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 > 其他小说 > 奸宦指南 > 17、穿越
    那是一个无眠夜,属于景云的无眠夜。

    戴着兔子面具的怪人随机出现在不同的府邸,当夜又有几个贪官污吏死在了短刀之下,血溅三尺。

    但年岁已高,没有参宴的徐阁老却依旧好好活着。

    景云要做的是一把听话的刀,时鹤书并没有允许他杀死徐阁老,那他就不会杀。

    至于徐阁老……

    时鹤书并没有完全相信景云的话。

    毕竟徐阁老徐璜是三朝老臣,现已过耄耋之年,在朝中德高望重。

    或许真的有老糊涂的嫌疑,但那是在年轻时会为了名誉手刃亲子的徐阁老。时鹤书并不认为对方会为一个前途尽毁的子侄毁了自己的暮年声名。

    此事需要查。

    东厂再度忙碌起来,而在元宵节后,结果便被竹青交到了时鹤书手上。

    结果与景云所说的一致,的确是徐阁老所为。

    但原因……却并不只是为了徐义。

    徐阁老给时鹤书下毒的主要原因,是因为徐义之死让他感到了威胁。恰好,他一看不上太后,后宫干权,二看不上时鹤书,宦官干政。

    于是,英明一世的徐阁老便想用此招,一石二鸟。

    时鹤书垂眼看着桌上的结果,权衡着将人带入东厂狱和直接杀死的利弊。

    徐阁老年岁已高,且身体不好。哪怕被抓进东厂狱也不能用刑,用了刑恐怕也审不出什么就死了。

    再回想前世徐阁老死后的权利纷争……

    眸光微动,时鹤书拿起桌上结果,将其送到了景云手上:“徐阁老,你可以杀了。”

    自那日后便在时鹤书身后一直装哑巴的景云愣了愣,又在时鹤书看来前垂首将其接过。

    “……谢九千岁。”

    当夜,诡谲的兔子面具再次遮住了景云的容貌,利刃在他的指间旋转,刺穿了如苍老树皮般的脖颈。

    血液飞溅,景云平静地为徐阁老合上了眼。

    “永别了。”

    第二日,随着侍女的一声尖叫,徐阁老被刺杀的消息便在京中传的沸沸扬扬。

    这桩案子再度被交到了刑部手上,而某些行的不正,坐的不端的京官深感不安。

    前些日子死了个邹将军,刚过新年又死了个徐阁老。

    刑部那些废物也没查出个所以然,这怕不是针对他们这些高官的行刺?

    但无人能告诉他们真相,他们只能无助的加强守卫,期盼下一个被选中的是自己的政敌。

    而在徐阁老死后,朝堂也一如时鹤书所想的那般乱了起来。

    自古以来,争权夺利者总是不择手段的。

    谋害亲朋,互相栽赃,编造谣言等手段花样百出,曾经的好友为了权利反目成仇,与朝堂上互揭老底,互相辱骂,引得太后都休朝了好几日。

    但这不妨碍东厂抓人下狱。

    “你做的很好。”

    时鹤书慢条斯理,而听到他的夸奖,景云垂首遮住自己唇角的笑意:“多谢九千岁。”

    屋内渐渐安静下来,唯有暖炉发出细微的声响。

    “先退下吧。”

    将第三十二本弹劾他的奏章放到一旁,时鹤书似是刚想起来景云还在般开口道。

    “……”

    “是。”

    虽然已经立春,但京城的冰雪仍未消融。

    景云唇角的笑已彻底消失,他站在时鹤书的门外,很难形容自己此刻混乱且糟糕的心情。

    端着糕点的烛阴在入门前偏头看向他,明明仍是那张一成不变的傩面,景云却莫名在上面看到了幸灾乐祸。

    景云:“……”

    自那日时鹤书将他的马甲掀掉一半后,时鹤书便将烛阴调回了身边,不再像往常那样事事都用他。

    如果景云一直是那个被囚禁在督主府的景云,那他自然可以接受这一切。

    但现在的景云是跟在时鹤书身旁已半年的景云,他无法接受时鹤书的冷落,并为此寝食难安。

    而更让景云无法接受的,是小人得志的烛阴。

    烛阴常常仗着自己是时鹤书亲手养大的这一“非同一般”的关系,在景云面前与时鹤书亲密接触。

    或是拥抱,或是抚摸,或是亲手喂给时鹤书糕点,或是错位……

    景云闭了闭眼。

    比起那几乎从未遮掩过的马甲,果然还是不再能站在时鹤书身边更为难熬。

    想起系统的话,景云轻轻抿起了唇。

    如果只是不能让时鹤书知道,这个世界是一本书的话……

    ……

    京城的春天总是来的悄无声息。

    雨水过后,冰雪消融。不知何时生出的绿芽从荒芜的土壤中钻出,带来新的生机。

    鸟雀也再次回到了这片土地,时鹤书打开了桌案前的窗,放下了一个装着米粒的玉碟。

    初春的风里依旧带着寒意,时鹤书拢着大氅,看着飞到窗边啄食的鸟雀。

    “九千岁若是喜欢,何不养一只。”

