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出仕 咦,这喜帕,怎么皱成了一团,还……
新婚翌日, 待日上三竿时,王楚嫣缓缓睁眼,便见王昂坐于床边, 正?温情脉脉地注视她。
唔, 她一时羞赧, 将头埋于被里?。
昨夜哭得涕泪淋漓, 这会儿她还蓬头散发的一定丑死了?!
"请允奴家先梳洗一番,随即向?夫君请安, 之后,再随夫君去谒舅姑之礼。"
王楚嫣藏身的那席织有文彩双栖鸳鸯的锦褥,在晨光映照之下愈加现出明艳的曲线。
她感触到王昂隔着被褥摸了?摸她的背, 她的头。
"楚楚慢些?来?,我先去书房。"
这人好听的声音令她如沐春阳。
少顷,王楚嫣悄悄地探出半张脸,觑向?夫君的背影。
王昂走了?几步, 蓦然回首。
哎呀! 王楚嫣即刻蒙住头, 可爱得像只偷食的小鼹鼠。
王昂不?由地笑了?笑,唇边梨涡浅现。
王楚嫣二十出头, 虽言行举止稳重得体, 但比之年长八九岁的王昂, 在他眼里?, 许是一名还略带孩子气?且纯真敏感的小姑娘。
那人刚走不?久, 合香蹑手蹑脚地行来?:"姑娘, 香儿进来?了?。"
王楚嫣从锦褥里?露出小红脸, 终于可以透气?了?。
合香满面欢喜,略带羞涩地关心道:"姑娘,昨夜还好么?" 旋即她自己掌了?一小嘴, "我怎么忘了?,不?是姑娘了?,我该叫夫人才对哦!" 她边笑边行了?个万福,"香儿向?夫人请安了?。"
王楚嫣与合香对视少顷,噗嗤一笑。
她笑意温柔,眸光似水似雾,像极了?情窦初开的少女。
脑海里?尽是适才那人的身影,面如冠玉,风姿翩翩,今日他身穿白色直裰,腰间系青玉绦带,简约的打?扮越发衬出他的清隽高?贵。
王楚嫣梦游似的缓缓起身,桃花般润美?的唇瓣一直微扬着,青丝披散于胸前,红裙之下的身段玲珑曼妙。
合香上下打?量她,咧嘴笑道:"姑娘经过昨夜,越发好看了?。哎呀,我又唤错了?,应该是夫人,夫人!" 她笑着上前收拾床被,目光触及枕边时,却倏地讶然。
"咦?喜帕怎么皱成了?一团,还湿湿的?" 她拎着帕子,诧道。
"啊!" 王楚嫣夺过喜帕藏于背后,支吾道,"这个…… 昨夜,我思及自己终于出嫁了?,欣然而哭,就顺手用了?它……" 她忐忑地编了?个慌,随即嘱咐道,"这事儿别告诉我爹,他问起来?,你就说不?知道!"
昨夜,她确实哭得厉害,这张按习俗置于被窝里?用于抹"落红"的白色喜帕,被她拿来?抹眼泪了?。
事实上,洞房春宵,俩人后来?合衣而眠,未曾圆房……
但这事儿不?能说。
快速梳妆后,王楚嫣跟随王昂去行"舅姑之礼",因为公婆已故,此番从江都?来?京参加婚宴的是王昂其?他亲戚长辈。再之后,拜门等?事都?简而化之,待过三月的"庙见",王楚嫣会随夫君到江都?家庙参拜公婆神位。
彼时,王楚嫣正?式成为王夫人,这个新身份,她慢慢地才适应.
婚假结束,王昂重返秘书省工作。
自金榜题名后,他官拜秘书省校书郎,从八品,主要掌管校勘典籍,订正?讹误。王楚嫣听说那位同榜的探花,张焘,与王昂共事于秘书省,任秘书省正?字。
大宋前期,经籍图书归秘阁管理,神宗元丰改制后,秘书省复原为国家的图籍文献中心,朝廷的日历所、会要所、国史实录院等?皆归秘书省管辖,其?秘书监、秘书郎、校书郎、正?字等?被视为清要职位。秘书省位于御街,靠近开封府,离东水门不?远,沿着东大街到御街,车马半个时辰以内就能到。
这日,王楚嫣提前下床梳妆,看见夫君正?在穿衣,走去为他束罗袍。
"楚楚不?必做这些?,我自己来?就行。" 王昂展着手臂,略显不?自在,但眉眼含笑地俯头看着她。
原本,王楚嫣对他唤楚楚这事有所抗拒,自新婚之夜吐露心声,听着听着也就习惯了?。
她朝他莞尔一笑:"这是我第一次为夫君穿衣,也算成亲的仪式,我喜欢。" 今晨她特意抹了?些?香水胭脂,脸儿更?显娇媚可人。
王昂踌躇了?下,似乎难以抵御眼前人嫣然的花容,捧住她的脸。
"叔兴……" 王楚嫣不?由地仰头,阖目,微微踮起脚。
两双柔唇堪堪相触,旋即,一股蔓延周身的酥麻像似电流穿过,又似璀璨的烟花绽放于体内,美?妙得让人失神恍惚,她从未体验过这种无与伦比的感觉,吻了?一忽儿,极想贪恋继续……
只可惜时候不?早了?,不?能耽误夫君启程。
王楚嫣羞然顿住,压抑自己的轻喘,觑了觑同样是两颊殷红的夫君,忙不?迭地为他束完腰带,理正?他崭新的绿襕袍,那抹深绿像极了浓郁的盛夏之色,配上这么个清俊挺拔的男儿,看得直教她移不开眼。
之前是花玖服侍王昂,但小人儿忽然走了?。
思及花玖,王楚嫣惋惜道:\"我以为阿玖会过来与我们一起住,没想到他离开京城了?,我们成亲那日,他又哭又笑地说祝福,看着样子挺奇怪的,是不是遇到了甚么事?"
无人答话,王楚嫣抬眸看去,察觉王昂的笑容已经隐去,一双星眸充满繁复之情。
稍许,王昂面无表情地答道:"阿玖有些?急事,回江都?了?。"
王楚嫣关切地问:"不?要紧吧?他何时再回京?"
王昂漠然复道:不?清楚,或许很快,或许要几年。"
他说完话,又在房里?逗留片刻,没来?得及用膳就匆忙离去了?.
送走夫君后,王楚嫣让合香陪同在宅院里?绕了?好几圈,细心察看每一处。
这座小宅是父母多年前购置的,一直空着,屋檐开裂,地板发潮,窗棂老化,有不?少需要修缮之处,包括庭院里?的花木,过于野生?繁茂。
王楚嫣记录所有需要操办的事项,并将自己所知的教授给?合香,让她今后也能独当一面。
忙完家事,王楚嫣去往父亲那里?,新宅离邸店不?远,走半刻钟就到了?。
王员外正?在堂内悠闲喝茶,见到女儿立马眉开眼笑:"嫣儿你来?了?,怎么样?你郎君今儿去朝参了??"
"不?朝参,是回去秘书省上值。叔兴目前官职低,只需逢初一,十五,即每朔、望朝参。其?实也好,不?必过于早起。" 王楚嫣细心回道。
王员外神色疑惑,连连发问:"官职低?上回你说,官家封给?你夫君的官职,叫什么书郎来?着?究竟是多大的官?俸禄可丰厚?"
王楚嫣最懂阿爹的心思,解释道:"他在秘书省就任校书郎,官职从八品,至于俸禄,夫君刚出仕不?久,我不?晓得,也不?着急问。"
"啊,只有从八品?我还对人说是六品官,瞧我这老脸丢的!" 王员外拍了?拍脑袋,对自己略有愠怒,又问,"这个官职,以后晋升厉害么?"
王楚嫣挽唇,耐心答道:"许多大才子进士及第后,皆当过秘书省校书郎,范仲淹先生?,欧阳修先生?,嘉祐年间苏辙先生?中进士,最初也被授予此职,还有黄庭坚先生?等?人,你说这些?人厉不?厉害?"
王员外连连点头,开怀大笑:"厉害,厉害! 以后就靠你郎君了?!"
谈话间,王楚嫣忽想起一人,王黼。
当初抢婿一让她对此人印象深刻,后来?又从孙姑娘那里?得知:
王黼是徽宗崇宁二年的进士,也当过校书郎,当时由何执中推荐。何执中来?历不?小,乃神宗朝时的进士,追随蔡京,在崇宁四年拜为尚书右丞。后来?,王黼因为帮助被贬的蔡京复相有功,在短短两年间从校书郎骤升至御史中丞。然而,最初靠何执中得以晋升的王黼,为助蔡京揽权,却反过来?加害何执中,向?徽宗上疏论奏了?他的二十条罪状。
好一个阿谀谄媚,见风使舵之人。
王楚嫣想到这位时,心有余悸,不?知夫君有没有得罪他?
王员外还在自顾自地开心盘算:"等?我女婿当了?大官,就请他想法子也给?我弄个小官衔! 之前蔡京卖官爵,许多富商抢着要,我本也想花重金买一个,细思后觉得不?划算,只有官职,没有俸禄,白送钱的事儿我不?干!"
如今得了?个状元郎女婿,王员外好似身处梦境,每当别人唤"员外"时,他听着感觉像是"员外郎"的官职,顿觉身价倍增。
彼时,徐管事和蓉姨等?六位老家丁笑眯眯地走来?,各自抱着礼物。
"王员外!"
"王娘子也在啊,正?巧,这些?礼物我们就亲自送上喽。"
"恭喜王娘子!"
"如今东水门的话题都?围着咱们的王娘子转,姑娘们都?羡慕死了?!"
"岂止东水门,是全京城! 前两日我去瓦子看演戏,也都?在说这事儿呢!"
众位一窝蜂地呈上礼物,争着与王楚嫣热情絮叨,还时不?时地摸摸她,沾点喜气?与运气?。
蓉姨为人机灵,胖脸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又对王员外夸道:"嗨呀,看咱们主君高?兴的,近来?容光焕发,神采奕奕! 如今楚嫣是状元郎的夫人了?,您就安心等?着抱聪明可爱的大胖孙子罢!"
大部分礼物是婴孩用物,印纸绘有五男二女图,以祝福子孙繁衍。
这正?是王员外朝思暮想的心头之愿。哈哈哈,王员外听得舒心大笑,眼角堆起鱼尾纹。
其?他人陆续附和。
王楚嫣心道,看这阵势,他们定是有甚要紧事?
她为父亲捏了?一把冷汗。
第24章 生计 娘啊,这个脸也太大了
王楚嫣已猜到几?分。
她的阿爹王员外也?不是糊涂人?, 爽快开口:"说吧,你们一同寻我有?何事?"
资历最老的徐管事干咳两声,优雅地抡了抡手中?的拂尘, 躬身靠近。
"主君, 是这样的, 柴米油盐酱醋茶乃我们百姓的生计必须, 可京城物价连年高涨,如今大家的日子?越过越紧, 咱们的料钱,您是否也?该考虑下,增加那么一点点?"
蓉姨忙站到他旁边应和道:"主君之前答应过, 说等?楚嫣姑娘成亲时,一定加倍给,主君定是言而有?信之人?!"
