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这不公平, ”阿洛特拒绝,“虽然我觉得我应该也喝不过你,但你已经喝了这么多了。”他从艾登手里拿走了那个在空中跳舞的酒杯, 放回桌上。几个空酒瓶歪倒在他们脚下。

    “来嘛, ”T骨邀请他,“反正你都要把这个醉鬼拖回去, 不如喝够了再把他拖回去。”

    “你就是想让我请你喝酒吧?”阿洛特说。

    “剩下的算我账上,”T骨坚持, “我还没尽兴。”

    “平时没什么人和你喝酒?”

    阿洛特把酒杯挪了过来。T骨立刻高兴地给他满上。

    “只是晚上没什么人出来。你看看这里,像是个繁华热闹的地方吗?大家到点就睡了,晚上还在外面游荡的,不是没有家庭, 就是要干坏事。”

    艾登靠在座椅上嘀咕了两句反驳。阿洛特听清了他在说什么收拾坏蛋之类的话, 不由得笑了一下。

    “你把我们三个全都骂进去了,不过我确实没有家庭。”

    “为什么?像你这个年纪的年轻人总该有约会对象吧。”

    酒度数很高。阿洛特刚喝过一杯, 就立刻明白了为什么在他记忆中酒量很好的艾登也被放倒了。那几乎直接是基酒,平时阿洛特还要配上柠檬和白盐才能喝得下去。

    “…我没有约会对象,”阿洛特有点恍惚, “我工作一直都很忙。”

    “真的?那你为什么深夜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买醉?”

    阿洛特握着酒杯陷入沉默。这里是哪?他想了想,芝加哥,波尼。为什么他在这里?他是来干嘛的?

    “你连你在这里做什么都不知道?”

    T骨替他又倒上一杯。阿洛特盯着逐渐上涨的金色水面,目光飘忽不定地移到T骨的手腕上。那里有一个形状熟悉的皮革臂甲。这触发了阿洛特的记忆关键点,他忽然出手, 握住了T骨的手腕,后者被他吓了一跳, 基酒洒了一桌。

    “…找人。”阿洛特嘀咕。

    T骨看起来想骂脏话,但没骂。他谨慎地抽了抽手, 没抽回来,阿洛特虽然意识模糊,但力度一点也没放松。“你在找谁?”

    “雷蒙…”一旁的艾登反应了一下,在T骨猛地看向他的杀人视线中补充了剩下的部分,“肯尼。”

    哗啦一声,突然暴起的T骨掀翻了桌子。酒杯和冰块飞溅而出,醉酒的阿洛特和艾登反应不及,被摔出酒馆。玻璃被他们撞碎一地,T骨踏过玻璃碎屑走出来,酒保在他身后高喊:“这个月第二扇!”

    “好啦,好啦。”

    T骨先摸走了阿洛特怀里的消音手枪,熟练地拆了子弹,丢到地上。

    “现在我可以给你们讲个笑话,醉鬼们。两个人竖着走进酒吧,横着出来。你猜为什么?”

    阿洛特趴在地上,没有动静。然而,T骨刚转过头,刚才还醉得不省人事的艾登已经晃晃悠悠地站起,抽出甩棍。几秒对峙,T骨右拳直接砸过去,艾登敏捷闪避,左肘窝狠狠夹住T骨刚打出的右臂把他绑在身前。甩棍迅速插进两人之间的空隙,艾登左右手同时施力,借着体重把T骨压得不得不蹲下。

    “你好啊,雷。”

    “我都说了——小点声!”

    T骨猝然掏出□□,就要往艾登腿上捅去。蓝紫色的电流嗡鸣着,眼看就要放倒艾登,忽然一只小型暗器力道猛烈地打落了□□。

    “关于你刚才说的那个笑话,也许是因为某人觉得自己酒量够好。”

    阿洛特爬了起来,捡走地上的□□和暗器。T骨骂了一声,“该死的。刚才是谁说的和公平有关的话?嗯?”

    “我突然觉得输赢更重要。”阿洛特把M1911拼了回去,插回身侧,“现在是你输了,雷,是吧?你付账单。”

    “啥?”

    “你得为玻璃付钱,”艾登在他耳边低沉地说,“而且你还会帮我一个力所能及的小忙。我相信我们能在一段和平的对话后达成共识,雷,你可以选个地方。现在我会慢慢松开你,你不乱动,我和我的朋友也不乱动。怎么样?”

    阿洛特瞧了艾登一眼,意识到眼前这个被叫做“雷”的T骨正好是艾登要找的人。但他没有在此刻作声,只是对着他俩抱起手臂,以示自己不会乱动。

    T骨怀疑地打量了他俩一圈,不情不愿地点了下头。艾登慢慢地松开他,T骨自己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肩颈部分。

    “很好,”他说,“你们害我泄漏了踪迹,现在还要我帮你们一个‘力所能及的小忙’。我真是乐意为你们效劳。”

    “这是个意外,信不信由你,”艾登收起甩棍,“我们只是走进了波尼的唯一一家酒吧,然后接受了你的游戏。”

    “那可真是个超级大惊喜。”T骨很显然没相信,“走吧,我们换个地方。”

    T骨的藏身处,废弃物品回收站。这里太黑,又到处都是障碍物,艾登不动声色地把手伸进了口袋里。正在他准备开启ctOS扫描时,身后的阿洛特吹了声口哨,“这地方真酷。”

    “我也这么觉得,”走在最前面的T骨回头,“但我不觉得你能在这么黑的情况下看清它的全貌。你应该白天再欣赏它。”

    “信不信由你,”阿洛特说,“天再黑我也看得清东西。”

    “所以你也是个黑客。”T骨说,“你呢,甩棍小哥?”

    他们走进室内。电视开着,T骨一抬头,看见芝加哥新闻速报里正在被通缉的那张脸。艾登·皮尔斯。

    “那是你?”

    T骨打量了一下艾登和电视,脸色不怎么好看。

    “那是我,”艾登走上台阶,“我确实是他们正在悬赏的私法制裁者。但我看不出这和我们将要发生的谈话有什么关系。”

    “啊,当然了,我们都是通缉犯,所以我们就会成为好朋友。”T骨嘲笑,“听着,你们最好给我个出手的理由,因为在你们之后,绝对还有更多收尾人闻着味道找过来。”

    艾登把双手藏进了口袋里。他垂下眼,夹克翻起的立领掩住了他的一部分面孔。

    “有人想杀我,但没有成功。”

    “哈,看得出来。”

    “但他错杀了我只有六岁的侄女。”

    T骨不说话了。他皱眉的方式发生了轻微的变化,从一种充满敌意的不悦过渡成另一种混合了不喜的不悦,而那种不喜更多的针对这件惨剧,而不是他眼前正在讲述的通缉犯。他移开目光,看了眼阿洛特,后者也正以相似的方式皱着眉,但不同的是,红发青年丝毫没有遮掩他自然流露的关怀神情。

    “那份资料能替我指明究竟是谁下的命令,”艾登直视T骨,“所以我需要你解密。我也可以想别的办法,但如果有你帮助,这件事会更容易达成。”

    “如果你认为我会被这种悲情理由打动,你就错了。”T骨的语气缓和了一些,“但我们可以做个交易。”

    T骨要求艾登和阿洛特帮助删除他在ctOS的生物识别信息,只有这样,他才能回到芝加哥,同时免遭被识别。艾登接受了这个条件,而阿洛特对此没有意见;他当然不会有意见,因为T骨顺便把他的信息也删了。费劲周折达成目的后,他们终于启程回到芝加哥。

    “我简直不敢想象我们居然做成了这件事,”T骨在后座开了瓶酒,“如果早几年认识,我们能成就怎样的伟业啊!”

    “我赞同你的说法,”阿洛特从副驾驶回过头,“不过我建议你别在车上喝酒,真的。”

    “为什么?开车的又不是我。”

    “正是因为开车的不是你。”阿洛特系上安全带,“是艾登·皮尔斯。”

    艾登对此的回应是一脚踩下油门。T骨拼酒多年屡战屡胜,终于在今天体会到怎么也拿不稳酒瓶是什么样的感受。在他的高声喊叫中,阿洛特的放声大笑中,艾登的嘴角也翘了起来。

    高纯度威士忌洒了一车,而这辆被临时“借用”的肌肉车就在这浓郁的酒精气味中冲出黑暗的隧道,闯过尚未醒转的帕尼街区,一个摆尾险之又险地急停在芝加哥河边。通往对岸的桥梁缓缓转向他们,艾登总算放慢车速,驶入与世隔绝的岛上荒废建筑区。

    但它还有另一个名字,以都市传闻为所有黑客熟知——堡垒。布鲁姆曾在这里测试ctOS,它无法被查找,无法被黑入,至少从设计上来说是这样。

    “好酷哦。”阿洛特感叹。

    “上次我听说的时候,它几乎都要成为一个数据坟墓了,”T骨对艾登说,“你唤醒了它?”

    艾登对此不置可否。堡垒的进入方式是一个会移动的集装箱,他点了点手机屏幕,集装箱打开门又关上。通过透明的玻璃侧面,他们可以看到集装箱升起又平移,进入一片黑暗之中。门再打开时,他们已经抵达秘密基地。真正的堡垒。数块屏幕拼成一整面墙,到处都是存满数据的机箱,在黑暗中,显示屏散发出幽幽的光;整座城市的信息量在黑客指尖流淌。

    “让我们大展身手吧!”T骨迫不及待地宣布。

    第32章 第 32 章

    “我黑进了ctOS, 然后发现你的档案已经消失了。”

    被电话打醒的阿洛特正在努力让自己的大脑运转起来。他眯着眼睛看了看手机屏幕,想搞清楚是谁在给他打电话,但什么也没看清。两秒、三秒, 他放弃了, 一头栽回被窝里,长叹一声。

    “阿洛特。”

    那个机械嗓音低沉地重复了他的名字。

    “…抱歉, ”阿洛特把脸埋在枕头里,“我忘记告诉你了。我过了一个很疯狂的周末, 比我在中东的时候还要疯狂…我好像睡了很长的一觉。让我想想我睡着之前发生了什么……”

    他已经有点清醒了,但刚刚足够清醒到意识自己在颠三倒四地说话,而不能清醒地回忆起入睡之前发生的事。

    “今天是哪一天?”阿洛特问。蝙蝠侠给出日期,阿洛特算了算, 有点意外, “原来我只睡了一天。”

    “我打扰到你了。”

    “别那么说。”阿洛特在床上盘腿坐起来,“我想起来了, 新朋友帮我在ctOS总部删掉了档案,它没法认出我了。谢谢你关注这件事,蝙蝠侠。”

    “不用谢, 那也是我正想问的。”蝙蝠侠说,“你作为阿洛特·特里斯坦的档案全部消失了。这让我很惊讶,我以为你们兄弟会为了这个身份花了不少功夫。”

    蝙蝠侠总能把问题说得像陈述句。但阿洛特陷入了沉默。他放下手机,向后靠在墙面上。墙面冰冷的温度提醒了他在哪里:黑暗的堡垒,只有幽绿的光芒在机箱里闪烁着。他睡着的集装箱外, 有敲击键盘的声音在不停歇地响着。

    “那不是兄弟会做出来的身份,”阿洛特看着前方浓稠的黑暗, “那完全是我自己的。”

    蝙蝠侠没有说话。

    “那感觉确实有点奇怪,不过我想, 也许有些事情生来就注定了。”阿洛特说,“你知道吗,我父母也是刺客,而且是继承了伊述血统的那种。所以我生来就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这是一份天赋,也是一种诅咒,而我年轻的时候没有意识到后者,现在又对它太过熟悉,以至于没法把它再当成恩赐。”

    “没有什么是生来就注定的。”蝙蝠侠这么说,但语气和缓。

    “也许吧,”阿洛特笑了,“所以别多想,蝙蝠侠,我只是回到了属于我的黑暗中。黑暗也同样喜欢我,我很肯定这一点,就像她一定也喜欢你一样。”

    “事实上,我不‘喜欢’黑暗。”

    “你认真的?”

