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我正带着瓦里西站在坟头。我们拿着铲子,一点点挖开坟墓。
为布莱克家效忠过的小精灵克利切也站在一边看着我们。没有人告诉它,它是自己过来的。克利切没有阻止我们的行为,他只是蹲在我们还没有挖开的坟墓前,嘀嘀咕咕。
“这是乌尔苏拉太太的,博克小姐真是不讲究,乌尔苏拉太太的女儿布尔维纳还嫁到博克家了。”
它说完,看着我跟瓦里西挖的更卖力了,顿了一下,又抬高声音说了一遍。
“是的,克利切,”我故意叹气,“谁愿意挖自己祖坟呢,这都是为了你们的雷古勒斯少爷。”
这个老东西的眼睛立刻睁大,嘶哑的声音像是先在锯子上过了一遍:“为了雷古勒斯少爷?对了,他们说过博克小姐复活了那位,夫人去找了小姐,夫人让小姐复活雷古勒斯少爷。”
“但是现在有两位那位,雷古勒斯少爷复活也会有两个吗?”它热切地走到我身边,问我。
“什么?”我没听懂他的纠结,或者说,我很难理解这种非人生物的意愿。
“克利切听说,现在两个黑魔王都在互相指责,雷古勒斯少爷会这样吗?”它问我,“复活的真的是雷古勒斯少爷吗?”
我停下手里的动作,用审视的目光看着这只家养小精灵,心底却觉得有些讽刺:一个连家养小精灵都能够想到的问题,布莱克太太作为母亲却从未提及。
我问它:“你觉得你们的雷古勒斯·布莱克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显然难倒面前这位忠实的奴隶。在一阵沉默中,瓦里西离奇地开了口。这个同样衰老的家养小精灵对我说:“克利切不会评价它的主人,就像老瓦里西不会对任何人说派丽可小姐。”
我看了眼自己的帮手,把话题放过去了。
“可惜了,我们没有找到雷古勒斯的骨头。”我说,“谁也不知道他死在哪里了。”
克利切应该是想说什么,但是这个狡猾的老东西没有告诉我。这不是什么大事,我不需要他的答案。
——因为我从来就没想过让雷古勒斯·布莱克复活。
他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存在的意义也只是让他的画像母亲变成我的传声筒。如今,神秘人和他的食死徒龟缩在马尔福家,我需要一个成本最低的间谍。
“派丽可小姐真的能复活雷古勒斯少爷吗?”克利切问我。
“当一切都准备妥当......”
-
马尔福家已经保持这种死气沉沉的状态很久了。
当一个人站在窗户之前,很轻易地就能越过玻璃,看见冬日气氛下暗沉发黑的树梢。远处的奇异坡地层层叠叠,枯死的灌木将它们装饰得像被贼挖开的坟墓。再将视线往上移,就能够看见灰色发白的太阳,冷光帮助巫师看见孤单的露台,以及露台底下早就被弄坏掉的骑士雕像。
作为主人家的德拉科·马尔福自从接到那个命令之后就陷入巨大的恐慌。即使他的父亲多次要求他写信跟派丽可·博克求情,他的手一挨到信纸就像是被蛇毒灼伤一样颤抖。
这些天,他的父亲代笔,帮他写过很多信。他看过里面的内容。恳求的、示弱的、热切的,那些字化作刀锋,把家族名字上所有的金漆都给刮下来,也连带着他的皮一起。
昨天,他去见了生病的母亲。
作为一个一直在母亲身边长大的孩子,他大可不必如此冷漠,但是,面对逐渐陷入疯癫而胡言乱语的妈妈,德拉科觉得自己的脖子上又多加了一个套索。
“妈妈,你还好吗?妈妈,你感觉怎么样?你还认得出我吗?”
世界在他的头脑里融化成一片粘稠的海洋,堵住口鼻,令他在毫无支撑中坠落。
夜晚,他梦见自己前往一座遥远的城市。他大概是去过的——小时候他们一家人总是出去旅游。
那里有连成一片的沙滩,奇怪的麻瓜抱着乐器,演奏古怪又魔幻的曲调,海鸥与高大女人的裙摆在风里摇摆不定。那里距离英国太远的,像个乡下的小地方。院子里的喷泉与老芒果树在阳光照耀下散发出农妇拍打橙花的气味,比起英国差远了。
差太远了。
寄出去的信一直没有得到回复,与他们这些天见过的每一个背影一模一样。
或许,在食死徒眼中,小巴蒂·克劳奇是一把已经磨亮的刀子,而德拉科·马尔福就是附带着的毫无用处的绳索。绳子会有用的,但是杀死那个人,还是得用刀子。
所以,他瞪着眼睛站在这里,从夜晚一直到太阳从窗户外照到他身上。接着,他听到走廊传来说话的声音。
“我需要......德拉科......”
