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我让祖父去准备后路了
江瑶镜抬眼看了一眼虽然好奇但神情很是轻松的岑扶光, 显然他不认为这个问题会出现影响他心情的答案。
她也笑了笑,继续前行,温声道:“还是那些亲戚, 他们过来这一趟确实算是尽心, 但这掩盖不了他们曾经对我做的那些事, 而且他们来这一躺,未必没有其他主意。”
虽未明说,但她话里的意思显然就是江鏖大约又心软了。
他知道曾经那些在京城的江家宗族有多难缠,也隐约知道, 还在芙蓉城的时候,江鏖在外出征, 当时还稚嫩的小月亮是怎样用瘦弱的肩膀扛起整个江家,而本该给她帮助的本家人,偏偏是最先‘动刀’的那一个。
岑扶光握着她手的手更为用力了些, “这世上并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并非他挑拨祖孙情谊, 而是事实就是如此。
江鏖顾忌血缘不算有错, 而被他们‘欺负’太多次的江瑶镜,不愿意惯着他们, 也没错。
“但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你骂人我堵嘴, 你打人我递刀。”
江瑶镜:……
“我什么时候打人了?”
岑扶光:你掐我的时候还少了?
但他看着自家小月亮清润的双眼一直直勾勾地看着自己时,明智地把这句话吞了回来, 怂得非常快, “我这是表明坚决态度的夸张修辞。”
江瑶镜满意了, 给了他一个‘算你识相’的小眼神, 嘴角一翘,拉着他继续往前走。
岑扶光连忙笑着跟上, 同时在心里默默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以后再也不问她和江鏖的事情了,这祖孙两都最看重彼此,那受气的只有自己。
“那边是哪?”
正悄悄瘪嘴的岑扶光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抬头,银杏林中隐见黛瓦墨墙,安静肃穆。
“海潮阁。”
江瑶镜:“藏书楼?”
“恩。”岑扶光点头。
她眼睛一亮,“进去看看。”
“走呗。”
本来就是陪她,岑扶光无所谓去哪,她想去哪就去哪。
两人马上改了方向,即将踏入银杏林之际江瑶镜终于想起一件旧事,“对了,我外祖,我记得你曾经给过他皇家藏书楼的牌子?”
“恩。”
“他今天已经进去了,废寝忘食,老鼠入米缸。”
虽然今天几乎一整天岑扶光都在陪江瑶镜,但见善还是会见缝插针地告诉他一些事,而事关王妃的亲人,再小的事见善也会告诉岑扶光。
“放心,大哥派人守着他呢。”
大哥从来都很靠谱,听到这话的江瑶镜马上就放下了即将问出口的担忧。
两人携手踏进了暮色中愈发安静的海潮阁,此时正值金乌碎羽散落大地,沉寂的书墨也沾惹上了金辉,一室熠熠。
江瑶镜不自觉松开了岑扶光的手,而在这个环境下,连呼吸都放缓了许多,生怕惊扰了沉睡的书灵。
沿着书架慢慢走过,视线把两侧琳琅满目的书名都尽收眼底。
江瑶镜有些怅然若失。
她已经许久不曾看过其他书籍了,这两年一直在‘茶’上面较劲。
也忘了,从前祖父出征时,更甚在程家的时候,自己一人独处时最常呆的其实就是书房,各种墨香她都了然于心,这个环境,才是她最熟悉的也是最安心的。
这两年,自己看似没有多少变化,其实,早就变太多了。
而跟在她身后慢慢踱步的岑扶光,没有错过她偶尔低垂眼帘时的失落。
“这是你家。”
清朗的声音在满是墨香的书架之中蓦地响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个家里,无人拦你。”
他不知她此刻的怅惘是什么,但他不想看她脸上出现这样的表情,所以打断了她的沉思,也告诉她,我永远在你身后。
这种从姑娘变成母亲,从娘家到婆家的种种感慨心绪,只有自己才真正清楚的,被改变被破坏的习惯,男人是永远无法清楚,也不会共情。
因为他们从来都不会有这样的经历。
但自家这个虽也不能共情,至少他是用心的,而且如果你愿意告诉他,他也一定会尝试共情,虽然他尝试也没用。
至少态度是对的。
江瑶镜回头朝他莞尔一笑,碎羽落在她的眉眼处,满目温馨。
—— ——
日落时分的小小失落,在回到正院,在看到依旧满堂红彩的时候,瞬间就被丢开了。
今儿可是大婚第一天。
这一天可不兴什么遗憾失落怅惘的,这一天就适合造作。
夜纱刚笼大地,虽已不再噎到嗓子眼但半点都不饿的两人,都没有用晚膳的意思,你看我,我看你,眉头一挑,老夫老妻的两人,瞬间看懂了彼此的意思。
但还是有点小意外的。
本来以为会被邀请共浴的江瑶镜并没有收到邀请,她看着先行去沐浴的岑扶光,马上就知道了接下来肯定会有‘惊喜’。
果然啊。
白玉小浴池旁,是许久不见的,某人特地准备的各色名为寝衣实为破布的小玩意们,一整排衣架都挂满了,昨夜下人们准备的那件有些薄透的大红寝衣,在这里连小虾米都算不上。
现在的江瑶镜已经不会脸红了,她甚至饶有兴致得从头到尾都翻看了一遍,最后肯定点头。
他的审美和技术又进步了。
件件都好看。
大喜的日子自然要大红作伴,而大红,也需要刺激来衬,越刺激,越红。
沐浴完雪肤愈发白皙的江瑶镜站在衣架前,果然伸手。
而已经沐浴完正坐在床边装模作样看书的岑扶光,听到脚步声抬头,看到江瑶镜裹了一声红绸袍子出来的时候,先是一怔,然后是不可置信。
她真的选了那一件?
不可能吧。
还以为她会把那件摔在自己脸上,因为那件,自己做的时候都觉得有些太超过了,她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
手中的书一丢,人也跟着站起身来,落地的声音刚响起,他的人也来到了正单手拢着衣襟巧笑盼兮看着他的江瑶镜面前。
岑扶光凤眸黑沉,直直看着她。
他也没有询问,而是直接伸手,灼热的手掌覆上了她正拢着衣襟的手,江瑶镜眉眼一动,不用他用力,直接松了手。
刹那间,水缎衣袍滑落,雪地红梅的美景直接在他眼里展现。
看着近在咫尺的美景,他喉结滚了一下,又滚了一下。
这根本就不是一件衣裳,因为没有任何布料。
红宝石串成的链子,站在原地还好,一动,什么都遮不住。
江瑶镜动了,玉足轻抬,后退了一步。
他的眼睛也红了。
……
…… ……
看着散落一地的红宝石,刚才在汤池又胡闹了一回的江瑶镜即使浑身发软还是用力掐了他一把。
“败家玩意!”
“你父皇知道你这么会玩吗?”
“都是剔除下的,碎的边角料,送出去拿不出手,赏人也不必,我这是废物利用。”
餍足后的岑扶光非常好说话,单手抱着江瑶镜的同时弯身,随手捡了一颗珠子递给她,江瑶镜伸手接过在烛光下细看。
果然,是由碎的拼凑打磨成的。
江瑶镜:“你怎么有这么多边角料?”
是,这些依旧可以做戒指做朱钗,但对秦王府而言,确实拿不出手,只能算边角料。
正在给她擦头发的岑扶光低头看了她一眼,“我曾经送你的那一大盒红宝石,还有聘礼里面的宝石,虽未雕琢,但不好的边角都剔下来了。”
“不知不觉就攒了许多。”
说到这,他神情一顿,手中温柔力气依旧,语气却微妙了起来,“可惜啊,某人大约从未想过把它们做成首饰吧,是不是束之高阁,现在已经完全忘了?”
岑扶光可没忘第一次自己她好东西时的待遇,确实没有退回来,但人悄无声息的就捐了一大笔银子出去,价格恰好和自己送出去的礼物价值等同呢。
还真把那两盒红蓝宝石给忘了的江瑶镜:……
“没有,它们跟着嫁妆一起来了。”
江瑶镜死不认账,虽然目前完全想不起来这两盒宝石的去向,但她坚信,以江团圆的抠门,肯定会带过来的,不可能留在家里的。
她那理不直气也壮的语气,岑扶光可太清楚了,她强词夺理的时候都这语气,他唇角勾了勾,没说话。
江瑶镜到底心虚,也安静乖巧下来,由着他给自己擦头发。
等青丝半干,岑扶光手中的棉绸一丢,弯身单手又把人抱了起来,江瑶镜熟练地坐在他结实的臂弯上,双手搂着他的脖子,微微直起身子看着他的脸,看着他此刻有些干燥的双唇。
其实她的唇也有些干燥,唇珠处还隐见咬痕。
她舔了舔自己的唇。
不待他眼神变暗,她就主动把自己送了过去,紧密相贴。
“明晚肯定不能胡闹的……”
因为后日要归宁,要见很多亲戚,江瑶镜必须要保证自己精神状态良好。
啄了一下他的唇瓣,江瑶镜又轻轻分开,抬眼,笑望着他。
“明晚的份,你今天要不要提前预支?”
