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黎明时分,多米尼克带着赛弗林回到这个已经变得危险的国家。火车站上的泥土黏在他的鞋底,被头发灰白的男人踮起脚在台阶上蹭掉。
他的妻子路易莎——这是个糟糕透了的名字,在英国,巫师们现在可不敢叫这个名字——独自留在法国,待在她与老路易莎曾经共同居住过的小别墅里。
自从派丽可·博克上台,可怜的老路易莎就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或许博克本人并不在乎那个下毒的老太太,那些试图讨好她的英国佬早就像鬣狗一样围在老路易莎的尸/体于罪状身边,将她扯得粉碎来获得朝上晋升的机会。
只要派丽可·博克不死,林吉就将永远处在这种尴尬的境地里。如今,已经衰老的多米尼克还想为他的野心拼上一把。他有一个巫师儿子,一个古老家族后裔的身份,还有一个同样起源古老的巫师妻子。
当然了,他原来还有个女儿,只可惜......
而赛弗林并不这样想,他几乎被收音机里的威胁吓破了胆。他认出那是同父异母的姐妹的跟班,那个找过他几次麻烦的莫尔索的声音。
“你们可真是让我等得够久。”
站在他们面前的食死徒跺跺靴子,他的袍子袖口很窄,魔杖就直接捏在手里。他们跟着那个男人离开,在庄园门口,赛弗林突然站住。
“怎么了?”多米尼克问他。
“爸爸,我的鞋底破了。”他说。
“真是的,路易莎不是前几天才给你的鞋子钉了一层新底吗?”
“您记错了,那是好几个月之前的事情了。”
父子俩就修鞋子的事情又在门口聊了一会,带他们过来的食死徒也不阻拦,就站在他们身边听他们这样说话。
老多米尼克也不知道究竟是让儿子穿着破了的鞋底继续去找黑魔王,还是应该想办法借一双鞋。灰色的鸽子就这样停在栅栏上,它扭动蛇的身体,弯曲重新生长的脊柱。
这就是派丽可·博克的亲生父亲,平庸的“白鸟”多米尼克·林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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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吉被神秘人接走了。”我坐在椅子上,手指无聊地将摆在桌子上的铭牌拨来拨去。莫尔索坐在我对面,而我们斜对角站着的是新上任的情报员。
莫尔索应该知道他,很久之前,这个家伙就在魔法部任职了。不过那时候他还没有现在这么受青睐,整天像个影子一样在大楼里飘来飘去。
或许,就这是个多活了十几年的通贝里,莫尔索之前这样和我说过,有一个好出生,家里帮扶着,人又在某个时间段做出正确的选择。
不过,莫尔索与几乎所有沉思会的小孩一样,看见这位穿着整洁、身材肥胖的情报员都种发自内心的警惕和战栗感。
尽管这群小孩只是会在聚会的时候私底下抱怨两句,但是人人都讨厌他,因为他是个不忠诚的家伙。对待工作不忠诚,对待人也是一样。
但是我需要这样的一个人。
阿古斯的兄长曾经作为凤凰社的成员与食死徒对战,他的舅舅如今藏在某个不见天日的小地方替神秘人效忠,至于他本人——这个从不在水盆里洗手的家伙遵循家族的指示站在我面前,为我送上一些模棱两可的情报。
他说的话都是真实的,在此时此刻,在我还未露出衰败迹象之前,此人会将最大程度的真诚奉上。当然,他的舅舅面对神秘人也一样。他们的眼睛和耳朵是巫师化的录像带,嘴巴是最古老的传声筒。
“赛弗林·林吉的外祖母是个精通诅咒的女巫,或许她的女儿也能够学到几分本事。”我对面前的两人说,“但是,那个女人——路易莎对吗?她留在法国。”
“是叫路易莎,她们母女用了同一个名字。”阿古斯鼓动他与斗鸡极为相似的下巴,脸上剃得像戏剧演员同款的胡子一动一动,“不过林吉家如今败了,我听说,他儿子连一双好鞋都没有。”
听到这里,我能够感觉到莫尔索的视线又放在我身上。他想得到什么样的反应?
