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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藏娇 我要,这辈子,只许你喜欢我。……

    "这位是, 三皇子,嘉王赵楷。" 王昂在她耳畔说道。

    张公子竟然是…… 嘉王赵楷?!

    好一道惊天霹雳!

    王楚嫣顿时愣怔,不能出声, 也不知该如何行礼。

    王昂捏了?捏她出汗的小手:"我们去书?房坐会儿?, 辛苦你亲自送些酒水来?。"

    "哦, 好。" 王楚嫣魂不守舍地应道, 慌忙朝赵楷福身。

    赵楷经过她身旁,微微笑着点头:"王娘子, 不必太拘谨。"

    原来?这位没有落榜,而是金榜题名?的榜眼,更是聚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最为矜贵, 最受官家宠爱的三皇子赵楷!

    怪不得曾经初见时,她就觉得这位少年像似神仙中人,十分与众不同。

    所幸王楚嫣很快冷静,利索地准备酒水, 拿崭新?的银盘盛了?红菱、沙角儿?、水木瓜和水晶皂儿?, 又取来?用御赐冰块制成的蜜沙冰,端托盘时, 她倏然惊觉自己?还穿着家居衣裳, 这件半透明的浅粉绉纱褙子是露臂的, 且透出大片抹胸, 被一双高峰顶出丰满的曲线……

    王楚嫣羞赧焦急, 忙不迭地回屋换了?一身长袖褙子与旋裙, 随即庄重优雅地端盘走去书?房, 将酒水与果子摆放在桌上,装点得精致美观。

    "小女子拜见嘉王殿下。"

    紧接着她郑重致礼。

    赵楷起身,儒雅作揖:"王娘子, 自从?听闻你们的婚事,我一直想来?亲自道贺,适才我与叔兴兄在东城附近喝酒聊事,结束得早,于是我提议前来?探望,恭喜你们新?婚大喜。"

    王楚嫣受宠若惊:"小女子怎敢,多?谢殿下……"

    王昂见她紧张语顿,接话?道:"殿下这番话?,真是折煞拙妻了?。此外,殿下以字直呼微臣,称兄道弟,微臣担受不起。"

    "拙妻?你这是藏娇! 方才还不情愿我来?,担心惊着她?" 赵楷朝王昂调侃,"还有,别与我臣啊臣的,又不是在朝堂。"

    赵楷客气地请王楚嫣过来?一道坐:"之前你们不晓得我真实来?历时,我们处得自然欢快,现在,你们一口一声唤殿下,感觉太疏离。" 他话?落,取下腰间佩戴的白玉,放在王楚嫣的手心里,"王娘子,这个算是我的新?婚贺礼。此外,往后你若有需,尽可来?府里寻我。"

    王楚嫣大惊,这块白玉一面是龙凤祥纹,一面有个"楷"字,这般贵重的私物,"小女子……" 她滚烫的手心捏着冰润的白玉,不知如何是好。

    赵楷挽唇,故意吓唬她:"本王的礼物也敢拒绝?"

    王楚嫣瞥了?一眼王昂,见他微笑点头,这才壮胆收下白玉。

    赵楷见她花容羞色,安抚道:"王娘子可知,我也算是你俩的媒人?"

    王楚嫣吃惊得不能再吃惊了?,恳请嘉王楷明示。

    赵楷挑眉扬唇,笑容略带调皮:"辽人在街头闹事那日你记得罢?之后,我们回清风楼喝酒,我见叔兴兄有些魂不守舍,盘问之下,得知他是关?心你,惦念你有没有被那事惊吓着?后来?在我的盘问之下,他酒醉吐真言,我便狂言几句,没想到,他真的有所行动,随后你们就成亲了?。"

    王楚嫣不明就里,忙谢过。

    赵楷忽然凑往王楚嫣的耳畔:"他说,这世间,惟有一位女子,我愿与其相伴终生,她就是王娘子,王楚嫣。"

    王楚嫣听得心慌慌,却又无比甜蜜。

    王昂转睛打量他俩,猜到赵楷把他供了?出去。

    少顷,赵楷收敛俏皮的神色,坐直身子,干咳几声又道:"这事也得感谢孙姑娘,是她托我询问的。孙姑娘颇有趣,她近来?可好?"

    "若熙挺好的,谢殿下关?心。"

    "那就好,我不打招呼离开,也是不想她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王楚嫣允诺,幸好若熙不知道嘉王这桩事,否则定?会被吓昏。小丫头在赵卿成离京之前述说钟情,如今惟独对他日思夜想,俩人约定?明年再作打算。

    王楚嫣慢慢缓过神来?,但?见赵楷还是如往亲和,迟疑片刻,问道:"请容小女子斗胆问一句,殿下当初为何乔装打扮,住到我们民间邸店?"

    赵楷星眸微眯:"问得好! 因为,我想体验下举子赴京赶考的生活。" 他转头看向王昂,笑了?笑,"你从?未问过,我还奇怪你为何一点不好奇?"