岑扶光眉梢半挑,笑了。
“当然是要的。”
滚动一地的红珠已经平静,而大红的床幔却怎么也平静不了,一直无风自动。
——
大婚的第一日,两人在京城当了大半天的街溜子,到处留下足印。
大婚的第二日,两人就没出过房门,岑扶光准备的那一排衣裳,件件都完成了自己使命。
江瑶镜已经彻底焉了,只趴在他的身上,什么事都不想做,就趴着出神。
胡闹颓靡了一整个黑夜白天。
荒唐么?
荒唐。
但她愿意。
田已经半废,而牛的劲儿也差不多使完,两人叠在贵妃榻上,烛光晕黄依旧,谁都没有说话,都进入了贤者时间。
“渴……”她彻底哑掉的嗓子嘀咕了一句。
“恩。”
岑扶光没有放下她,而是单手抱着她起身来到桌边,早就准备好的润喉茶已经温热,他自己先喝了一口,觉得温度尚可,又把被子递到她的唇边。
江瑶镜就着他的手咕噜咕噜喝了一整杯。
“还要不要喝?”
她想了想,摇头。
他就把被子又放回了托盘里,抱着她慢吞吞回到了贵妃榻上,依旧你躺着,我趴着。
又安静了约莫两炷香的时间,依旧趴在他怀里不知是不是睡过去了的江瑶镜忽然开口,“这两日,你开心么?”
“……开心”
江瑶镜:“那我要说点让你不开心的事了。”
已经半睡半醒的岑扶光眼皮一抬,垂眸看着她的头顶,“恩?”
江瑶镜从他怀里抬起头,下巴抵在他的胸膛上,看着他的眼睛,直接道:“那日我和祖父没有吵架。”
“我其实是让他去准备后路了。”
岑扶光:……
第212章 哭都哭不出来
“准备后路?”
“……什么后路?”
依旧处在半梦半醒阶段的岑扶光脑子还在迟钝中, 没有马上察觉领悟到她话里的意思。
江瑶镜依旧保持着直视他的姿势,但双瞳都已失焦,那张因为情动太久而依旧微微潮红的芙蓉面, 媚色依旧, 但双眸已经彻底清澈。
“我让他去接手主导茶叶在京城和大齐各地即将铺展开来的活计。”
“我后面还会让他抽出大半的盈利用于闽越的所有建设。”
“我要在新茶扬名的同时, 定川侯江鏖的名字也和茶,和越来越好的闽越,永远的绑定在一起,一起被记录在当地志和史料之上。”
岑扶光慢慢抚着她青丝的手逐渐停了下来。
他已经彻底醒神, 也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
有些问题你不说我不说就不代表不存在,为保万一, 该准备的后路必须要有,不论是你准备,还是我准备。
生气么?
谈不上。
失望么?
也没有。
岑扶光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他喉结紧了又松, 但他很快就决定遵循自己此刻心中的想法, 当下最想要做的事情。
安慰她。
是的,即使心绪难明, 还是想要在第一时间宽慰她,即使她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没事……”
“我一心以为我在为祖父好, 但我其实把他的生活都破坏殆尽了。”
江瑶镜出声打断了他的安慰。
明显已经水润起来的眼睛一转,看向了别处, 却又什么都没有被她看进眼里, 双瞳依旧无光。
“两个孩子姓江是我坚持的, 我以为这是祖父心中所求, 然而如今却是,他轻易亲近不得, 又实在舍不下。”
“我以为我会给他安逸舒适的养老生活,如今却是职位尴尬,亲友断联,前路茫然。”
“我让他陷入了一个进也不对退也不对的局面。”
“而我!”
她的声音陡然加重,却又在下一刻自责不已,眼泪大颗大颗落下,“居然是在他独自一人不知茫然了多久后,才突然发现到这一点。”
岑扶光一下子坐起身来,连带着把趴在他身上的江瑶镜也换了个姿势,像个孩子似的搂紧了她,扯过枕边的手帕给她拭泪。
“……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
“怎么说啊……”江瑶镜的小珍珠一直不停掉,嘴角却要笑不笑的,“我是在坐花轿的那段路上才觉得祖父的现状有些不对,那会儿也只隐约察觉,根本就没想明白哪里不对。”
她抬起头,眼泪汪汪地看着他,“我总不能在咱两洞房花烛夜的时候,拉着你谈论祖父的问题吧?”
岑扶光:“……那确实不能够。”
不然他一定会疯给江鏖看。
“看嘛,这让我怎么说……”
江瑶镜嘴巴一瘪,刚平缓了一些的泪意再度汹涌。
“你想错了。”
斩钉截铁的四个字打断了她即将到来的珍珠大军。
“啊?”
岑扶光收手捧着她的脸,拇指划过她脸上的泪痕,看着她的眼睛,认认真真告诉她,“我们相爱没有错,两个孩子的姓氏也没有错。”
“祖父坚守忠君的底线没有错,而他曾经的某些朋友因为我的关系而选择远离他,也没有错。”
江瑶镜:“……那到底是哪错了?”
“父皇错了。”
又是斩钉截铁的四个字。
江瑶镜倒吸了一口凉气,眼泪断了不说,还被吓到打了个嗝。
“……啊?”
岑扶光神色不改,仿佛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狂妄大逆不道之语,不仅没收敛,还再次肯定道:“确实是他错了。”
“如果他一直坚定相信祖父,别一边重用一边远离,那样的话就算祖父目前职位依旧全清,他也不会觉得茫然,而是会觉得此生足矣,安心找乐子过养老生活。”
“如果父皇有能力压下大哥和我,就不像如今这般一边妥帖一边试探,他的态度也影响了大臣们,随时都在进退的边缘。”
“怪他没能力。”
“你没错。”
江瑶镜:……
这是什么大孝子发言。
她的嘴角抽了抽,想开口,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偏偏岑扶光觉得反正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那一次性说完也没关系。
“放心,最多五年,他会成为太上皇的。”
江瑶镜下意识堵住了耳朵,但没用,已经完完全全听进了耳朵里。
不用岑扶光伸手去掰她的手,她自己就木着一张脸放下了双手,都已经真正嫁给他了,听不听都这样了,一声长叹后问他,“会血流成河么?”
她这么快就‘认命’的态度极大的取悦了岑扶光,他再度伸手缓缓抚着她及腰的青丝,眼中笑意流转,“虽然万事无绝对,但我觉得不会。”
他扯了扯嘴角,有些自嘲。
“咱们这位父皇,总是瞻前顾后,就算他再不满我和大哥做得某些决定,他无法阻止后也会逃避接受。”
“什么都想要,又什么都做不到绝对。”
“也算是好事一桩。”
“真到那一天,他就会因为父子情义而犹豫,不会出事的。”
江瑶镜认真想了想岑扶光的话,发现情况好像真的是如此,这位拧巴纠结的皇上,他的瞻前顾后有时候能气死人,但某些时候,他这种瞻前顾后又是某种意义上的完美的答案。
因为在很多时候,犹豫就和失败挂上了等号。
那就行。
历来宫变政斗都意味着血流成河,有这么一位瞻前顾后的皇帝,大约是不会动刀枪的。
那就行。
岑扶光温声再道:“我们还会在京城逗留三月的时间,然后就会再度去海边,那边的事情离不得人。”
“到时候把祖父也带上,离开京城这个困住他的环境,认识些新朋友,再有茶山的事情牵住他大半精力,慢慢就会好的。”
若还有五年的话,确实,离开京城是最祖父最好的选择。
不过——
江瑶镜抬眼看向岑扶光,不解询问,“海贸的事不是已经安排好了吗?怎么还需要你亲自去盯着?”
岑扶光:“不是这件事。”
“咱们的事其实就一件,练海军,把金银岛拿下。”
“余下的都是父皇的事。”
“要彻底拿下百越,一年三熟的地界,足够牵住父皇的所有心神了……”
“等等!”
江瑶镜一脸莫名,“怎么就要彻底拿下百越了?还有,一年三熟的地方是怎么回事?”
这事她是一点都不知道,贸然一听,眼睛都瞪圆了。
先前才掉了一连串的小珍珠,水洗过的星眸此时还有些红,眼角末睫上还隐约可见泪痕,仰头看人时,无辜又可怜,偏眼睛瞪圆后,又添了几分可爱。
岑扶光没忍住。
抚着她青丝的手不知何时轻轻捏住了她的后脖颈,她刚察觉到他略微灼热的大拇指传来的的轻轻摩挲之感时,他的唇就已经袭了过来。
江瑶镜习惯性张开了嘴……
实在是这一天热吻成习惯了,每次都是炙热,根本就没有浅尝即止过。
这次还真只是想浅尝即止的岑扶光:……
他顿了顿,直接闯了进去。
媳妇都这么主动了,自己可不能退却。
亲着亲着就差点出了事。
“不行,真不行了……”
江瑶镜使命推开他的脑袋,又把他的手从腰间拔了出来,红着一张脸整理了一下头发,又双手都拢着衣襟,凶他,“说好了今晚休息的,你早就预支了!”
