顾长靳看见了两个人的互动,立马在纸上写:「我去给你灌点热水。」

    向春生点点头,他一个人拿着杯子离席了。

    陈念荒看着他走,内心大喜:「他去干嘛?」

    向春生回:「他去灌水,顺带也帮我灌。」

    陈念荒:「我也去,怕他给你下毒。」

    向春生看着纸条嘴角微微上扬,这确实陈念荒这人的惯性思维。

    桌子上就剩向春生一人。

    过了大约五分钟,她看见了非常狼狈的两个人,一个紧皱眉头,一个怒气冲冲。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第60章 玉印·获胜

    根据现场的状况来看。

    顾长靳的手臂被热水烫伤了,而陈念荒正安然无恙地怒火冲天。

    这两人剑拔弩,易燃易炸,已经不是火星和干柴的程度,都快赶上浓硫酸和高锰酸钾了。

    顾长靳的半个右手都被开水烫红了,最开始的刺痛感是浮在表面的,等水分蒸发外层皮肤冷却它就会一点一点刺进真皮层,痛痒难耐。

    顾长靳倒吸了一口凉气,对向春生说话的语气依旧很温柔:“刚刚不小心被开水烫伤了,可能要去一趟医院。”

    陈念荒之所以生气,就是因为担心这人会栽赃嫁祸,卖惨博同情。

    顾长靳语气的每一个转折点都拿捏的天衣无缝,向春生这么单纯的人一个不注意就会被骗了。

    顾长靳最后还忍着剧痛强颜欢笑,看上去可怜兮兮的。

    向春生关心地看了眼他的伤势,然后冷静地说了一句,简直大快陈念荒的心:“赶紧去医院吧,我留下来把你还没找到资料做了。”

    顾长靳:“”

    正常人不都应该陪着去医院看看吗?向春生关心是关心了,不过只是点到为止。

    哪怕他是故意的,可这身体上的疼痛完完全全是真的,顾长靳愣是硬生生地扛下来了,看上去毫无买惨的成分。

    “其实这点小伤不算很严重,不用去医院。”顾长靳退而求其次,脸色苍白,咬牙硬挺着,“我可以坚持的。”

    家养小狗不爱走路时,经常会装瘸腿。

    “这怎么能行,救护车给你叫了,不用谢。”陈念荒的反应比向春生还激烈,也不知道是真关心,还是抱有别的目的,唇角还略带弧度。他怎么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呢,脸上写满了做好事不留名的大度。

    顾长靳咬牙切齿地对陈念荒说:“不用,我自己去。”

    顾长靳快要气吐血了,最后他还是自己打车走的,走得心不甘情不愿,还不忘对着向春生道歉:“对不起,我的资料需要麻烦你了。”

    “嗯,不麻烦,你好好养伤。”她淡淡笑了一下。

    向春生对这些无形增加的工作量并没有感到麻烦,做一个也是做,两个也是做。

    顾长靳走之后,陈念荒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好,向春生倒是没什么变化,她不太擅长感同身受。

    苏合一中对这次的辩论赛比较看重,赛制也创新了,先把选题给他们确定好正反方,而是把会出现的辩题告诉他们,在开赛前一小时告诉选手,极大程度考验选手的临时应变能力和心理承受能力。

    但是这无疑就像是给开卷考划定了一个极大的范围,向春生不仅要找正方的资料也要找反方的资料。

    陈念荒的字很好看,是看了让人想要收藏的那种「你为什么想要参加辩论赛。」

    向春生没有在他的那张纸条上写,而是换了一张新的,因为两个人的字确实不搭「感觉我的思辨能力能得到锻炼,你呢?」

    陈念荒直接在那张纸上继续写「不为别的。」他的目的再清楚不过。

    「无可奉告」无可奉告在这里等同于显而易见,陈念荒的每一笔都带着酸味。

    向春生看到那张纸条后漫不经心地挑了下眉,她面前的字符变得模糊,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

    图书馆的书和学校教科书有着很大的区别,它上面的字并非粒粒清晰,行间距也不是全部相同的,而且他们需要筛选的大量信息除了利用网络,还需要查阅各种文献资料,其中不乏出现生涩难懂的专业词汇。

    向春生很少能在短时间内接触到如此多的文字资料,久而久之眼睛也有些干涩疲劳,十分疲惫地把眼镜黏在了书桌上,或许这就是她度数不断升高的一个原因之一。她们常说向春生跟没骨头似的,写字看书总喜欢趴在桌子上,像是无脊椎动物,脖子永远不想发力。

    “向春生,你不怕眼瞎?”陈念荒看到她这种逐渐松散的看书姿势,不甚满意地皱眉,怪不得这家伙视力这么烂。

    陈念荒正对着,单手把压在她下巴上的书给抬了起来,从侧面看就像是他用手轻轻挑起向春生的下巴。

    向春生脑袋底下的书被猝不及防地抬起来,她也猝不及防地被端正了坐姿。有点不爽,陈念荒这人怎么连这都要管?讲话也带着点赌气的成分:“陈念荒,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有本事你试试一次性看这么多字,不累才怪!”

    “昂?给我。”他丝毫不望而却步,反而略带欠揍,云淡风轻地开口,“还以为你有多大本事呢?”