    王昂的唇角微微一勾,回道:\"我大致猜到了。说起殿试,状元实为殿下所得,殿下是史上绝无仅有的皇子状元,只可惜今上担心世人非议,才将我从?榜眼提升为状元,实属捡了?个便宜。"

    赵楷笑意渐浓,摆摆手:\"或许是我十分了解父皇,写出来?的文章博得他的欢心呢?叔兴兄比我学识渊博,文采更甚,这个状元理当是你!"

    "试卷乃糊名?弥封,还要经过誊录,无从?作弊,殿下匿名?参加,靠得全是真才实学。"

    "好好好,我们就别互相吹捧客套了?。"

    甚么?!

    状元实则嘉王?这两人究竟怎么回事?!

    王楚嫣震惊得毛骨悚然。

    眼看俩位推杯换盏,感情颇好的模样?,她才又慢慢缓下心来?。

    彼时赵楷拿起一只琉璃杯,喝了?口蜜沙冰,扬唇道:"这是什么?甜而不腻,清香可口,甚好。"

    王楚嫣勉强定?神,答道:"承蒙殿下喜欢,这算是蜜沙冰的一种,小女子用了?民间的法?子,将豆沙与蜂蜜浇于碎冰上,再掺些沉香,甘草所制,冰是用官家御赐的冰。"

    赵楷点头称赞:"比皇宫的蜜沙冰好喝,我让府里人照样?制作。对了?,泉水冰块你们快用完了?罢?明日我让人多?送些来?。"

    冰井务隶属皇城司,赵楷是皇城司的统领。

    赵楷乃徽宗赵佶的第?三子,出生后被封魏国公,一岁时加开府仪同三司,进?封高密郡王,七岁进?封嘉王,连皇长子赵桓仅是在八岁时才被封为定?王。连民间也知,徽宗对赵楷宠溺至极,赵楷的府邸最大,比太子的还要豪华宽敞。徽宗还为赵楷屡屡破例,众所周知,按典制,宗室不领职事,但?在政和六年,徽宗任他为提举皇城司,整肃随驾禁卫所。皇城司掌管宫城,负责京师治安,并侦察臣民动静,故有耳目之司的称誉,这支禁军很特殊,不受殿前司等三衙统领,直属今上亲自掌管。

    也难怪这些特殊的宠爱,因为赵楷能诗擅画,文采斐然,与热爱文艺的今上情趣相投,父子之间亦是知音。

    如此天之骄子,而今坐在眼前,与自家夫君侃侃而谈,笑意春风。

    王楚嫣极为忐忑。

    继而她又听见赵楷邀请。

    "我的王府即将修缮完,重阳节时,我想宴请几位大臣与其家人,叔兴兄也可带着王娘子一同来?府欢聚。"

    王昂犹豫了?下,欠身,婉言谢绝:"这个,似乎不大方便,楚嫣生活在民间,不知宫内礼仪,出错就不好了?。"

    "我就说嘛,你金屋藏娇,舍不得让人看!" 赵楷无奈作笑,不再勉强,又道,"王黼想不通为何被你拒亲,经我解释,他才明白。蔡京也对你颇好奇,你可要小心他哦。"

    王昂浅笑:"蔡太师年逾七十,依然目光如炬,在下遇见他都是绕道走。"

    赵楷亦笑:"他老眼昏花了?,不过心里头看人还是百发百中。"

    他们轻松的谈话?在王楚嫣听来?,十分惊悚。她早听姐妹们说过,人在朝堂,如履薄冰,一言一行都要小心谨慎。

    王楚嫣觑了?王昂一眼,见他面含笑意,但?是,有些异样?……

    究竟奇怪在哪里?

    王楚嫣不由地暗自打量。

    对了?,眼睛!

    平常王昂看着她笑时,眸光亦是含情脉脉,彼时他幽黑的双眸异常冰寒,唇角微扬时,便带着一股阴森邪魅的感觉,别人看不出,惟独王楚嫣能察觉这般细微之处。

    王楚嫣不寒而栗。

    这一瞬,王昂心有灵犀似的将目光移到她身上:"楚嫣,时辰不早了?,你先回屋,我与嘉王殿下还有些事情。"

    王楚嫣应诺,又向赵楷郑重拜谢辞别,心神不宁地走回屋里.

    她静坐窗前,反复思量,更多?的疑惑接踵而来?……

    半个时辰过后,寂静的院子响起一阵车马声,应是嘉王赵楷离府。

    果然不久,王昂回屋。

    王楚嫣起身相迎,不料那人大步走来?一把抱住她。

    "叔兴……" 王楚嫣又吃一惊,想挪头看他,但?被抱得太紧,在他怀里动弹不得。

    少顷,王昂低头往她额前落下一个悠长的吻,紧接着,他出其不意地将她横抱起来?,走到床前轻轻放下,他一边默默凝视,一边自己?脱去罗袍。

    王楚嫣羞然阖目,今夜接二连三的事情实在令她太过受惊,惟有那人的安抚才能让她心境宁和。

    然而,他轻微的触摸却在她体内又掀起另一阵搅乱心魂的翻天覆地。

    那人的嘴唇贴在她的肌肤上,从?脸颊缓缓地游移至她的脖颈间,手也不怎么消停,来?回抚摸她圆润的玉臂。

    成亲至今没有圆房…… 今夜他是怎么了??