徐管事长得高瘦,蓉姨尤为丰腴, 两位站在?一起就像筷子?与馒头, 衣裳还一绿一红的,颇有?喜感。
其他人?跟在?他们后头。
"是啊是啊, 这事儿我们都记得呢!"
"如今楚嫣成了状元郎夫人?, 恭喜王员外!"
"恭喜王员外!"
当下, 这一声声热情?的道贺在?王员外听来像似说, "快拿钱来, 快拿钱来!" 他浑身一颤, 抬手抹汗。
原来是诸家丁趁着王员外心情?愉悦之际, 派几?名代表前来协商。
王楚嫣瞥见父亲脸色忽白,早已心知肚明,委婉道:"近来物价确实?有?所?提升, 趁现下有?空,大伙们又在?,要不我们一道商量商量?"
众人?略有?尴尬,本不想在?新婚的王楚嫣面前说这些,但,既然都到这一步了,于是他们也?乘机向她求助。
王员外连声哀叹,碍于女儿的面子?,只好拿起玉珠算盘劈里?啪啦一阵敲,又左思右想好一会?儿,最后痛心疾首地说道:"我王从仁乃守信之人?,今儿大喜期间,就给大家,每人?加钱五百文!"
家丁们一阵雀跃欢呼。
少顷,他们发现好像有?啥不对?劲?于是神色犹疑地交头接耳。
继而徐管事代表众位,提出疑义。
"请问?主君,是每月加五百文?"
王员外噌地站起身,往后缩去:"怎么可能! 你们想要了我的命?!" 他一边抹汗,一边急道,"是每年,每年多给五百文!"
"啊?每年?那每月才? 仅多四十余文?"
"这么少咋行?"
众人?大惊,面面相觑。
王楚嫣知道父亲惜财,此番为了她的厚嫁,自从父亲做出大手笔后,左邻右舍时不时就有?人?前来借钱,现在?家丁们也?来催钱了…… 真是难为父亲了。
在?其他人?的鼓动下,蓉姨硬着头皮站出来。
"主君,您也?晓得,咱们京城的食物贵,随便?点个什?么煎鱼、肚肺、或燠肉、粉羹之类的,每份也?要十五文! 且不说这些便?宜的日常小菜,到御街附近,光是尝一尝酒,银瓶酒要七十二文,羊羔酒八十一文!"
她耷拉下脸,掰着胖手指比划道:"咱们再算算啊,一人?一天的基本饮食,至少三四十文,何况我们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京城百姓,哪户人?家不是每日花费一两百文?咱们可不容易喽!"
有?人?开始抹眼泪:"是呀,还有?像我这种?买不起宅子?的,只能租公屋,每月租金也?要五百文……!"
"啧啧,甭说租房了,就连普通的布帛也?要五百文一匹。"
在?王楚嫣听来,家丁们说的这些也?是实?事求是,眼见父亲与众人?皆很为难,她思量一番,建议道:"大家都别急,肯定能商量出合理的法子?,爹爹,这事要不交给我来?"
王员外彼时一阵头晕目眩,板着面孔点头道:"阿爹信得过你,你且商量罢。"
王楚嫣得令,与家丁们协商良久,讨价还价,最终建议: 每月,给那些在?客栈干活十年以上的人?多加二百文钱,五年以上的加一百文,其他人?一律加五十文。此外,逢年过节时,再给所?有?人?添茶汤钱等?。
坐在?旁边的王员外面色青黑,一会?儿摇头,一会?儿唏嘘,简直要哭了!
待家丁们满意走后,王楚嫣给他倒茶,安慰道:"爹爹想开些,徐管事,蓉姨他们跟了我们十多年,为邸店尽心尽力,这部分的钱由我来给他们补上,我们百姓人?家确实?都不容易。"
王员外蹙眉摇头,正色道:"你如今是官夫人?了,不是平民百姓,不可妄自菲薄!"
王楚嫣笑嗔:"我们之前无官无爵,但靠自身努力,不也?活得挺好,挺有?尊严?爹爹这么说才?是妄自菲薄呢。"
王员外自觉辩论不过,看着如花似玉的好女儿,笑容又爬上眉梢,重复唠叨那句话:"嫣儿,以后就靠你郎君了。".
事后,王楚嫣陪同父亲去到邸店前庭,今年年底正门翻新的事儿也?要打算妥当。
有人听说状元郎的新娘子来了,大声报喜,引得住客们纷纷跑来观望,好奇王姑娘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能将状元郎迷得神魂颠倒,以致于王昂对高官们的提亲无动于衷,惟独许她十里?红妆?
民间都在传言这则才?子?美人?的佳话,王家客栈也?由此声名远扬,来者趋之若鹜,生意兴隆。
众人?兴奋得簇拥而上,朝着王楚嫣指指点点,惊叹赞扬。
"真走运,这下总算见着了!\"
"王娘子?果然美貌,名不虚传!"
"哈哈,我们是京城本地人?,入住客栈,就是专程来看状元郎的新娘子?。"
更有?甚者,几位年轻姑娘忽然窜近,往王楚嫣身上摸两把,继而欢欣作拜,口中?念念有?词。
"摸到了! 摸到了! 希望我今年就能寻到好姻缘!"
"我也?要才?貌双全的好郎君!"
诶???王楚嫣震惊不已。
敢情?这是…… 将她当作了许愿婚事的幸运菩萨?
娘啊,这个脸也?太大了!
小女子?不过是寻了个心仪人?……
今日是她婚后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露脸,万万没想到场面如此热烈。
她又惊又羞。
"爹爹,我们去后院谈事情?吧。" 王楚嫣低首垂眸,嗡声道。
王员外走在?女儿身旁精神倍爽,得意洋洋,泰然自若地面对?那些翘首以盼的众人?,拱手说道:"承蒙各位瞩目,我家小女才?貌双全,本店的装饰、四季插花挂画、锦褥选定、香薰等?皆由她负责,我们还将翻新前庭,往后本店会?更加精美豪华,欢迎众位光顾,感谢推荐!"
他满面春风,乘机大言不惭地作宣传。
众人?欣然喝彩。
王楚嫣扶额叫苦,再大的脸这下也?丢没了……
"爹爹不走,我走了。" 她准备逃离被人?围观的尴尬场面。
倏然,王员外拍了拍脑袋:"对?,我们回后院,阿爹有?一重要打算,方才?忘了说。"
王楚嫣忍着发麻的头皮,笑容和蔼地朝众位客套致谢后,拔腿就走。
王员外尾随在?后,一进屋就关上门:"嫣儿,我的好嫣儿!"
眼见父亲笑得合不拢嘴,王楚嫣就知道他定有?甚么发财主意。
果然,王员外捋须道:"我在?想,既然咱们邸店出了一位状元郎,光凭这份喜气,我理当把租金提高一点,每日涨个十文钱,不过分罢?此外,王公子?住过的那间房,可加更多钱,你帮爹爹参谋下?"
王楚嫣猜中?了他的心事,不过因为方才?的事情?惊魂未定,没好气地回道:"涨价可以,但总得回馈客人?些东西,譬如我们之前讲的赠送早茶,临近端午送粽子?,盛夏冰雪凉水。此外,对?于短租者,三四天那种?的,加个十文钱不算多。但对?于长租者,就是不小的花销,还是得给人?家折价照顾,不能一概而论。"
王员外眉飞眼笑:"我也?是这么想,大致算来,每日每房多十文,百间房,一天就是一千文,三年能将嫁妆赚回来! 哈哈哈——"
王楚嫣暗自翻了个白眼。
怪不得阿爹说睡觉都能笑出声,定是梦里?他算盘也?打得哐哐响!.
说及钱这事儿,当夫君拿回第一份俸禄时,王楚嫣最是吃惊。
竟然,她的状元郎将所?有?钱交由她管。
王楚嫣半晌才?回神:"这怎么使得?"
王昂淡淡笑道:"为夫除了学问?好些,其他日常笨手笨脚,比不得你,楚楚管着便?是,哪天我要用钱了,向你来讨。"
校书郎官职从八品,正俸不高,月九千至万文,不过除了正俸,还有?禄粟、衣赐、职钱、茶汤钱等?各式添支,总共加起来也?挺优厚。
倒不是钱多钱少的事儿,而是夫君这番信任,令王楚嫣震惊之余,尤为感动。
花玖曾经说他清心淡泊,只对?学问?之事尤其认真,如今王楚嫣与他一道生活时,发觉确实?如此。
这人?不追求锦衣玉食,对?食物口味清淡,平常衣服就那么几?件,最爱文士白襕,洗了换,换了洗,说是,"不为物累,稀则更惜。"
不过,凡是涉及书籍等?事,他就有?点小洁癖,喜欢书房一尘不染,物什?洁净,还要暖香不散,书籍要按年代与分类排得整整齐齐,写字要用上好的纸墨。
自从花玖离开京城,王昂不喜其他人?进入书房,王楚嫣就担起这份责任,每日亲自整理打扫,王昂藏书甚多,从四书五经类的古籍到今人?诗文著作,占满九排书柜,然而这些仅是他从江都老家搬来的一小部分。事实?上,王昂博闻强记,几?乎过目不忘,绝大部分内容都铭刻于心。
面对?书籍,王楚嫣也?趁机翻阅学习。
晚间,王昂脱去公服换上一件藏青色直裰,走进屋。
王楚嫣在?等?候中?,坐于案前看书。
"叔兴你回来了?"
她正要起身,王昂抬手示意她别动,走来俯身看她的书。
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
"楚楚在?看王荆公的诗?" 王昂的声音低沉和缓。
彼时王楚嫣闻到他身上清甜的酒味,又瞥见他红晕的双颊与朱唇,不禁心神一漾。
第25章 晨练 夫君不能抛下奴家自个儿飞升……
他靠得很近, 声音沉缓磁性,令人?心神荡漾。
王楚嫣好不容易冷静下来,轻声答道:"常听你提及王荆公与司马相公, 还有熙宁变法, 我学识浅薄, 所?以想?多了?解些, 读一点?他们的诗词散文,发觉这些遥不可及的大人?物们, 其实皆怀七情六欲,颇为可爱。" 既然嫁给状元郎,她也得多念些书, 好与夫君琴瑟和鸣。
王昂浅笑:"这首泊船瓜洲,你怎么看?"