岑扶光一脸无辜看她,没回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她又缓缓抬手,指腹在唇边轻轻划过,抹去了残留的银丝和水痕,最后,还冲她挑眉笑了笑。
明明只是简单的动作,偏生看起来就是在邀请自己,还是格外涩涩的那种。
江瑶镜整个人都红彤彤,头顶都快冒热气了,她一下子起身,几步走到桌边咕噜咕噜灌下两杯冷茶,又回头,本想问他要不要喝茶,谁知一回头就看到了近在咫尺的,衣襟大敞还隐见爪痕的胸膛。
江瑶镜:……
两杯冷茶白喝了。
伸手摁住他的胸膛往后退。
“你别勾-引我了。”
岑扶光垂眸看着她正在乱摸的手:……
手感很好下意识又摸了两把的江瑶镜:……
她默默收回自己这只不听话的手,捂住脸,不说话了,这下子头顶是真的冒热气了。
头顶传来一阵轻笑。
捂住脸的双手被人轻轻攥住手腕,轻柔又坚定地放在了她才离开的地方。
“自己男人,想摸就摸。”
“放心,今晚累不着你。”
手感真的一级棒。
脸皮逐渐变厚的江瑶镜选择顺从心意,上下其手的同时心里也有点疑惑。
不是说完今晚不闹了么?
累不着这三个字,听着有点奇怪,是一个意思吗?
但岑扶光确实老老实实站在原地由着她摸,江瑶镜也没深想,逐渐沉迷美色,全然没发现头顶的目光逐渐变得危险晦暗。
……
江瑶镜不仅学了岑扶光的脸皮厚,还无师自通了提上裤子就不认人,自己过足了瘾就马上抽手离开,离开就离开,还坐到了一人的单椅上,看着依旧站在原地的岑扶光,她还拍了拍旁边的椅子,“来坐呀。”
一直在强忍的岑扶光:……
摸完就走,连抱抱贴贴都没了,是吧?
他简直要被气笑了。
下颚微动,舌尖抵了抵上颚,又看了江瑶镜一眼,抬脚走了过去,衣袍一撂,当真在她旁边坐下了。
又垂眸看了一眼隔在两人之间的两把椅子的双重扶手,当真是怎么看怎么碍眼,磨了磨牙,再抬眼看向江瑶镜时,心中小恶魔的触角藏得严严实实的。
至少江瑶镜是半点没有察觉到危险,她双手都撑在扶手上,身子前倾,满眼好奇,“你快跟我说说,一年三熟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问他就答。
把太子在那边的发现简略说了一遍。
“……这可真是个好事。”听完后的江瑶镜感叹了一声。
这确实是大好事。
一年三熟的地盘,能填饱很多百姓的肚子了。
能让百姓吃饱穿暖就是好事。
“那何时开战?”江瑶镜又问:“你要领兵吗?”
“要。”
岑扶光:“但还要再做几月的调查部署,应该是在冬季,要选在沼气瘴气最轻的季节。”
他说完就看着江瑶镜,耳朵已经竖好准备接受来自名正言顺的妻子的温柔嘱咐,自己可是要领兵出征了,她肯定放心不下的。
结果他等了又等,江瑶镜还在小声念叨一年三熟的事情。
岑扶光:“你不担心我吗?”
他坐直身子再度强调,“我这次是真的要上战场了!”
你的不安呢?你的叮嘱呢?你的投怀送抱呢?
江瑶镜一脸莫名,“百越只是地形复杂,密林遍布,林间又都是瘴气蚊虫猛兽,可那边都是墙头草啊,大军过去,至少投降大半,而且只论单兵作战的能力,十个南疆人也不抵一个漠北骑兵,你在西戎都能常胜,百越根本无需担心。”
“只要克服瘴气就好了啊,我担心什么?”
在江瑶镜看来,与其担心他战场受伤,还不如担心他在林中被不知名的蚊虫叮咬。
岑扶光:……
忘了,媳妇不止熟读历史,还非常熟悉兵书。
确实是不用太担心哈。
他摸了摸鼻子,刚挺直的背脊又松了下去,懒懒窝进椅背。
他消停了,江瑶镜反而身子往这边倾得更多,近乎半跪在自己的椅子上,双手撑在扶手上,探着头去看他的脸。
岑扶光都替她觉得累。
坐直身子,双手一伸,掐着她的腰就从隔壁椅子上‘拔’了起来,又放进了自己怀里,把脸杵到她的眼前,“看,随便看。”
江瑶镜:……
这里不是贵妃榻,他本来就挺大的块头就完全占据了椅子的所有位置,江瑶镜想了想,干脆屈膝抱退坐在他的腿上,仰头看他,“你不生气嘛?”
岑扶光:“生什么气?”
江瑶镜:“我让祖父准备后路的事,没有提前通知你。”
“生气不至于。”
岑扶光问她,“只是遗憾,你没有事先告诉我这个困境,如果你事先告诉我,我会帮你一起解决,为什么没想过提前一点告诉我呢?”
“话赶话。”
江瑶镜认真告诉他,“我也是在宫门外看到祖父那一刻,才彻底明白他的不对劲来自于哪,花轿上只是胡思乱想,根本不知源头在哪。”
“唔。”
岑扶光含糊应了一声,还是正色看着她的眼睛。
“还有就是……”江瑶镜顿了顿,她移开了视线看向了别处,沉默片刻后,又回正视线,依旧和他对视。
“昨儿我是第一次进宫。”
“我其实无心宫中景色,都是过眼不入心,我现在回想,印象最深刻的,只有太监宫女们低下的腰和紧紧垂下的头。”
其实还有皇后娘娘雍容下的威严,和皇上看似平和实则暗流涌动的情绪。
她缓了缓才接着道:“在外面的时候,我是自-由轻松的,我可以放任很多问题不解决,因为为我知道延缓推迟解决它们,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可回了京城,头顶的皇权和森严的皇宫都让我紧迫警惕了起来。”
“也让我迅速马上立刻做出所有决定。”
“对不起。”
江瑶镜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坦诚告诉他,“以后不会这样了,任何重大决定,我都会先告诉你。”
岑扶光这才终于笑了,伸手去抱她。
“行吧,原谅你了。”
……
……
“你、你不是说原谅我了吗?”
“还有*7.7.z.l,不是说累不着我吗?你这、你这是……”
深夜,再一次无风自动的绯红床幔,低低传出女主人细不可闻的破碎的羞人强忍话语。
“我又没进。”
“我这一直伺候你,只动了嘴,这还不算原谅,这也累?”
用枕头盖住脸还死死咬唇的江瑶镜已经哭都苦不出来了。
现在这个不上不下的,还不如真真切切的闹上一回呢……
第213章 归宁
翌日。
岑扶光特意缩短了晨起练武的时间, 踩着被一夜微雨浸润的石板路去了前院,亲自检查今日要带去定川侯府的归宁礼。
江瑶镜也已经起身,比往常的时辰早了些。
昨儿夜里虽然又……, 但睡得早且一夜无梦, 又有即将归家见到祖父和亲戚们的激动, 她自睁眼起就没有任何困顿,精神饱满。
这会子正着寝衣站在花厅的八方桌前,看着江团圆和望春她们已经整理出来的一堆东西,满满当当摆了一桌, 全是翡翠。
江团圆小手一指,“这边的手串和平安扣都是给没成婚的表姑娘们的。”
江瑶镜凝神看去, 都是春带彩的活泼鲜艳颜色,都是适合小姑娘的,略微数了数, 对得上那边妹妹们的人数。
江团圆:“这边是已经成婚的和舅妈婶婶们的。”
这边是手镯和套链, 这边就不拘颜色了, 冰油绿、瓜皮绿、粉紫、紫罗兰等等,种水颜色都是相差无几, 装进盒子后送随机送给婶婶们,若有颜色不喜的, 就只有家去后各自私下调换了。
看完这一批后,不用江团圆继续介绍, 江瑶镜视线再往旁移, 这边就是男人们的东西了, 依旧是翡翠制的砚台、印章和玉佩、茶宠。
最后还有几个以阳绿为主石, 刻了他们生肖属相还坠了黄金流苏的小儿璎珞项圈。
这些都是给姜家人的礼物。
虽然目前江瑶镜还没收到他们即将启程回江南的消息,但鹤鸣书院在那摆着呢, 想来也耽搁不了太久,所以趁着这次回门,把送行的礼物也备上了。
姜家的礼物没有问题,江瑶镜过目后,望春领着一帮小丫头正在装盒缠丝带,而另一张桌子上,同样的翡翠同样的形制,就是种水颜色差了不止一等。
这些是给江家人的。
江团圆站在江瑶镜的旁边,一直瘪嘴。
就算这些是姑娘平时根本不会上身的,但给了芙蓉城的那些江家人,江团圆还是觉得肉疼。
江瑶镜伸手点了点她撅起来的嘴巴。
“别这么小气,到底是亲戚,而且这次还要让他们帮忙。”
江团圆:“哪里叫帮?”