    如此突然。

    她猜不透他的心思。

    "唔,叔兴?" 她在他身下挪了?挪。

    王昂将她禁锢在臂间,隔着她的粉红抹胸,手往下滑去,流连于那处细柳腰际,似乎竭力?控制着,他萦绕在她耳畔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 可最终还是浅尝辄止。

    他将头枕在她颈窝里,温热的鼻息,还有他长而密的睫毛不断地划过王楚嫣极度敏感的肌肤上,半响后,他松开臂膀,回身平躺,长长地呼了?口气。

    王楚嫣揣着激跳的心,转身望去 ——

    夫君面如桃花,长眉凤目,微启的朱唇在花烛光影之下带着蜜汁般的光泽,这副脸棱角分明,却也不失柔和,浑然天成,美得不可方物。

    她痴痴地凝视片刻,本想向他询问自己?心中的诸多?疑惑,但?按捺住了?,来?日方才。

    王昂喃喃道:"即将七夕,亦是你的生辰,楚楚有何心愿?"

    王楚嫣往他唇间印下一个吻:"我要,这辈子,只许你喜欢我。"

    王昂点头允诺,将她抱往胸膛,抚着她的背:"你听听,雷声大不大?"

    王楚嫣偎在他胸前,扑哧一笑:"嗯,光打雷不下雨,熬死人了?!" 话?罢,她意识自己?抖了?个机灵,羞赧捂面,躲到锦褥里。

    王昂掀开她被褥的一角,笑嗔道:"傻丫头,还想再把自己?给闷着?"

    王楚嫣含羞带怯地看向他。

    彼时这双眼睛温情脉脉,真正笑了?。

    第32章 七夕 "哥哥。" (这章纯发糖)……

    七夕, 汴京热闹非凡,车马盈市,遍街都是身穿罗绮者, 捧着未开的荷花, 连在一起做成双头莲, 孩童们更是欢天喜地, 手执荷叶,各个新衣靓丽。

    这?些肉嘟嘟的娃儿怀中抱着"磨喝乐", 七夕期间,各处瓦子与街巷都在卖这?种小孩模样的土偶,装在雕木彩绘的栏座里, 或用红纱碧笼,或饰以金珠牙翠,贵重的一对值数千钱,是所有人?乃至天潢贵胄们皆会备置的时令之物。

    大娃娃抱小娃娃, 可爱得紧!

    王楚嫣时不时地打量路过?的孩童, 目光流露喜爱之情。

    "楚楚,怎么了?" 王昂见她?神思恍惚, 唤道。

    王楚嫣回神, 另寻话题说道:"我在想, 我们大宋京城, 感觉每天都在过?节似的。"

    王昂闻言微笑:"怎么说?"

    王楚嫣细细派数:"你看啊, 冬至到除夕是大节, 正月到元宵很?隆重, 三月中有寒食清明、花朝节,四月八佛生日,五月五端午, 现在是七夕,之后中元节,接着就到中秋、重阳节,十月初十天宁节是官家的生辰,随后又将?立冬与冬至。"

    王昂笑出?声?:"也是,这?一年四季,说快也很?快。" 他顿住脚步,侧头看来,"今年立春,是你我初遇之时。"

    王楚嫣摇头:"不对,是立春前几日,王公子你就到了我家邸店。"

    "王公子?" 王昂笑嗔,"小丫头。"

    王楚嫣盈羞嘟唇:"还小?过?了今晚,本姑娘就二十又一,快老了呢!"

    王昂摸摸她?的头,故意?滑腔道:"那本公子将?近三十,岂不更老?"

    "老甚么?这?叫风华正茂,我喜欢。" 王楚嫣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只将?人?看得晕晕乎乎的,惹得那位悄悄拉住她?的手。

    俩人?走到州桥中央,并?肩倚于?楯栏。此桥位于?京城中心,正对御街,往北能望见皇城巍峨的宣德门,往南朝向朱雀门。

    彼时,皎皎上弦月高悬夜空,四周彩灯交织,桥下是奔流不息的汴河,粼粼的水面像似铺满了碎银,浮着一轮娥眉新月与空中的遥呼相应。

    "州桥明月"是汴京著名的美景之一。

    置身于?其间,王楚嫣唇角飞扬。

    "我喜欢州桥,喜欢京城,喜欢这?儿的市井烟火,芸芸众生各自追逐梦想。"

    她?转头看来,罗裙簪花,笑容嫣然,眉间珍珠花钿明耀闪烁。

    "叔兴,你最喜欢汴京什么?"

    "有你在,一切皆好。"

    王楚嫣凝视他的双眸,从那里看见了自己的身影,但她?似乎还有疑惑,喃喃道:"其实,我一直不清楚你究竟喜欢我什么,会娶我为妻?" 有时,她?心底对夫君口中的那个楚楚依然有点纠结。

    "傻丫头。" 王昂轻嗔。

    王楚嫣鼓腮:"总说人?家傻,分明是欺负人?!"