"夫君是?要考我么?" 王楚嫣羞羞然地?抬眸,望见那人?的眼?神充满宠溺之情,心跳更?急了?, 像是?被夫子提问的孩童, 她忸怩道,"如若我答得不好, 你可别笑话?。"
"不笑, 但是?, 少不了?惩罚。" 王昂吓唬她。
王楚嫣正襟危坐, 面色泛红。
"奴家以为, 这首七言, 妙在最?后那句, 明月何时照我还。" 她顺了?口气,缓缓说道,"熙宁三年时, 王荆公受神宗任命开启变法,但后来,他也因为变法而被屡次罢官,期间曾居于江宁钟山。"
"熙宁八年,王荆公再次被召回京城,自?江宁途经瓜洲时,写下此诗,看似抒发思乡之情,但最?后那句,或许道出了?他心底的真实念想??期望哪天能够远离朝堂,归隐而居? "
说罢,她觑向夫君。
王昂的手落在她清俏的美人?肩上,对着她点?了?点?头:"楚楚答得甚好。"
他顿了?片刻,说道:"古今多少文士,皆在入世与出世之间摇摆,王荆公曾自?谦道,才疏命贱不自?揣,欲与稷契遐相希。他希望能成为周商稷与契那般的贤臣,为大宋变法图强,他确实也尽力?而为了?,至于变法而引发的朝堂纷争,他无法掌控,是?非功过?且留于后人?评说。"
当年王安石变法,有神宗支持,为解决国家冗兵,冗官,冗费三个顽疾,出具青苗、募役、保甲、将兵等"强兵富国之计",可是?难就难在,因为利益的分歧,比如青苗法,本是?为了?农民的好,最?后却导致许多人?失去土地?成为流民。熙宁七年,辽国犯宋要求重划国界,彼时大宋又逢百年大旱,饥民涌入京城,可谓内忧外患。司马光作为反对变法的引领者,屡次进谏,使得王安石被罢相离京,后又复职。自?变法引来的党争一直未能消停,崇宁四?年,徽宗听从蔡京建议,将曾经反对变法的司马光、文彦博、苏轼、苏辙等三百多人?列为元祐奸党,并由蔡京亲手书写名册,立"元祐党籍碑"于端礼门?,直到次年撤碑之后,持续五十余年的党争才告一段落。
王楚嫣早知夫君十分敬佩王安石,说道:"王荆公这一生大起大落,其实,以我妇道人?家的浅见,熙宁九年时,爱子王雱病逝,才最?令他悲痛欲绝 后来他主动辞官,晚年归于金陵城,过?着清朴的隐士生活。"
王楚嫣向来很能感同身受,说到此处,神情黯然:"人?生至苦,爱别离。"
蓦然,王昂的手从她的肩头移开,眸光深沉地?凝视虚空,静默许久,说道:"时候不早了?,你先去歇着。"
王楚嫣察觉他的异样,以为他乏累得紧。
王昂洗身回来时,王楚嫣已在床上等候,却见夫君脱去衣裳,上床后也没着急熄灯,读起道德经。
王楚嫣乖巧地?偎在他身侧。
他看书,而她时不时地?打量他。
这人?长得实在太俊,且有男子气概,看一忽儿就能令她砰然心跳。
"楚楚在想?甚么,这般高兴?" 王昂瞥见她绯红的笑脸,放下手中的书。
"诶?我有笑么?" 王楚嫣的红唇分明还微扬着。
少顷,她俏皮地?说道:"我在想?,你对道德经早就记得滚瓜烂熟,为何还看它,难不成里面藏有修仙法?"
王昂扬唇,调侃道:"嗯,再一会儿,为夫就腾云驾雾去也。"
"夫君不能抛下奴家自?个儿飞升!" 王楚嫣捂嘴笑,略娇气地?要求道,"与我说说话?呗?"
她知道他近日在秘书省校勘[御注道德经],此乃官家御解的道德经,即将颁布,官家为弘扬道教,此前还下令设道阶,道学,并修撰[道史]。
除此,王昂不太情愿给她说朝堂之事,王楚嫣也就知趣地?不过?问。
但王昂会提及张焘,那位同在秘书省共事的探花郎。
见他点?头,王楚嫣关心道:\"你与张公子处的可好?"
"挺好,子公贤能正直,学识渊博,我整日埋头于道里,幸亏有他,时而找我一同喝茶,读些诗词轻松下。\" 王昂直呼张焘的字,说明关系不错。
"可以请他来家里坐。" 王楚嫣很懂得招待人?。她自?觉无法在仕途上给予帮助,为夫君交到朋友感到欣慰,希望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好。\" 王昂应诺。
王楚嫣舒心微笑,成亲后,这人?不再沉默寡言,然而平日繁忙,也就是夜间能与他说说话。
王楚嫣又看向他适才阅读的书页,写着:
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
"这句话?,官家是?怎么批注的?" 她好奇问道。
王昂的记忆超凡,一字不差地?回道:"官家御注,名生于不足故也。庄子曰,孝子不谀其亲,忠臣不谄其君,臣子之盛也。"
王楚嫣细思量,闪过?一个念头——
为何官家在书里义正辞严,认为忠臣不该谄媚他的君主,而现实中,却看不清王黼那样的人??
抬眸时,她发觉王昂略有异样,唤道:"叔兴?你怎么了??"
王昂回神,合上书本:"道德经言,为之于未有,治之于未乱。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慎终如始,则无败事。" 他微叹一声,解释道,"世间之事皆如是?,小到花木周始,大到改朝换代,皆从细微演变。"
这番突如其来的话?令王楚嫣摸不着头脑,但她早就领教了?这位的神秘莫测,所?以没往心里去,反而,涌动一股强烈的爱慕与景仰。
她情不自?禁地?用指尖在他胸前画了?个一颗心。
"唔。" 王昂发出低沉的闷哼声。
他犹豫了?下,继而伸手抱住她。
王楚嫣就顺着他的臂膀,靠向那具宽阔紧实的胸膛……
忽然一股痛疼,王楚嫣捂肚呻吟。
呃,该死的月事要来了?!
每逢此刻,腹部就鼓胀难受。
王昂赶忙帮她躺下,搁着薄褥为她揉肚子,关切问道:"好些了?么?"
"放心,不疼的。" 王楚嫣忍痛道。
两三年来,她服用赵浅真开的活血止痛药,相比之前捂着肚子大汗淋漓的疼痛,已经好多了?。
王昂怜爱地?摸着她的头:"傻丫头,你瞒不了?我,肯定很疼。" 他陪伴良久,在她额前落下一个吻,"你乖乖先睡,我去书房待一会儿。"
"别走行不行?" 王楚嫣拉着他。
"好,不走。" 王昂抱住她。
王楚嫣感受着他的手轻轻抚过?她的头发,紧接着,一个个细小温柔的吻从她脸侧往下移落,直到脖颈时,停住了?,但环在她胸前的那双臂膀收紧了?些。
真好,好暖和,王楚嫣莞尔微笑,身心安稳地?沉入梦乡.
当她醒来时,发现枕边人?不见了?。
这才五更?不到,夜空疏星朗月,还未透出鱼肚白。
王楚嫣披了?件褙子,蹑手蹑脚地?走去寻人?,却在庭院里,破天荒地?发现 ——
王昂正在晨练!
一个文质彬彬的儒士居然练剑,且剑法行云流水!
月下花影间,那人?独向长空,白衣旋成飘舞的芦絮飞雪,薰风习习,递来栀子馨甜的幽香。
王楚嫣悄悄地?藏在树后看得意犹未尽,直到那人?缓速收剑,转过?身来,这时她才注意到他未着中单,仅穿了?一件练武的白袍,因为热,那人?撩开衣袍,上身大敞。
唔! 王楚嫣后退两步,踩到一根断枝,弄出动静。
她面红耳赤地?刚想?逃开,却被那人?追上拦住了?。
"楚楚?这么早醒?" 王昂略吃惊。
"啊,我," 王楚嫣支吾道,"昨晚我睡得熟,适才睁眼?时,见你不在,就来寻你……"
她抬眸觑他脸色,目光不慎触及他的上身,白袍湿漉漉地?贴着肌肤,未掩及之处,那片健硕的胸膛在如练如霜的月华之下异常诱人?。
王楚嫣的心被狠狠地?撞击了?下,垂眸低语:"没想?到,夫君还练剑?"
"我不想?被称作,文弱书生。"
当初王昂一拳打倒那个强悍的辽人?,靠的就是?力?量。
"嗯,楚楚明白。" 王楚嫣咬了?咬唇,"我去给你备水,还有衣裳。"
王昂讪然地?拉拢衣衫:"我自?己来,无需朝参,不急。"
"什么都是?你自?己来,那有我何用?" 王楚又觑了?他一眼?,细声软语地?道,"端午快到了?,我亲手做了?些粽子,有甜有咸,还有糯米五色团子,等会儿你尝尝。"
俩人?用完早膳,王楚嫣拿出一条饰物。
"这是?百索,我昨日编织的,给你戴上。"
她伸出一双柔荑,如溪水拂过?山石,将那条百索系在夫君的手腕处,不经意间,几度若有若无的触及,最?后她纤纤手指划过?他的肌肤时,只一下,那人?便?浑身一颤,目光炙热地?盯着她。
而她的双眸也若春水微漾。
微风递来栀子花香,合着暧昧弥漫在屋里每一处,碎金般的破晓之光落在王楚嫣脸上。
少顷,她的纤腰被一双大手握住,嘴唇也被另一片柔软覆住。
这个看似清冷的男子被欲望充斥时,竟然也有些冲动,他贪婪地?吻了?又吻,直到她的身子完全酥软,娇喘不已地?依偎在他怀里。
王昂强迫自?己停下来,却又恋恋不舍地?在她额前落下一个湿热的吻。
"还有百索么?我也替你系上。"
王楚嫣喘息扶着桌子,从精巧的绣花盒里取出另一条递给他。
王昂接过?,折腾许久才系上,腼腆地?自?嘲道:"女红比书画难多了?。"
他唇角挽出一抹粲然的笑意,眸光移来,从王楚嫣娇若芙蓉的脸庞慢慢往下移,青色褙子是?直领对襟,边上绣牡丹花纹,衣长垂及地?面,不过?,月白抹胸之下明显隆起,露出一丁点?圆润的凝脂,在锁骨的衬托之下越发诱人?。
王昂的耳根子都红了?,却装出一派君子仪态,低声道:"楚楚,衣裳最?好收紧些。"
他抬手拢了?拢王楚嫣的褙子,指尖触及那团软绵时,便?触电般地?收了?回去。
被他这么一折腾,王楚嫣的心又快跳了?出来,侧身捂胸:"嗯,我听夫君的。"
第26章 出名 姐姐的胸,好像变大了欸?
两位新婚燕尔又磨磨蹭蹭好一会儿, 惜别?时,王楚嫣凝望王昂远去的背影,用?目光一笔一笔地勾描那人的身影轮廓。
她笑容嫣然, 收拾好略微凌乱的衣裳与发髻后, 按端午的习俗, 与合香等人将桃枝、柳条、葵花、佛道艾, 以及菖蒲叶子铺陈于门口,并置上粽子、五色水团、茶酒等物供奉神明, 再将用?艾草做成草人钉于门上,避邪驱毒。
五月五,是端阳, 门插艾,香满堂。
家家户户还会备置百索、艾花、银样鼓儿的糖果、香糖果子、粽子、白团等,并将紫苏、菖蒲、木瓜等切成茸状碎末,与香药揉和, 用?梅红色的匣子盛裹。
忙完这头, 王楚嫣便去邸店打理?。
她向父亲请过安,又如常绕了一圈后, 来到柴房探望猫儿们。
前?月, 小老虎生下一窝崽, 其中竟有只浑身雪白, 眼睛碧绿的小奶猫。王楚嫣忆起元宵节住邸店的那位柳夫人, 她的白猫玉猊, 当时就是在?柴房里找见的。
原来偷腥的是它啊!