    景云立在时鹤书的身后,看着他喂这些鸟儿。

    “不了。”

    时鹤书抬手,用指尖轻轻蹭了蹭鸟儿的头。“自由自在的,不比拘在笼中好吗。”

    他说这话时的声音很轻,却还是让景云的指尖轻蜷。

    “……是。”

    随着饱餐一顿的鸟儿重新飞到竹林中,时鹤书也取下玉碟,关上了窗。

    “景云,你去把书房的奏章搬来。”时鹤书坐到位置上,“然后就退下吧。”

    ……又是这样。

    落在身侧的手蜷起又松开,心脏在胸腔内怦怦乱跳着,景云垂首,神色不明。

    “九千岁,可否耽误您一些时间。”

    静静的屋内,只有轻轻的研磨声。

    “……属下已想好了。”

    研墨的手一顿,时鹤书抬眼看向他:“想好了?”

    “是。”

    景云抿了抿唇,声音干涩:“只是,属下所言或有些荒谬……九千岁可愿信?”

    荒谬?

    时鹤书放下墨条。

    在亲身经历一遭重生后,再荒谬的事,他也能信上三分。

    且,景云本身与他献出来的那些东西,就已经足够荒谬了。

    “你说。”

    薄唇紧抿,景云的手死死扣着掌心,他的声音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九千岁可愿信……属下是自百年后穿越而来的人?”

    穿越这个说法并未在大宁出现,但时鹤书却巧妙的理解了他的意思。

    这的确足够荒谬。

    但……也并非不可接受。

    指节轻轻摩挲着脸侧,时鹤书端详着景云,若有所思:“是吗?”

    “你说你来自百年后……如何证明。”

    这也是困扰景云的问题。

    如何证明他说的不是谬论,如何让时鹤书相信他。

    指尖掐进了肉里,未过多久,低哑的声音响起:“属下为九千岁献上的宝物,皆来自百年后。且属下虽不能将史书献给九千岁,却可为九千岁简述大宁国史。”

    自太史公始,修史便成为了历朝历代的传统。一般都是后朝替前朝修史。

    虽然史书的存在,代表着大宁亡国。但——天下哪有不亡之国?

    特别是时鹤书已亲眼见证过一次大宁灭亡。

    支在桌上的手落下,时鹤书注视着景云:“可以。”

    目的达成,景云终于吐出一口气,他看向时鹤书:“九千岁要……先听哪部分。”

    窗外鸟鸣清脆,时鹤书垂眼沉吟片刻,轻声开口:“不如,你先讲讲陛下。”

    落在身侧的手一僵,景云闭了闭眼:“陛下……”

    回忆着书中的只言片语,景云咬咬牙:“庙号为哀,十七岁万箭穿心,亡。”

    这段话勾起了时鹤书绝对糟糕的记忆,但他并不是一个会沉溺在过去的人,即已下定决心改变大宁,时鹤书就不会将自己困于前世的死局。

    无视眼前国破家亡的幻象,他平静问道:“那本督呢。”

    心脏跳动的声音几乎震耳欲聋,景云的手颤了颤。他的声音很低:“九千岁……自然名留青史。”

    时鹤书扬眉,景云则紧绷着身体,认真道:“虽无谥号,但九千岁被后朝开国皇帝敬仰,以美名留青史,哪怕到了千百年后也依旧——”

    时鹤书:“……”

    他开口打断了景云:“停。”

    “你说后朝帝王敬仰本督,本督以美名留青史?”

    景云低声应下:“是,九千岁。属下所言,皆为真实。”

    只是有些春秋笔法罢了。

    毕竟后朝的开国皇帝,原作的男主,的确在真相大白发觉自己这么多年恨错人后,表示过对时鹤书的敬佩——虽然敬佩归敬佩,他也没改史书,反而还在时鹤书身上多泼了点脏水。

    至于美名留青史……这个确实没做到,但时鹤书的美貌留青史了。

    四舍五入,也算美名。

    “呵……”

    时鹤书轻声:“景云啊景云,你是把本督当傻子了吗?”

    景云:“……”

    景云难得坚持:“九千岁,万事皆有可能。”

    时鹤书低笑了一声。

    “皆有可能?”

    他起身,缓步走向景云:“本督与陛下是一根绳上的蚂蚱,陛下死于万箭穿心,本督又怎能独善其身,以美名留青史?”

    本就不显柔情的桃花眼里带着冷意,时鹤书仰视着景云,却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且被开国之君敬仰……你即言陛下死状惨烈,那必是亡国之君。陛下若是亡国之君,本督便是奸宦。”

    “你觉得,哪位开国之君会敬仰一个奸宦,佞臣?”

    “不是的!”

    听到时鹤书这样说自己,景云只觉得心痛到无法呼吸:“九千岁不是奸宦,九千岁也不是佞臣。”

    “在我们的史书上,九千岁是挽大厦将倾的能臣。”

    他抬手,轻轻扯住时鹤书的袖摆:“九千岁,您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