    王昂挽唇微笑,细长的手指敲着楯栏,忽然想再逗一逗她?:"楚楚不傻,告诉我,你最喜欢哪首七夕诗词?"

    王楚嫣弯眸:"这?个我会,你听好了。烟霄微月澹长空,银汉秋期万古同?。几许欢情与离恨,年年并?在此宵中。" 她?缓缓咏吟,也学着那人?抬手敲了敲楯栏,"我最喜欢香山居士的这?首,现在该你了!"

    王昂思量须臾:"七夕的诗词,正如李商隐那句,恐是仙家好别离,故教迢递作佳期。说实话,欢悦的不多,许多名家皆有七夕之作,可惜格调凄婉了些。相比之,我更喜欢秦少游的鹊桥仙,但是,想改两?字。"

    王楚嫣疑问:"哪两?字?"

    王昂沉声?缓念:"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换作,''更应''在朝朝暮暮。" 他声?音温柔,如今夜的水岸清风。

    见他挑剔,王楚嫣俏皮地眨了眨眼:"这?么一改,意?思就都变了,不如你自己作一首?"

    她?手里捧着"笑靥儿",这?是以油面糖蜜做的果食花样,七夕时令之物。"喏,先奖励你一个。" 她?向王昂递去?。

    州桥夜市,闹至三更,沿桥两?旁店铺酒楼,各类小吃数不胜数,适才?俩人?已经尝了当街水饭、爊肉、玉楼前的獾儿野狐肉,看似苗条的王楚嫣其实很?贪吃。

    看她?嚼食时的可爱模样,王昂摸摸她?的头,唇边勾出?一抹更深的笑意?:"要不,我们现在共填一曲鹊桥仙?"

    "哎呀! 状元郎又要考我么?恳请放过?小女子!" 王楚嫣嚼着笑靥儿。

    随着她?的话音,周边即刻有人?递来目光,好奇打量这对同色衣裳的人儿。

    王楚嫣穿着月白?织锦褙子,缠枝莲提花淡蓝襦裙,端庄秀雅。王昂一身素简,月白?色对襟罗纱,头戴青玉发?冠,清俊非凡。

    忽然有人?一声?尖叫,指向王楚嫣:"我认得! 她?是东水门王员外的女儿! 就是那位嫁了状元郎的小娘子! 肯定就是他们喽!"

    兴奋的人?群瞬即簇拥上来,孩童们欢闹地骑在父亲的肩头上,也要看看状元郎和他的小娘子。

    糟了,又要被围观!

    王楚嫣花容失色,囫囵吞下嚼了一半的笑靥儿。

    王昂镇定地牵住她?的手:"各位认错人?了,我是这?位姑娘的哥哥。"

    原来读书人也能睁眼说瞎话?!

    王楚嫣羞赧地觑他一眼,摇摇他的手:"哥哥,我们走罢。"

    王昂伸出?臂膀护着她?,从人?群里左移右挪,好歹挤了出?来,回首时,他们发?现桥头上的人?群还在眺望议论,有些甚至不甘心地尾随而来!

    "继续走。" 王昂牵着这?位便宜妹妹,绕过?三五条街巷终于?甩开了那些人?。

    王楚嫣抹了抹额头的细汗:"自从我们成亲后,不知被围观了多少次,真累人?! 不过?既然我享了当状元郎夫人?的福,也总得受些罪。" 旋即她?打开那包笑靥儿,吃几口美食替自己压惊。

    她?身上的香气随着湿汗萦出?一股更为诱惑的清香,王昂低头凝视她?。

    王楚嫣发?觉果食差不多没了,拿出?最后那粒,笑吟吟地递去?:"王公子,你也有劳了。"

    王昂神情严肃地摇摇头,眸光闪过?一丝俏皮:"方才?那个称呼合适。"

    "欸?" 王楚嫣含羞敛眉,问道,"哥哥么?"

    "嗯。" 王昂侧身,唇角愈加扬起.

    他们行至汴河,水面漂浮着无数明灯。

    "走,我们去?买水上浮!" 王楚嫣小孩似的欢快,拉住王昂的袖子。

    河畔许多琳琅满目的铺子,有卖各式的水上浮,皆是以黄蜡铸成的凫雁、鸳鸯、龟鱼之类彩画金缕的小灯; 有卖用瓜雕出?来的"花瓜"; 有一种像似小村落的"谷板",在木板上覆一层薄土,可以种栗生苗,旁边摆设袖珍的农家田舍与花木等小什物。还有一种叫作"种生"的七夕时令之物,是将?菉豆、小豆、小麦置于?磁器内,以水浸泡,生芽后,用红蓝丝线将?嫩芽束扎起来。

    王楚嫣边行边看:"七夕时,我与浅真和若熙最喜欢水上浮,并?玩''种生'',当然也会在乞巧楼上,一同?望月穿针,还会抓小蜘蛛置于?盒子内。"

    她?咯咯地笑着,"不过?抓蜘蛛这?事儿都是浅真替我们做了,她?胆最大,可也喜欢趁机吓唬我们! 然后次日,我们会聚在一起,看各自的蜘蛛结的网,若是圆正,就能''得巧'',有趣得很?! 可惜,今夜她?们都不在。"