那只纯白小猫缩成一团时, 馒头般大小,戳一戳它,有时小家伙会睁开一只眼, 旋即瑟瑟发抖地将头埋得更深,真是人见人爱。王楚嫣给它取名,雪儿。
"雪儿,别?怕,以后我带你去新屋好不好?" 她揉了揉它的小脑袋。
喵呜~~~ 其他喵咪一见女主人驾到,皆围来欢蹭。
"别?急,都?有份,都?摸摸。" 王楚嫣笑道,为了公?平起见,将围在?身旁的猫咪们一个挨一个地伺候了。
"好了,宝儿们,为娘要继续干活了。"
她站起身,口中念着宝儿一词,思及阿爹与熟人们经常打量她的肚子,她扑哧一笑,宝儿自己是蹦不出来的,让他们等去罢!
接着,王楚嫣到灶房装了一篮子的粽子、白团、还有香糖果子,去往街对?面的孙家酒楼。
如同其他节日,端午节时邻里也会互相送礼赏宴,她有好一阵子没见姐妹们,想念得很。
可这短短一路上,她再次体验到了众人的热情,不是遭人围观,就是被待嫁的姑娘们摸来摸去。
应了一句话,人怕出名猪怕壮。
王楚嫣举着篮子半遮脸,走经人声沸腾的酒楼,如今孙家的彩楼欢门也越发花团锦簇,彩帛飘盈,还悬着金红纱栀子灯,酒楼几?乎到了客满为患的地步,也受益于她与状元郎的婚事。
王楚嫣悄悄地绕到后院,进?入孙姑娘的闺房。
孙若熙开门就扑到她怀里,使劲地蹭啊蹭:"姐姐! 想死我了! 全京城都?在?说你呢! 我天天想着你,但?又不好意思过来打搅你们新婚夫妻,呜呜呜~~"
王楚嫣正来着月事,胸部涨得紧,被她这么磋磨感觉很难受,轻声唤了下"疼"。
孙若熙停止缠闹,上下打量她,目光逐渐变得如狼似虎,盯看她穿得严严实实的褙子,少顷,出其不意地拉开她衣裳,扒住她的抹胸往里瞧。
"你做甚么! 小色胚!" 王楚嫣羞恼挣脱。
"别?紧张嘛,我只是看一眼,姐姐的胸,好像变大了欸?" 孙若熙顽皮地笑道,又神秘兮兮地凑近身,"我娘说,女人成亲后,夫君喜欢搓揉那一对?儿,揉着揉着就会变大,姐姐方?才喊疼,我感觉你那儿鼓鼓的,所?以想验证下。"
"真拿你没辙!" 王楚嫣一手捂胸,一手捂脸,百口难辨,不说为好。
孙若熙咯咯地笑着,拉王楚嫣面对?面地坐下,好奇盘问:"姐姐快说说,洞房花烛夜,办那事儿时,疼么?是何感觉?我娘说她们将经验传授过你,有用?么?"
王楚嫣目光闪烁,心里尖叫一声,我没圆房怎么晓得?! 呜呜呜。
旋即她稳住情绪,咕哝道:"这事儿,无?法言表…… 说出来就不好玩了……" 她只能胡诌,晓得孙姑娘的脾性,于是转移她的注意力,问道,"你后来有没有见到张焕,张公?子?"
"哼。" 孙若熙蹭地站起身,"一声不吭就离开的男人,本姑娘风淡云清地就忘了他!"
"可能张公?子落榜,所?以没有回?来告别??" 王楚嫣安慰道,为自己转移到这个话题有所?内疚。
孙若熙走去柜子前?,整理?自己收藏的各式"磨喝乐",一边说道:"也因为,他不在?意我。姐姐放心,我才不会伤心呢,为了一个不爱我的人。"
孙若熙喜欢红色,粉色,喜欢精致多?彩的小玩偶,屋里装饰得像是新婚洞房,明艳热闹,很衬她欢快活泼的性情。
"妹妹好样的。\" 王楚嫣走去抱了抱她,虔诚地心念道,请上天也将爱情的好运带给若熙妹妹。
俩人聊了半天后,准备去往医馆探望赵浅真。
临行前?,王楚嫣踌躇问道:\"能否借我一顶帷帽?"
孙若熙狐疑地瞧她:"此地无?银三百两,大热天的,姐姐这样会更显眼。".
俩人走到街上,确实引来诸多?目光,不过至少没有被围观。
王楚嫣心道,帷帽这个烂招还是管用?的。
街角处,一帮人正聚在?那里听说书?人讲屈原投江的故事。
"这不是尹先生么?今儿什么风把他给吹来了?" 孙若熙眼尖。
元宵御街上,她们聆听的那位说书?人就是尹常卖,小时候也知道他。
这位尹先生三十年前?来京时,就住在?东水门,起先做些小买卖,姓尹,所?以被称作尹常卖。他口才好,擅于表演,又懂些历史,后来趁买卖闲余时,就在?街头说书?,以"五代史"为主,名声渐响,最终入驻瓦舍成为名角。
说道动情之处,尹先生撒开雪白头发,瞬时,他枯槁的形容彷佛屈原再现,蹒跚迈步,像行走于江边,紧接着他仰天长啸——
"既莫足与为美政兮,吾将从彭咸之所?居!" 一番声情并茂的倾诉,听得众人凄然泪下。
王楚嫣与孙若熙挤在?人群中,听完后与大家一起投钱,还送了些粽子糖果。
尹先生兴致未了,一边收钱酬谢,一边继续闲聊。
"众位可知,官家与这端午之日也有渊源?"
周边人好奇竖耳。
尹先生环顾一周,比了个手势:"传闻,官家其实生于元丰五年五月五,正好是端午节,道士认为时日不吉,这不有屈原投江么?后来,官家将生日改为十月十,就是咱现今的天宁节。"
"原来如此!"
尹先生捋须微笑,又卖了个关子:"还有一则故事,肯定有许多?人从未听过。"
众人纷纷催促,想听故事。
尹先生很懂观者心理?,故意拖延,绕着弯子又问道:"话说十多?年前?,官家曾下过一道诏令,说禁止吃狗肉,你们可知为何?"
"您就说罢!"
"尹先生快说,快说!"
看着捉急的倾听者,尹先生满意地抖出料子:"因为曾经有个读书?人,太学博士,为了与官家套近乎,便说,十二宫神,狗居戌位,是为陛下本命也! 哎呀呀,所?以,最好禁止屠狗吃肉!"
众人闻之大笑。
孙若熙侧了侧小脑袋,忽地高声质疑:"咦?尹先生,我们现在?不是能吃狗肉么?"
尹先生认得她,呵呵笑道:"孙姑娘聪明,问得好! 众位觉得,那又是因何?"
他接着吊人胃口,好几?位实在?等急了,再次投出钱币。
在?众人催促之下,尹先生这才慢悠悠地道:"因为后来,有人上书?进?谏说,神宗生于戊子年,为何当年未曾听闻禁止养猫呢?如此一来,官家就把禁吃狗肉这事儿给废除了!"
众人拍掌欢笑。
"这位进?谏之人真是胆大机智! 厉害厉害!"
"如此直言,他就不怕被贬职?"
"尹先生,那位是何许人也?"
尹先生迈步展了个身姿,铿锵有力地说道:"那人姓李,单字一个纲,李纲是也——!"
李纲?王楚嫣觉得甚有趣,关于狗肉的故事她也是第一回?听说。
孙若熙找到个新乐子,笑道:"我打听下李纲这人,阿嫣,你也问问你家状元郎认不认得他?"
唰唰唰——
众人一致朝她们看来。
"我就说呢,这人天热戴帷帽不正常,原来是王娘子!"
"与孙姑娘挽手同行,肯定就是她!"
"王娘子! 恭喜恭喜!"
众人将两位姑娘团团围住,彼时尹常卖也挤了过来,探头打量帷帽遮掩之下的王楚嫣。
"王娘子,你还记得我么?" 尹常卖激动问道。
王楚嫣装不下去了,取下帷帽,向他恭敬回?道:"当然记得,儿时就听尹先生您说书?了,说得活灵活现,激扬跌宕,十分得好。"
尹常卖欣慰笑道:"今儿我回?东水门走走,思及曾经,唏嘘不已。对?了,王娘子,如今满京城都?在?流传你与状元郎的佳话,哪日,我来邸店拜访,把你们的事儿编成一则故事?"
王楚嫣惊道:"尹先生羞煞小女子了! 小女子岂敢!"
孙若熙拍手:"太好了,好主意! 阿嫣姐姐害臊的话,尹先生就来问我罢!"
王楚嫣赶忙谢过,与尹先生以及热情的众人辞别?后,拉着贪玩的孙姑娘一路小跑离开。
回?思刚才那幕,孙若熙乐不可支,叉腰道:"现在?同姐姐走一块儿,受众人瞩目,感觉好风光!"
"风光什么,羞死了,我还是喜欢安静轻松的小日子。" 王楚嫣轻嗔。
俩人边说边走入赵家医馆,就见——
一位俊美英挺的玄衣男子侧身而立,旁边有位妇人捶胸顿足,号啕大哭:"如果没人能做主,我就只好告上衙门! 让街坊邻里都?知道这件事儿!"
玄衣公?子焦灼劝道:"阿嫂别?急,有话好好说。"
妇人抹着眼泪,察觉有人进?来,提声吼道:"无?论如何,我今日定要讨个公?道!"
旁边还有位啜泣不已的年轻姑娘,扯着她的衣袖:"阿娘,事情真的不是你想得那样!"
"闭嘴!" 妇人一巴掌扇去,可怜的小姑娘被打翻在?地,颤着清瘦的身体伏地恸哭。
王楚嫣她们与玄衣男子同时迈去扶她。
"咦?倾城哥哥?!" 孙若熙惊道。
王楚嫣定睛看他:"真的是! 你回?京了?"
这位是赵浅真的哥哥,赵卿成,常年随西北禁军驻守在?边疆。
就在?这一刻,赵太丞拽着赵浅真急步走来,愤怒地将她往前?一推。
"现在?你就把话说清楚!"
第27章 各劫 你难受就哭出来
赵浅真被父亲赵太丞猛推了一把, 踉跄几步,瞧见院里的人时,顿时不知所措, 愣在原地。
"你说, 究竟是怎么回事?!" 赵太丞面色铁青, 怒不可遏, 但凭修养及御医身份没有即刻发作,等着?探明究竟。
那妇人一见赵浅真, 便拖着?女儿行至她跟前,指着?她鼻子骂道:"我家三哥儿都瞧见了! 说你糟蹋我二姐儿,俩人亲得咂巴咂巴的, 还不要脸地半裸着?身! 我以为赵医师心善行医,没料到是借着?这行当勾引小姑娘啊! 这是医师所为吗?" 妇人拽了拽女儿,"别怕,今日阿娘替你伸冤!"
少女约摸十五六岁, 面容发黄却不掩清秀, 此刻小脸儿已被泪水浸透,看着?直教人心疼。她使劲摇头, 哽咽道:"不是的, 是我仰慕赵医师, 她待人十分好, 是我控制不住自?己, 先吻了她…… 都是我的错……"
"哼哼!" 妇人阴笑两?声, 凶狠地盯向赵浅真, "赵女医师真厉害啊,是给我女儿灌了什么迷魂汤罢?!"
她边说边揪住自?家姑娘的衣服,将她扒拉几下, 露出细嫩削瘦的肩膀,对她又?捏又?掐,发泄道:"你这小贱货,还替人说话?呢?! 以后没男人会要你这么个烂东西! 日后只能当姑子! 听说好多都不是清白人! 污秽淫.乱,比猪狗还要肮脏下贱!"