我面色不变,温声说:“实在可惜,穿着破了的鞋子跑来跑去。阿古斯,替我去街上买一双新鞋送给小林吉先生。”
“大人?”他有些惊讶,汗珠在脑门上挂了一会,惶惑地指着自己:“我吗?”
“你去巷子尾端的那个店里,告诉店主,买个青年人穿的铁靴子。”
阿古斯见我的话已不可反驳,他只好耷拉着脑袋出门。莫尔索坐在椅子上,看着他胖胖的身子挤出门框。
“他要怎么把靴子送出去?”莫尔索说。他不需要我的回答,因为我们都知道,这是出给左右下注的阿古斯的难题。
他跟我说如今林吉已经落魄到连一双好鞋也没有,那我发善心,让他这个敢于说实话的人再去做一件好事,又有何不可呢?
我并不是一个如他以及他背后家族所设想的好糊弄的人。阿古斯对我说了实话,但并非是重要的话。这些老家族——纯血也好,混血也好——只要是在巫师世界里待得够久,就格外渴望能够掌握这个巴掌大的地方。
他们想在掌权人脖子上系住绳子,想代替我们的眼睛,代替我们的手,最后在代替我们的嘴巴。
神秘人是如何知道林吉的谋杀往事的?
不过是这些家伙凑近他耳朵说的悄悄话罢了。
如今,他们也想像敷衍神秘人一样,在我面前设下迷障。用一层又一层的纱障遮住我的眼睛,无限期拉长我与神秘人势均力敌的时间。
一个人、一段往事、一场格外纠结的谋杀——如此种种都是拖延时间的障眼法。他们用它来迷惑神秘人,引导他沉迷一个谁也不知道甚至是不曾发生过的谎言。
或许神秘人想要的有很多,所以他接手了我那擅长弄虚作假的远亲。但是我的目的只有一个。
“莫尔索,决斗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没有失败的可能性。”我轻声说,“我需要打破所有的平衡,在此之前,或许我会付出一些代价。”
包括我不忠的生父与可怜的异母兄弟。
“不把计划告诉诺特吗?”他问我。
“不用了。”我说,“他们不愿意是他们的事情,我们与这些人注定是要站在对立面的。”
我站起来,走到窗户边上。
这时候的街道真干净啊,早晨那些麻瓜已经扫过一遍,中午,我们巫师又会去再巡视一圈。我不知道另一面的街道是不是也保持这种清洁的状态,毕竟我的窗户不朝向那一面。
“你观察过你的临时办公室朝着的那条街吗?”我问他。
莫尔索站在我边上,想了一会:“我没有时间去看。”
我盯着他工作到蜡黄的脸色,轻笑一声,打开皮夹,将一张很多年之前的照片递给他。
“我记得当时你也想要这张照片。”我将手指按在自己的那张脸上,遮住那个苍白的人像,“真是没想到,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莫尔索接过它,“这是......”
“——科林,那个小孩应该叫这个名字,你还记得他吗?”我说,“这张照片要比那些记者拍得好,有时候我总觉得那些记者恨不得让我站在箱子上让他们拍照。”
“噢,噢。”他有些不知所措。
我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所以我把它留给你。”
过了一会,我又说:“这是我在巫师这里拍过的第一张照片。”
所以,我在回忆过去。当我开启这个只属于我的话题时,莫尔索显然变得更加沉默。他好像早就适应我作为我们两个之中下达命令的那一个而出现。
我是哨子、是权杖、是阔步向前的主人。
是管理机器。
机器不会做出回忆这种行为。
“尽力而行吧,我的朋友。”我对他下达决斗之前的最后一个命令。
莫尔索立刻站直身体,像往常一样。我跟他握手,像往常一样——那是一只软绵绵的,像海绵一样的手,手心都是汗水。随后,又拍拍他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