    王楚嫣思忆往昔,话罢抬头,瞧见身旁那人?不苟言笑,这?才?领悟到自己言语不慎,抬手去?牵他的衣袖。

    "哥哥。" 她?含羞轻唤,"我说错了,今夜有你在呢。"

    王昂握住她?的手:"下次不许了。"

    "嗯。" 王楚嫣轻轻晃了晃牵在一起的手。

    稍许,她?瞧见有位老妪也在卖"水上浮",就往那个摊前走去?,挑了莲花与小鱼灯,瞥见老妪神色疲惫,许是忙着卖完东西好回家,她?又拿了一盏大雁灯。

    老妪笑着打量他们:"小娘子,这?位是你的郎君罢?你俩看似天作之合,应该选鸳鸯灯才?对!" 老妪递来两?盏鸳鸯灯,旋即又指向一个婴孩玩偶灯,"两?位有娃儿么?郎才?女貌,理?当多生几个! 喏,我这?儿还有''化?生''灯,有宜子之祥!"

    王楚嫣觑了一眼王昂,见他坦然接过?各色小灯,抱了一满怀:"婆婆,这?些我们都要了。"

    "谢谢公子! 谢谢小娘子! 愿你们百年好合,多子多孙!" 老妪连声?祝福。

    王楚嫣低头娇羞,与夫君行至河畔。俩人?点燃水上浮,一盏盏地置于?河面,少顷,那六盏灯共同?漂了去?,彼时河面粼粼,夜空璀璨,天上人?间锦绣交辉,融汇成迢迢星河。

    王楚嫣侧眸看他:"我们许愿罢。"

    旋即她?阖眼睛,双手置于?胸前,虔诚许愿。

    再睁眼时,瞧见王昂笑着凝视她?。

    "楚楚许了什么愿?"

    "明知故问。" 王楚嫣盈盈弯眸,反问,"你呢?"

    王昂莞尔扬唇:"定然与你的一样。"

    他如画的双眸犹似揽入万千星光,王楚嫣心跳恍惚,闭上眼,朝他凑近。

    俩人?香软的双唇堪堪触及

    "王公子,王娘子,真巧! 你们也在这?儿?" 彼时路过?两?位东水门的邻里,眉开眼笑地对着路人?说道,"这?位就是当今的状元郎王昂,还有他的王娘子! 我们都是东水门的邻里!"

    紧接着周边又是一阵哄然,像看珍奇事物似的纷纷围来。

    这?回不能再当便宜哥哥了!

    王昂朝邻里儒雅回礼,趁人?群还未将?他们彻底围住,再度牵着王楚嫣寻了个空隙,疾步离去?。

    俩人?逃难似的钻入一条街巷,王楚嫣已是上气不接下气,靠在墙边喘息:"看来装作兄妹也不成了,以后,咱们还是各走各的罢!"

    王昂宠溺地看着她?,终于?没能按捺住,将?头垂到王楚嫣的肩侧畅笑一阵。

    他极少这?般模样,像似捡到糖吃的小娃儿,简单地快乐着。

    这?时旁处也传来一阵清脆明丽的嬉笑声?。

    王楚嫣绕过?王昂的宽肩,侧头看去?。

    此处小巷幽坊,一列燕馆歌楼,各家门口摆放着侈靡的七夕节令物品,不少玉肌琼艳的丽人?伫立于?门前,正在招呼从她?们身旁路经的男子。

    王楚嫣登时脸一沉。

    "怎么走到这?儿了,好像是烟花巷?!"

    第33章 妓馆 夫君来过此地??

    经王楚嫣这么一说, 王昂环顾四周:"难道是?录事巷?适才我们从大相国寺那儿经过。"

    "夫君来过此地??" 王楚嫣质疑。这人刚到京城不久,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

    这里?正是?录事巷,位于?大相国寺的南边, 因为歌姬陪酒, 会担劝酒、行?监酒令之?责, 被称为"录事", 街名源于?此。京城遍地烟花柳巷,大相国寺北面的小甜水巷、上清宫、景德寺前的桃花洞、东西鸡儿巷、还有朱雀门外至保康门也有一大片, 皆是?著名的风月之?地。

    王楚嫣迟疑了下,咕哝道:"之?前你住国子?监那会儿,是?不是?也晓得状元楼?"

    状元楼是?朱雀门南城最为名声显赫, 文?人最爱光顾的燕馆歌楼,就在?王昂曾住的公屋附近。

    王昂瞧见她酸楚的小模样?,忍不住笑了笑,牵住她的手:"仅是?有所耳闻。"

    "我们走?。" 他用身体护着让王楚嫣走?在?里?面。

    俩人默默行?走?, 却还是?引来那些女子?的瞩目。

    "那位公子?好?高挑, 生得好?俊哦!"

    "姐姐别眼红了,人家?穿着同?色衣裳, 一看就是?小夫妻。"

    "是?呢, 方才俩人站在?那里?打情骂俏, 我见他们笑了好?一阵!"