“这分明是他们应该的。”
她愤愤不平:“他们在芙蓉城能过得这般舒心,依仗的都是老爷子,如今又添了姑娘您,前面安逸了那么久,现在帮咱们做事就是应该的。”
“确实是应该,但话不能这么直白地说出来。”
江瑶镜淡淡应了一句,见她还是不高兴,打发她去看茶叶了,许多茶叶都要让亲戚们带走,新茶虽不是绿茶那般格外强调密封性,但也要严密包装。
她则依旧站在桌前,看着这一桌琳琅满目的锦盒,若有所思。
芙蓉城是江家的大本营没错,祖父曾经的威慑力和自己如今的身份,在整个川城来说,还算是有影响力,谁也都会给几分薄面。
但从前自家从未和茶叶一途沾上什么关系,其余江家人也没做过跟茶叶有关的生意。
但应该还好。
新茶的出现虽然会冲击目前已经稳定平分份额的名茶,但它的主要销路其实在海外,也只前期铺路扬名的时候才会大阵仗,等名气铺垫得差不多后,就会慢慢收拢份量,大齐只放高端,中下等依旧去海外。
这次主要会托付芙蓉城的江家人去川藏道的起点一次,去那边的茶马古道走一圈。
新茶走不了茶马古道,也损不了他们的利益。
是去撒钱的,修整沿路也好,清理一段两侧密林也罢,弄个极便宜的客栈和茶楼都行,反正是去撒钱的。
先礼后兵。
权势在前,谦逊在后。
自己都摆出这样的和熙态度了,若那些早已成名的茶行还要来使小动作,那就不要怪自己以势压人了,防患未然,不想沾小麻烦闹心,但不惧任何人。
江瑶镜定定看了一眼已经装进锦盒的礼物们,转身去里间洗漱了。
——
等她梳妆完,也终于看到了一大早就没了人影的某人。
想到昨晚,已经盛妆的江瑶镜俏脸一凝秀眉一皱,直直瞪了他一眼,浓艳华贵的绛紫衣裙让她添了数分威势,简单一个瞪眼,竟叫人有些不敢直视。
岑扶光退后两步,怕怕道:“王妃好大的威风,吓到本王了。”
差点儿破功笑出来的江瑶镜:……
到底是绷不住了,翻了一个白眼又哭笑不得的骂他,“大清早的做什么怪,快些闭嘴吧,别招我下手收拾你昂。”
骂完就转身往外走,早膳已经摆好了,快些用完早膳,也能早点回家。
得了白眼和斥骂的岑扶光反而舒服了。
打是亲骂是爱嘛。
他嘿嘿两声凑近,在她旁边喋喋不休,夸她今天的妆容好看,赛过貂蝉西施,又夸她今天的衣裳好看,好看到天上的仙子看到了都会来抢。
江瑶镜:……
浮夸。
太浮夸了。
努力板着一张芙蓉面,可这嘴角实在是不听话也不够矜持,一直往上翘。
爱听,多夸。
见状,岑扶光夸得更起劲了,简直把今天的江瑶镜说成了天上地下第一人,说得江瑶镜实在没脸继续听下去了,正要伸手去捂他那张没有最浮夸只有更浮夸的嘴,然而在她还没行动之前,耳边忽然安静了下来。
侧头抬眼好奇看他,却见那人正低头垂眸看着自己身上的某样东西。
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清腰间佩戴的东西后,江瑶镜眨了眨眼,故作平静道:“这平安扣怎么了,是不是不太衬今日的衣裳?”
确实不太衬。
今天的主色是绛紫,绛紫华贵,不止要盛妆来配,就连头上身上所有的首饰也以艳色居多,但她此刻腰间所佩的平安扣却是风雪夜归,雪中一抹红蕊,近乎透明的清冷。
是好看的,但确实不衬今日的穿戴。
“好看。”
岑扶光:“今日最佳首饰就是它!”
江瑶镜正在拨弄平安扣的手指一顿,一脸无语。
“只要你是送的,就是最好的呗?”
岑扶光理所当然点头。
见他如此,江瑶镜笑了笑,双手手腕上抬,让他看自己手腕上的双镯,又偏了偏头,鬓边的步摇轻轻晃动。
“手镯头面都是来自你的聘礼,那你说,哪个最好看?”
本想为难他的江瑶镜,笑意刚上眉梢,就见他毫不犹豫指着自己腰间的平安扣。
“它最好看。”
因为它的意义最独特。
它可是自己第一次专门给你挑选且含有特殊意义的物件,自然最好看。
江瑶镜唇边的笑意一顿,看着他满含笑意的深邃双眸,也明白了他的未尽之语,春羞浮上脸颊,轻轻推了他一下,“还不快去寻你配套的扳指,别告诉我你没有。”
“当然有。”
岑扶光早膳都不想用了,也不吩咐人去找,当即起身,自己亲自去取了。
——
定川侯府这边早早就等着呢。
“回来了!”
“姑爷带着姑娘回来了!”
秦王府的马车刚出现在街头,里面的侯府就已经得到了消息,江鏖领着一众人出来迎接,岑扶光率先跳下马车,先是抬手阻止了江鏖等人的行礼,又伸手去接江瑶镜。
一双璧人站在马车前,同样的尊贵,同样的好看。
众人在门前寒暄起来,而侯府的下人们则是忙着搬秦王府带回来的归宁礼,整整四个马车,不时有惊呼声响起,都在说王爷大方,王爷对姑娘真好等等之类的话语。
江瑶镜没管别事,她一看到江鏖眼睛就亮晶晶的,脸上的笑容也非常甜,她要以非常好的精神面貌告诉祖父,自己真的过得很好,无需担心。
然而媚眼抛给了瞎子看。
江鏖只在她下马车的时候扫了她一眼,余下的所有精力都放在了岑扶光身上,甚至在她不甘心上前说话的时候轻轻推了她一下,只顾着和岑扶光说话。
江瑶镜:……
过分。
太过分了!
她小小哼了一声,也不理江鏖了,脚步一转,就进了女人堆,和程星月眼神示意,又笑着和亲戚们往来应酬。
说了好一会闲话后才各自分开了。
岑扶光被男人们带到前院去了,想来今日是要被灌酒的,但他那个酒量,江瑶镜压根不担心,反而在想今天家里的醒酒汤备的够不够,怕是要倒很多人。
心里正想着,就被江鏖顺手‘拖’进了耳房。
“拉我作甚?”
一进耳房江瑶镜就拍开他的手,冷着脸哼哼,“不是只能看到你孙女婿么?还找我做什么,前院喝酒去呀。”
江鏖压根不理她的小脾气,只低声问他,“你是不是还没告诉秦王?这事不能拖太久,拖越久对你们的感情越不好。”
江鏖镜看了他一眼,平平道:“说了,昨晚就说了。”
江鏖震惊瞪大眼,又咽了咽口水,“他居然没炸?”
不应该啊,以秦王的脾气,就算不生气也该造作一番才是,刚才看他只觉眉眼都亲和了许多,哪里像昨夜知道大事的样子?
江瑶镜:“真说了。”
江鏖:“……他没炸?”
江瑶镜想了想昨晚发生的事,那点小惩罚确实算不上炸,肯定摇头,“没有。”
江鏖:……
见到真情种了。
他沉默良久后,伸手拍了拍江瑶镜的肩膀,认真嘱咐:“对他好点,以后别动不动就打他了,知道不?”
遇到这样的真情种不容易,错过这个,下个就真不知道在哪个天边了。
江瑶镜:“我对他很好了!”
“那就再好点!”
江鏖抹了一把脸,“我也得对他好点,不然我自己都觉得亏心,太亏心了。”
江瑶镜:……
“知道了知道了!”
她再三保证后,江鏖终于放心,正要抬脚离开,江瑶镜又拉住了他的袖口,想跟他说说江家人去茶马古道的事,谁料刚开了个口就被江鏖叫停,“行了行了,这事你明儿来封信说完就是了,别耽误老夫去找秦王喝酒。”
“你自己玩去吧!”
说完一把挣开衣袖,头也不回地走了。
气得江瑶镜原地跺脚。
您到底知不知道今天归宁的是谁啊!
她气闷半晌,又迅速收敛好了脸上的憋闷,笑着出去和女眷们说话了。
今儿江瑶镜的打扮确实隆重,也应该隆重,毕竟今天的主角是她,而女眷们本就容易在妆容穿戴上留下注意力。
江瑶镜今天所有的装扮都在众人眼底过了一遭。
然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她腰间略显突兀的平安扣吸引,好看自然是好看的,但华贵和清冷,有点不搭。
所有人都注意到了这一点,但没人指出来,依旧笑语晏晏,或许有特殊意义呢?若是在好奇,待会儿宴席散了,私下问问也无妨。
而直到午膳,男人们也从前院过来打招呼后,女眷们才看到了正自然抬手给江瑶镜整理头发的秦王那只手。
同料而出的风雪夜归人扳指正在秦王的手上璀璨明亮,在日光下,和江瑶镜腰间的平安扣一起,熠熠生辉。
已经成婚的女眷们的脸上满是调侃。
而还没成婚的小妹妹们则是一脸激动。
学到了!
以后我也和我夫君这么配!
第214章 媳妇最棒,媳妇最厉害
“干娘——”一个锦衣丫鬟声音略显急促道:“王爷已经出门了, 王妃也已转身回内院了。”
“恩。”
和她焦急态度截然相反的是,端坐太师椅上的妇人依旧慢条斯理的喝茶,慢吞吞喝了半杯后, 才抬眼看她, 话未出眉先皱, “教你多少次了,遇事不要慌,这点小事你又急上了,果然是年纪轻, 再怎么教都教不会……”
“可是干娘,那是咱们王府的女主子, 早就该拜见了。”
若是以往,丫鬟还能耐着性子听她的所谓教导,但今天真的不行, 不得不出声打断了她的话, 而且随着她的墨迹, 脸上愈发的不安。
“若是等正院的人来通知再率人前往,怕是不好收场。”
“王爷都不急, 你急什么?”