他推开门走出去,发现只是两幅画像在窃窃私语。其中一副应该是他的某个老祖先,另一个他不太记得,可能也是某个亲戚。
老祖先面色淡淡,对他说:“你在等蜘蛛吃掉你吗?”
德拉科没有和他说话,因为楼下又有食死徒走过来了。
“居然还在听画像说话?”那个没礼貌的家伙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我要是你,就把这些老古板全部收到阁楼上去,然后想办法去跪在那个女人面前,看她能不能放过你。”
很显然,这也是三流小报的忠实读者。
不过,那个食死徒见德拉科没有任何反应,无趣地推他一下:“不是吧,你们不是男女朋友吗?”
他是个垃圾,一个被父母拽进来的懒洋洋的投机分子。德拉科知道,这个家伙之前还在酒吧里跟一个亲麻瓜的女巫炫耀自己能背下整本麻瓜小说。
对了,那本小说叫什么?
“二十首情诗和一支绝望之歌”
“什么?”食死徒问他。
“你在酒馆跟一个已经公开支持麻瓜的女巫搭讪,并且对她说你会背这本书。”他说,“你觉得黑魔王会喜欢这件事吗?”
那个家伙骂骂咧咧地走开了,他说,遇见马尔福是他今天最倒霉的事情。不过,马尔福也活不久了。
“你的好兄弟诺特现在一定很想割下你的头。”他嘲讽道,“就像他的那个祖先一样,换掉你们两个人的帽子——天哪,德拉科,谁能想到博克公开的恋人不是你呢?好了,下一步你就等着老仆人在夜晚取你的血,割你的脑袋吧。”
“另外,眼光独到有时候可不是夸奖的话。”他转过头,“如果让我在她跟那个亲麻瓜的女人之间去选,我还是觉得,一个不会杀了我的女人比较好。”
“哦,你还可以祈祷一下她会为你昏了头,不过,你觉得她的助手会带谁?”
画像上的亲戚还在用扇子遮着脸,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这是别人的家事,在几个世代之后,子孙也会变成“别人”。那些流淌在身体的血液被带到地下,留在世界上的只有轻飘飘的画像。所有人都变得再现实不过。那些生前享有荣誉的,反复提及自己的荣耀,而子孙不成器的,也大多冷眼旁观。
即使在大家族中,真正紧密联系的也只有陪伴长大的那么寥寥几个。至于那几个之中,也会因为生活而诞生诸多不满。
“我不太记得自己的孩子了,”马尔福家的老祖先说,“有时候,我会觉得自己从来就没有获得过他们。”
亲戚慢慢说:“但是我还记得我的儿子,先生,有人告诉我她有办法复活他。”
“但是死人来到地面上又能做什么呢?”老祖先问她。
是啊,死人来到地面上又能做什么呢?
莫尔索在家里摆弄收音机。
在几天之后,他将作为最优秀的助手去杀死德拉科·马尔福。是的,莫尔索希望自己能够杀死他,并且已经下定决心去做这件事。
他活着将是一个污点,一个随时会让人踩进去的陷阱。莫尔索心想。
德拉科·马尔福背叛了我们,背叛了派丽可,背叛了所有给予他帮助的人。他的存在已经踩在所有人的底线上,杀死他是众望所归的事情。
想到这里,他就又开始去听法国人的电台。那是一个小城市的广播,男主持人正在祝福一个叫做林吉的男孩,他们正在为他庆生。
女儿随时都面临死亡,而她的父亲却在法国逍遥自在!
听到这里,莫尔索的胃开始冒酸水。他拨通电话,奶奶的脚步声在楼梯上响起来。
他没有去管她,而是对那头的电台说:“林吉先生与小林吉先生,阿兹卡班在向您问好。”
“我听见了阿兹卡班?”奶奶的声音在餐厅那边——她应该在泡茶。
“你们又想把谁送进去?”
“最近不会有人进去了,奶奶。”莫尔索平静地说,“阿兹卡班已经失效了。”
“是的,那里早就不是监狱了。”老太太说,“成了那些人表忠心的工具,对吗?”
他没有去和奶奶解释自己的想法。老太太盯着他,叹了口气:“你也掺和在里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