    旁人的议声虽轻, 但在?幽静的夜里?王楚嫣听得一清二楚, 她羞得抬袖蒙面, 加快步伐。

    低头行?路时, 忽而,她眼角的余光瞥见前方一抹亮丽的郁金色。

    "夫人走?慢些,你还病着呢, 今日七夕,本应该开心过节的……" 一位女子?哽咽道,声音清雉。

    "我咽不下这口气! 我对他真心实意,再三忍让……" 另位停下咳了一阵子?,低声怒道,"我今天就是?要亲眼看看,也好?死?了这条心!"

    声音略耳熟,衣色也曾见过,王楚嫣放缓脚步,微微抬头。

    彼时,那位身穿郁金黄的姑娘擦肩而过。

    穿看清来人时,王楚嫣大惊失色。

    郑姑娘?!

    郑雅南似乎察觉目光,转头看来,王楚嫣极想回避,却一时紧张顿了顿,倏然她身子?一旋,回神?时已被王昂抵在?墙边,整个身子?偎藏于?他宽阔的怀里?。

    好?险。王楚嫣暗自道。

    待心静后,她忽又一想,适才幸亏有夫君掩护,他怎就那么心有灵犀?王昂虽然知道刘公子?娶了郑姑娘,但好?像从未见过郑姑娘?难道在?皇宫碰过面?毕竟郑姑娘的父亲负责进贡龙团凤饼。

    另一头,郑雅南狐疑地打量他们几眼,没走?多远,又回头望来,瞧见这对同?色衣裳的人儿还倚在?墙边亲密拥抱,她眼里?流露出一缕羡慕与妒嫉。

    待郑雅南走?远,王昂这才挪开身:"走?吧。"

    "等等。" 王楚嫣心神?不安。

    如果,适才所见之?事是?她猜想的那样??

    她微微探头遥望。

    稍许,有位锦衣华服的公子?从一家?最奢华的燕馆里?走?出来,身旁簇拥着三五位美人。

    王楚嫣虽然看不清那人的面庞,但望见 ——

    远处,郑雅南的身影颤成秋风里?的落叶,她踉跄几步,抬手撑墙才稳住正要倾倒的身子?,许是?咳嗽过激,云鬓也散落了,她的女使环环手忙脚乱地捡着掉在?地上的珠钗金簪,随即起身去顺她的背。

    毋庸置疑,那位公子?就是?刘彦,郑姑娘的新婚郎君!

    刘公子?愣在?原地,仅是?默默地看着郑姑娘,少顷,郑姑娘咳完后抬头,与刘公子?对视片刻,甩了他一巴掌,随即推开围在?周边的人,提着郁金长裙往回路跑来。

    她墨发垂腰,煞白的脸上泪水纵横,披着一身明耀的金黄掠过沉沉的黑夜,像似一缕高傲的幽魂欲要冲破这层厚重的暗色。

    王楚嫣目不忍睹,再度藏到王昂怀里?,耳畔闻见路经的郑姑娘啜泣不已,那份幽怨的哭声回旋在?寂静的夜空,彼时连王楚嫣的心也被揪痛了。

    她忽忆起,郑姑娘婚前笑容嫣然,期冀爱情的美丽模样?……

    怎会变成这样??!

    这一刻,王楚嫣忽觉浑身乏力。

    "叔兴,我走?不动?了。"

    她话音刚落,身子?便缓缓悬向半空,被一双坚实有力的臂膀横抱起来。

    "我带你回家?。" 王昂凝眸看她。

    这个男人沉稳如山,心静若水,从骨子?里?散发出一股难以言喻的高贵,亦有着极强而不被外界所撼动?的力量。虽然他时而神?迷莫测,但平常对待她的一举一动?,皆让王楚嫣感受到了诚恳的爱意,令她心里?踏实。

    或许,真的是?自己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

    事过许久,王楚嫣还会想起那幕情景,心里?为郑姑娘惆怅惋惜。

    刘彦一家?如今住在?城西的府邸,远离东水门,所以关于?刘家?的消息不多,但自那晚以后,某些传闻不胫而走?。

    一直传到了王楚嫣的耳里?。

    最爱听八卦的孙若熙这日来找她,带着刚上市的新鲜螯蟹让侍从拿去灶房,并支走?正在?给小猫梳毛的合香。

    王楚嫣一边埋头理账,一边与孙姑娘闲聊。

    孙若熙打量她记录得整齐有序的账簿:\"街旁那家?商铺,姐姐真要买下来?"

    "已经买了,打算卖各色果子?,并在?天热时搭配卖饮子?,天冷时卖汤水,所以要重新计算食料以及工钱等,还有果子?与饮子?的售价,看如何能盈利。" 王楚嫣解释道。

    孙若熙纳闷:"咱们东水门遍地这类铺子?,且都价廉物美,好?像不易挣钱,姐姐要怎么做?难不成用状元郎的名声招揽顾客?再说了,这些事儿会忙坏你的!"