    “你也不喜欢黑暗,承认吧。我还记得你摘下兜帽时的神情,你看起来完全是松了一口气。你属于光明的那一边,阿洛特,尽管你的工作总是在黑暗中。还记得你们的信条怎么说吗?潜伏在黑暗中,侍奉光明。别忘了这个。”

    阿洛特沉默了更久的时间。“…你听起来像我的导师了,蝙蝠侠,”他最后说,“但我明白你的意思。删除我的档案并不会让我迷失自我,我知道我是谁,而你也知道我是谁,我的朋友们知道我会在需要帮助时呼唤,也会在朋友们需要帮助时及时赶来。在你们面前,我就是阿洛特·特里斯坦,其他的一切都无关紧要。”

    其他的一切真的无关紧要吗?通话挂断后,蝙蝠侠仍然注视着屏幕上的资料。它显示出芝加哥最新更新的悬赏名单,紧挨着私法制裁者艾登·皮尔斯的另一张照片上,红发青年藏在墨镜后的双眼正若有若无地与他对视。他们在波尼的行动狠狠地惹火了布鲁姆和收尾人,倒在他们手下的人命有两位数之多。

    蝙蝠侠,或者说布鲁斯·韦恩,仍然记得在咖啡厅遇到阿洛特的第一面。当他还是阿布斯泰戈的一名员工时,他是如何坦然地走在阳光下,微笑时的双眼翡翠般剔透明亮。而现在,他看起来完全不一样了。

    那只是轻微的面部表情变化,但精通此道的布鲁斯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他常常会在白天挂上轻浮而夸张的笑容,那样即便他的眼里没有笑意,也总能给人以他很好接触的错觉;至于眼里没有笑意?人们总能为随心所欲的富二代找到解释的。

    但在属于蝙蝠侠的夜晚,当他摘下头盔,对着镜子检查伤势时——他看到的是哥谭的怪物。蝙蝠侠藏在他体内,布鲁斯只是包在外面的一层毛绒玩偶套装。他已经习惯了这个,但不希望朋友也走上这条路。怪物出现得越久,他们的真实社会身份就离他们越远,而他们,也距离真正的自己越远。

    罗宾轻巧地从上层翻下来。“B!”他大喊,“我写完作业了!现在你总该带我去……”

    他忽然消音了。布鲁斯转过头,发现罗宾正盯着屏幕上的照片发愣。罗宾,杰森·陶德,曾经混在街头谋生,为此撬了蝙蝠车的轮胎。后来几经转折,被布鲁斯·韦恩的身份收养,并获得了这份工作。他不会为了一个陌生通缉犯的照片失神,他曾经待的环境里没有一个不是潜在的通缉犯,而阿洛特看起来比他们体面得多。所以:

    “你认识他,罗宾。”布鲁斯说。

    “我…”罗宾犹豫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蝙蝠侠已经发现了一切。蝙蝠侠总是会发现一切。罗宾很快放弃根本没存在过的抵抗,蔫蔫地走了过去,光明正大地打量起屏幕上的照片,“我们见过,说过几次话。旁边这个不认识。”

    他说的是艾登·皮尔斯。布鲁斯不动声色地点点鼠标,艾登的照片被缩小,屏幕放大了阿洛特的照片。

    “他被通缉了?”罗宾问,“他干了什么?”

    “这很复杂。”

    “这意味着你不能说吗?”罗宾观察着导师的表情,“还是说你觉得他不是坏人?”

    布鲁斯把手放到杰森的肩膀上。他仍然没有微笑,但假如白天紧盯着布鲁斯·韦恩的娱报记者看到他此刻的表情,会惊讶地发现,他此刻的蓝眼睛与醉酒时的飘忽不定相距甚远;正相反,他看起来相当真诚。

    “我们会找到一个答案的。”他承诺。

    与此同时,阿洛特走出集装箱,自己捏了捏肩膀。他就差睡得不省人事了,但打完电话后,他想起艾登还说过要去罗西佛利蒙。有个人影在一片黑暗中坐在电脑前,正在快速地弄着键盘。

    “嘿,艾登,”阿洛特随口说,“我还以为你没醒呢。”

    那个人影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他转过脸,阿洛特这才发现那是个“她”。她一推键盘,站了起来,歪着头打量起阿洛特。

    “我猜你就是艾登所说的阿洛特,”她说,“他还在睡,T骨暂时离开一会。至于我,你可以叫我克拉拉。”

    她染有白色亮点的棕发被剪成莫霍克风格,纯黑皮夹克里裹着低胸骷髅短袖,露出的大片胸口上绘有色彩鲜艳的图形纹身。她站起来时有叮叮当当的响声,金属的长项链、手镯配件以及她的面钉充满新潮的朋克风格。

    “你好,克拉拉。”阿洛特也打量着她,“艾登没和我提过你。”

    “我一点也不意外,”克拉拉耸了耸肩,“他总是说得很少,但做得很多。”

    一阵重重的脚步声。T骨从黑暗中走出来,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你俩认识了?”他问,“太好了,阿洛特,你睡醒了。你想喝点不?我带了威士忌来。”

    “我不太习惯在早上喝酒——哦,现在已经是晚上了。”阿洛特看了眼时间,“有吃的吗?”

    克拉拉翻出一些三明治,T骨把他的威士忌掏了出来。所以当艾登走出他的集装箱时,堡垒里前所未有的热闹。键盘声没有停过,同样的是笑声和对话。

    “我说注意安全,”他先听见T骨沙哑的声音,“阿洛特好好地回答了,结果他一踩油门,车又飞了出去!”

    紧接着是克拉拉清脆的笑声。

    “我有注意安全驾驶,”阿洛特振振有词,“我们这不是还活着吗?”

    艾登靠近了。T骨还嚼着三明治,补充当时的场景,“然后我说,到底是谁教你这么开车的?你猜他说什么?”

    克拉拉猜,“艾登?”

    “艾登。”T骨看见了他,“你想吃点东西不?这里还有点别的。”

    艾登接过了T骨递过去的饼干。他不太适应堡垒里的热闹气氛,之前只有克拉拉和他在这里的时候,他们偶尔说话时都能听到这个空荡荡的地方在回响。有人把这个地方称为坟墓不是没有原因的。但神奇的是,T骨和阿洛特的存在让那些回响变得一点也不恐怖了。

    “堡垒里的东西太少了,”阿洛特提议,“外卖又送不进来。我们一会去逛下超市吧,艾登?”

    “多买点零食,”克拉拉也对他说,“随便什么零食都行。”

    艾登看了他们一圈。他每次醒来都伴随着闹钟的震响,通常都会有一个电话打进来,提醒他接下来的任务。就算没有,他也知道该干什么。

    复仇是一条永远没有止境的火焰之路。私法制裁者的神经几乎一直绷紧着,为了所有的一切:他神出鬼没地出现在罪犯身后,打击街头□□,搜寻失踪的尸体…而那些只会偶尔绊住他复仇的步伐,他会为它们停留,只是不愿意看到更多悲剧发生。

    他的神经已经绷紧太久。但此刻,似乎有什么在软化它。

    克拉拉坐在椅子里,右腿随意地搭在左腿上,正笑吟吟地看着他。T骨歪歪地靠着电脑桌,抱着手臂,似乎也想说些什么,正在忙着咽下嘴里的东西。阿洛特原本坐在他旁边的另一块桌上,正低着头在手机上编辑着什么。

    “零食,还有呢?”他问,“如果你们突然想起来还要什么,就在群里说。”

    “…等等,”艾登说,“你们有个群?”

    第33章 第 33 章

    艾登和阿洛特开车去罗西·佛利蒙, 后者再次试图争夺开车的机会,但被私法制裁者一句“你认识路?”轻飘飘地挡了回去,屈居副驾驶。

    “我只是离开芝加哥太久了, ”阿洛特嘀咕, “如果你告诉我在哪,我会找到它的。”

    “当然了, 我相信你。”艾登敷衍了他一句,顺手掏出手机。同时操纵方向盘和手机对他来说轻而易举, 然而阿洛特投来了奇怪的眼神,那眼神比起“奇怪”,更像是“打趣”,眉毛挑得高高的。艾登注意到了这一点, 手指停留在通话界面拨出之前。

    “怎么了?”

    “你心情很好?”

    “没有。为什么这么说?”

    巴巴法洛轰地一声驶了出去。通往陆地的桥梁适时地敞开路径, 他们在风中回到居民区。

    “别否认,艾登, ”已经适应了车速的阿洛特抱着胳膊,“你心情好和放松时,语调的起伏很明显。”

    “我一直都这样说话。”

    “是的, 没错,”阿洛特撇过头,看向窗外飞速掠过的建筑和立交桥,“我会把你说过的话录下来,然后你就知道哪里不一样了。”

    “而我会把你手机里的录音文件删掉。”

    阿洛特又把头扭回来, 正准备抗议,只有两人位的巴巴法洛里突然出现第三者的嗓音。

    “我猜你打电话给我不是为了让我听你们聊天的吧?不过我也支持这个观点, 皮尔斯,现在是二对一了。”

    艾登顺手切了交通信号红灯, 笔直地往前冲去。他忙中偷闲,瞅了眼手机屏幕,正在通话:约尔迪·秦。他一定是一不小心按下了通话键,而约尔迪竟然一声不吭地接起了电话。艾登的眼球向上轻微转动了一圈,对他想象中的金牌收尾人翻了个白眼。

    “二对一,你输了,”而阿洛特还在看热闹不嫌事大地附和,“不过这是谁?听起来很耳熟。”

    “你也听起来很熟悉,朋友,”约尔迪吹了声口哨,“很高兴我们在对这只狐狸的看法上达成了一致。”

    “行了,约尔迪,”艾登以他一贯的低沉、没有起伏、也没有波澜的嗓音,也就是“私法制裁者”纯享版声线打断,“我们要进入罗西·佛利蒙,需要你的帮助。”

    “啥?我可不干,”约尔迪立刻回绝,“你给的钱远远不够让我踏足那个鬼地方。”

    “我没让你‘走’进去,”艾登说,“我只是要你狙击掩护。就像上次那样。”

    忖度过危险性的约尔迪同意了。在夜幕的遮掩下,艾登和阿洛特潜入罗西·佛利蒙。这三栋高高的大楼互相守望,如果不是侧面还有几个通道,阿洛特几乎要觉得朝东的那一面入口像是张开的血盆大口,准备把进入的所有人吃进肚里。

    看到它的现状,很难相信刚建起时罗西·佛利蒙曾被当局寄予厚望。是在凡斯罗伊帮进驻之后,它彻底乱成了一团糟。还住在这里的人,不是和黑邦同流合污,就是对明天压根没有指望。

    “我希望你们两位带够了火力,”约尔迪在通话里提醒,“你们知道自己的人头后面缀着多少个0吗?别让这份赏金被他们赚去,否则我会很心痛的。”

    “他真的可信吗?”阿洛特对艾登说,“听起来他也很想要这份钱。”

    “别理他。”艾登只说。

    “喂,我都听见了。”约尔迪抱怨,“但你是对的,这位小哥,别像皮尔斯那样太相信我了。他就是心太软。”

    阿洛特没接话,看了眼艾登。这位“心太软”的私法制裁者沉着脸拉起面罩,从夹克里掏出一把狙击枪,瞄准、射击,高处的两个狙击手瞬间倒下;艾登也迅速换了位置,阿洛特紧随其后。

    “我实在难以想象你是怎么在身上装那么多东西的。”阿洛特说。在转移位置的同时,他也顺便干掉了两个前来查看情况的守卫。

    “你也是。”

    艾登这么说着,没了动静。阿洛特回头一看,发现他用电子零件现场组装了一个诱弹,只见艾登伸出手臂一扬,诱弹飞到了一个士兵身后。在手机的操纵下,它放出了一阵音乐声。士兵端起枪走过去查看情况,一道红线从楼上射下来,噗的一声穿透了他的脑袋。

    “很高兴你们还记得我的存在,”约尔迪说,“虽然我不介意白拿钱不出力,但我这个人呢,做事情总是有始有终。”

    瞄准的鲜红激光在他们面前晃了晃,落进另一个走进开阔地带的士兵脑袋里。

    “有你在的感觉真不错,约尔迪,”阿洛特说,“要是你能记住我的名字就更好了。”

    “啊,嗯,我当然记得你的名字,”约尔迪挪了下枪口,藏在障碍物后的红发青年出现在瞄准镜下,“要是你和我做生意,我会记得更牢固。等等,皮尔斯,刚才你是不是笑了一声?”