骂声不堪入耳。
赵太丞终于按捺不住了,气?得浑身哆嗦,抬手重重地掴了赵浅真一耳光。
他咬牙切齿,欲哭无泪地摇着?头:"我赵信究竟是造了什么孽,生?出你这么个不伦不类的畜生?来?!"
王楚嫣惊震,赶紧上前扶住赵浅真,又?心疼又?愤怒地护道:"赵伯伯,怎可听信他人片面之词?! 浅真是怎样的人我们比谁都清楚! 像浅真这么好的姑娘天?地间能有几个?"
"嫣儿你别瞎掺和!"
一直是慈祥风趣的赵太丞此刻凶神恶煞似的。
孙若熙也吓坏了,适才那一巴掌像似打?在了自?己身上,她捂脸恸哭,旋即去揪那妇人的头发:"你这泼妇竟敢污蔑我的真真姐,我同你拼了!!!"
对方也不甘示弱,俩人竟然厮打?起来,互揪头发互扯衣裳。
妇人一边奋力还手,一边哭诉道:"你们人多欺负我们是罢?我这就去开?封府告官伸冤!"
而那少女蹲身缩在墙边,裸露的肩膀被掐得一块红一块紫的。
"够了,都住手!"
赵卿成拉开?孙若熙与那妇人。
他手道强劲,孙姑娘险些没站稳,"赵哥哥你为何帮着?外人?!" 她呜咽着?跑到赵浅真的身旁,紧紧抱住她的手臂。
那位妇人故意跌倒在地,两?手拍腿,哭天?喊地。
这般大动静引来周边路人与邻里纷纷围来看热闹。
赵卿成箭步跨去,砰地关?上医馆大门。
瞥见适才那些交头接耳,指指点点的人群,赵太丞的脸色忽地发白,蜷着?手指捂住心口,面容抽搐,一点点地弯下腰。
"爹爹是心疾犯了?爹爹别动气?。" 一直沉默坚忍的赵浅真再也无法?噙住泪水。
赵太丞不愿看她一眼,叱道:"滚开?! 我没你这种女儿!"
赵卿成回身后,吩咐侍从?将父亲扶入屋内。
赵太丞年过五十,因为保养得好,往昔别人见了总夸他越活越年轻,还是当年那位喜欢柳三变的风流俊美郎。然而,自?从?儿子离家从?军,赵太丞就抑郁不欢,虽有女儿继承衣钵,可毕竟女医多限制,赵太丞也高兴不到哪里去。
这一刻,他身子佝偻了起来,步履蹒跚。
望见父亲老态龙钟的背影,赵卿成沉叹一声,随即扶起坐地嚎啕的妇人,拿出好几两?银子:"这事就到此为止,闹大了,对你家姑娘也不好。"
妇人一把抢过银子,掂了掂:"就这些?我家二姐儿的清白可是一辈子没了哪!"
赵卿成又?抽出一张交子,沉声道:"姑娘家面子薄,此事休再重提。"
面对男人的威严果断,这位妇人不由地收敛耍泼之意,接过交子打?量,浑浊的双眼闪出光芒,她抿了抿薄唇:"公子真是明理人!"
见此,孙若熙也将兜袋翻了个干净,把钱统统扔往地上,"不就是要钱么?给你! 都给你! 打?骂自?家女儿,你要她以后怎么做人?有你这种狠心阿娘,她真是太可怜了!"
妇人斜睨,呲道:"看你娇惯的样儿,定然不懂穷人家的苦! 京城虽然繁华,但也有许多贫苦人!"
此刻,赵浅真木楞楞地看着?那具隐于墙角,瑟瑟发抖的弱小身影。
她幽魂般地走去,"小音,对不起。" 她扶起少女,收拢她的衣裳,又?为她整理散乱的头发。
少女抬起涕泪淋漓的脸庞看向她,少顷,下跪磕头道:"赵医师,是我对不住你,你见我家穷,帮我治病,还不收钱,阿音只能下辈子……"
少女话?未说完,就被妇人像小鸡似的一把拎起,"快起来! 还赖在这儿作甚?自?取其?辱?真是个小贱人!"
赵浅真瞠目喝道:\"不准再羞辱阿音! 她还年小,身子又?弱,你要骂就骂我!"
妇人吓了一跳,后退道:"嗤! 我自?家的孩子还管不得了?荒唐! 天?下哪有不要钱的便宜事?不过是有些人馋女孩儿的身子罢了! 怪不得这么大的年纪还没嫁出去!" 她拽着?女儿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已近黄昏,天?空阴云密布,湿润的风一阵阵地刮过,搅得树影婆娑乱舞。
"楚嫣,若熙,天?色不早了,你俩先回罢。" 赵卿成冷漠挥手,"送客!"
"可是倾城哥哥,能不能让我们再陪会儿浅真姐姐?" 孙若熙哀声请求。
赵卿成流露一股霸气?的威严,肃然厉声:"这是我们赵家的家事。" 顿了顿,他依旧板着?脸,不过稍微缓和语调,"此事不易外传,你们就当没看见。"
这位剑眉星目,不怒自?威,气?势迫人。赵卿成,字子卿,自?小有个绰号叫"倾城",因为长得俊美超凡,在人群中尤显鹤立鸡群,曾经偏爱穿白衣。自?从?三四年前,他投入西军行医,再见时,就是这般身着?玄服,气?质变得硬朗威严,左脸颊也多出一道疤痕,自?下颌延至脖颈,想必是战争所赐,幸好没有破残那副绝美的容颜。
如今赵卿成好不容易回趟家,就遇见这种糟心事。
此刻他无心叙旧。
王楚嫣当然领会。
她抱住神情茫然的赵浅真,心似刀割般的痛:"浅真,我们一直在,我们一直在你身边……"
随后,王楚嫣挽住哭得失魂落魄的孙若熙,一步三回头地走出赵家医馆.
天?色暗得极快,风渐大,暴雨即将来临。
她将孙若熙送至酒楼,踏着?沉重的步伐走向邸店。
不远处,王昂执伞疾步行来。
王楚嫣顿住脚步,扭头拭干泪痕。
但她眼眶红润,双眸布满血丝,王昂见了立刻察觉:"楚楚,怎么了?" 他握住她的肩膀仔细打?量。
"没什么,风大,眼里进了沙。"
王楚嫣揉着?眼睛,却越揉越红,越想越心酸,终于忍不住扑入他怀里,潸然泪下。
"今日端午节," 王昂暗自?低吟,倏地惊醒,"是浅真出事了?"
王楚嫣抬眸讶异:"你怎知?"
王昂握住王楚嫣的手:"快下雨了,我们先回家。"
一整晚,王楚嫣卧床饮泣吞声,未有进食。
王昂劝说不了,只好坐在床沿,将她抱入怀中。
王楚嫣泪眼朦胧,断断续续地说道:"我在想,浅真现在,该有多难过……?而我,却不能在她最难过的时候陪着?她……"
王昂抚摸她的头:"浅真一定能挺过去的。"
"叔兴,你不知,我和浅真,若熙,我们三人一块儿长大,情同姐妹,浅真比我们年长几岁,自?小,从?来都是她保护我们,像姐姐那般,由着?我们耍性子,凡事都让一步…… 她比寻常女子大度,不怎么在乎世俗,但是,哪有女子不敏感的,不期盼爱与被爱?如今她遭受苦难,我们却什么也帮不上,我实在心痛极了……!"
王昂心里亦是沉痛:"或许,是劫。"
"是劫也罢,我只希望,在浅真伤心的时候,能有个依靠……" 王楚嫣将头埋到那人的臂弯里,"就像我这样,有你陪着?,我就很知足,不再害怕了……"
闻言,王昂的眉眼骤然蹙起,眉心拧成一个结。
他侧首望向窗外,风潇雨晦,落雨嘈嘈切切如珠落玉盘的脆响之声,于他听来,却似梦魇恐怖。他瞳孔急缩,星眸里的光芒倏地殆尽,浑身透出一股浓烈的阴霾气?息。
"楚楚……" 他搂紧王楚嫣,似乎生?怕她下一刻就会消失。
王楚嫣在他怀中呢喃着?:"不是所有人都像我这么走运,今日那个姑娘,可怜无助,看着?让人很心疼,不知她今后会怎样……"
王昂迟疑片刻,问道:"你可知那姑娘家住哪里?"
王楚嫣回思:"听说在虹桥附近,好像有家叫春风的脚店边上。"
王昂抚了抚她的背,忽然起身:"我想起还有件紧急公务,必须今晚做了,我去去就回!"
少顷,王楚嫣听见屋外马声嘶鸣,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隐没在磅礴的大雨中。
她惊了一会儿,没有多想。
更挂念着?,现在浅真怎么样了?.
翌日。
王楚嫣早起赶去医馆探望,却见门外告示休七日,她几番前来,都见赵家府邸大门紧闭,孙若熙也是来了又?走,俩人焦心如焚,却也无可奈何。
转眼三日,俗话?说,无事既好事。
这天?清晨又?下起瓢泼大雨,直到傍晚才消停。
王楚嫣心情沉郁地走到庭院,陆续收回钉在门上的艾草人,蓦然,发现一道披头散发的身影。
"浅真?" 看清来者时,王楚嫣骇然大惊,撩起罗裙急步跑去,不假思索地抱住浑身湿漉的她,"浅真!"
赵浅真失魂落魄地站在泥泞之中,梦呓般地说道:"她死了……"
"小音她…… 跳河了…… 因为我……"
彼时她精神恍惚,亦似一具行尸走肉。
王楚嫣这才晓得,那位少女投河自?尽了!
老天?爷哪! 为何你总是麻绳专挑细处断,噩运专找苦命人?!
王楚嫣深觉切肤之痛,久久地抱着?赵浅真,生?怕她也会想不开?。
"浅真,你难受就哭出来,大声哭出来会好受些!"
赵浅真慢慢地推开?她,继而蜷身蹲下,埋首于臂弯,散落的长发逶迤在泥泞之中,湿漉漉的衣衫贴着?身子,她肩膀耸动,终于失声悲泣。
王楚嫣随她蹲下,将坚毅的信念与关?爱贯注于手间不停地抚摩她的背。
少顷,赵卿成急促追来:"阿妹! 你就这么跑了么?阿爹心疾险些又?犯了!"
赵浅真悲鸣一声,跪在泥泞中声泪俱下:"我无颜再见爹爹……! 没有我,他会少受许多苦! 我对不起你们,对不起小音!!!"
王昂闻声赶至庭院,见到这一幕时,大为惊诧。
他拉住赵卿成走远了些:"赵兄,那位姑娘究竟…… 她何时走的?"