    陈念荒这人这辈子可能都会轻而易举地被激将法拿捏,而向春生深谙此道。

    当他还在沾沾自喜的时候,向春生早已翘起脚喝起热茶,捧起小说看,这种低级辛苦查阅资料的活总算有人继承,她当起了甩手掌柜。

    他们明明是对手,可她却让自己查,这不是绝对的信任还能是什么?陈念荒一想到这里就干劲十足,除了有一点让他膈应,他现在找的那些资料是接着顾长靳的思路往下的,所以他做得那些是顾长靳原先要做的工作,意思就是:陈念荒现在在帮自己的情敌兼对手免费干活。

    午后,玻璃窗,肩膀被久违的阳光烘得暖洋洋,光下清晰可见浮动的尘埃,慢慢地落在向春生白色毛衣的触角之上。

    她睡着了。还是因为她看小说的姿势太放松趴在桌子上,眼睛慢慢地合上,不过向春生这是多有安全感,才能如此毫无防备地睡过去。

    他的瞳孔轻颤,眨眼间,唇角微微挑起,他的温柔,对着墙角的灰尘诉说。

    或许是做贼心虚,总之,当陈念荒把头侧着耳朵贴近桌面,面向她时,心脏泵涌血液的声音,清晰可闻。

    陈念荒逆着光,面前的向春生睡得安详,呼吸绵长,短短的头发会因为重力垂下,落在她的唇角,那个距离,他根本不敢呼吸。因为陈念荒能清晰地看见向春生眼皮上青绿的血管,像是透明叶片上生命滚动的脉管,哪怕她的肩膀如此瘦弱,却温柔地能包容世间的一切微薄,他生怕自己的呼吸会轻轻扫过她的眼睑从而惊醒她,

    切断她和他、的美梦。

    向春生简直就是山海经中的精怪,吃人不吐骨头的女妖,哪怕就这么不声不响地待在那儿,陈念荒都呼吸不畅,视线无法挪移。

    在这里,他从来就没有过游刃有余,他们没有像现在这样靠近过,而这个距离还是他偷来的。

    陈念荒很想在她耳边说:我想一直这样,很久很久,久到我自己都不清楚了。

    向春生已经记不得自己到底睡了多久,只觉得眼皮很重,但是朦胧睁开的那条缝隙里隐约有个人影,有个人紧张到手指都在蜷缩,看不清他的具体轮廓。

    陈念荒轻描淡写地把所有资料放在她面前:“总算醒了,下次想要偷懒可以直说。”

    我会帮你做的。

    向春生脸上难得露出餍足,她看上去对这次午后小憩以及他的工作非常满意,笑着说道:“谢谢你呀,陈念荒。”

    陈念荒愣住了,就连气都没功夫换,她这是在对我撒娇吗?向春生我是你可以随便撒娇的人吗?

    如果可以具象画出陈念荒的内心,那他心脏周围的骨头可能统统都断裂了。

    不过他表面上还要装出毫不在意的样子,点点头回道:“嗯嗯。”

    向春生看了眼时间,不早了她要回家了,

    “向春生,你最近是不是懈怠了。”陈念荒的话把那个正要偷偷逃走的向春生吓了一激灵。

    她有些难为情地看着自己的那张纸条被收走,连申诉的机会都没有。

    陈念荒显然是不打算轻易放过她:“我不在,你就开始乱来。”

    “哪有?”向春生扭头反驳道。

    他也是说出口才发现那句话有歧义,耳尖不自觉地发烫,语气仍在强装镇定:“把这本字帖全部写完。”

    陈念荒也就只有这个时候能算的上严厉。

    向春生知道自己难逃一劫,万分不情愿地接下了这本厚厚的字帖,之前的那本没仔细看过封面,现在看总觉得哪里奇怪:“你这本字帖是三无产品吗?怎么连出版社和定价都没有?”

    陈念荒的眼中闪过慌乱,不过立马恢复那副一丝不苟的模样:“别找借口。”

    “这个给你。”他真的完全掌握了一个巴掌一颗甜枣的定律。

    伸出的手心里静静躺着一枚玉印。

    她接过时那枚印章居然不是冰冷的,温热像是透着他紧张的体温。

    “这是?”向春生拎起印章挂在尾端的红绳细细端详。

    “花押。”陈念荒似乎对她的反应很是受用,耐心解释,“写完一页满意的,你可以自己印。”

    他挠了挠头,忐忑不安地补充道:“你可以系在手上。”

    那枚半分钟前他担心太冰冷被攥在手心的印章,转移到了向春生手上。

    她记起来了,这就是挂在陈念荒脖子上那枚,自己曾经很不满意的花押,那是一个骄横恣肆的“荒”字,自己手上的这枚和他的那个应该差不多,不过上面的字是向春生的“生”。

    这是一枚很好看的印章,刻着专属于她的名字。

    “谢谢你陈念荒,我很喜欢。”

    向春生小心翼翼地把红绳系在了自己的手腕上,在那处手表占据大部分空间的地方,突兀地挤着。就好像现代化科技与传统手工艺的碰撞,奇怪却又透露着反差美感,手工编织的红绳用得材质应该很好,戴在手上居然一点都不磨。

    “喜欢就好。”

    他的视线落在她那节纤细突出的腕骨上。

    那根红线,怎么能如此轻易地就贴近她的脉搏?陈念荒的视线惊喜又略带惆怅。

    他好想牵牵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