    “别转移话题。”艾登冷酷地回答。

    “还是别手抖更重要一点。”但阿洛特对着瞄准镜比了个耶,“以及,他确实笑了。我看见了。”

    “你俩能不能,哪怕只有那么一点,看起来像是在工作?”

    “关于这个,我上次告诉过你了,皮尔斯。至于这位小哥,我想他和我很是投缘。” 约尔迪晃了下视野,“等下,他去哪了?”

    “你刚才还说你俩很投缘,”艾登说,“祈祷他永远不会出现在你背后吧。”

    阿洛特瞅准时机翻过障碍物,钻进一栋满是彩色涂鸦的破烂小楼里。他轻巧地攀上二楼,行云流水地潜到狙击手背后,猛地捂住他的口鼻捅下袖剑。被他盯上的目标没能发出一点声响,呜咽着软倒了下去。刺客呼出一口气,弹了弹胸口被鲜血洇湿的黑衬衣,这才按着耳机回答他们的话。

    “你没付钱给我,艾登,”他说,“所以我不是来‘工作’的。”

    “他没给你钱?”约尔迪惊奇,“皮尔斯,你看起来不像是这么吝啬的家伙啊。”

    艾登换了消音的M1911,爆了最后几位士兵的头。场地清空。他以一声冷哼表态,头也不回地进入了最中间的那栋大楼。

    “因为我是来帮忙的。”阿洛特替他回答。他把手揣进口袋里,走中线大摇大摆地路过尸横遍野的场地,顺便和约尔迪挥了挥手,“我猜你的工作结束了。早点走吧,接下来还会有一场恶战。”

    那确实是一场恶战。

    他们两个人扫荡了一整栋楼的社团成员,最后到达顶楼;到这里为止都很轻松,艾登直奔目的地,一个低温的全是机箱的房间,开始下载资料。阿洛特替他望风,而这里才是恶战的真正开始。凡斯罗伊帮的老大伊拉克带着重甲兵出现了。

    “你有预料到这个吗?”阿洛特问。

    “我告诉过你了,伊拉克不会就这样放我们走进来又走出去。”

    “我是说你撒的到处都是的黏胶炸弹。”阿洛特说。

    他们在掩体后对视一眼。艾登握着手机,对阿洛特示意了一下,后者立刻捂住耳朵。爆炸连响,罗西·佛利蒙顶层腾起火焰的烟云,融入冉冉升起的晨曦。

    战斗在这金橙的光芒中归于平静。阿洛特勾下挂在衣领的墨镜,戴回脸上。艾登从掩体后走了出去,摘下面罩;伊拉克倒在地上,朝着东方,手里还抓着他的手机。太阳照亮了他翻白的,失去神采的眼球。

    “他死了?”阿洛特问。

    “死得不能再死了。”艾登说。他没有再看地上的尸体。站在一片坍塌的掩体,飞溅四处的木屑,炸弹与子弹残留的混合气味中,他望向东方升起的太阳。

    “我感到这时候应该有个低沉的旁白在说很酷的话,”阿洛特说,“或者你在进行内心独白。但那样让你看起来像一个孤胆英雄,而我不喜欢这一点。”他走到艾登身边,与他并肩。

    这一次,阿洛特也很确定艾登笑了。

    “你甚至不知道我是来做什么的。”艾登说。他的语调很平缓,但是那种放松的平缓,像一床被摊平的羽绒被,而不是绷紧的丝线。

    阿洛特低头看了眼脚下,平地上尸横遍野。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就够了,”他平静地回答,“如果不是你,我当时只有一个人。所以我现在也不会让你一个人做这件事。”

    “你知道我当时只是收钱办事。”

    “从结果上来说,是一样的。”阿洛特耸肩,“走吧,我们还得去超市采购。说真的,我知道你不怎么在乎生活质量,但我真的很在乎……”他率先折返,走回通往地面的阶梯。他在群里翻了翻聊天记录,找到了克拉拉和T骨抽空总结的采购清单。

    他听见艾登跟上的脚步。

    “…有台电脑在刚才那个房间里,”艾登不紧不慢地说,“我下载了它的全部资料。那里存有这座城市所有ctOS高管、警方以及政要的黑料,T骨和克拉拉正在解密它们,但我们暂时不会把它全部捅到网上,因为我的前搭档戴米安想要它。而且他有人质。”

    正拾级而下的阿洛特停住了。他的目光落到艾登脸上,后者踏下一步,与他站在同一级台阶。私法制裁者不知什么时候又拉起了灰黑面罩,只有两潭幽绿的眼藏在棒球帽下。

    “我的妹妹。”

    “艾登。”阿洛特说。

    艾登没有看他。但艾登注意到,当他说话时,阿洛特的右脚轻轻地转向他所在的方向,身体自然地面向了他;肩膀打开,手臂放松,身体在他最后一句话落地后微微前倾。他不用与阿洛特对视,也会知道那是信任与关怀的目光。

    因为他已经把一切语言写在了他的肢体动作上。他也许是一个盒子,但在他认为的朋友面前,阿洛特总是敞开得一览无余。

    “不,”这是艾登第一次拒绝地如此轻柔,“我只是在告诉你发生了什么。现在,让我们离开这里吧,还有一张采购清单要完成。”

    第34章 第 34 章

    他们各提了一堆物品离开便利店。反正他们开着车, 不担心没地方放,只是作为通缉犯,阿洛特不得不打晕了售货员, 艾登则黑了监控(但他们有记得在收银台留下现金)。

    唯一意想不到的插曲是, 他们在停车场被认了出来,有市民一边惊讶地叫着“那不是电视上出现的私法制裁者吗”, 一边掏了掏口袋;而当阿洛特警惕地摸上怀里的M1911时,艾登迅速把购物袋换到另一只手, 按住了他。

    对差点遭遇的惨剧一无所知的市民掏出手机,闪光灯对他俩咔擦咔擦。阿洛特的表情变得无语,他看了眼艾登,后者拉上面罩, 视若无睹地把购物袋塞进后备箱, 绕回驾驶座。艾登给车打上火,阿洛特拉开右侧车门坐进副驾驶。

    “别说话。”艾登头也不抬地说。

    “我还没开口呢, ”阿洛特说,“你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

    “我可以猜到。”

    “不,这个你绝对猜不到。”

    艾登一脚踩下油门。但这次阿洛特没有再抱怨车速了, 他适应性惊人地在碰撞、爆炸和尖叫声中兴致勃勃地继续,“我都不知道他们有这么喜欢你,艾登。”

    “我就知道。”

    “会有人找你签名吗?”阿洛特问,“就是那种拍立得,你懂的, 现场打印照片,然后你就可以——”

    信任真是一个神秘莫测的东西, 艾登一边打方向盘一边想,你永远没法知道它会通向哪条路。比如此刻他不得不听阿洛特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 谁能想到呢?

    但他没有打断。当艾登侧过脸瞟后视镜时,他看到阿洛特的绿眼睛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起了十年前见到的那个背负着仇恨与鲜血的年轻人,永远将阴郁而浓重的情绪压在紧抿的嘴唇下,没有一刻放慢追寻仇敌的步伐。

    “…我的兄弟,”那个年轻人哑声说,“我不会让他死得没有一点波澜。”

    “…艾登,”现在的阿洛特挑眉,“你有在听吗?”

    “我在听。”艾登面不改色地回答。他不用看,就知道阿洛特正对他露出一副怀疑的表情,但正因为他的表情太过生动,艾登知道他并没有真正生气。就像艾登知道阿洛特不会想提起以前的事情一样,这也是为什么艾登不会告诉他自己为什么走神。

    “那你一定可以重复一遍我刚才说的话吧。”阿洛特怀疑地问。

    艾登相当轻易地找到了一个转移话题的方式,“我听见群聊响了。你看下是谁在说话。”

    果然,阿洛特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了。他打开手机,“我希望没人突然想起还要买什么东西…”

    他神情一肃。艾登的通话同一时间被拨通,“艾登!”T骨大叫,“我们被偷家了!”

    阿洛特被突然加速的惯性猛地往后一甩,后背紧紧贴上车座。本就在来回车流中蛇形穿行的巴巴法洛恼火地咆哮起来,ctOS下辖的公共设施全部开始高效运转,为它大开绿灯。铁红的桥梁缓缓升起,跑车飞速驰上空中,重重地降落在马路上。

    “马上到。”操纵着这辆空中飞车的艾登语调平稳,“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名为第福特的黑客通过网路袭击了堡垒。他的目的再明显不过,是艾登刚从罗西·佛利蒙传回的资料,但没人能预料到他是在针对克拉拉,这位自告奋勇前来帮忙的黑客女孩有着自己的秘密。当艾登和阿洛特赶到堡垒内部时,他们正好撞上公屏播放的一段录音。

    “干得好,给我名字。”机械音。

    “你打算伤害他们吗?”

    “怎么,这让你困扰了?我还以为你对开出的价格很满意。”

    “…戴米安·布伦克斯,还有艾登·皮尔斯。”

    录音掐断。然而提供名字的那个嗓音他们都很熟悉,正手足无措地杵在艾登沉默的盯视中。

    “听我解释,”克拉拉颤着嗓音,“我本来准备告诉你的。”

    她从没有这样慌乱过,也从没有这样无助过。艾登清晰地记得第一次见面时,克拉拉如何从容不迫地应对自己充满怀疑的试探,也记得她半真半假地嗔怒着暗示他挽留时,眼里跳跃的灵动神采。如果说艾登没有对她产生过任何好感,那一定是在自欺欺人。但——

    你永远没法知道信任通往哪条路。

    有那么一瞬间,汹涌的沉默淹没了艾登所能听到的所有外部声音,在嗡鸣的警报声、乱跳的灯光中,T骨隐约喊着“他在删除我们的资料”,阿洛特扳过他的肩膀叫了他的名字,但什么也没能将艾登从那一瞬间的寂静中唤醒。整个世界充斥着死一般的寂静。被背叛的寂静。

    “我要断电了!”T骨高喊一声。他拉下了闸门,响彻堡垒的警报声随即终止。

    整个世界只剩下寂静。艾登只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鼓响在耳边。他没对T骨所说的话作出任何回应,也没有理睬拉住他手臂的阿洛特;当艾登转过身,再次面对克拉拉时,他仿佛又成为了那个永远冷静、理智,知道如何最大化地达成结果的私法制裁者。

    他一把挣开阿洛特,径直走向克拉拉,后者条件反射地抬起手,但没有任何反抗地被艾登抓住手臂。

    “是谁?”艾登逼问,“谁下的命令?”

    “我也希望我能告诉你,”克拉拉仓促地辩解,“但我发誓我真的不知道!”