是王爷的奶嬷嬷,也是如今王府内院管事的周嬷嬷直接厥了回去, “身为王妃,大婚第一日就该接受府中众人拜见, 结果呢?”
结果第一日临近傍晚才看到人影。
第二日第三日就更别提了……
哪里有正经过日子的当家主母的做派?
这些话她没有说出口, 但丫鬟伺候她几年, 光看脸色也能猜出大概, 自然也没错过她脸上划过的一丝不屑。
丫鬟:?
王爷那个黏糊样,有眼睛的都能瞧得见, 王妃是女主子没错,但她也是王爷的妻,才刚新婚,陪王爷还是召见下人急着掌权,这两者根本就没有可比性好吗?
她突然就不想呆在这间看似逼仄实则金玉满堂的屋子了,她也好似此刻才恍然大悟,这堆金积玉仿似老封君屋子的主人,只是王府的一个下人罢了。
这屋子里的所有物件,她都不该用的。
可出去也没用,她和周嬷嬷的关系绑定得太深了,众所周知的事情,偏偏她又深知她的脾性,性子本来就犟,王爷不在的这两年,更几乎到了独断专行的地步,容不得旁人半分忤逆,也不会改变任何决定。
“不着急,王爷才出门呢,便是要咱们主动拜访,也得抻一抻……”
“我可不是见善囚恶那两个没手段的小年轻,我可是王爷的奶嬷嬷,奶大了王爷!”
周嬷嬷还在低声自言自语,脸上是矜傲的胸有成竹。
全然没发现不止开口的那一位,屋里伺候的,门口站着的锦衣丫鬟们,都不再附和她的自吹自擂了。
……
岑扶光满身怨念上值去了。
江瑶镜送了又送,从内院送到外院,从外院送到大门,一步三回头,回头再回头的,明明只是出门上值,生生被依依不舍的某人搞成了生离死别。
幸好这人没有丧心病狂到让自己把他送到礼部去。
送走了大祖宗,宫里还有两个小祖宗在等着呢。
江瑶镜本来想着用过早膳就去宫里把他们接回来,但后来想想又算了。
大约是经常看到亲人‘离开’,要么太子消失几天,要么祖父消失几天,他们爹忙起来的时候更是好多天都见不到人,两个崽崽其实并不如何粘人,也不会要所有人每天都在他们眼前,只要有一个在他们面前就好,不拘是谁。
但自己约莫有半月没见他们了,而且几日前的请安还差点就碰见了。
这会子接过来,至少要被他们黏糊一整天才能稍微消停下来。
还是先处理正事吧,午后再进宫去接他们。
打定主意的江瑶镜,用过早膳略微消食一番后,就抬眼看向了江团圆,江团圆已经知道她的打算,眼神示意外间守门的小丫鬟警醒些,又让望春和离夏在屏风外守着,这才在低声在江瑶镜耳边把自己这些时日打听来的事情细细道来。
“府里大管家的名头虽然落在见善头上,但他时常跟着王爷外出办事,而且他也只管王爷的私库和外院幕僚之事。”
“内院的所有杂事,丫鬟调度还有外院的小厮升降,其实都落在王爷的奶嬷嬷,周嬷嬷身上。”
奶嬷嬷三字并未让江瑶镜如何动容,因为岑扶光不仅从未提过这个人,昨夜还说了,府里随便自己折腾,收拾谁都行,全部往死里收拾也成。
不是岑扶光心狠,对自家的下人都没有半分心软。
而是这些年他确实无心府内诸事,见善也跟着他在外面忙碌,他也知道府中乱象早生,只要不过分就当没看见,反正换了人也是大差不离,就没有不贪的。
不过在大婚前他让见善下死手查了一回。
很好,可以掉很多个脑袋了。
他想了想还是没有处理,留给小月亮做新官上任的三把火拿她们来立威吧。
江瑶镜:“说说她的具体情况。”
江团圆:“见善说的,王爷幼时连娘娘都不怎么亲近,一心往外跑,能跑能跳后就直接去了军营,连家都不怎么回,一岁出头的时候就断了奶了。”
江瑶镜:“那娘娘应该把人送走才是,怎会留到如今?”
确实有奶过一场就把奶嬷嬷当母亲伺候奉养终老的,但那是和小主子实在亲厚,两人都舍不下彼此,但岑扶光的情况显然不在此列。
他断奶的时候压根就不怎么记事,也不会在意奶嬷嬷的去留。
“而且他只有这一个奶嬷嬷吗?其他人呢?”
江团圆:“其他人都离开了,独留周嬷嬷是看她当初老实,也是因为她男人在战场上没了,孩子也没保住,家中又无别的亲人,娘娘心善,就留她下来了。”
当初老实。
这四个字说得可真微妙。
江瑶镜看了一眼江团圆,平平淡淡的一眼愣是看得说得心头火正盛的江团圆心里一个咯噔,磕磕巴巴道:“怎、怎么了?”
江瑶镜歪着头,好整以暇问他,“你同见善很熟?他什么事都告诉你?”
江团圆:……
她木着一张小圆脸,干巴巴地回了三个字,“一般熟。”
一般熟你问什么他说什么?王爷幼时的旧事你都能打听到?
江瑶镜没有马上逼她,而是伸手点了点她,又将手掌摊开在她的面前,“行了,不废你的口水了,把查到的资料都给我吧,我自己看。”
“昂,我现在去拿。”
莫名觉得松了一口气的江团圆干脆应了一声,小跑着去拿资料。
很快回来。
——
江瑶镜接过资料细看,最先看的就是周嬷嬷。
看着看着,脸色逐渐奇怪。
她原本以为这周嬷嬷既无亲人又无子嗣,可人活一世总该有盼头,她可能就应在贪财上了,毕竟银钱才有可能保障她日后的养活生活。
但这人的点居然应在了认干女儿身上。
收干女儿也罢,和太监收徒弟认干亲是一个道理,还是想年迈之后有所依。
但你这是不是太过分了?
这内院如今算上正院,大约二十多位的一等大丫鬟位置,有一半都是她名正言顺的干女儿,剩下的那一半,也都或多或少和她有关系。
反正和她没关系,莫说一等大丫鬟,二等的都摸不着边。
您老这是在秦王府织网呢?这是王府中的一人之下百人之上吗?
把江瑶镜都给看无语了。
和资料一起送来的,还有专属周嬷嬷的账册,王府才建不到五年,可背靠秦王这棵大树,加上岑扶光本人并不如何用心在内院的杂事上,周嬷嬷的来钱路子那叫不是一般的多。
光是查出来的账本,就已过十万白银之数了。
江瑶镜在那个数目上顿了顿,把她的资料放到一边,又接着翻看下面的。
这三日,两个主子在黏糊,江团圆可没闲着,这府里只要叫得上名头的奴才,都被她打听询问过还和见善一一求证过,尤其是大婚那日大厨房那几个,更是被她查得明明白白。
她的大刀已经饥渴难耐。
“姑娘。”
“到现在还没人打发来正院询问是否要请安的呢,我估摸着都在看周嬷嬷的行动。”
“先把她叫过来收拾了?”
“不着急。”江瑶镜一张一张翻过手中的资料,“待会儿一起处理,你若实在等不及,就派人去叫囚恶,让他整理好队伍,待会儿直接全部拿下。”
“悄悄的,别露了行踪,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不必引起没必要的惊慌。”
别露了痕迹?
江团圆想了想,直接派府内的家生子,正好老子娘都在外院做活的小丫头一脸自然地往外院去了。
这个小丫头是王爷指过来的人,可以信任。
等吩咐完这件事她才一脸兴奋回身,“姑娘这是要把该收拾的都一网打尽?”
“恩。”
已经看完资料心中有数的江瑶镜资料放到一边,又拿起账本翻看,看到所有人汇集一起的数字后,挑了挑眉。
看来确实很多人给王府送礼,哪怕这两年岑扶光不在京城,秦王府还是如日中天,不然这一个两个的,也不会肥到这种程度。
也不知道抄家能抄回多少来。
听到江瑶镜干脆的一声恩,江团圆犹豫了下,还是开了口,“一起收拾,怕是要空缺好多位置出来,府里怕是一时半会没了安宁了。”
“我以为,收拾几个大的给了下马威,余下的,慢慢来最好?”
江瑶镜明白她的意思。
不止是怕府里生乱,还怕自己失了人心。
毕竟这才嫁进门就‘大开杀戒’从上到下都不放过,确实有些不太好。
“目前府里的人心不重要。”
江瑶镜把手中的账册轻轻丢回桌上,叹了一声,声音压得更低,“三个月后就会再度离京,等再回来还不知又过了几年。”
“就算还有今天剩下的人初心依旧,但又能留下几个?”
是人都有欲-望,主子不在,外面的诱-惑依旧,谁能一直忍下去?
而且不止王府众人——
江瑶镜隔着屏风抬眼看向外间,薄透轻纱的屏风上是影影绰绰的人影,此刻在自己屋子里的,全都是从定川侯府带来的人。
她们不会跟着离京。
而等它年再归时,这些人又能留下多少呢?