"昨夜。" 赵卿面色惨白,愁眉蹙额,沉痛地说道,"她阿娘适才又?来医馆大哭大闹,说三日前女儿想着?去死,但被一位陌生?人给救了,可昨夜不知受到什么刺激,又?去跳河了,真是可怜,年纪轻轻,太可怜了……"
王昂愕然,修长的双眉一点点地紧蹙起来,静默半晌,说道:"赵兄,且让浅真姑娘冷静下,暂时留在我们这儿,阿嫣会照看好她的,你尽可放心。"
赵卿成与王昂初次会面,但已听闻他的来历,如今一见,感觉此人气?质非凡,沉稳可靠,便抱拳道:"那就有劳王兄了,现下我赶回去照顾家父,明日再来。"
王楚嫣忙吩咐合香添置热水,搀扶赵浅真入屋,亲自?替她擦净身子,随后让她躺到自?己的床上,像母亲般温柔地安抚她。
王昂缓步走来,与王楚嫣对视片刻,用目光示意她安心照顾赵浅真,他自?己去到隔壁房间就寝。
王楚嫣心怀感激,点头允诺。
外面又?起急风骤雨,她默默地抱着?缩在怀里含悲茹痛的好姐姐,忽然间,油生?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彷佛之前就历过这个劫……?
第28章 比剑 原来男人比剑,女人比牙。……
半月来?, 王楚嫣寸步不离赵浅真,夏至将临,天暖风清, 她陪她在庭院里散步, 说说话, 赵浅真这才慢慢有所缓和, 不过时而依旧暗自垂泪,抑或凝滞发愣。
看着?曾经风趣洒脱的?人儿变成这样子, 王楚嫣心痛不已,惟有全心陪伴。
今日天气好,王楚嫣坐于花树底下替她梳头。
浅真的?头发极其浓密乌亮, 身为?医者懂得养生,王楚嫣就曾受益于她曾经教导的?道家?"引鬓发",一种按摩导引术梳头法,浅真还谈黄帝内经, 说头者, 精明之府,诸阳之会, 告诉姑娘们?勤梳头能偶通血气散风湿, 使得百脉调和, 从而养生保健。
想到这些?, 看着?如今每日浑浑噩噩形容憔悴的?好姐姐时, 王楚嫣越发难受。她为?浅真栉头理?发一百下, 随后给她挽了个好看的?小盘髻, 并簪上几朵粉红蔷薇。
之前,赵浅真经常盘道士髻,素面朝天, 很?少戴姑娘家?的?金银珠翠,簪花团冠。彼时,这些?蔷薇稍微为?她苍白的?面容增了些?颜色,不过她依旧目光无神地?凝视虚空,沉沦在不知哪个念想中。
忽而,她幽幽地?说道:"阿嫣,等我哥离京后,我想去道观住一阵子。"
王楚嫣一惊:"你哥何时走?"
"三日后。"
"这么快?" 王楚嫣去牵她的?手,"浅真,我不放心你。"
"我哥说,已经安抚那家?人,亦将小音厚葬了…… 我身为?医师,是为?救人,小音却因我而死…… 我这辈子都得赎罪,我想独自静一静……"
王楚嫣很?清楚少女小音是被她那个混账阿娘给逼死的?,却不知如何劝慰,叹道:"你爹呢?你放心留他一人?"
提及赵太丞,赵浅真的?眼底浮出湿雾,含着?愧疚与哀伤,"不放心又能怎样,他见了我只会更生气……" 她惦念父亲,却不敢前去探望,每日等着?哥哥告知状况,"阿嫣," 赵浅真扭头看来?,"我不在时,只能麻烦你与若熙常去看看我爹。"
王楚嫣抚着?她的?手臂,噙泪点头:"你放心就是! 你想做甚么,我不拦你,但是浅真你记着?,等你心定之后,还是要回来?的?,我和若熙一直在呢,等着?你。此外?,你爹冷静后,会改变主意的?。"
赵浅真移开手,如今她自惭形秽,每当与王楚嫣肢体相?触时,总会不由自主地?避开:"谢谢你陪着?我,可?你也有自己的?生活。" 顿了顿,她忏悔似的?袒露道,"你现在知道了,会不会嫌弃我这样的?人?"
王楚嫣毫不犹豫地?抱住她:"不会,绝不会! 浅真,我也喜欢你。"
赵浅真泪濡于睫:"你的?喜欢,与我的?喜欢,不一样。"
王楚嫣心里明白,情真意切地?说道:"无论怎么个喜欢,友情或爱情,总归都是希望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傍晚,赵卿成过来?探望妹妹。
王楚嫣与孙姑娘留他们?兄妹俩静处,远远地?望着?他们?行走在斑驳的?树影间。
孙若熙坐在窗前,怀念往昔,就连儿时赵浅真练习医术,经常拿她们?当药包,还尝试针灸把她们?吓哭的?事情,如今想来?,也是相?当快乐有趣。
时光飞逝,王楚嫣也极想挽留往昔一切熟悉的?人事,可?她愈加意识到,身边的?人都在成长,各自需要面对不同命运。
彼时孙若熙双手支颐,痴愣楞地?问道:"阿嫣,你有没?有发觉,倾城哥哥也变了许多?"
"嗯。" 王楚嫣点头。
曾经这位气质温润的?白衣少年?,被风霜打磨得强劲硬朗,似乎与喧嚣繁华的?京城不再融洽,而更属于遥远辽阔的?天地?。
终究都长大?了。
孙若熙的?脸儿一点点地?红起来?,嘟唇咕哝道:"这次走了,他何时再能回来??虽说他样子变了些?,却依旧医者仁心,济世救人,为?什么倾城哥哥会这么的?好?"
王楚嫣察觉她的?异样:"妹妹又心动了?"
孙若熙却反常地?害羞摇头,旋即点点头,接着?又哎呀一声:"我不晓得,近来?发生这些?事儿,我整日担忧真真姐,也为?小音姑娘难受,心里头乱糟糟的?……"
她们?正说着?话,转眼望见王昂迈着?稳健的?步伐,在落日斜晖中行来?。
王昂路经时,与赵卿成他们?拱手问候。
不久,王昂回屋换了身练剑时穿的?白裳,对王楚嫣说道:"子卿听闻我练剑,提议比试下。"
"诶?刀剑无情,你们可要当心哪!\"
王楚嫣与孙若熙赶忙跑去外?面,与赵浅真一同站在旁处观摩。
王昂挥舞长剑劈了两段竹子,向赵卿成递去一条:\"我们就以竹代剑。"
两位男子身披金辉,直面而立。少顷,他们?嗖地?跃起,竹枝便疾速交织相?击,一白一黑的身影若即若离,宛若阴阳周旋,所经之处,风声霍霍,花木摇曳。
直到日薄西山,夜幕低垂时,俩人才收起竹剑。
自从融入西军,赵卿成也每日练剑,他天生聪慧,学什么都很?快,剑法与箭术皆为?精湛,亦如将士一般能够驰聘战场,英勇杀敌。
而另一边,王昂这么儒雅的?状元郎,挥剑时竟有一股其利断金的?果断与勇猛,令人十分?吃惊。
适才俩人没?使全力,仅是友好比试,却也足够畅酣淋漓。
赵卿成抱拳:"没?想到叔兴兄身为?状元郎,剑法如此了得。"
王昂回敬道:"作为?医师,子卿兄的?剑法也非比寻常。"
这幕忽如其来?的?比剑,让姑娘们?看得眼花缭乱,心惊肉跳,好些?次担心得闭上眼睛,彼时瞧见这两位互相?吹捧,她们?暗自窃笑,彼此挽起手。
"这样真好,聚在一起。" 王楚嫣感叹。
"是,真好。" 浅真黯淡的?眸光略有生色。
"说好了,咱们?到老也要这么在一起! 直到牙齿脱落时,还能在一起怀念咱们?所有的?往昔时光!" 孙若熙学着?老太太瘪起嘴,"对了,浅真你记得么?小时候你忒调皮! 喜欢扮作倾城哥哥的?模样,拉他站一块儿,让我们?猜谁是谁?"
赵浅真回思往事:"记得,当时我很?费解,为?何你们?每回都能猜中?" 那会儿她还没?长大?,与同胞哥哥像极了,他人看不出破绽。
孙若熙张口龇牙:"因为?牙齿呀! 你笑时喜欢露齿,左边有一颗略有瑕疵,而倾城哥哥的?牙都很?洁白整齐。"
赵浅真恍悟:"那时被你俩骗走了好多小玩意,问你们?原由,你们?还不肯说。"
王楚嫣回道:"若是早告诉你,不就不能赢东西了么?"
赵浅真轻嗔:"定是若熙的?馊主意。"
孙若熙赶忙辩解:"不不,那个是阿嫣的?主意! 怎么有问题老怪我,姐姐偏心!" 旋即她伸长脖子,在她们?面前炫耀自己白花花的?珍珠小牙齿,"自那时起,我就意识到了牙齿的?重?要性,每日清晨用牙粉,是用青盐混合茯苓等药材,以及沉香、白檀、苏合香等香料制成,从牙刷铺买来?的?上等货,刷子也是。"
"你们?笑一个,咱们?比比谁的?牙好看?" 孙若熙故意引她们?笑,像小太阳似的?温暖人。
赵浅真习惯性地?戳了戳她的?脑袋:"肯定你赢,最?是牙尖嘴利。"
王楚嫣终于流露一丝笑意:"原来?男人比剑,女人比牙。"
清风吹过,枝头的?花瓣徐徐飘落,掠过她们?的?云鬓花颜,丽影霓裳.
另一边,王昂与赵卿成望见姑娘们?聚在一起,俩人亦是相?视一笑。
赵卿成止住涟漪的?眼波,从容说道:"叔兴兄,恭喜你们?,阿嫣是个好姑娘,终于有了好归宿,我为?之欣慰。"
王昂谢过,看着?立在花树之下的?王楚嫣,目光温柔:"你且放心,楚嫣会照看好赵姑娘的?。"
赵卿成拱手:"我正要提我妹妹的?事,多谢,我放心了。"
彼时孙若熙往他们?这边看来?,笑容粲然地?朝他们?挥手。
王昂顺口说道:"孙姑娘挺不错,性子活泼,有情有义。"
赵卿成定睛看去,双颊渐趋红润,应道:"我当年?走时,印象中的?她还梳着?丫髻,转眼长大?了,过不久,也该出嫁了。"
王昂浅浅一笑:"千万别嫁到皇宫里,算命的?不准。"
赵卿成吃惊,不明白他的?言外?之意,他们?一同长大?的?邻里皆知,孙家?夫妇因为?道士的?算命,自来?觉得女儿有偌大?的?富贵命,想方设法地?将她嫁给某位皇亲国戚。
"听闻叔兴兄未卜先知,你觉得孙姑娘的?姻缘在哪里?"
王昂看向赵卿成:"我哪有这本事,只是觉得,孙姑娘最?好寻个彼此知根知底的?,闹起性子来?,她的?那位良人也知道怎么哄。"
赵卿成似乎有所领悟,略微赧然:"哄起来?会不会累?你也需要哄你那位?"
王昂坦然道:"女人多少有点小性子,喜欢一个人时,她的?这些?都会变得颇可?爱,有时还故意想逗逗她。"
王昂转眸,扬唇看向远处的?王楚嫣。
王楚嫣与姐妹们?说话间,蓦然回首,心有灵犀地?与王昂遥遥相?望。
叔兴
他白衣胜雪,屹立在徐徐降落的?夜幕之中风姿清绝,不再像是隔着?一层朦胧的?屏障,就连他唇边的?那抹微笑,透过最?后一缕落日余晖,王楚嫣也能清晰所见,收藏于砰然跳动的?心里。
第29章 荒唐 马上要变天了。
后?日, 王昂提早回府,随行的还有俩位陌生公子。
经引见,王楚嫣得知一位就是与夫君共事秘书省的当朝探花, 张焘。
自来有种说法, 三鼎甲之中?, 探花的容貌最为出众。张焘年仅二十六, 果?真是俊美翩翩,一双灵动的桃花眼, 笑?时比女子还要俏丽,可谓颜色天成。
当王昂引见另位友人时,王楚嫣大?吃一惊。
竟然是李纲!