    “离我远点。”

    艾登没有再浪费任何一秒钟。他用力推开克拉拉,不再看她。

    本该用来寻找凶手、用来交换妹妹妮基的资料被第福特全部拷走,而这个混蛋甚至清除了堡垒的所有存档。T骨需要重新开启备份塔以追踪第福特,而艾登接到戴米安的质询电话匆匆离开。顷刻之间,原本充满欢声笑语的堡垒空无一人,唯一能证明那段时光发生过的证据只有一张电脑桌上潦草的手写采购清单。

    它原本被漫不经心地压在键盘下,但在刚才的动乱中,它被拂到了一边;现在,这张涂有笑脸颜表情的采购清单在桌角轻轻晃了晃,终于在重力的牵扯下飘落,静悄悄地消失在地面上的一片黑暗中。

    没有人问起克拉拉去了哪里。这个属于黑客组织DedSec的女孩,跌跌撞撞地离开了堡垒。她没有再留下的理由,也清楚自己在交易时犯下了怎样的过错;有无数次她想要开口,想要坦白,但在艾登温暖的注视与懒洋洋的放松语调中,她一次又一次地咽回了那个苦涩的秘密。

    哪怕只有这一刻也好,克拉拉暗自祈祷着,让这段时间再延长一点吧,哪怕只有这一点。

    她不是不知道什么是诚实,也不是不知道艾登对沾手此事的人有多深恶痛绝。她只是…小心翼翼地呵护着手中燃烧的火柴,希望它能够温暖她更久一点,因为她不敢面对火焰熄灭的严寒。

    而那火焰最终还是熄灭了。

    克拉拉看到私法制裁者在黑暗中冰封的双眼。平心而论,他对她并不粗暴,她也根本没有受伤,更别提艾登曾说过的什么“血债血偿”。但正因如此,克拉拉的心仍然在被愧疚拷问着。她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而她会为此弥补——她会想到一个办法去弥补此事。

    克拉拉没有哭泣。她知道哭泣对事情没有任何帮助,很快回到一个属于她自己的藏身处。她仍然有她的手机,她的设备,她的程序以及黑客技术,即便艾登拒绝了她,克拉拉也仍然能想办法帮上忙。

    克拉拉很坚强。她不眠不休地工作了一整天,而在胃部发出疼痛警报后,她才皱着眉停下了敲打着键盘的手指,在屋里翻找出一些零钱纸钞,准备去最近的便利店随便买点什么。

    而当她刚刚踏出藏身处,克拉拉立即发现了门口装满食物的便利袋。她颤抖着双手打开它,发现完全是她之前在群里说过想吃的那些。她的泪水忽然盈满眼眶。

    没人问起克拉拉的去向。T骨在忙着线上追踪第福特,而艾登在与戴米安的短暂交涉后,也忙着向第福特展示在错误的时间惹恼私法制裁者的后果。阿洛特也没问。因为他知道克拉拉去了哪里。

    “谢谢你,阿洛特,”克拉拉拨通了他的电话号码,“我很抱歉之前发生的事情。”

    “别那么说,”阿洛特说,“我相信没有人希望这件事发生。”

    他坐在克拉拉藏身处附近的楼顶。月亮很圆,电话线路里,克拉拉似乎在强忍着轻微的啜泣。阿洛特装作没有听出,他不确定克拉拉是否希望被安慰。对刺客来说,哪怕是徒手攀上任何建筑物的最顶峰也只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而困难的往往是挽回遗憾。永远是挽回遗憾。

    “…我会想办法弥补这一切的,”克拉拉故作乐观地笑了一声,“毕竟,我多少也算是个收尾人吧。”

    “我不会评价这件事,克拉拉,”阿洛特温和地回答,“但请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行动。保持联络。”

    第35章 第 35 章

    阿洛特再清楚不过仇恨尝起来是什么滋味。那像是五脏六腑里焚烧的火焰, 黑色的烟雾时刻不停地熏着他的眼睛和口鼻,让他无法入睡;而每当他从勉强的睡眠中睁开眼睛,看到的每一个时间都是那把火焰为他的生命挂上的倒计时, 他要么在这把火焰燃尽之前完成复仇, 要么任由这把火焰把自己烧成灰烬。

    他选择了前者。

    当时他二十多岁。在那一切发生之前,他大概只会用十分之一的时间和兄弟会联络, 而这其中主要的内容是和同期联络,并且他们也没在聊兄弟会的事情。没在聊刺客, 没在聊圣殿骑士,没在聊伊甸碎片,没在聊和宏伟世界有关的任何一切;他们聊今天刚上的电影,聊新买的游戏卡带, 聊教授布置的小论文, 为所有发生在他们周围的小事而快乐,也为它们悲伤。

    是的, 他们中的有些人仍然在为整个世界的利益奔波,但也有人随着年龄的增长逐渐远离兄弟会的核心。当他们把目光放到身边时,他们会发现生活更加容易, 心情更加轻松,未来尽管不一定充满希望,但绝对比“和迫害整个世界的统治阶级抗争”要容易得多。

    阿洛特也是其中的一员,至少,他当时是这么想的。

    某一天, 一切天翻地覆。从此,他们留在阿洛特记忆里的欢笑面容被死亡残忍地擦去, 只剩下跌落在地的弹壳、炸亮半边天空的大火,以及媒体报道中的“天然气管道爆炸”“□□枪战火拼”…所有的那一切, 永远地刻在了阿洛特的回忆里,以慢镜头的形式不容拒绝地闯进每一个他独处的瞬间。

    阿洛特几乎以为自己已经脱离了那个世界。但睡在他体内的那个久经训练的“刺客”醒来了。当他睁开眼时,他看到的就是那个无处不在的复仇倒计时。他弃置了所有正常社会活动,一头闯进芝加哥的地下网络,追查弹道、射出那枚子弹的枪、提供这把枪的军火商、购买热武器的客户名单…

    刺客迟来的怒火席卷了整个芝加哥。他顺着线索一路杀过去,这条庞大的产业链被他清扫一空,芝加哥也为之清理一新;然后是所有与之相关的犯罪组织,最后到达企业家、政要与圣殿骑士。反正他们中不会有什么好人,这样只会对世界更好。

    阿洛特当时是这么认为的。他让所有沾手此事的人血债血偿,鲜血浇熄了他复仇的火焰…而在那之后,很久之后,他意识到了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也许有些人是真的该死,但有些人并不是真的应该得到那样的结局。阿洛特过早地把他们送进了坟墓里,连同他自己的一部分。

    “这个地方真像个坟墓。”

    “什么?”

    “我说这里真像个坟墓,”T骨说,“没有光照,没有声音——听听我的回声吧!”他清了清嗓子,“呜呼!”

    他们都听到了堡垒源源不断的回响。但阿洛特笑了起来。他懒洋洋地抱着胳膊,架在桌面上的双腿往回缩了缩,落到了地上。T骨间断地敲打着键盘,一手在摸敞开的薯片袋。

    “我倒觉得这里很适合放歌,”阿洛特指了指他们面前几人高的大屏幕,“或者在这里放电影。你能想象混响效果会有多好吗?”

    T骨嚼碎薯片。“你心态真好,兄弟。”

    “以及在这里唱歌,”阿洛特说,“说真的,我觉得你像是那种会在洗澡时大声唱歌的类型。”

    “告诉我你没在偷听我惊人的天籁之音。”

    “得了吧,T骨,你说得好像这地方有什么隔音似的。”

    T骨也笑了。“我很高兴你待在这里,阿洛特,”他看着屏幕说,“如果我一个人在这里工作,要不了多久我就会受不了的。”

    “我明白,”阿洛特说,“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的。”

    “我想也是。”T骨说。他已经帮助艾登分析出了妮基的所在,而当艾登救出妹妹之后,没有什么能再阻挡他复仇的步伐。很快,T骨也从资料中解析出了当初下达枪击艾登命令的幕后主使。那个真正导致艾登侄女莉娜去世的人。南方社团老大,幸运奎恩。

    “他的幸运要用完了。”阿洛特评论。

    “绝对的。”T骨在座椅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没有人提起,但他们之间的交易同样接近了尾声。T骨转头看向阿洛特,这段时间差不多一直留守在堡垒的阿洛特也正看着他。

    “有机会一起喝酒,”T骨对他说,“下次我会让你掺点果汁,看看你能不能撑得时间更长一些。”

    “别太小瞧我了,”阿洛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不定下次你见到我的时候,我已经精通了千杯不醉的技巧。”

    “哦,真的吗?”T骨故作怀疑地挑眉。

    阿洛特笑了,“当然不可能。你就让我一直喝果汁吧,不然我会把肚子里的东西全部倒出来!”

    “恶,那还是算了,”T骨开始收拾东西,“但我会从你嘴里掏出不少东西的。上次是你俩耍赖,不能算我的真实战斗力。”

    “那好像就是几天前的事情,但在我的感觉里已经很久了。”

    “是啊。不知道艾登的行动是否顺利。”

    艾登正在梅洛特酒店。这里是一切的开端,也将是一切的终结。数月之前,他和戴米安在这里行动,只是为了一些小钱,却因为在场第三个黑客(后来被证实是伊拉克)的行动被卷入了所有的这一切。幸运奎恩下的命令击杀他们,艾登侥幸生还,而莉娜永远地躺在了六英尺之下。

    今天,幸运奎恩也将死在这里。因为私法制裁者找上了他。

    艾登耐心地潜伏着。这还是阿洛特曾经教给他的小技巧,压低身体重心,紧密地贴在掩体后。他黑入摄像头,耐心地等待着拉什摩尔市长语无伦次的发言,幸运奎恩站在一旁,注视着这场慈善晚宴的开端。

    没有人知道私法制裁者也在注视这里。他们也许会认为这里是安全的,但很可惜,ctOS的后门实在太多了。艾登操纵摄像头转动,扫了眼观众席;那些名流的身份、收入以及黑料随之跳出,艾登不感兴趣地收回目光。就在他再看回市长时,忽然意识到刚才似乎有个熟悉的名字一闪而过。

    梅洛特酒店,花园露台,慈善晚宴上。

    西尔维奥·加拉哈德,正放松地靠着椅背,脸上挂着明显走神的礼仪微笑。如果不是那样做太明显,他可能已经把手机掏出来玩了,但他正在做的行为也没好到哪里去。他藏在黑色羊绒大衣里的手指飞快地按着手机键盘,“他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看起来也没喝醉。”

    耳机里的声音回复,“遗憾的是,你给他投了票。”

    “我真的这么做了?”

    “别担心,亲爱的,我们还可以再换一个。”声音说,“他太听奎恩的话了。这可不太好。”

    拉什摩尔在市长的位置上待得还不太久,布鲁姆利用ctOS篡改的选票把他送上了这个位置,但没考虑过他的能力是否匹配,或者他们根本不在乎这一点;因为恰恰是能力不足的人拥有担当傀儡的充足天赋,至少在这一点上,拉什摩尔还是很合格的。

    但布鲁姆,这个开发了犯罪预测、居民行为模式研究等模型的公司,没有预料到的事情远不止这一件。其中一件,是拉什摩尔在闯祸这件事上耶颇有天分,甚至鲁莽到在镜头前杀人;另一件,则是有人在和他们一起,坐在ctOS背后观看整个城市。

    又或者,不只是观看。

    艾登进入了奎恩的办公室。他终于搞明白了这所有的一切,拉什摩尔市长在镜头前亲手谋杀了罗丝·华盛顿,而幸运奎恩以为黑进梅洛特酒店的黑客是为了那段视频而来,所以发出了击杀他们的命令。一个无辜的小女孩因此而死,奎恩对此一无所知——即便他知道,他也不会在乎。

    像奎恩这样的成功人士很少在乎名利以外的什么。在通往人生终点的坦途上,他们不是在细致地计算落入囊中的利益,就是精心打磨自己在公众口中的声名;他们的所到之处铺满红地毯与鲜花花瓣,生活在云端之上,太高以至于他们看不见地面上无关紧要的尘土。

    直到尘土突然跳起来把他呛死。

    为了一个六岁的小女孩,她在车里天真烂漫地摆弄着她的小羊玩具,撒娇着说想要去波尼玩。这座城市所有不曾被在乎的怒火忽然有了形状,汇聚成投在奎恩面前死神般的黑影。

    私法制裁者按下了判决。

    奎恩死了。

    所以这就是复仇结束的感觉——在这么久之后——艾登终于能够再度呼吸,仿佛整座城市的重量从他肩膀卸下。他此时再清醒不过了,但复仇的火焰被平息之后,那股支撑着他行动的能量也立刻随之而去。他感到疲惫,感到困倦,恨不得能立刻睡倒在地,弥补这几个月缺失的所有休憩。

    但他没有那么做。厚重门板后传来模糊的拍门和问话声,“奎恩先生?奎恩先生!快叫人,封锁酒店!”

    时间紧迫。艾登必须迅速离开现场。他走向离开的出口,奎恩遗落在深色储物柜上的手机忽然亮起屏幕;艾登下意识地扫了一眼。他读到的邮件内容把他定在了原地,一股冰冷的力量忽然又充满了他全身。与仇恨完全相反的恐惧。

    “收件人:A·布莱恩

    主题:修正问题

    动手吧。克拉拉知道太多秘密,她会给我们惹麻烦。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发自:奎恩。”

    第36章 第 36 章

    尽管T骨已经收拾完了行李, 但他没急着走。他是一个很有契约精神的人,准备等艾登一切结束的好消息。反而是阿洛特先离开了堡垒,并且在T骨问起的时候坦然回答, “我去看看克拉拉。”

    “你还在和她联系?”