十不存一吧。
江瑶镜心里不报多大希望。
江团圆顺着江瑶镜的视线也看向了外间,很快就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心里默默道:怪不得姑娘不怎么亲近那四个呢,还以为是给她们时间慢慢适应,现在才反应过来,根本就还不到真正亲近的时候。
反正能过这几年的考验就会成为姑娘真正的心腹,过不了,该怎么罚就怎么罚。
江团圆一心只有自家姑娘,懒得为旁人费心神。
她认真想了想,确实没必要留手,一击必中一网打尽谁也不饶的态度才能让他们心生恐惧,后面几年才会安生一些。
她一直探头看外面。
“我去看看小丫头回来了没,早点整齐人手早点办事,下午还要去接小主子们呢。”
江瑶镜点头,“去吧。”
又笑了笑,温声道:“确实要快些,我好多天没见他们了,下午接了他们回来,肯定要一直陪着他们的,那就在去接他们之前,这这件事办完。”
“好。”
江团圆快步出去了。
……
而随着天穹之上的烈阳逐渐升高,旁边就搁着一个冰盆的周嬷嬷却明显焦躁坐立不安起来,又问,“正院那边还没消息?”
门外的小丫头丧丧摇头。
“不应该啊……”
周嬷嬷自认拿捏准了小年轻的心思,这王妃初进王府,应该迫不及待收拢权利才是,她的预想是王爷一离府她就会马上召见自己。
她都想好数个措辞应对不那么快给钥匙不交账本了。
结果到现在还没个动静。
不止周嬷嬷开始急了,其他躲在她身后看她行动的人也快忍不了了,原先想的是周嬷嬷本就是内院领头人,她得打头,自己这些人跟在她的身后,就算王妃因她去得晚而生气,那这气也牵连不到自己等人头上,跪一场也就算了。
但周嬷嬷你到底几个意思?
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不去正院请安?
你这不是要和王妃较劲,你这是要做王妃的主吧?!
谁知周嬷嬷自己也是有苦说不出,抻着抻着就被架到了半空,现在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她几次起身又坐下。
来回数次后,到底是忍不住了。
她可没想现在就骑到王妃头上去。
还是去换了一身她分例里该穿的衣裳,把头发梳得乌黑油亮的,挺胸抬头,终是踏出了她尊贵的步伐。
其他早就准备好的众人大大松了一口气。
赶紧跟上跟上,耽搁到现在,今天怕是要跪很久了。
但看王妃这几日和王爷甜甜蜜蜜腻腻歪歪的日常,应该是个很好说话很好相处的人,约莫不会罚太狠吧?
他们心里刚这样想,才出管事们住的院子,小路尽头就站在几十号人,个个劲装寒刀,为首的,是府里让人闻风丧胆的囚恶。
而他的佩刀,已经出鞘。
周嬷嬷:……
接下来的遭遇对周嬷嬷来说既短又长。
她没想到自己这几年贪墨的所有银子在囚恶那里都有记载,收了好处打着秦王府名头办的那些事情,也几乎都记录在案。
她压根就没反应过来。
直到被侍卫捆绑住要压着去地牢的时候她才终于回神,铁证如山,她狡辩不得,只能打感情牌。
“我要见王爷!”
“我是王爷的奶嬷嬷,我奶了他一场,他是喝我奶长大的,王妃也不能这样对我!”
“他是要给我奉养终老的!”
以前的岑扶光在京城的名声不好,在府里的风评也没好到哪里去,大多数人都是惧怕他的,曾经的周嬷嬷也是。
但随着这几年她一直关着府中内事,而一向对外人格外冷厉狠辣的王爷居然从未责罚过她,她就升起了一个念头:王爷只是看着面冷,但还是念着自己奶他一场的恩情的。
这个念头升起后就再没下去过,随着这几年的愈发大权在握而深入内心并且坚信不疑,在外人面前也是这般宣扬的。
大多数人都信了,也都不敢和她争锋。
骗人的最高境界就是把自己都骗了。
周嬷嬷自己都忘了当初其实没怎么和岑扶光相处,只一心记着王爷会给自己养老,他会一直纵容自己。
今天才终于梦醒,但还是不肯认命。
一直懒得开口的囚恶终于撇了她一眼,淡淡道:“王爷连你是谁都忘了,什么奉养,都是你自己的臆想而已。”
“不可能——”
“不会的……唔唔!”
吵得耳朵疼,囚恶看了一眼自己的副队长,那人直接上前堵住了周嬷嬷的嘴,下巴一抬就示意人赶紧拖走。
周嬷嬷被拖走,囚恶回身,看着因这一场变故而呆立当场的其他管事们,笑了笑。
“该你们了。”
“做了恶心事的都别慌,因为一个都跑不掉。”
—— ——
秦王府这边已经乱成一锅粥,岑扶光这边居然是岁月静好。
准确来说,是他一个人的岁月静好。
他来礼部是为一月后的大典准备的,很多礼部官员吵了又吵实在拿不了的决定,都想由他这个当事人来决定。
岑扶光确实来了,也确实给了明确的答复。
但他那些答复,他敢说,别人都不敢听。
本来就顺着现太子的意思把大典的规章拔了又拔,秦王一来,那规格直逼皇上了,正要顺着他的意思上了这样的折子,皇上怕是要拆了礼部!
于是岑扶光就被‘赶’走了。
他本来想直接回王府的,但想着宫里满是怨念的老父亲,他这段日子本来就心绪不平,再来次阳奉阴违,他怕是要把自己抓去乾清宫给他批折子了。
他真干得出来这种事。
还是在这边耗着吧。
岑扶光在礼部门前站着想了想,转身,手往身后一背,溜达去了隔壁的工部,他没在工部轮值过,也对工部的内事不感兴趣,他来这里,是来看宸王府建造的如何的了。
知道他的来意后,工部的人很爽快地就把宸王府的建设图给了岑扶光,还有人守在一边告诉他如今已经建到了那个环节,又用了哪些材料。
岑扶光都认真听着,还态度很好的是不是恩一声。
工部众人对秦王的感官不错。
这不是很有礼貌嘛?
也不知道礼部刚才在嚎啥。
然而,心里刚嘲笑礼部,他们马上也开始嚎起来了。
岑扶光认真听完,也认真给出自己的建议,态度依旧良好,但这话,听得工部众人一个比一个红温。
这个材料要换,那个规格要抬。
听得工部众人拳头都捏紧了。
要知道宸王府的建造本就比寻常亲王府邸还要高出一等,这是皇上吩咐的,而且建造王府的银子也是翻倍的给。
他们本来以为这次是个轻松活,钱多,也可以放手干。
谁知秦王一来,规格又无限往上拔高。
再拔,要不要原地给你建个小皇宫出来?
还有,你这一拔再拔,多出来的银子呢,你有本事你给啊!
工部尚书看着还在喋喋不休的岑扶光,差点就把这句话给秃噜出去了。
好在他忍不住即将开口之际,有人来拯救他了。
“爷。”
见善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岑扶光回头,见他神情有些不对,放下手中的图纸,和他一起走到院中的梧桐树下站定。
“出什么事了?”
见善把江瑶镜在府中的所作所为简略说了一遍,“截止到目前,被抓的内外院大小管事已经有十三人了。”
岑扶光不在乎她抓了这么多人,因为他清楚小月亮从来不会空口无凭。
而且他也清楚自己常年不怎么理会内事,府里早就乱了。
小月亮玩这一出一网打尽没有任何问题。
就是——
岑浮光低声迅速吩咐:“你快带人回去,这么多人被抓,府里怕是要乱,侯府的侍卫可没跟她进王府。”
见善听完却没动。
岑扶光‘恩’了一声,看着不抬脚的见善。
见善:“王妃不需要属下带人去‘救’。”
知道府里抓人的动静这么大之后,见善第一反应就是询问王妃的安全问题,而他在得知王妃的应对处理后,当场就放了心。
“王妃设一月为限,还当场给出了明确的考核标准。”
“一月后,最优的人,就替代今日被抓之人的职位。”
要知道秦王府是真正的盘根错节,还个个有来头,一部分是从前跟着王爷上战场之人的家眷,一部分是皇后娘娘指派过来的,还有一部分是从太子那‘继承’来的,还有一波是岑扶光自己的人。
这些人的忠心都是可以保证的,但都有些自持身份,都觉得自己比其他人高出一等。
面和心不和,谁也不服谁。
而一旦*7.7.z.l占据某个管事位置,是轻易拉不下来的,因为同盟太多。
现在江瑶镜玩这一出,直接把他们‘打’傻了不说,又给出了庞大的希望,要知道,秦王府已经太久没有管事下来过了。
岑扶光也笑了。
他知道也不必问了。
小月亮不用自己帮忙,她现在被一群人谄媚讨好呢,根本没人会伤她半分。
“我媳妇可真厉害~”
他摇头晃脑自鸣得意还一脸自豪。
见善倒也没泼他冷水,因为他也觉得王妃今天玩得这一出很高明。
“小殿下?”
陌生又有一点熟悉的称呼打断了岑扶光的自豪,他当即循声回头。
第215章 秦王他真的好爱
小殿下这个称呼, 是从前自己还是豆芽菜小豆丁的时候,军营里的那些人对自己的称呼,大约六七岁之后, 就不再有人这么喊了。
岑扶光疑惑回身, 来人大约和自己一般年纪, 五官端正清秀,看着有些眼熟,仔细打量他的眉眼,不停寻找记忆。
终于在来人走到自己面前之际喊出了他的名字。
“赵观海?”