又竟然, 李纲是张焘的妹夫。张焘之父张根器重李纲,让他娶了自家小女。
王楚嫣向两?位福身,自从听了李纲进谏徽宗取消禁吃狗肉的故事,对他印象尤深, 彼时一眼就能感觉出李纲正值果?敢, 文雅之中?带着一股威严神采。
张探花甜甜地唤了一声嫂子,递上礼物:"首次拜访, 来得匆忙, 未能备见面礼, 这是我们适才路过御街时带的一些水晶皂儿, 黄冷团子, 听闻叔兴兄说你颇喜欢。"
李纲作?揖:"也听闻王夫人喜欢书画, 来日我与子公好好作?一副再献上。"
"张公子, 李公子都太客气?了,多谢。" 王楚嫣欠身接过甜点,"今日略炎热, 这些刚好一同享用了。" 她莞尔笑?着,觑了王昂一眼。
王昂向她点头?:"我们上朝早回,天气?好,在?庭院里?坐会儿。"
王楚嫣应诺,忙去吩咐侍从备上茶酒点心,转身之际,隐约听见张焘说,"今日见到嫂子,我总算知道,为何叔兴兄每日散值后?着急回家了。"
王楚嫣脸红心跳,悄然回首——
瞥见王昂虽未答话,但唇角优雅扬起。
这一瞬,王楚嫣心甜如蜜。
只可惜,夫君归家早,却披星戴月地钻在?书房里?,之前几乎每晚都是在?她入睡后?,他才静悄悄地回到床上……
细心招待客人后?,王楚嫣走回屋里?。
孙若熙挽着赵浅真立在?窗前,见她回来,忙不?迭地打听情况,得知是探花张焘,还有李纲时,她睁大?圆眼,拍了拍脑袋。
"瞧我給忘了! 我打听了些,李纲不?同于一般文士,他十四岁随父亲到延安,那时恰逢西夏入侵,少年李纲经常骑绕城上,十分英勇!"
孙若熙将说书先?生讲的那些事儿,特别是李纲如何机智进谏,一一说给?浅真姐姐。赵浅真情绪依旧低落,心不?在?焉地听着,一边揉摸怀里?的猫咪雪儿。这只小东西太可爱,所以王楚嫣将它抱来府上养。
姑娘们望着远处,庭院树影婆娑,鲜花锦簇,那些风姿卓绝的才子坐在?一起,很是难得.
他们饮酒谈天。
外表柔和的张焘性情颇率直,忆起不?久前皇宫那件糟心事,又气?道:"伯纪,你方才骂得好! 那个?林灵素凭借官家对他的宠信,越发恣横不?悛,竟敢与太子抢道,简直是无法无天!"
李纲举杯默饮,随之感叹:"官家热爱道学,这并非坏事,真宗皇帝也曾泰山封禅,可是官家被某些居心不?良的道士给?妖惑了。"
张焘啧啧摇头?:"林道士就很能花言巧语,说官家是上帝之长子,号长生大?帝君,并厚颜无耻地称自己是神霄府的仙卿投胎,前来辅佐帝君?还吹捧朝堂重臣以及后?宫宠妃们皆是神仙下凡,官家居然都信了!"
徽宗还建上清宝箓宫,并让林灵素在?那里?讲道传授,去年,徽宗更是自封"教主道君皇帝",这些事情实属荒唐,但多数臣子皆不?敢言。
李纲又喝了杯酒:"我最难受的,是看见太子殿下遭委屈,如今朝堂,许多大?臣看似都亲近嘉王殿下,包括这个?林道长,太子他…… 欸!" 他沉叹一声,因为涉及朝堂敏感之事,打住话。
王昂眸光闪烁,顿了片刻,给?李纲斟上酒:"伯纪兄,来,咱们痛快喝酒。"
今日散朝时,他们遇见林灵素大?摇大?摆地走在?太子赵桓前面,竟敢不?让道,李纲愤怒上前,将林道士训斥后?送走太子,林道士却不?罢休,想与李纲理论一番,幸好王昂上前阻拦,拉着李纲他们来到家里?。
李纲边饮边道:"你们还记不?记得,官家刚登基时,广纳谏言,有次散朝后?,一位臣子缠着他继续进谏,还拽住他的手,谁知用力过猛,竟然将官家的袖子给?扯了下来。"
张焘笑?了笑?,点头?道:"撕坏龙袍是杀头?之罪,然而那位谏官一顿磕头?表忠心,官家不?但宽恕了他,还听他把事情统统讲完了。这则美谈,当时传遍宫殿,接着许多人都来进谏,那时的官家,真好……"
王昂默视虚空。
无数飞尘翻腾于光间,如此轻盈悠扬,让人觉得任何不?堪所负的沉重都能被时光轻描淡写地带过。
渐渐地,他唇边又露出那抹几近邪魅的笑意。
少顷,王昂收敛神色,向友人敬酒:"伯纪兄,子公兄,来日方才,望大?家都能施展抱负。"
张焘举杯饮尽,苦笑?道:"科举仅是迈入朝堂的第一道门槛,如今要实现抱负,除了本事,还得有人提拔,还得学会周旋。\"
"叔兴兄,我们不负初心!\" 李纲敬道,一饮而尽。
李纲在?六年前进士及第,如今年岁三十五,深知为官之艰难。他曾任监察御史,两?三年前因为议论朝政,言语过激,被罢去谏官职务,现任起居郎,从六品,官职也不?大?,依旧敢于直言。
王昂看着两?位友人,意味深长地说道:"何为金榜?金榜可以是名利权势,富贵荣华,也可以是江山社稷,民生安危。"
李纲豪迈一笑?:"金榜亦是大?宋千秋,碧血丹心!"
"好一个?大?宋千秋,碧血丹心!" 彼时赵卿成路经庭院,鼓掌称赞。
王昂邀他入座,为友人彼此引见。
李纲对边疆颇有感情,于是众人谈议西军,以及边境局势。
除了辽金战乱,不?久前,辽国境内还因饥荒爆发起义,据说迅速扩至二十万人,虽然相继失败,但当下辽国深陷于内忧外患。
此番官家传令种师道亲自来京禀告,群臣都在?猜疑定是有着什么大?事?
大?宋虽然号称有百万军师,但这么多年来,重文轻武,文臣驾驭武将,唯西军战力强大?,因为常年抵御西夏,最具实战经验。并且,西军取消了将兵法与更戍法,不?像其他军队,将不?知兵,兵不?知将,西军的将领长期统领并驻扎于一处,军心团结,同生共死,就像一个?大?家庭。西军出过许多名将,狄青、王韶、章楶、刘仲武、种家军,打过很多胜仗,河湟之战收复河西走廊,哲宗时的平夏城之战以少胜多,击败西夏四十万大?军。
只要提及西军,赵卿成就充满敬佩之情。因为种将军近来身体不?适,赵卿成作?为医师陪他来京,也就乘机回家探望.
另一边的屋里?。
孙若熙坐在?窗前,双手托腮,发楞道:"方才,倾城哥哥走路时英姿飒飒,真好看。"
王楚嫣低头?打量,今日孙姑娘精心打扮了,穿一身粉红衣裳,发髻簪花,小脸儿胭脂桃红,格外秀美灵动。
孙若熙神思恍惚:"我明白赵哥哥敬慕西军,可最初是何缘由,让他舍弃京城的荣华,去到那么艰苦的边疆?"
赵浅真忆及往昔,缓缓说道:"多年前,我哥在?京城行医时,遇见几位西军退伍老?兵,他们羡慕京城,说这儿到处是医馆,药铺子,还有那么多的好医师。而他们驻守边疆,以命护国,受伤时,医师极少,众多男子活不?过三十,留下一堆寡妇孤儿很是可怜…… 等男娃们长大?后?,又前仆后?继,为守护疆土而死…… 所以,我哥就自愿作?为驻泊医官,去了那里?。"
孙若熙也晓得这桩事,不?过那会儿她年小爱玩,不?懂其中?意味,如今听来实为感动,竟一下子哭起来。
王楚嫣吓了一跳,忙掏出帕子孙姑娘擦眼泪:"好端端的,怎么哭了呢?"
"因为我伤心,我感动!" 孙若熙越想越难受,抽泣不?已。
男子们聊到傍晚意犹未尽,因为赵卿成明日离京,于是大?家辞别。
姑娘们出屋相送。
赵卿成告别时,劝服妹妹浅真回家,也好今晚家人同聚。
眼见赵卿成离去,孙若熙急得原地打转,忽地凑近脸:"姐姐,我的眼睛红肿么?刚才哭过,样子丑不?丑?"
"怎么会丑?妹妹小脸娇红的模样最是惹人怜爱!" 王楚嫣替她收拾头?发与簪花。
孙若熙抚了抚胸口?:"噢噢,那我放心了。现在?我该怎么办?自从见了倾城哥哥,我时不?时地就会想到他,这回好像与从前不?太一样,我有些怕,好紧张,从未如此……"
王昂站在?她们身旁,见到这一幕,忽然问道:"如果?孙姑娘不?坦言,会不?会后?悔?"
"会!" 孙若熙抬起涨得通红的小脸,"谁知道他何时能回来?或者,期间会不?会喜欢上别的姑娘?又或者,他已经有了心仪之人?我得立即弄个?明白,否则我会憋死的!"
王楚嫣莞尔微笑?,鼓励道:"那就快去,妹妹冲!"
"好! 谢谢姐姐和姐夫!" 孙若熙粲然一笑?,提裙追去.
晚膳后?,王楚嫣点燃香薰,垂下床边的流苏轻幔,时辰不?早了,她寻着王昂的身影走到庭院,见他负手而立,正在?凝望长空。
明月皎洁,煦风醉人。
然而这人独处着,背影清冷孤寂。
"叔兴,你在?想什么?" 王楚嫣走去,随他抬眸遥望。
王昂沉吟道:"马上要变天了。"
"欸?" 王楚嫣不?解。
王昂转身,低头?看着她,那双极为冰寒的眼眸逐渐有了温度。
王楚嫣搂住他,将脸贴在?他胸前:"时候不?早了,先?去歇息罢。"
"好。" 王昂摸摸她的头?,柔声道,"我说变天,即将大?小暑,会很炎热,你爱吃雪泡梅花酒,明日我带些回家。"
第30章 续弦 状元郎肯定很疼你!