    “是啊。”阿洛特说, “我隔几天就会去看看她,只是想确保一切都好。不过我想这没必要告诉艾登, 他大概不会想听到和她有关的事情。”

    “我才不会告诉他。”T骨叹了口气,“你知道吧, 有那么几次我也想提起她,就比如‘克拉拉说过那玩意很难吃’‘克拉拉给我帮的忙比你帮的多多了’…别那么看着我,那是实话。但每次我自己觉得尴尬,把话咽回去的时候, 只感觉更尴尬了。”

    “我告诉过你我不是玩键盘的了, T骨,”阿洛特耸肩, “不过你是对的。一个大活人曾经生活在我们之中,没可能就这样突然把她抹去。我想艾登有时候也会想起她。”

    “说到这个,”T骨指了指旁边的键盘, “我记得原来这里有张克拉拉写的采购清单。你拿走的吗?”

    “没有。我要那个干什么?”

    他们在显示屏微弱的光芒中面面相觑了一会儿。

    “是艾登?”

    “我想是的。”

    “那小子真该多谈论一下他的感受。”T骨没再谈论这个话题。他坐回电脑前,头也没回地挥了挥手,“回头见,阿洛特。替我向克拉拉带好。”

    艾登从来不是一个感性的人,阿洛特想。他甚至喜欢藏起自己的情感和感受, 用鸭舌帽、面罩和皮夹克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如果有一天他谈论他的感受,阿洛特也会真的会检查一下太阳是从哪边升起的。

    但这不意味着艾登是一个冷漠无情的人。他的情感很丰富, 阿洛特能感觉到。

    这就是为什么阿洛特会和克拉拉保持联系。刚开始,克拉拉还很沮丧, 但很快,女孩以他想象不到的速度打起了精神,又开始了工作。

    他们最开始每天都会联系,但随着克拉拉变得忙碌,阿洛特感到她的状态也在惊人地恢复正常。所以现在,他们隔几天会稍微联系几句,而阿洛特也许会恰好路过她的藏身处。

    克拉拉没第一时间回他的消息。这很正常,黑客总是很忙。阿洛特在便利店里给她打了通电话。他戴着兜帽,正在柜台前挑香气四溢的关东煮,店员刚转过身,慢腾腾地找出一次性纸杯,把它塞进制作巧克力的机器里。

    克拉拉很快接通了电话,“嘿。”

    “嗨,克拉拉,”阿洛特把手机夹在脑袋和肩膀里,接过店员打包的热巧克力,“你在忙吗?我路过附近,不小心多买了杯热巧克力。”

    电视里插播了一条新闻。奎恩被发现猝死于梅洛特酒店,阿洛特瞄了一眼,估计艾登的行动一切顺利,只差逃离现场了。

    “又来?”克拉拉笑了,“我很难再相信你是真的‘恰好’路过,阿洛特,不过我还是很感谢你的好意。我今天出门了,”她顿了顿,“如果你不觉得太远的话,就过来吧。”

    帕克街区,圣詹姆斯公墓。被宽和地视为城市公共空间的一部分,标有逝者沉睡之地的大理石碑沉静地伫立在柔软的草地里,明亮的日光照耀着她的名字,而这个名字遗憾地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度过更愉快的时光,尽管她本该拥有更多的可能性。

    莉娜·皮尔斯。

    阿洛特在看到那个姓氏的时候就明白了那是谁。他没有出声,拎着关东煮和巧克力走到克拉拉身边。朋克女孩也没有看他,只是凝视着那块矮矮的墓碑,右手轻柔地握着一束鲜花。

    “她再也不会回来了,”克拉拉低声说,“我永远也没法弥补这一点。”

    她把鲜花放到墓碑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借由这个动作,她似乎恢复了一些精神,转头对阿洛特笑了一下。后者沉静地看着她,没有指出那个笑容有多勉强。

    “但至少我还能在目前的事情上帮忙,”克拉拉说,“我打给了戴米安。我知道家人对艾登有多重要,所以我会想个办法和他交易,换出妮基…”

    “等等,”阿洛特皱眉,“换出妮基?什么意思?”

    “只是个交易,没什么大不了的。”

    事实上,克拉拉准备用自己换出妮基,但如果她这么说,阿洛特会阻止她。所以她用上了尽可能轻松的语气,试图让这回事听起来一点也不严重,但阿洛特忽然沉下了脸。克拉拉张了张嘴,但没说出话;她清晰地看见他墨镜后的瞳孔忽然扩张,视线越过了她。

    原本拎在他手里的关东煮和热巧克力掉到了地上,香气四溢。阿洛特没管它们,迅速把克拉拉按到墓碑后面。“蹲下,”他简洁地指示她,“别露出脑袋。”

    克拉拉没来得及惊慌失措。她躲在墓碑后,恰好被大理石保护住身体;子弹险之又险地擦过她刚刚被按下的肩膀,但在飙升的肾上腺素中,克拉拉完全没注意到火辣辣的疼痛。

    她眼球向上一转,护在她上方的阿洛特正专注地、缓慢地盯着莉娜的名字,仿佛他的视线能穿过大理石,把十几米之外的收尾人看得一清二楚。

    “你会用枪吗?”

    “会。”

    “待在这里,你会找到机会溜走的。”

    一把M1911塞进她手里。阿洛特飞快地甩了甩双手,克拉拉只听见清脆的利刃出鞘声,但在她来得及看清阿洛特大衣衣袖里藏着什么之前,他已经一个翻滚进入另一块墓碑的遮挡区后,动作快到模糊成一团黑影。子弹擦着他的影子嵌进土地里。

    克拉拉握紧手枪。她经历过这个,知道这种时候该做什么。阿洛特抽空回头看了她一眼,她镇定地回以点头,告诉自己会没事的。阿洛特也对她点了点头。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快得像一场梦。

    一团团呛人的烟雾在他们附近爆开。克拉拉猜测这就是阿洛特所说的机会,矮着身往枪声的反方向跑去,把自己塞进下一个墓碑的保护区里。当她安顿好自己,往刚才的地方望过去的时候,阿洛特已经不在那里了。

    “干!这家伙从哪里冒出来的!”

    “在那里!!”

    “不他在你身后!!”

    惊呼与咒骂混在砰砰的枪响中。听起来他们完全摸不准阿洛特在哪里。克拉拉松了口气,低头检查了一下弹匣。她再抬头时,看到一个更出乎意料的身影出现在墓园里。

    “克拉拉!”艾登高喊。

    她从没见过私法制裁者如此情绪化。艾登几乎是扑到她身边,抓着她的肩膀检查她的伤势,在发现她脖子上只是一道擦伤过后,艾登如释重负。

    克拉拉有太多问题,但艾登顷刻间又恢复了镇定。他拉起面罩,从风衣里掏出一把步枪。

    “待在这里。”他说了和阿洛特一模一样的话。但紧接着,艾登从墓碑后堂而皇之地站起,端着步枪——

    几声枪响,震耳欲聋。克拉拉听到重物倒地的声音,以及阿洛特的高喊,“你差点打到我!”

    艾登臭着脸,一言不发地收回枪。墓园再次归于寂静,听起来一切都结束了。艾登跨步离开墓碑后,克拉拉试探着往外看了眼,除了他们之外没有人站立着,于是跟上了他的步伐。

    阿洛特正从地上爬起来。他推开倒在自己身上的尸体,恶了一声。艾登把手递给他,阿洛特也不见外,搭着艾登的手站了起来,拍了拍棕色大衣被洇红的部分。

    “这是怎么一回事?”克拉拉问。她把枪递还给阿洛特。

    “妮基已经被救出来了,”阿洛特把M1911塞回腰侧,“一定是戴米安骗了你。”

    克拉拉完全不知道这回事。但她没有问出口,而是欲言又止地看了眼艾登。在枪战结束之后,私法制裁者反常地没有摘下他的面罩,仿佛能把情绪藏在那之后。

    “我会解决戴米安。”他哑声说。

    “你太心软了,艾登,”阿洛特说,“这是你的软肋,但也是你的优点。”在艾登看向他的时候,阿洛特偏了偏脑袋,示意克拉拉的方向,“我会把空间留给你们,聊聊吧。”

    他转身离开,想着得去便利店重新买吃的了,但脸上挂着微笑。当阿洛特喝到今天的第一口热可可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艾登给他发了一个定位。

    来自艾登[5:11P.M.]:小加拉哈德的定位。我在他手机里植入了追踪软件。

    来自阿洛特[5:12P.M]:天呐!你效率真高,艾登。谢啦!

    来自艾登[5:12P.M.]:应该说谢谢的是我。

    来自阿洛特[5:13P.M.]:不用这么客气,艾登。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艾登注视着聊天框,直到手机屏幕自然熄灭。他没有再按亮它,而阿洛特也没有再发来消息。艾登把手机收进口袋里,这是他这些天里除了睡觉时第一次这么做。

    “我很抱歉让这一切找上你,克拉拉。”他低声说。

    “别那么说,艾登,”克拉拉否定,“是我开始的这一切。如果我当时没把名字给那个人,这一切根本不会找上你。”

    “不。这都是那个人的错——不再幸运的幸运奎恩的错。”艾登说,“即便没有你,也会有别人把我和戴米安的名字递上去。”

    克拉拉没有说话。但仍然是她这么做了,她无法以这种理由为自己开脱。她弯下腰,捡起被打落的鲜花,把它重新放到莉娜的墓碑上。芝加哥下起了雨,细细的水流顺着石碑淌下。

    “…所以是你一直在为她带来鲜花。”艾登明白了。

    “是啊。”克拉拉说,“我想她也许会喜欢。”

    艾登也不再说话了。在细细密密的雨中,他沉默着把手放到了克拉拉的肩膀上,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与那次不同的是,克拉拉的手盖上了他的。世界是那样的安静,只剩下簌簌的雨声,以及他们脸颊流淌的水珠。

    第37章 第 37 章

    加拉哈德。阿洛特仍然记得这座城市由他们只手遮天的那个时代:政治、商业, 以及街头□□,这千丝万缕掌控在加拉哈德手中,芝加哥就像是他们手中的提线木偶, 被精心摆弄成他们想要的形状。

    直到刺客结束了这一切。

    人造的大厦轰然倾塌, 而芝加哥,在一次又一次的势力洗牌中依旧伫立在密歇根湖西南岸, 以她或明媚或阴郁的天空,静默在亘古不变的北美中西部。

    生活在她怀中的人类偶尔能听到城市轻柔的吐息。当他们在风中拢住身体, 低着头匆匆行路时;当呼吁游行的工人在街头举着牌子大声宣扬他们的需求,当调试麦克风的年轻人在公交站牌旁准备演出,当细密的雨点落到地面的水潭里,映出芝加哥的每一天, 每一分, 每一秒…

    这就是芝加哥。由所有生活在那里的人们组成。

    “这是我们的城市。”西尔维奥说。

    在他位于黄金海岸的高层公寓里,狂风从敞开的落地窗外涌入。西尔维奥站在边缘处, 不紧不慢地把飞舞的长发扎到一边。

    “这不是你们的城市,圣殿骑士。”阿洛特在他身后说。“她属于每一个生活在这里的人。”

    刺客的手臂环着他,袖剑引而不发。未被束起的白纱帘在他们身旁裙摆般舞动着。

    “理想主义。”西尔维奥瞥了他一眼, “我不意外你会这么说,但上街看看吧,刺客,当你对流浪汉、移民和不同皮肤的人说这座城市属于你的时候,别太惊讶他们让你滚蛋。”

    “我也不太意外你会在这种时候进行演讲, ”阿洛特说,“你们圣殿骑士就喜欢这些没用的理念辩论。你能意识到你的生命正悬在我的刀尖, 对吧?还是说你比起生死更在乎声名,就像死在我手中的其他人一样?”