来人确实是赵观海。
他先恭敬给岑扶光行了一礼后才笑道:“没想到王爷还记得我, 倒是我小瞧了王爷的记忆,耍了手段, 王爷莫怪。”
“没事。”
岑扶光从来不会在这种小事上计较。
他和赵观海只能说是幼时玩伴,懂事没多久后就分开了,长大后在战场也见过数面, 算是旧友, 但也没什么旧情可叙的。
岑扶光:“你怎么会在这里?”
赵观海动了动自己的右腿, 自嘲一笑,“战场上受了伤, 走路还算正常,跑起来就不对劲了, 已经退了下来,现在在工部谋了个闲职。”
战场下来的人, 怎会来了工部, 还是闲职?如果没记错, 他的家世还算不错, 兵部一大把战场上退下来的人,就塞不进一个他?
不过两人是多年后再见, 未免交浅言深,而且他本身也不是多热情的人,笑笑就算听过了。
两人又随意闲聊了几句,里面探出一个脑袋喊赵观海,他再次对着岑扶光行礼告别后,就慢慢走回去继续做事了。
媳妇那边一人就足以大杀四方完全不用自己帮忙,岑扶光想了想,手往背后一放,又悠哉悠哉回了工部。
刚松口气还在祈祷秦王别再回来了的工部尚书:……
这祖宗怎么又回来了!
……
礼部那边是真不敢迎这位祖宗入门了,不然集体都得被皇上送去见祖宗,他们不仅大白天大门就半遮半掩的,也几乎不在岑扶光面前出现,实在不得已要路过工部的时候都是‘嗖嗖’的,个个都跑出了残影。
礼部可以躲,工部是真没法子。
因为岑扶光对宸王府的建造真的很上心,连一砖一瓦都要过问。
工部员外郎生无可恋地坐在一旁‘陪聊’,听秦王问太安和太和这两处的砖谁更好,他扯了扯嘴角,麻木道:“都好,但请王爷记得一点,这两个上火窑出来的砖头确实好,但它们用时长,出量少,是断、断不可用在外墙之上的。”
迎着岑扶光直勾勾看过来的眼神,已经麻木了的员外郎坚强得又补充了一句,“如果王爷您坚持外墙也使用,那宸王府的建造,至少得跨三年有余呢。”
岑扶光:他倒是不介意大哥一直住东宫,但在外面晃了一段时间的大哥好像不愿意‘关’在宫里了。
好吧,其实自己也不愿意。
他勉强放下了手中外墙的图纸,正要拿起其他的,员外郎眼睛一亮,一下子站了起来,整个人焕发出了别样的生机,“到点了,该用午膳了,王爷请——”
这躬鞠得,身子几乎快要对折。
岑扶光:……
他定定看了他一会儿,笑了笑,还真站了起来。
很好。
用完午膳就该其他人来接待秦王了,胜利就在前方!
而看着激动到快要打摆子的员外郎,岑扶光慢条斯理从他身边走过,留下一阵香风的同时也闲闲丢下一句,“你很不错,下午也由你来陪本王说话。”
还以为自己马上就能逃出生天的员外郎:……
他整个人都僵在原地。
敢嫌弃本王,看本王怎么收拾你。
从来不觉得自己难搞,而且今日那些问题对于不懂建造的人本也是正常,他若是好好解释为何不行,又不是非要如此。
偏生他的忍耐如此明显,明显到想放水都做不到。
那就必须要跟他好好玩玩了。
六部是在一个院中共用午膳的,但忙碌起来也顾不得其他,且这会才刚开膳,时间还早,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岑扶光抬手制止了他们的行礼,示意他们继续用膳。
先看了一眼六部的膳食。
还行,正常饭菜。
而一溜正常饭菜中,忽然闯进了一个彩色的食盒,一下子就吸引住了岑扶光的视线。
正要用膳的赵观海,忽觉面前一阵阴影,抬头看去,竟然是秦王殿下。
他神情一顿就要起身行礼,岑扶光依旧阻止了他的动作,在他对面落座,只看着他食盒中的膳食,问他,“家人给你送来的午膳?”
赵观海不明所以点头,“对,我妻子做好命人送来的。”
岑扶光:“这些粉绿紫的颜色是用什么调出来的?”
赵观海食盒中的膳食不予评价,岑扶光的重点一直在他彩色的,捏成一团团的饭团之上。
赵观海迟疑了好一会儿才犹犹豫豫道:“花汁和菜汁?”
岑扶光的视线上移,从饭盒移到了他的脸上。
原本以为这人能利索说出是妻子所制,应该和她的感情很好,这种意味着夫妻情谊的食盒,就算他本人没有参与制作,也该能说得头头是道,结果居然连最浅显的都答不出来。
是从来不进厨房,还是其他?
赵观海被岑扶光的目光看得心中一阵惊疑,不知自己是否做错了什么,略显慌张的推了推桌上的食盒,“颜色看起来些许幼稚,但味道还算不错,每个饭团之中的内馅都不一样,微臣还没动过,王爷要不要试试?”
“她为你亲自下厨,不是为了让你在外人面前说这些贬低自谦话语和推给别人的。”
说完这一句岑扶光就径直起身离开。
赵观海神色一呆,不知所措看着岑扶光离去的背影,而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际,赵观海才缓缓低头,看着因为打开许久热气已经逐渐消散的膳食,恍惚出神。
——
旁人夫妻的事和自己无关,岑扶光很快就放到了一边。
他的心思还落在彩色的饭团上。
这样五颜六色的小玩意,就该送到小月亮的面前。
明明是一轮清冷皓月,但岑扶光送她东西的时候,不管是贵重的还是着重心意的小玩意,他总是搞得五颜六色的,哪怕江瑶镜不止一次表示东西是好的,但这搭配,实在是有些晃人眼,但他还是不改。
清冷皓月属于天穹,人间的小月亮本就该喜怒哀乐各色同存。
岑扶光一边用膳一边吩咐见善,不止说了今天晚膳要上彩色饭团,还顺带问问下午的小月亮要做什么。
深刻清楚两人有多腻歪的见善对于这个正经官署里发出的‘不正经’命令没有任何异色,平静听完,下去吩咐。
他淡定,他的徒弟也很淡定,听完命令后正要小侍卫去跑腿,谁料见善咳了一声,摸了摸鼻子,不自在的接着道:“既然都要问王妃下午做什么,那再顺带问问江姑娘今日可好……”
徒弟挑眉一笑,故意道:“正院可多江姑娘了,师傅问得是哪一个江姑娘呀?”
见善直接抬手给他后脑勺来了一个响亮的巴掌。
徒弟老实了,徒弟迅速离开去办事。
见善在原地站了站,又活动了一番手脚,继续回去伺候岑扶光了。
……
岑扶光平生最‘爱’犟种,他还真就和小员外郎杠上了。
就一直要他陪聊。
也不耽误他的正事,他有正事的时候岑扶光就在旁边等着,反正不耽搁你,你也别想甩开本王。
这员外郎也是倔,明知秦王是故意‘刁难’,他越反抗他越来劲,可他也不肯服软,还时不时找借口‘跑’,跑五次被‘抓’回来五次后,依旧不肯放弃。
这不,第六次又来了。
岑扶光一个错眼,他面前的矮墩墩就没了踪影。
他也不生气,负着手再次开启工部‘巡逻’,反正上值期间小员外郎也不敢跑出去,而对于秦王和自家员外郎的‘你跑我抓’的小游戏,工部众人已经习以为常并且暗自拍手叫好。
没错,就是要这样。
员外郎使劲跑,秦王认真追,你们两个绑死,千万别把视线落在我的身上!
而从赵观海位置面前走过的岑扶光,又再一次被他桌上的盒子吸引,这次是点心,依旧五颜六色,且造型比午膳时的饭团复杂精巧了许多。
不止用心到每个点心都染了色,还都形状不一样,简单的桃花形状有,居然还有略显复杂的猫狗形状。
岑扶光面无表情从他面前路过,心里就两个字。
想要!
已经走远的岑扶光耳朵里依旧能隐隐传来赵观海同僚的羡慕低语声。
更想要了!
不止想给小月亮送,还想让她给自己送,也想听羡慕恭维声,尤其是关于夫妻感情的!
不过她的手可不能沾染了厨房的烟火气,不能她亲自做,吩咐厨房做,再吩咐门房送过来就行,嘿嘿。
岑扶光想到就要做,但刚抬起想要召唤见善的手又放了回去。
现在不可以。
小月亮现在应该已经接回两个孩子了,两个孩子久不见母亲,怕是黏她得紧,她肯定没空搭理自己的,应付都没时间。
行吧。
忍两个小的一回。
明儿再让她去吩咐。
为数不多的父爱让岑扶光勉强克制住了自己,把这件事暂时放到一边,继续溜溜达达找小侍郎‘玩耍’。
而又一次被秦王抓住的小侍郎是真的一点都不想和秦王玩耍了!
走远的岑扶光并未回头,所以他完全没发现有人羡慕之外,还有人正对赵观海悄悄瘪嘴,还翻了数个白眼。
——
后面的时间员外郎都是数着时辰过的,申时刚过半,又恰好秦王去更衣,天时地利人和!衣摆一掀,拔腿就跑,成功成为今日第一个出官署的六部官员。
逃出生天的感觉实在太美好,美到员外郎连蹦带跳上了自家马车后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坐在车厢里感受自-由安静的气息。
从前只认为秦王凶戾,如今只觉得他聒噪还恶劣!