距离浅真那事已过一月, 王楚嫣时常惦记她?,也与孙若熙一同?去道观探望过,见到浅真恢复神色, 身着素色道服, 一尘不染俨然修行者的模样, 王楚嫣这才放下心来, 自己的生活也渐趋平静。
彼时炎夏,连鸣蝉都快嘶哑了声。
汴京的巷陌路口, 桥门市井,随处可见当?街竖一把青布伞,售卖冰雪凉水的铺子, 雪泡梅花酒、凉水茘枝膏、沙糖绿豆水、木瓜汁、水晶皂儿…… 各色冷饮多不胜数。
回家路上,王昂时而会在御街,甚至去到东城旧宋门外最?知名的冰雪铺子,带些?她?爱吃的冷饮, 不过规定她?只能少量用冰, 以免加重?月事疼痛。
前日傍晚,皇城司的人?还运来一箱冰块。
王楚嫣早有听闻, 伏天之际, 官家按习俗赐冰, 好让大臣们用于消暑, 朝廷还专门设有冰井务, 隶属皇城司, 负责采冰、藏冰、颁冰等任务。
却是第一回亲眼见到。
王楚嫣欢喜地将?这些?上好的清泉冰块, 一部分用来做冷饮,一部分留给?夫君。
近来酷暑,王昂晨练后, 喜欢用冰水洗澡。
今晨他洗完后,王楚嫣手持布巾路过,见他穿好中单,便走去为?他束罗袍。
王昂身材高大,视线居高临下。
夏日衣衫轻薄,女子一般都是内里?抹胸,外着衫裙,王楚嫣今日穿了一件轻便的浅蓝对?襟罗衫,下面是蔷薇提花旋裙。
领口没有遮掩。
王昂矜持着,目光却不由地掠至她?脖颈下方的肌肤,瞥见那双迷人?的山丘在粉色抹胸里?半隐半现,他微微蹙眉。
"天热易累,楚楚多歇着,能不去就别去邸店了,况且那里?闲杂人?多。" 他淡然说道。
王楚嫣将?头枕在他胸前,聆听片刻,俏皮笑道:"呀,哪里?来的阵阵雷声,响得很,是要下雨了?"
"小丫头,何时变得这般牙尖嘴利?" 王昂捏了捏她?的手。
王楚嫣轻嘤一声,那人?温热的指尖触在自己肌肤上,递来莫可名状的酥麻之感。
她?秀颜绯红,柔声道:"等我爹爹找到合适的人?,我就少抛头露面,假如我闲不住,就借着状元郎夫人?的名声,教孩子们读书写字,这总行了罢?"
"为?夫准你。" 王昂扬了扬下颌,挽唇浅笑,"今日我会晚些?回来,你不必等我用膳。"
王楚嫣抬头,翘起唇角,向他眨了眨眼睛:"为?妻准你。"
这副粉靥杏唇,淘气可爱的小模样引得那人?啄了一下她?的前额,王楚嫣羞俏着,踮起脚,攀住他的肩膀,也想往他前额落下一吻。
这个忽如其来的举动让王昂略微一惊,尤其是王楚嫣的身子抵在他胸膛,柔软温热,还有一股好闻的素馨花香,合着清甜的水果味儿,他便不觉地低头。
高度上,俩人?恰好双唇相触。
合香路经时正?巧撞到这一幕,羞得红霞乱飞,忙不迭地退远几步。
察觉有人?,屋里?这两?位立刻端正?身姿。
"噗。" 王楚嫣捂唇偷笑,抬眸觑去,见王昂神色一本正?经,但挂在唇边的梨涡可骗不了人?。
为?他束好罗袍后,王楚嫣又贴心地检查他的佩囊,由于银两?铜钱过重?,不易多带,她?会放几张不同?面值的交子,好让这位嗜书如痴,从不懂讨价还价,甚至胡乱给?人?钱的状元郎可以按值付费,此外,她?还每日放五颗西川乳糖,知道他不好甜食,但喜欢这种乳糖.
送走夫君后,王楚嫣笑吟吟地沿着绿荫路去往客栈。
这才辰時,阳光已经火辣辣地照耀四方。
邸店也为?客人?们准备了消暑冰块,放置在厅堂与各个房间用来降温。
每年夏季,京城还有众多冰铺子,会从冰窖那儿运来冰块,皆是冬天采集储存的,等到伏天售于街头,生意兴旺。冰也有品级之分,上等冰由泉水冻制,可直接食用,普通的冰就用于融化降温。
除了冰块,王家邸店还为?客人?们准备了新鲜水果,降暑冷饮。
王楚嫣去到灶房,因为?近来王昂经常为?她?买雪泡梅花酒,凉水茘枝膏,所以她?让蓉姨他们也制作?一些?送给?住客们,以此弥补租金加费。
"雪泡梅花酒甜了一点,酒味好像也不够清醇?"
接着她?尝试茘枝膏,仔细回味道:"茘枝膏似乎不怎么稠,是水掺多了?"
"哎哟王娘子,您的口味何时这么挑剔了?!\" 蓉姨抹着热汗,略有不悦。
王楚嫣执起手里的绢丝团扇,为?她?扇风,陪笑道:"也不是挑剔,近来我时常喝这些?,一尝就发觉不同?之处,我们做的没有里城来得正宗。"
"这哪能和御街那些?铺子比?价钱也不一样啊!\" 蓉姨笑着打?量她?,"我看你比以前圆润了,气色也甚好,状元郎肯定很疼你!\"
王楚嫣赧然垂眸,把玩着团扇,上面的松梅双鹤图是夫君亲手所绘。
周边人?连声起哄:"王娘子,你每日喝的冰雪凉水,是你夫君为?你买的罢?"
"怪不得一尝就尝出差别了喏!"
"状元郎有才有貌又会疼人?,还能做官发财,王娘子真是好福气!"
几位厨娘凑来打?量王楚嫣的肚子,好奇道:"宝儿是不是也快了?"
王楚嫣惊羞,赶紧拉拢罗衫,移往门边。
"咦,我爹人?呢?这两?天没有见到他,我去找他。" 她?抹了抹汗,溜到外头。
身后传来女子们清脆的欢笑声。
"王娘子,你爹也有艳福了!"
"客栈喜事不断,这回主君必须给?我们再加钱!"
王楚嫣出来后,好一阵子才缓住心跳,去寻阿爹,顺道与其他人?打?招呼。
小丁苏正?坐在店门旁的阴凉处,捧着一本"千字文"反复背诵,他边学?边记,几个月来长进不少。
王楚嫣对?小丁苏一阵夸,有位住客发现了她?,指点道:"这位就是王夫人?,当?今状元郎的妻子?!"
少顷,王楚嫣又被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自从她?与王昂成亲后,此类现象时常发生,客栈的生意也如炎夏般红红火火,即便王员外提涨房租,来者依然趋之若鹜,状元郎曾经宿过的屋子也时常有客,竟然,高价达千文一夜!
在被围观时,王楚嫣发觉男子们的目光似有贪婪,她?急忙拢了拢罗衫,并用团扇遮在身前,意识到了夫君的远见。
正?当?她?被人?看得头皮发麻时,王员外气势轩昂地挤了过来。
"这位就是我家嫣儿……"
娘啊,阿爹又要广而告之!
王楚嫣灵机一动,赶忙拉住父亲,耳语道:"爹爹,我有个发财法子!"
"哦?" 王员外一惊,顿然忘记自己要说什么,"各位请让让,请让让。" 他眉开?眼笑地牵着王楚嫣离开?人?群,来到后院大堂,迫不及待地问道,"女儿快说说,怎个发财法?"
王楚嫣脱离险境,吁了口气:"这个法子呢,方才,我在门外,看见咱们邸店旁的那家冷饮铺子在找新店主,如今女儿有嫁妆钱,还管着夫君的俸禄,思量能不能把那家铺子买下来?以后若是挣钱了,给?爹爹分一两?成,爹爹就躺着数钱罢!"
却也不是胡诌。
呜呜,王员外激动欲哭,连连夸她?孝顺。
王楚嫣赶紧转移话题:"蓉姨她?们说你有喜事,这是怎么一回事?"
"哦哦!" 王员外满脸堆笑,"阿爹也正?想与你商议商议!"
王楚嫣瞥见他现出少有的羞涩之情。
"这事儿,这个……" 王员外忸怩半天,大叹一声,"我就直说吧,我想续弦!"
啊??王楚嫣早有听闻媒婆为?父亲提亲的事,却还是惊了一跳。
王员外察觉女儿的诧异,红着老脸说道:"嫣儿你知道,我最?爱的是你阿娘,此生不变!" 他边说边朝天发誓,"不过,你阿娘离开?多年,我一直未有续弦,就是等着你出嫁,如今你……"
"爹爹!" 王楚嫣打?断他的话。
王员外忧心忡忡地觑她?一眼,面带愧疚。
王楚嫣抚了抚他的肩:"爹爹,阿娘定然希望你过得好,我亦如此,你就自行决定,何况,我们王家客栈总得有个继承者?"
王员外愣了半晌,没料到女儿如此明理,转身拭眼眶。
"媒婆介绍了些?什么人??" 王楚嫣探头看他。
王员外缓和情绪,掰着手指细数道:"一位是东水街酒楼的许娘子,几年前和离了,岁数与我差不多,人?挺能干,就是不怎么漂亮。"
"一位是王氏纸马铺子的王寡妇,钱很多,可我觉得这行当?不够体面。"
"另位张娘子也是寡妇,听说人?年轻漂亮,就是家境不太富裕。"
他啧啧叹道,神情犹豫不决。
"老爷真难伺候!" 王楚嫣轻嗔,"天下哪有十全十美的人?与事?"
"嗨! 有啊! 爹不就给?你找着了一位完美的好夫君?" 王员外得意笑道,"我现在是状元郎的岳父,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了,何况你爹家财万贯,相貌亦堂堂。"
王楚嫣拿团扇敲他的头:"还有为?老不尊,自我陶醉!"
王员外呔了一声:"成亲大事,必须慎重?考虑。" 他掰着手指继续道,"媒人?还介绍了几位年轻姑娘,十七八岁的,都是些?黄花大闺女。好是好,年轻貌美,不过这岁数都能当?闺女了,会不会被人?说闲话啊?"
王员外絮叨完自个儿的事,开?始关心女儿,往她?腹间打?量:"嫣儿,你俩成亲好几个月了,怎么,似乎不见动静呢?"
又来了,又来了!
王楚嫣收敛笑容:"爹爹就管好自己罢,我走了!".
晚膳后,王楚嫣沐浴香薰,换了身浅粉绉纱褙子,下着家居藕色裆裤,系一条红绸香罗带,她?摸了摸裸.露在袖外的手臂,凝脂滑润。许多次深夜,夫君从书房回床时,就会小心地搂着她?,轻轻抚摸她?的臂膀,随后圈一圈,恰好被他火热的手心给?圈握住…… 思及此处,王楚嫣心头小鹿撞个不停,翘首等候那人?回家。
月上枝头,银光朦胧,庭外葱郁的花木摇曳在夜色里?显得深邃迷离。
倏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
王楚嫣立刻弹起身,理了理衣衫与头发,走去屋外迎接,那道熟悉的身影随着一盏幽暗的灯火缓缓接近,她?一眼便认了出来。
"叔兴,你回来了!"
王楚嫣跑至他跟前时,却瞬即矜持。
因为?,王昂身后还有一人?。
来者靠近,莞尔微笑,翩翩作?揖道:"王娘子,许久不见。"
王楚嫣借着微弱的光芒定睛打?量。
这位神仙般的白?衣少年是……?
"张公子?是你?!"
王楚嫣尤为?惊讶。自从张焕在清明离店后,至今未有音讯,今夜忽然出现。
王昂靠近,低头于她?耳畔道:"楚楚别出声,也别害怕,这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