    王楚嫣写完一份物料单子?,抬眸看去:"开始之?际,总得捧个声誉,不过经营时还得以东西好?为重。蓉姨的二姐儿正想找份工,她人勤快实诚,我们邸店长工已够,招的都是?些季节性短工,所以我打算把铺子?的经营交给她,我投钱,铺子?我占八成,让她占二成,这样?也是?她自己的店,做事更勤快,利益我与她平分。所以,我只是?开店前期会忙些。"

    王楚嫣又指着清单:"食料与花样?,定然要与别家?有所区别,我们选中上乘的,比如冷饮用泉水冰,售价稍微高一些,保证色香味俱全,再用买多送一,还有常客赠礼的方式,价钱高的也可以送货上门,诸如此类,促进售卖。"

    "姐姐好?有生意经! 我也学一学,以后开茶舍用得到。"

    孙若熙又问了具体细节,不久后乏味了。她剥开石榴,灵巧的小手挑出一粒粒鲜红的果籽往自己嘴里?送,也拿几粒喂小猫:"雪儿长大不少,真可爱。"

    雪儿已有四月大,对事物很新奇,趴在?桌上用毛茸茸的小肉爪扒拉着石榴、榅勃和梨等果物。

    接着孙若熙开始专心八卦:"我真的发觉,自从刘哥哥回京后,整个人都变了喏!"

    王楚嫣收拾桌面上的纸墨,淡然答道:"人长大后经历过一些事,自然有所变化。"

    录事巷的偶遇因为涉及郑姑娘的名誉,她从未对任何人提起,包括亲如姐妹的孙姑娘。

    "噫,不只是?这样?!" 孙若熙凑近身,"刘彦哥哥,他曾经那么一个腼腆温顺的男孩儿,与我们说话都会脸红,可近来有人传言,说他去逛烟花巷了! 惊不惊! 是?不是?他不满足那事儿?" 她欲言又止,最终说道,"还听说,刘哥哥最相中的那女子?,名里?有个,嫣字……"

    王楚嫣的心被揪了下,沉默不语。

    见无人应和,孙若熙自言自语:"你想啊,郑姑娘那么一个骄傲的大家?闺秀,茶艺好?,长得也美,这事情若是?真的,她不被气死?才怪呢?! 假如我的郎君这么待我,我肯定抓破他的脸!" 旋即她一手支颐,一手撸着猫儿,叹道,"我好?想念倾城哥哥,他何时能回京啊……!"

    王楚嫣正色道:"那种闲言碎语,妹妹还是?少听为好?,流言止于?智者。"

    "哎呀,我们姐妹不过是?道道话儿,你怎么变得如此一本正经?" 孙若熙不解,抬声道,"肯定是?状元郎每日给你灌圣贤书,将你整成了三从四德的贤妻良母! 话说,你俩肯定也办夫妻那事儿罢?"

    本在?眯眼享受抚摸的猫儿被闹醒,嗞溜地跳下桌。

    彼时,王昂迈进屋里?。

    孙若熙惊跳起身,旋即一脸陪笑:"呀,叔兴哥哥今儿这么早回来?" 她抓抓头,露出一口小白牙,"我刚和阿嫣姐姐夸你真厉害,半年就升至六品官,凭这速度,再过两三年,叔兴哥哥岂不就是?权倾天下的宰执了?太厉害了!"

    王楚嫣脸色亦是?阴晴不定,偷瞄王昂:"是?啦是?啦,若熙妹妹顶崇拜你。"

    孙若熙讪然一笑:"我走?了,中秋期间我爹娘忙着卖新酒,客人多,我回去帮忙了!" 她提着石榴红裙,迈着小碎步匆匆退去,经过王昂时觑了他一眼,见他神?态镇静,暗吁一口气,挥挥手道,"阿嫣,过些日子?咱们去看浅真姐姐。"

    待人走?后,王昂换了身衣裳,穿上一件淡青色家?居袍服,似乎未听见方才孙姑娘的那席话,神?情自若地坐在?桌边。

    王楚嫣起身迎去:"我以为你与张公子?和李公子?喝酒,会晚些回来。"

    王昂略显疲乏,回道:"伯纪兄有些事,所以我们小酌两杯就各自回家?了。"

    他口里?的伯纪正是?李纲,官职起居郎。

    不久前,王昂升职为起居舍人,与李纲同?是?从六品,共事于?中书门下。与此同?时,张焘也从秘书省正字升为正八品的著作佐郎。三人虽然有时政见不一,但总体志趣相投,彼此敬重,常处一块儿喝酒聊天。

    王楚嫣自然为夫君感到高兴,可当下,她察言观色,发觉王昂眉头微蹙,许是?有何不悦?