正在心里小声逼逼秦王,忽觉马车已经开始移动,从车厢内探出头,“我还没吩咐呢,你往哪走?”
车夫:“老爷,后面是秦王府标志的马车呢,往旁边稍稍让位。”
秦王府来马车了?
秦王今晨可是打马来的,马车来接,那就是秦王妃来咯?
秦王妃归京的时候他家里没人去凑热闹,秦王大婚的时候他家也上不了桌,对于如今京城热议的秦王妃本人,他耳闻许多,但从未见过。
这下子是真的不急着走了,让出位置在旁边靠好,狗狗祟祟掀起车帘一角。
哇。
今儿大喜!
不仅看到了秦王妃本人,还看到了两位小殿下!
更衣净手出来的岑扶光,脑袋一转没看到人影,心里正想着这人是跑里面躲起来了还是干脆已经跑回家了?
刚这般想,见善就快步进来。
“爷。”
“王妃带着两位小殿下,在外面等您呢。”
媳妇来了!
什么员外郎瞬间被岑扶光丢开,手还没完全擦干帕子就直接丢给了见善,他则衣袍一撂,大步向外走。
“媳妇儿——”
熟悉的声音一响起还有越发临近的脚步声,让低头正和两个孩子说些什么的江瑶镜未语先笑,抬头的瞬间就已经笑靥满满。
“喏……”
她伸手轻轻推了推两个孩子的后背让他们上前一步。
“他们来接你,还给你准备了花束呢。”
而满眼都只有自家媳妇的秦王本人,听到媳妇的话之后,才下移了视线,看着面前的两个小豆丁。
小豆丁都抬头眼巴巴看着同样也消失了好久的自家爹爹。
虽然两个孩子的记忆力出众,也听了娘亲说了一下午的爹爹,但时隔蛮久的见面,还是让两个小家伙有些生疏。
齐齐向右偏头,小眉头轻轻皱着,认真看着岑扶光,明亮的大眼里是肉眼可见的小小迟疑。
岑扶光没有催促他们,也没有尝试马上亲近他们,而是站在原地由着他们打量回忆。
数息后,率先反应过来的团团高呼:“爹!”
一下子就扑了过去,一手抱着他的小腿,一手努力把自己手中的花束高高得往上递,“团团采的花花,送给爹爹!”
“爹!”
同样反应过来的圆圆,也迅速抱住了他的另一只腿,垫着脚脚高举手中的花花,“爹接我的,我的更好看。”
“明明我的更好看!”
团团不依了,小脚一跺,也跟着垫起。
“先接我的!”
岑扶光:这两个崽,如今已经发展到这般在意‘公平’二字了吗?
这个也要争。
只能庆幸自己有两只手吧。
不偏不倚同时伸手连握住花束的时间都一模一样的岑扶光平静度过了这个‘危机’,又让他们自己选择。
“爹爹只有两只手。”
“抱你们还是拿花花,自己选。”
团团圆圆双手抱紧他的小腿,异口同声,“抱我——”
见善都已经伸手要接花了,岑扶光直接略过了他,眼皮一抬就看向对面正笑望着这边明显看好戏的自家媳妇,两束并一束,长臂一伸就递到了她的眼前。
“借花献佛,王妃可愿赏脸接过?”
“自是愿意的。”
江瑶镜笑着双手接过,错手的瞬间还被某人见缝插针抠了抠手心。
嗔他一眼,烟波大眼里的笑意更加明媚。
偷了个小香香的岑扶光心情更美,眼角眉梢的恣意笑容就没下去过,蹲下身,一手一个就把两个愈发敦实的小崽子抱了起来。
“走,回家!”
许久不见爹爹极为捧场的两个崽崽奶声奶气的高声附和,“回家——”
江瑶镜没吭声,她就安静抱花站在一旁。
已经喊了一下午的娘了,该喊爹了,让自己清净清净吧,都要耳鸣了。
……
秦王妃出现在大门处,正逢下值的众人该出去见礼的。
但所有人都没出去,就在大堂悄咪咪的看。
看秦王那不值钱的笑脸就知道这会子谁要是敢上去卖乖请安,不仅得不到一个笑脸,还会被秦王‘记仇’。
不过,秦王妃生得是真好,神妃仙子不外如是。
两位小殿下也很可爱。
看来这诸位皇子之中,小家最为和-谐的就是秦王了,至少现阶段没有哪位殿下有秦王的美满,连太子都没有。
而隐在人群之中的赵观海,看着秦王从始至终都对着秦王妃的笑脸,就连两位小殿下送给他的花花他也马上就给了秦王妃。
忽然就明白了午膳时,秦王为何突然就对自己冷待下来的原因了……
而直到秦王府的马车离开后,小员外郎才依依不舍放下了手中的车帘,说也来奇怪,虽然秦王笑得很灿烂,但秦王和秦王妃确实没有亲密的动作,而且几乎都是两位小殿下在闹腾,秦王和秦王妃的注意力也几乎都在他们的身上。
但自己就是觉得,秦王和秦王妃可真甜,他两就算只站在一起没说任何话,都甜,甜到发齁的那种甜。
觉得腻歪,又想一直看!
“老爷,现在回家吗?”
车夫的出声打断了他的沉思。
“回……等等,先去东街。”
那边的烤鸡是媳妇的最爱,她这次约摸也有半月没吃了,今儿买回去给她个惊喜!
秦王和秦王妃很甜,自己和媳妇也不差,都是小年轻,都正情浓呢!
——
两人回家都是好心情,岑扶光的好心情尤甚,虽然夜里两个孩子非要跟着娘亲睡导致没了二人世家,但解锁了小书房,咳,也还行。
这样的意外可以多来几次。
一脸餍足的岑扶光在第二日又一次找上了同样一脸餍足的小员外郎。
他的好心情依旧,小员外郎的好心情就没了。
秦王:嘻嘻。
员外郎:不嘻嘻。
再一次被刁钻问题糊了一脸的小员外郎一脸麻木,在拳头捏得邦邦硬之际,他福至心灵,“……王爷,微臣有个私人的请求,不知该不该说。”
岑扶光:“说。”
员外郎:“微臣昨儿见到了秦王妃,只觉得衣裙美,人更美。”
他先是恭维了江瑶镜几句,确定秦王的嘴角小幅度上勾后才说出自己的请求,“王妃所着布料微臣自然不敢肖想,只是配色确实漂亮,微臣想,想用同样的配色给妻子裁一身衣裳,不知可不可行……”
天知道昨天说漏嘴,告诉妻子秦王妃本人有多好看,见她脸色不对劲,又拐到了衣裳上这才免了一顿‘打’。
但也没好到哪去,同样配色,若真认真看了衣裳自然可以回忆起来,但昨天的自己根本就没有怎么看衣裳!
“当然可以。”
岑扶光马上来了兴致,手中图纸一丢,“不过人都是不同的,你得告诉我,你妻子的肤色体型和相貌偏向,我才能给出大概建议方向。”
等等。
这话听着,不太对劲呢?
小员外郎一脸微妙地看着岑扶光,“……听王爷话里这意思,王妃的衣裳,配色都是您主导的?”
“不止配色。”
岑扶光认真纠正:“她的衣裳,都是本王画的图样。”
骄傲!
小员外郎:都说秦王是个情种,原来还不信,现在是真信了!
其他耳朵竖得老高的工部官员们:我个天老爷,皇室真出情种了!
居然连王妃的衣裳都是他画的图样,秦王他真的好爱,而且不止不觉得丢脸,反而非常自豪。
看着自豪得意的岑扶光,小员外郎默了默,居然有些心虚,从前自己一直觉得自己已经足够爱妻子,结果一个照面就被秦王给‘打’下去了。
不行,不可以!
他挺直背脊,认真严肃虚心跟秦王请教,如何能为妻子裁一身漂亮合身光彩的衣裙。
岑扶光也愿意教他。
于是两人就在工部,关于衣裳的问题,一个问,一个答,非常和-谐。
工部的其他人:……
这里是工部,不是制衣坊!
……
本来岑扶光都忘了送点心这一回事,谁料他今天在午膳时又碰到了赵观海,又看到了他桌子上的彩色膳食。
岑扶光:……
马上招来见善,让他派人去问今天的小月亮在做什么。
消息很快回来。
上午在陪两位小殿下,下午要处理家事,被抓了这么多人,从前的账本单子也要重新誊写。
岑扶光:行吧,那就明天。
又过一天,同样的吩咐见善,同样的问题。
但今天的江瑶镜依旧忙碌。
昨天的账本单子还没理完,今天江鏖还登门了,两人就茶行的问题在书房呆了快一下午,中途还抽空陪两个孩子玩闹一番。
岑扶光:……
吸气再吸气,依旧面无表情从赵观海桌前路过。
明天。
明天本王一定要开这个口!
即使岑扶光这几日并未主动和赵观海交谈什么,且每次都是目不斜视,但他每次都会落在他食盒上的眼神,还是被人注意到了。
“王爷!”
当他再一次从赵观海的桌前路过之后,没过一会,就在拐角的僻静处被人叫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