    西尔维奥不紧不慢地理了理袖口, “如果你想杀死我,你已经这么做了。但你没有。所以我只能假定你有求于我。”

    “这不影响我在你身上戳几个洞。”

    “我们一定要走这个流程吗?”圣殿骑士叹了口气,“我被绑架和枪击的次数可能远超你的想象,刺客。为什么我们不能——就只是舒舒服服地坐在我的沙发里,然后谈谈?”

    “然后你们的特工就会从各个地方冒出来,把我打成筛子。”阿洛特学着他的语气,“请原谅,圣殿骑士。我被埋伏的次数也可能远超你的想象。”

    “我不知道你如此胆小,特里斯坦,”西尔维奥不耐烦了,“用你的眼睛看看吧。这里除了你我还有其他人吗?”

    确实没有。这间坐落于30层楼高空的公寓里除了他们以外空无一人,而也正是这一点让阿洛特备感疑惑。每当他尝试到达任何一个圣殿骑士身边时,总是会遇到重重阻碍,无论是人力构成的,还是机器组成的。

    但西尔维奥身边没有防守。唯一称得上阻碍的,是楼层的高度,以及公寓前台的保安。那对刺客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阻碍。

    片刻沉默后,阿洛特松开了对圣殿骑士的钳制。“你先请。”他收起袖剑,翻出手心,彬彬有礼地指向客厅的沙发。

    西尔维奥理了理着装,坦然落座。他向后靠进松软的沙发里,右腿也随意地搭到左腿上,如果说圣殿骑士在他面前展现出的放松姿态让阿洛特感到困惑的话,那么他接下来所说的话只让他更加困惑了。

    “你让我等得有够久的,特里斯坦。”

    “抱歉,我们是在我不知道的时候见过面吗?”

    阿洛特是真的快速回忆了一下有没有见过小加拉哈德。十年前他复仇的时候,很可能没注意到目标的子女。但如果是在那个时候见过,加拉哈德不可能对他态度这样宽松。

    “不,但我认识你的兄弟。”西尔维奥说,“别露出那种表情,阿洛特。其实我们关系还挺不错的。”他抬了抬头。这个动作会让他暴露出致命的咽喉,但圣殿骑士只显示出平静的傲慢,尽管阿洛特持着袖剑在刚才那一瞬间闪现到了那里。

    “哪种不错?”阿洛特嘲讽,“这一种?”

    圣殿骑士的脖颈现出一道浅浅的红线。停电发生在一瞬间,他们的瞳孔同时在黑暗中扩张,雪白的利刃映照出这对宿敌眼中冰川的蓝与磷火的绿。

    圣殿骑士只用了一句话让刺客平静下来。

    “他是我的导师。”

    “什么?”

    “阿尔文·特里斯坦,他是我的导师。”

    阿洛特的瞳孔恢复了正常大小。他难以置信地瞪着西尔维奥,后者轻轻一推,就把刺客的袖剑推了开来。

    “停电是你做的?”他皱着眉问。

    “不。”阿洛特下意识地回答。圣殿骑士起身走到窗边往下看,城市的不同角落正在断断续续地陷入黑暗,随后又一一亮起。蒸汽水管的爆炸,交通信号忽然转变导致的刹车,鸣笛与碰撞声响在一起,汇成今夜的交响乐。一辆巴巴法洛在其中游蛇般灵活地穿行。

    “你的朋友太高调了,”西尔维奥头也不回地说,“他会为自己惹来麻烦的。”

    “这是一个威胁,还是一个提醒?”

    阿洛特走到他身边。

    “这是事实。整座城市都在追捕他,唯一让我感到意外的是他仍然活着。”西尔维奥遥远地注视着。那辆巴巴法洛把自己甩进小巷,很快消失不见。圣殿骑士没有动身,只侧过头,看向阿洛特。

    电力恢复,灯光亮起。

    “现在,回到我们之间的话题吧。”圣殿骑士说,“我有些事情需要你去做。”

    “——抱歉?”

    阿洛特挑高了眉毛,他几乎不能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你不觉得你有很多事情没解释吗?还是说在刚才停电的那一瞬间,这个世界的规则产生了变化,有人觉得自己可以莫名其妙地指挥别人?”

    西尔维奥笑了一下。他转过身,正面对着阿洛特,皮靴踏在地砖上,发出简单利落的一声脆响。

    “你和他真像,特里斯坦。”西尔维奥抱着手臂,“但长话短说——”

    “不,要么你把一切都解释清楚,要么我在这里把你推下去。”

    阿洛特威胁地比划了一个推的动作。落地窗可还大大地敞开着呢。西尔维奥像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诧异地眨了眨眼,“好吧,”他摊开双手,“如果你坚持。我十七岁那年,阿尔文成为了我的导师。他教了我很多东西,也告诉了我很多东西。在离开之前,阿尔文把这个留给了我。”

    西尔维奥挽起衣袖。一个袖剑恰到好处地藏在那里,本想追问“很多东西到底是多少东西”的阿洛特立刻被它引走了注意力。他直接上手,握住了西尔维奥的手腕,端详着那枚袖剑。

    它不难制作,但现代兄弟会已经很少给新加入的成员发这种装备。时代早已超越了它,比起“隐藏的刀刃”,狙击枪、网络技术,更适合在现代达成刺杀的目的。它的象征性已经远远大于实用性,即便是阿洛特自己,也更偏爱使用M1911。消音且致命。

    但他仍然贯彻传统,始终佩戴着双袖剑。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那是他曾在“农场”接受训练的象征。另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它们见证了他与同期的时光。

    这些戴在他们手腕上的袖剑,无一不是长辈所赠。当时还年轻的刺客预备役们,曾在夜晚谈笑着描绘改写其上的图案,幻想有朝一日以此图案威慑整个世界。他们专属的图案。

    现在,这个缠绕着绘制线条的图案出现在西尔维奥的袖剑上。

    “他说只要你们中的任何一个见到这个,”西尔维奥说,“我就不用多说什么。”

    “理论上来说,是这样没错。”阿洛特松开手,“但有没有可能,你是个圣殿骑士,还在第一次见面时捅了我一刀?”

    “那不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西尔维奥反驳,“而且你当时直冲我而来。”

    “反正你只要知道这事没完就行。”阿洛特摆了摆手,“而且我还有一个疑问。”

    灯光忽然再次熄灭了。他们同时转头望去,这次整个芝加哥陷入了黑暗。

    “这可不妙。”西尔维奥皱起眉,“艾登·皮尔斯在做什么?他今天搞出来的动静太大了。”

    “怎么,你想让我现在打个电话问问他吗?”

    西尔维奥看向他。阿洛特难以置信地发现圣殿骑士似乎把他的话当真了。

    “怎么,你想让我退后两步吗?”西尔维奥说,“给你们留点说悄悄话的空间?”

    “…你很少和人打交道吧?”阿洛特说。

    “准确来说,是很少和接得住我的话的人打交道。”

    西尔维奥还真的退后了两步。但阿洛特不是因为这一点拿出的手机。

    “请尽快。”圣殿骑士说,“冬天快要到了。这个季节的全城性停电一旦过久,对很多人来说会是致命的。”

    第38章 第 38 章

    “嘿, 艾登。你忙着吗?”

    “算是吧。怎么了?”

    阿洛特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他听见通话被呼啸的风声裹挟,轰鸣的引擎声正破浪而去。艾登绝对在忙。除非他是一时兴起开着游艇兜风,还是在芝加哥全城大停电的情况下。

    “你闹出的动静太大了, ”阿洛特说, “有人这么告诉我。小心点。”

    这并不是圣殿骑士的本意。西尔维奥在旁边不赞同地抱起手臂,而阿洛特选择不去看他。

    “我知道。”艾登顿了顿, “但这次的动静不是我弄出来的。是戴米安操纵了整个ctOS系统,而我不得不重启它去找到戴米安。我在路上了。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

    “祝你顺利。”

    通话结束。阿洛特转过头, 看到小加拉哈德站在落地窗前,神情凝重地遥望着芝加哥唯一明亮的一处灯塔。他随手束起的黑亮长发在风中摇曳。

    “这场停电不会太久。”阿洛特对他说。

    “上一次雷蒙·肯尼攻击ctOS系统的时候,”西尔维奥说,“新闻报道声称那场大停电致死了十一个人。但实际上比那更多。”

    “为什么?”

    “因为总有人死得悄无声息。”

    阿洛特看着他, 直到圣殿骑士注意到他的视线。

    “很意外?”他问, “超乎了你们对于圣殿骑士的刻板印象?”

    “是有一点。”阿洛特承认。

    他们共同沉默了一会儿。当西尔维奥再开口时,芝加哥高空的狂风平息了许多。

    “我对刺客了解不深, ”他平缓地说,“阿尔文是我认识的唯一一个现代刺客。在那之前与之后,我遇到的所有刺客都是为了夺走我的性命前来。”

    阿洛特没说话, 尽管一刻钟之前的他也许会说些类似‘我完全理解’的话。

    “而在认识他之前,我会认为所有关于自由意志的呼吁是彻头彻尾的谎言,它实在太幼稚了,我还是个小孩时都不会相信那种话。后来我发现幼稚的那个是我。”

    阿洛特仍然没说话。正相反,他只是注视着西尔维奥。尽管只有直觉, 但刺客注意到西尔维奥在叙述的同时,不自觉地陷入了某种焦虑的情绪。小加拉哈德皱着眉毛, 仿佛在犹豫着是否要将什么说出口,一个轻而快的咬嘴唇动作在阿洛特敏锐的双眼下一闪而过。

    “发生了什么?”阿洛特问。他拿出了他最沉稳、最平和、最值得信赖的语气, 不会比羽毛掠过琴弦更用力。但西尔维奥突然回过头。他看向了房门的方向。

    有人在敲门。“先生,一切都好吗?”

    “你的下属?”

    西尔维奥瞥了阿洛特一眼。他以惊人的速度收拾了自己的情绪,迅速恢复成阿洛特刚来时见到的那个冷静的衣冠混蛋。

    “是的,而你最好现在离开。”圣殿骑士偏过头,指了指落地窗,“下面是河。”

    “什么?”阿洛特难以置信,“你是想说让我跳下去?”

    “你可以做到的,刺客,”西尔维奥立起衬衫领。他走到全身镜前,一边检查着自己的形象,一边心不在焉地反问,“还是说你的信仰不够坚定?”

    “这和我的信仰没关系!”

    阿洛特差点喊出这句话。但他还是探头往外看了眼,西尔维奥没骗他,公寓下方确实是环绕而过的芝加哥河。

    “如果你连信仰之跃都不会,我只能考虑更换合作对象。”圣殿骑士整理好了着装。他头也没回地走向门口,“你也可以选择躲进我的卧室,看在阿尔文的份上,我还可以为你争取一些时间。”

    阿洛特才不会那么做。他踩到落地窗边缘,深呼吸了一口气——主要是是为了平复被西尔维奥再次惹毛的情绪。他戴上兜帽,张开双臂。刺客听见开门声,圣殿骑士与下属在门口低声的交谈,以及他们即将进入客厅的脚步声。

    他纵身一跃。

    圣殿骑士说着“我没检查邮件”,靴跟敲击地砖的声响,甚至衣料摩擦的声音;这一切全部被他抛到脑后。

    芝加哥被称为风城不是没有原因的。坐落在平原上,没有高山的遮挡;来自五大湖区的大风冲过密歇根湖,与高纬度地区南下的寒冷气流汇合,疾疾奔向芝加哥城区。加之城镇街道宽敞、河面开阔,这空气凝成的无形精灵更是再无阻挡,呼啸着吹遍整座城市。

    这就是风城。

    而这就是风城的风。它们从四面八方而来,打着旋试图托起下坠的刺客,但所有的尝试仍然无法阻拦他的下坠。阿洛特久违地被寒冷的狂风裹挟,只听得气流经久不息的呼啸。

    芝加哥陡然恢复了电力。一栋栋大楼重新在夜晚点亮,街道,设施,整座城市在电流中恢复运转,灯火同样在刺客眼中亮起。河流近在眼前。阿洛特两指夹出一枚飞刀,重重甩入平镜般的河面。收下请柬的河流腾起波浪,在夜晚与光明的映衬下,刺客跃入芝加哥河。

    吞入刺客的河流再度腾起雪白的花朵。

    不久后,一只滴着水珠的手忽然扒上游艇边缘。阿洛特翻了进去,被他捎上船的河水淅淅沥沥洒了一地。刺客甩了甩红发,脱下风衣扔到一边,只剩下黑衬衫紧贴着他的身体。引擎开始轰鸣,他顺着感觉向前开,河水同样浸湿了他手里的皮质方向盘。

    堡垒一点意见也没有地接纳了今晚的第二个落水者。阿洛特找出自己随便买的卫衣牛仔裤换上,当他用毛巾擦着头发走出浴室时,他看到艾登坐在一片黑暗中。显示屏幽幽的光芒照亮了私法制裁者的眼睛。

    “你那边都搞定了?”阿洛特问。

    “还没有,”艾登说,“但快了。你的行动怎么样?我没看到新闻。”

    “我也不是每次行动都会搞出新闻的,”阿洛特嘀咕,“情况有点复杂。我想我暂时不会杀他,他也暂时不会杀我。”

    他走到艾登身边。只有当他们靠得足够近的时候,阿洛特才注意到艾登的表情平静得离奇。他看起来不像是结束了复仇,也不像是没结束复仇;巧合的是,这两者的状态阿洛特都很了解。

    艾登没有说话。阿洛特从旁边把椅子挪过来,面对着艾登坐下。这个举动终于引起了艾登的反应。他看了阿洛特一眼。

    “嘿,”阿洛特对他说,“你想聊聊吗?”

