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 > 其他小说 > 奸宦指南 > 18、奸宦
    景云的话音落下后,屋内好一会都没有声音。

    静谧之中,他的心跳如鼓。

    乱极了。

    景云知道,说多错多。景云更知道,在时鹤书面前隐瞒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可他就是不想告诉时鹤书那个糟糕的,烂透的,本就不该属于他家九千岁的未来。

    什么病逝,什么功绩尽毁,什么刨坟鞭尸,什么被钉死在历史的耻辱柱上——都不该属于他的九千岁!更不该出现在他口中,污了九千岁的耳朵。

    哪怕九千岁不信他,哪怕九千岁将他送入东厂狱或直接杀死,景云都拒绝将这些说出口。

    但时鹤书并没有追问那些,他只是垂眼注视景云片刻,忽然开口:“你说,本督挽大厦之将倾?”

    景云回过神来,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低声补充道:“险些。”

    时鹤书:“……”

    他闭了闭眼:“……罢了。”

    时鹤书不欲再与景云讨论这些,他直接道:“本督信你,你不必再说了。”

    这句话如天籁入耳,自己都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的景云愣怔的注视着时鹤书,一袭绛紫衣袍的人却欲转身离去。

    只是袖子依旧被景云死死拽在手中,景云力气大,时鹤书一时竟迈不动步子。

    “……”时鹤书叹了口气:“松手。”

    景云的目光从时鹤书纤细的脖颈划到自己手上,他忙松开了手:“抱歉九千岁,属下不是……”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而时鹤书坐回了位子上,闭目养神。没有再理会景云。

    景云的话,时鹤书自然不会全信。除去穿越的部分,他凭借前世的记忆估算了一下,约莫有三分真,七分假。

    而那三分真全都真在小皇帝身上,七分假又几乎全都假在他身上。

    景云不想告诉他属于他的真实评价,为什么。

    难道是他的评价太过难听,所以景云不想说?

    揉着额角的手渐渐摸到了眉骨上,时鹤书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对自己成为大奸宦是有心理准备的。

    毕竟前世在他病逝后,所有与他交好的官员都被清算,东厂更是被大放血从头到脚换了批人。

    而他也渐渐成为了青云路的投名状,当时京中有传言,只要你骂时鹤书,你就有可能被贵人老爷看上。

    正因如此,许多文人都不去写文章,而是争先恐后的骂他。

    文人的笔就是刀子,后世修史必要收集民间信息。他的风评烂到了那个地步,不成为大奸宦都对不起那成千上万篇文章。

    更何况,那些在乱世四处逃窜的京官每到一个地方,就会宣扬他时鹤书是乱世的罪魁祸首,引得他被千万人唾骂。

    思至此处,时鹤书忽然有些疲惫了。

    他睁开眼,注视着空空如也的桌案,眼睫轻颤。

    时鹤书轻声道:“去把奏章搬来吧。”

    依旧立在一旁的景云听到这话,立即颔首应道:“是。”

    他的动作很快,如小山般的奏章很快落到了卧房的桌案上,依旧在研墨的时鹤书放下赤红的墨条,将其推到了景云面前。

    “给本督研墨。”

    景云微微睁大了眼。

    九千岁要他给……研墨!

    手狠狠掐了下身体,已经被时鹤书冷落许久的景云在确认是真的不是梦后,唇角不受控制的扬起。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桌案旁,喜气洋洋地应了一声:“是!九千岁。”

    忙碌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一轮弯月渐渐从云雾间显露真身。

    朱笔落到笔架上,已经批了一天奏章的时鹤书揉了揉眉心:“时辰不早了,你退下吧。”

    但景云不想离开。

    他想留在时鹤书身边,哪怕只是多一分一秒,他都想留在时鹤书身边。

    因此,一直立在时鹤书身旁,为他端茶倒水披衣服的景云抿起了唇:“九千岁,属下可否……服侍您休息?”

    时鹤书没有拒绝。

    赤红色的革带被卸下,那双杀人的手此时细致地为时鹤书解着衣袍。而随着一件件衣袍落下,景云也垂下眼,不再注视时鹤书的身体。

    在换上寝衣后,时鹤书坐到了铜镜前。

    并不清晰的铜镜映照着苍白的美人面,景云替时鹤书卸下发冠与网巾,如瀑般的长发更凭空为时鹤书添了几分鬼气。

    肤若凝脂已不能形容此时的时鹤书,在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那双弯眉如炭笔临摹过般。微微下垂的睫毛遮住了些许瞳孔,投下的阴影更是无端让人感觉他的眼眸极黑。唯有那张淡粉色的薄唇与鬼气无甚关系,只是色泽实在诱人,倒让人想起志怪中的魅妖,勾的人想一亲芳泽。

    纤长的手划过鬓角,时鹤书将垂落的长发送至耳后。

    他的头发很黑,在烛火照耀下带着独特的光泽,像是波光粼粼的墨色绸缎。

    那双常拿着银刀的手拿起银梳,景云为时鹤书细致地梳理起长发。

    屋内昏暗,白烛摇曳,铜镜前的冷美人面无表情。

    这本该是鬼片要素,但景云看着时鹤书精致的面庞,只觉得心里都在冒幸福泡泡。

    他留下来了!他为九千岁梳头发了!他和九千岁的关系更进一步了!而且九千岁还原谅他了!