    “不太想。”

    “好吧,”阿洛特向后靠了靠,“我只是注意到你看起来很疲惫。如果你想找个人说说话,我就在这里。但如果你暂时不想,我会建议你躺下睡个觉,说真的,艾登,你的脸色看起来很差。”

    忙于复仇的私法制裁者一定很久没有停下来睡个好觉,更别提打理自己了。如果取下鸭舌帽,摘下面罩,阿洛特会更清楚地发现艾登下眼脸处的青黑色,沉重的黑眼圈就差把那双绿眼睛拽到地上了。

    或许也有堡垒本身的原因。阿洛特还记得T骨抱怨这里真是个坟墓时的场景,它实在太黑了,没有灯光,只有当机器运转时,大屏幕的光和显示屏会在他们说笑时照亮他们的脸庞。但艾登把它关掉了。屏幕一片漆黑,只有他面前的显示屏一下一下地闪着,光源微弱到可怜。

    艾登注视着他。私法制裁者的眼睛就在这光源中忽明忽暗地闪烁着。

    “我确实有个问题想问你,”艾登说,“但可能会让你回想起不高兴的事情。”

    “问吧。”

    “当你结束复仇的时候,那感觉如何?”

    轮到阿洛特陷入沉默。当他嘴角落下去的时候,那种关怀的神情从他脸上一同平和地褪下了。但艾登能辨别出那不是一个表示生气的表情。那只是沉默。

    阿洛特靠进椅背里。他脱离了显示屏前被光笼罩的部分,仿佛是不经意间,把自己的脸藏进了黑暗里。只有一闪一闪的光偶尔照亮他深绿的双眼。

    “…那很复杂。” 他最后说。一滴水珠从他半湿的红发上滴落,消失在他搭在肩膀上的白毛巾里。“我不知道该怎么概括那种感觉,即便我剩下的人生都一直处于那种感觉里。”

    “一直?”

    “一直。”阿洛特说,“不仅是复仇刚刚结束的那部分感觉。事实上,我想,它会伴随我的整个余生。你知道我当时杀了很多人,艾登,而我后来才意识到我杀了很多没必要杀的人。一直到很久之后,他们的子女有时候也会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提醒我曾经做过的事情。”

    艾登凝视着他。他们有一阵没有说话。

    “灯塔上发生了什么?”阿洛特打破了沉默。

    “我杀死了戴米安。”艾登说。

    “那肯定。还有呢?”

    “…截至目前为止,所有和莉娜有关的人都死了。除了一个。”艾登说,“莫里斯。他是在隧道里朝我们开枪的那个射手。”

    阿洛特感觉艾登似乎在转移话题。但他的思路很快转到了莫里斯身上。他换了个姿势,手肘搭在桌上,若有所思地望着艾登。私法制裁者几次张了张嘴,眼神不自然地漂移,仿佛要说出接下来的话很困难。阿洛特等待着。

    “当我刚找到他的踪迹时,”艾登最后开口了。他的声音很低沉,甚至比他担任义警时更沙哑,“我得卸下弹夹,全部交给约尔迪,才能保证我不会立刻杀死他。而那也是为了从他那里得到情报。”

    “我明白。你当时一定很想杀死他。”阿洛特顿了顿,“但你现在的想法改变了。”

    “我不知道。”艾登回答,“我不知道,阿洛特。他是那个开枪的人,但我发现他的遭遇很悲惨,而且他一直在被莉娜的死亡所折磨。根本不需要我杀死他,他已经活在地狱里了。”

    “那么,”阿洛特看着他的眼睛说,“你已经无需插手他的命运了。”

    “我不知道。”

    阿洛特站了起来,把手放到了艾登的肩膀上,安抚性地握了两下。

    “先睡一觉吧,艾登,”他说,“好好休息。明天我会叫你起来。我们开车去看日出,你会发现明天太阳也照常升起。然后,你会去找莫里斯,做出那个决定。无论你的决定是什么,我都站在你这一边。但那都是明天的事情了。现在,睡一觉吧。”

    第39章 第 39 章

    约尔迪关着莫里斯的仓库不太远。阿洛特坐在车里, 手臂搭在车窗上,看着已经升起的太阳挂在地铁线路上。当地铁轰鸣着经过时,它会被遮挡一会, 但金箔般闪耀着的光芒很快从列车车窗里影影绰绰地洒下来;直到它升得越来越高, 人造的行驶工具无法再遮挡。

    艾登也是在这时回来的。他拉开车门,一言不发地坐进副驾驶。阿洛特没回头, 递过去一根棒棒糖。

    “这是什么?”

    “棒棒糖。”

    “我知道这是棒棒糖。我是问你为什么给我这个?”

    阿洛特转过头。艾登这才发现他也叼着一根白色的塑料糖棍。他把深绿色的墨镜往鼻梁上勾了勾,露出其后同色系的眼睛, “因为我觉得这时候的气氛很适合来根烟。但我不抽烟,而且那玩意很伤身。我记得你也不抽,对吧?”

    艾登懒得反驳他,沉默地接过那根棒棒糖。居然还是苹果味的。

    “一天一苹果, 医生远离我。”阿洛特开玩笑说。他摇起车窗, 以免让路人看到车内的情况,“我们现在出发, 还是在这坐会?”

    “过会再走,”艾登含糊地回答,“ctOS会指引我们的方向。”

    阿洛特欲言又止。“你知不知道…算了, 没什么。你是说那个犯罪预测系统?”

    “对。”

    他们就这样在车里坐了一会儿。车流不息,随着太阳升起,芝加哥也逐渐醒来;打着电话的时髦女□□谈着工作经过,听着音乐的黑人男性双手插兜,街对面的报刊亭里播放着空灵的日与夜。人声, 音乐声,车流声, 行走在芝加哥的冬天。

    “这一切都结束了。”艾登说。他摇下车窗,把糖棍掷进路边的垃圾桶里。路过的一名男性对此哇哦一声, 阿洛特也转头看了过来,接着他们听到熟悉的那一句,“这不是电视上的私法制裁者嘛!”

    艾登摇上车窗。没等他开口,阿洛特已经憋着笑启动了车辆。

    “是啊,”阿洛特若无其事,“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也许会继续在芝加哥待一段时间,也许会很快离开。”艾登抱起手臂,“反正,无论在哪里,我都会继续我应该做的事情。”

    “支持你,”阿洛特在红灯前停下,“不过我建议你早点离开芝加哥。尽管悬赏你的奎恩已经被你干掉了,但你脑袋上还顶着布鲁姆的赏金。被你惹毛了的收尾人大军想必也在寻找你的踪迹。”

    “我真好奇那到底是几个零,”艾登说,“大概比我银行账户里的还要多。”

    阿洛特耸肩,“干我们这行的总是擅长创造价值。”

    “还有你的事。”艾登看了他一眼,“你和加拉哈德又是什么情况?”

    “呃,这可能有点复杂。”

    红灯跳绿。阿洛特缓缓踩下油门,肌肉车低调地随着车流前行。

    “比你那天晚上浑身湿透地回来还要复杂?”

    阿洛特深吸了一口气。“好吧,”他说,“其实那天我们只是聊到一半。没达成共识。有其他人打断了我们的谈话,所以我临时离开了。”

    他没看艾登的表情,但立刻补充了一句,“不是被赶走的那种。”

    “我没那么问。”

    “我感觉你在那么想。”

    “我原来也没准备说出来。”艾登说,“这不重要。所以在你杀死了他的父母的情况下,他不准备杀死你?我都没发现加拉哈德是这样一个好人。”

    阿洛特瞟了眼后视镜。艾登刚刚扬起的嘴角立刻放下,扭过头装作看风景。

    “…我觉得他可能不知道那是我干的,”阿洛特决定忽视此事,“而且他准备雇佣我做某件事。你提醒我了,我得再找到他问问。”

    “为什么是你?”艾登转回目光,“我知道你在这一行里有多优秀,但第一加拉哈德几乎从不雇佣收尾人,第二你真的很久没出现了。这件事多少有点蹊跷,你小心点。”

    从艾登的角度来看,这件事确实透露着诡异之处。但假如拼上一块缺失的线索,他就会发现这是为什么。

    “这很复杂,”阿洛特说,“我的兄弟曾经担任过他的导师。小加拉哈德有他的信物,被我认了出来,所以是我找上门的。”

    “…行。”

    艾登没再问问题了。阿洛特又看了他一眼,后者对他伸出手,“手机给我。”

    “嗯?”

    “我给你加点小东西,”艾登说,“你就可以随时查看他的定位,并且以匿名的方式给他打电话。”

    阿洛特把手机递了过去。轮到艾登疑惑了一下,他颠了颠那个小小的金属方块,在手机背面摸到几个字母浮雕。他把阿洛特的手机翻了过来,发现那是斯塔克的标识。

    “斯塔克什么时候出的这一款?”

    “哦,那是托尼送给我的礼物。”

    “难怪我当时没有立刻黑进去。”

    阿洛特笑了。艾登在手机上操作了几下,就还给了他。“前面停一下。那里有犯罪预警。”

    绿灯跳红。阿洛特一脚油门过了信号灯,灵巧地闪避两旁刚刚起步的车辆,随后又立刻刹车,把艾登在路边放下。私法制裁者拉开甩棍,走进小巷。摄像头同时开始转动,寻找潜在的犯罪者与受害者。

    阿洛特不再看他们。有手机有甩棍的私法制裁者在芝加哥已经开启无敌模式,现在需要关注的是圣殿骑士。他点了点拨打按钮,小加拉哈德的头像在屏幕上亮起。一秒,两秒。

    “上午好,‘先生’。”阿洛特先开口,“你还记得我吧。”

    “…很难忘记。”西尔维奥说,“我就不问你是怎么弄到我电话号码的了。如果你今晚有空,请再来一趟我的公寓。”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阿洛特说,“我才会考虑见面。别忘了,你还什么都没告诉我。”

    西尔维奥叹了口气。阿洛特把手机拿开耳侧,看了眼定位。圣殿骑士似乎在环状线区,但不在他的公寓里。他放大地图看了看,那里矗立着几座摩天大厦,是公司的聚集地。那可能是阿布斯泰戈分公司所在地。

    “现在不行。”他说,“我在公司,没法多说。”

    “害怕被人听到你的秘密?”

    阿洛特随手点了点其他按钮。署名西尔维奥·加拉哈德的短信和邮件忽然涌了出来,差点淹没他的屏幕。阿洛特手忙脚乱地挨个关闭窗口,但他阅读的速度很快,西尔维奥正在处理的工作信息排着队飞入了他的大脑。

    “我们各有各的秘密,刺客,”对此一无所知的圣殿骑士压低了嗓音,“你和我。今晚来我的公寓。”

    阿洛特刚想说话,就发现电话被挂断了。如果他没有在刚才看到西尔维奥紧密的日程,一定会误以为他是个习惯于下命令的混蛋。事实上,小加拉哈德今天的工作从早到晚将持续十二个小时,而这还没算上他刚才亲口所说的“今晚来我的公寓”。

    阿洛特决定给他节省一点时间。他的视线扫过一排会议、谈判工作,落在了今晚的最后一项。

    梅德麦尔,年度慈善晚宴。

    在梅洛特酒店发生的事情之后,芝加哥所有自认为有权有势的人都为之震悚。私法制裁者?他们当然知道。艾登·皮尔斯,一个收尾人,即便他是芝加哥最好的车手,神出鬼没的黑客义警,在他们眼中也只不过是一个无名小卒。他只是乘上了ctOS的顺风车而已。

    但杀死幸运奎恩,南方社团的老大?

    这就有点匪夷所思了。而当他们深挖此事,发现凡斯罗伊与南方社团都终结在这个人手中,以及数不清的街头犯罪,大大小小的□□,重重护卫中的犯罪车队…

    他们掂量了一下自己的护卫,与奎恩的护卫,又反思了一下自己在芝加哥做过些什么,连忙躲了起来。或者说,出于对安全保障的担忧,他们开始深居简出,并抽空谴责布鲁姆开发的系统漏洞竟然如此之多,以至于让人钻了空子。好像他们完全忘了对艾登·皮尔斯的悬赏其实也有他们一份似的。

    这就是为什么晚宴比起以往冷清了许多。小加拉哈德对此乐见其成。私法制裁者已经完成了大扫除的那部分,就像刺客每次经过一座城市所做的那样。剩下的部分总是由圣殿骑士完成,他们会在这废墟上重建秩序;加拉哈德会成为这座城市的下一个守护者,维序者,

    ——以及掌控者。

    西尔维奥独自走到露台上。在完成了必要的交谈部分后,他总是需要一些新鲜空气。冰凉的气流拂过他的脸颊,他把手放在雕花栏杆上,望着夜空。没有星星,这是毫无疑问的;只有在高空向下俯瞰,才能见到城市的流光溢彩,而这就是现代的“星星”了。

    但西尔维奥仍然望着夜空。过了一会儿,当他的眼睛适应了室外的亮度之后,他看到了一轮色泽浅淡的月亮。

    一个托盘忽然被托到他手边。西尔维奥取走一杯香槟,随口道谢。当香甜的液体滑下他的咽喉,圣殿骑士听到熟悉的声音在他身旁响起。

    “我还以为你的警惕性会更高一些。”

    第40章 第 40 章

    “怎么, 你会给我下毒吗?”

    圣殿骑士端着香槟,侧过脸反问。

    “不,”刺客对他眨了眨眼, “因为我不喜欢这种容易出差错的杀人方式。”

    “我还以为你会说那不是正派的杀人方式。”

    西尔维奥转过身, 看向阿洛特。后者把托盘搁到一旁,松了松领口。那套侍应生的制服很显然不怎么合身, 勒得有点紧。

    “得了吧,”他皱着眉, “当事情发展到那一步的时候,我只在乎人有没有死干净。是什么给你的那种错觉?”

    “当你知道我的导师是谁,”西尔维奥不紧不慢,“你的杀意动摇了。我当时就在想:这是一个顾念旧情的人。这种人往往更值得信任。”

    “我确实是一个顾念旧情的人, 圣殿骑士。”阿洛特暗示性地把袖口向上挽了挽, “这也意味着我会对一切和他们有关的事情刨根问底,只要有一处疑点, 我就会穷追不舍——希望你对此也有预料。我还有问题要问你,小加拉哈德,而在你让我满意之前, 我是不会离开的。”

    “那就别离开,”西尔维奥说,“留下吧,刺客。”

    阿洛特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但圣殿骑士表情坦然地补充,“这座城市需要你(们)。这个世界需要你(们)。我知道有些人会认为你们刺客太碍事, 不守规矩,但我不属于他们。从我的角度来看, 秩序与自由相辅相成,就像白天与黑夜, 一旦其中一个过量,人们就会抑郁而死。”

    西尔维奥又喝了一口香槟。他把空酒杯放回托盘,瞥了眼回到宴会厅的入口。

    “所以当我说这是我们的城市时,刺客,”他递出一张卡片,“我指的是你和我。考虑一下吧,你会对我提出的交易感兴趣的。”

    阿洛特沉默了一会儿,但没有太久。他接下了那张卡片,圣殿骑士对他笑了笑,随后转身离开。阿洛特在他身后翻了翻卡片,发现那是一张房卡。

    “你没告诉我房间号。”他说。

    “我这次可不会告诉你了,”小加拉哈德没有回头,“反正你总有办法知道的。不是吗?”

    阿洛特确实有办法。当圣殿骑士午夜十二点回到他位于酒店顶层的套房时,他看到茶几上冰着的水果被吃了一半,刺客本人则舒舒服服地坐在沙发里,手里还拿着一瓶刚刚喝完的鲜牛奶。中央空调被调至宜人的温度,阿洛特的领带和外套全部堆在一边,白衬衫领口解开了两枚衣扣。

    “嗨,”阿洛特大大方方地和他打招呼,“你让我等了很久。”

    “没办法。”西尔维奥把大衣挂在门口。他卷起衣袖,走了过去,“不过你看起来很明白如何让等待的时间变得充实。”

    “你把房卡给我后就该预料到现状,小加拉哈德,”阿洛特回答,“小心点,我会把你的所有秘密都翻出来。”

    西尔维奥对此的反应是一个微笑。他从冰柜里拿了一瓶牛奶,坐到阿洛特身边,“我们说到哪里?”

    “…那个交易。”阿洛特说。

    “对。阿尔文当时做过同样的事情。”西尔维奥说,“你也一样,特里斯坦。这是一个很简单的交易,你要做的部分就是继续清理这座城市里越界的黑邦,就像你和你的朋友本来就在做的那样。只是如果在杀其他人之前,你可以通知我一声,我会非常感谢你的。”

    “你是指向你报备?”阿洛特坐直了身体,“这是两回事,小加拉哈德,而且我还没同意要为你做事。”

    “——作为回报,我会帮助减少你的赏金。”

    阿洛特陷入沉默。他确实会觉得追在身后的收尾人很烦,尤其是当他需要办事时。圣殿骑士摊开双手,“注意,我没法‘消除’你的赏金,特里斯坦。在你和你的朋友一起行动的时候,你们惹了太多人,所以这件事需要时间。不过,打击黑邦也需要时间,所以这是一个长期合作。你意下如何?”

    “就像雅阁和罗斯那样?”阿洛特挑眉。那是《枭雄》中曾有过合作的刺客和圣殿骑士,而他们的合作关系终止于一方的死亡。更具体地说,是圣殿骑士马克斯维尔·罗斯死于刺客雅阁·弗莱之手,因为他们最终没能达成共识。

    西尔维奥也挑起眉。

    “不是吗?总不会是爱丽丝和亚诺那样吧。”阿洛特笑了一下,“开个玩笑。历史上还有什么你我双方合作过的例子来着?好像他们的结局都不怎么好。别误会,圣殿骑士,我没有拒绝的意思,只是想预先提一下这个:如果我们最后也不得不进行你死我活的战斗,我一点也不会意外。”

    “比起难以预测的未来,我会选择专注当下。”西尔维奥回避了这个话题,“至少现在我们达成了共识,不是吗?”

    “算是吧。”阿洛特看着他的眼睛,“不过我还以为你想让我帮你查你父母的事情。”

    西尔维奥向后靠了靠。阿洛特感到沙发柔软地陷了下去,圣殿骑士惬意地抱着手臂,“你会为我追查这件事吗?”

    “不。”

    “那就别说了。”西尔维奥显得不怎么意外,“只要你别插手这件事,我想我们暂时还能保持和平。”

    这意味着西尔维奥仍在探查此事。阿洛特需要对此保持警惕,因为当西尔维奥追查到底时,他绝对不会喜欢那个真相。所以阿洛特需要知道他的进度,但如果被圣殿骑士发现他的窥探,那么事情也会变得不怎么好看。

    “别那么凝重地看着我,”西尔维提醒,“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你还记得我刚才说了什么吗?专注当下。”他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全身镜前解开长发。被留下的阿洛特叹了口气,仰倒了下去。他把脑袋舒舒服服地搁在靠背上,望着天花板上的壁画。

    “你是否介意告诉我,阿尔文都教了你些什么?”

    “就像我上次说过的那样,很多东西。”西尔维奥的声音走远又走近,“如果我不姓加拉哈德,或许你会在兄弟会认识我。”

    “你提醒我了,”阿洛特说,“你知道上次我见到一个有伊述血统的圣殿骑士是在哪里吗?《拉顿哈给顿传奇》。”

    “我被逗笑了。”

    尽管这么说,但西尔维奥的声音听起来很平稳。阿洛特听见盒子开关的轻微响动,他往那里看了一眼,圣殿骑士正低着头摘下他的蓝宝石袖扣。他的手表也被妥帖地存放了起来,接着是他的银线条耳坠。

    “无意冒犯,但也许你该走了,”圣殿骑士没有回头,“还是你想留下?”

    阿洛特没有回答。他从沙发上站起来,顺手拎走了西装外套和领带。当他走到圣殿骑士身边时,不太意外地发现他们的目光在那面镜子里相聚。

    “下次我会带来一些好消息,”阿洛特对镜子里看着他的西尔维奥说,“希望你也一样。”

    圣殿骑士回给他一个微笑。“祝你好运。”

    但就像谢伊·寇马克那样,阿洛特同样不是命运女神的信徒。每当他决定将什么交给运气来评判时,后果总是让他印象深刻;所以每一次行动,他都会尽可能地做好万全的准备。但即便是这样,往往也会有意外发生。

    范布伦街,帕林监狱,旋转停车场。

    也许人们不喜欢在这里停车的原因不仅是因为它紧邻监狱的地理位置,还因为这里驻扎着十几位持枪的帮派成员,每层各有分布,而阿洛特今天才注意到这一点。

    “为什么他们驻扎在监狱旁边?”阿洛特纳闷,“方便进去吗?”

    “特里斯坦。你没见过黑警吗?”

    “哦,对。”阿洛特放下望远镜,“所以你给了我他们的位置,这听起来很合理。”

    “如果你想要一个更深一层的理由,我会说他们也挡了我的路。”圣殿骑士平静地在他耳麦里回答,“但关于他们做了什么的那方面,我没有对你说谎。”

    “我又没说我不干。”

    阿洛特把望远镜塞回口袋里,活动了一下身体。

    如果不是因为那边有座监狱,阿洛特已经攀上去了;他真的试过,在需要迅速脱离追捕的时候翻过建筑物总是高效迅速的逃离方案,而路过的芝加哥人不是对此视若无睹,就是只会停在路边录视频,传上油管的同时还不会忘了贴上#刺客#跑酷#一类的标签。

    但监狱就在那里,所以阿洛特还是谨慎一些比较好。圣殿骑士在挂断电话之前又祝他好运,这次阿洛特终于没忍住回答了一句“我自会掌控自己的运气”,随后坦然走进停车场。

    大停电发生在下一秒。整座停车场顿时陷入浓雾般的黑暗。

    躲进楼梯间的阿洛特几乎是同时开启了鹰眼,但他注意到楼上的红名几乎没有挪动,最多只是转了朝向,仿佛他们也对此没有预料。这会是意外吗?如果说阿洛特以前还会觉得停电有可能是意外,但在他见识过艾登操纵ctOS之后,他再也不会那么想了。

    说到艾登。私法制裁者沉重的脚步声迅速踏入了楼梯间,阿洛特没动,只是咳嗽了一声,前者紧握手中的M1911猛地抬起。

    “我猜你出现在这里也是有原因的吧。”阿洛特说,“艾登?”

    他没有动作。艾登也没有。几秒过后,电流滋啦滋啦地带回了光明。私法制裁者藏在帽檐下的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刺客看了一会儿,没好气地垂下了枪口。

    “什么鬼,”艾登抱怨说,“你为什么也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