    他现在是不是九千岁最信赖、最体贴的下属!是不是超过了烛阴那个阴湿男和竹青那个笑面虎!

    是!不!是!

    景云幸福的嘴角疯狂上扬,而时鹤书注视着铜镜中的自己,默默思考着该如何应对明日早朝的弹劾。

    他近日一份弹劾他的奏章都没批,全都打了回去。那些人便在早朝上直接骂他,说他以权谋私,应该被剥夺掌印的身份。

    时鹤书有时候真的很好奇,那些人怎么敢说出太后都说不出来的话的。

    剥夺他的掌印身份?

    呵。

    银梳被放回了台面上,时鹤书将手落到景云的掌心,借力站起了身。

    怎么不去做梦。

    ……

    大宁的早朝一向混乱。

    云游天外的陛下,乐于搅浑水的太后,与武德充沛的文臣武将。

    如时鹤书所料,在宣布早朝开始后,便有人开始弹劾他。

    “臣要参时掌印以权谋私!竟将臣弹劾他的奏章尽数退回!”

    这是刘献忠。

    他引经据典,骂的激情四射,唾沫横飞。

    “……如此奸宦在朝!我大宁三百年社稷江山要完啊!”

    一如既往地升华主题,一如既往地作势要撞柱后,刘献忠又一如既往地被拦下。

    时鹤书唇角笑容不变,甚至在坐到地上的刘献忠看来时,还向他微微颔首示意。

    刘献忠:“……”

    刘献忠褪靴欲砸时鹤书,却再次被拦下。

    “刘尚书刘尚书,不至于不至于。”

    劝架间,江秋悯的拐杖和季长明的拳头又暗戳戳关照了一下刘献忠,最后刘献忠死死抓着谢无忧:“谢无忧!你打我?!”

    谢无忧无辜眨眼:“啊?”

    在众人的注视下,谢无忧露出一个笑,对着刘献忠的屁股来了一脚:“你错啦,这下才是我打的!”

    被踹了一脚的刘献忠怒而起身:“谢无忧你在张狂什么!你们锦衣卫就是时鹤书的狗!”

    时鹤书:“……”

    谢无忧笑嘻嘻:“比不上你,给太后做狗!”

    太后:“……”

    眼见朝堂上又要乱作一团,太后立刻抄起手边东西摔了下去:“住口!你们这样成何体统!”

    文斗已经限制不了大宁的文官武将了,他们早已发展成了武斗。

    特别是近几日,他们动不动就在朝堂上打作一团,简直是把合墓相处体现的淋漓尽致。

    看着将地上砸出个小坑的砚台,已经开始撸袖子的百官渐渐散去,老老实实地站回了原位。

    已经被这群人同样的弹劾内容烦了好几日的太后闭了闭眼,难得公正的看向时鹤书。

    “时掌印有何想说。”

    时鹤书款款上前一步:“回太后,臣看了近日所有弹劾臣的奏章,无一例外全都是在参臣于宫宴当日早退。”

    “最初弹劾臣早退的奏章臣早已批阅,也已自罚俸禄,虚心接受。只是此事早已过去了一月余,臣实在是无法理解……”

    时鹤书抬起头,掷地有声:“无法理解究竟是那些官员,心中全无家国大事,只顾弹劾一月前已有结果的事情!”

    最爱弹劾时鹤书的刘献忠:“……”

    他颤颤巍巍地指着时鹤书,连胡子都在颤抖,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我辈为了除此恶习,兢兢业业地写奏章,时掌印便是如此,如此——”

    时鹤书看向刘献忠,故作惊讶道:“刘尚书,居然是您吗?礼部竟是全然不忙吗?您竟全无要事要禀报陛下吗?”

    刘献忠捂着心口:“你你你你你——”

    眼见刘献忠气的要仰倒过去,礼部侍郎忙上前扶住了他,低声说些什么为其顺气。

    刘献忠站稳了,刘献忠气顺了,刘献忠又行了。

    刘献忠恶狠狠甩了时鹤书个眼刀,再度上前一步:“太后!臣要参刑部尚书江秋悯!”

    江秋悯:“……?”

    他看向刘献忠,而刘献忠语气铿锵:“先有邹将军被刺案全无结果,后有徐阁老被杀案雷声大雨点小!臣实在怀疑刑部与刑部尚书是否尽到了职责所在!”

    太后:“……江尚书有何想说?”

    江秋悯神色不变,他微微颔首道:“回太后,刑部不是神部。这两案的刺客皆未留下任何有用线索,刑部也不能随意抓人入狱。”

    “其次……”

    他微微眯起眼,“若是刘尚书怀疑臣是否尽到了职责所在,大可去大狱中看看。或是,亲自去体验一番?”

    说罢,他便对着刘献忠露出一个诡异的笑。

    怪异的笑容令刘献忠背后一凉,他再度看向时鹤书,却见时鹤书垂着眼,似乎正在想些什么。

    而察觉到他看来,纤长的睫毛如蝶翼般颤动,时鹤书也看向了他。

    那双烟灰色的眸子里带着冷意,配上那张苍白如雪的面庞,更是让刘献忠不住的后退一步。

    “臣……”

    再度听到刘献忠开口,早已心累的太后忙打断道。

    “好了。”

    她深吸一口气:“吾乏了,诸卿,退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