    王昂沉默半晌,抬眸看来:"楚楚的簪花甚好?看。"

    王楚嫣今日发簪胭脂菊,越发显得妍丽,王昂站起身,抬手将她头上一朵略微斜垂的花儿摆正,朝她凝眸一忽儿,说道:"我想写些字,你陪陪我。"

    "好?,我这就去备纸笔。"

    王楚嫣在?书房备好?澄心堂纸,徽州李墨,端溪砚,诸葛笔,又山水屏帏旁燃上香炉。

    她罗裙簪花,为他红袖添香,本是?一桩极美的事,但彼时她心怀忧思。

    王昂揾墨提笔,于?纸上写道:

    贤愚千载知谁是?,满眼蓬蒿共一丘。

    墨迹一气呵成,下笔如刀刻,浑厚遒劲,似乎带着隐忍的愤怒。

    王昂缓缓说道:"生死?无常,终归黄土……" 停顿稍许,他搁下笔,"这是?黄庭坚的一句清明诗,他编写神?宗实录,也任过著作佐郎,起居一职,但因在?修实录时直言某些事情,被人指责诬蔑君主,遭至贬官,更因为陷入变法而引发的元祐党争,黄庭坚一生多难,不过他铮铮傲骨,令人叹服,只可惜这世间,正人君子?未必最有出路。"

    王楚嫣听得一知半解,心里?明白定是?发生了甚么事,王昂才会说出这番话,但见他凝视虚空的眸光冰寒,王楚嫣小心近身,探问道:"夫君若有甚么心事,不妨与我说说?我虽不懂朝堂之?事,但能倾听你……"

    王昂倏尔打断她:"朝堂之?事,楚楚莫要过问。此外,莫与我这边的任何人亲近,还有嘉王殿下,你绝不能靠近他! 他送你的那块玉,千万藏好?了,明白么?"

    他的语气清冷威严,王楚嫣心下一凛,喏道:"楚楚知道了。".

    过了些时日,嘉王赵楷被今上封为郓王,王昂受邀去他府上。

    第34章 郓王 如一只他自己笔下的丽鸟,被囚禁……

    政和八年闰九月, 嘉王赵楷被封为郓王,居于郓王府。

    皇子们的府邸建在皇宫以北的景龙门?外?,诸王所居之?中, 徽宗赐予赵楷的郓王府最为宽敞华美, 修建时, 当?朝重臣童贯与王黼等?人也出力不少。

    九月重阳, 正值赏菊佳期,郓王府的庭院缤纷锦簇, 遍地是粉红色的桃花菊、白色檀心的木香菊、黄白色花蕊的万龄菊、黄色浑圆的金铃菊、纯白大朵的喜容菊。

    郓王与今上一样喜好?筵席,王昂委婉推辞了之?前的聚宴,因为那回?参加者皆是服紫三品以上的重臣, 他一个从八品的校书郎,身份差距甚大,不合时宜。听闻那次宴会官家也在,但太子称病没有前来, 众人纵酒歌舞之?余, 还玩过一场蹴鞠,高俅高太尉表演了拿手的"鸳鸯拐"。

    此番赵楷又邀王昂来府, 前不久, 王昂官拜从六品的起居舍人, 因为赵楷觉得他在秘书省做个校书郎实为大材小用, 故让现?任尚书左丞的王黼举荐。

    王昂领命前来, 跟随侍从路经富丽堂皇的大殿, 望见不远处一位内侍跪地咚咚磕头, 哭求道:"太子殿下请息怒,太子殿下请息怒!"

    太子赵桓面色暗沉,大步流星, 丝毫不停顿。

    须臾,郓王赵楷追了过来:"皇兄请留步,方才真的是误会!"

    王昂退至一旁,躬身致礼。

    太子赵桓瞥见他,倏尔顿住脚步,打量道:"状元郎王昂?"

    接着他唇角挽出一个寓意深长的笑意,哼了一声,冷冰冰地说道:"三弟真厉害,童太尉,郑太宰,王尚书,梁大内侍,哪个不是三弟的座上客?如今连新官也招呼?" 太子赵桓冷峻地盯着王昂,话却是对赵楷所说,"哦,对了,三弟才是状元郎,自?古第一位皇子状元,父皇欢喜得将此事载入史册,我?怎就忘了?呵呵。"

    郓王楷赶至,惶恐致歉:"皇兄,方才琉璃酒器一事,我?仅是脱口而出,如有冒犯之?处,恳请皇兄原谅!"

    太子侧目而视,神情凛若冰霜:"我?哪敢质疑三弟?父皇为你搭建的飞桥即将修成,往后你与他更能亲密往来,我?才是一直战战兢兢,唯恐对皇弟有所冒犯。"

    "我?怎敢?! 太子殿下言重了。" 郓王楷生怕他真的动怒,臣服低首。

    赵桓比赵楷年长一岁,作为长子,赵桓已在三年前被立为皇太子。

    只不过,徽宗偏爱才华横溢的三子赵楷,如今赵楷年满十八,徽宗才舍得让他迁到外?第,并特许他自?由出入禁宫,不限朝暮,甚至搭建飞桥,一座连接郓王府与皇宫的悬空长廊,为了方便俩人的来往。

    更别提徽宗为赵楷屡次破例: 按典制,皇子不兼师傅官,然而赵楷十五岁时官拜太傅; 宗室不领职事,赵楷却成为提举皇城司。当?赵楷还是嘉王时,就已食邑一万二?千七百户,食实封四千户,隽望川流。今年科举,赵楷匿名殿试,竟然唱名第一,徽宗更是龙颜大悦。

    对于这些,太子积怨许久,怒而不敢言。

    太子又瞥向王昂,拿他出气道:"状元郎定?然也十分?爱好?书画诸类?小心玩物丧志,不务正事,成为阿谀谄佞之?徒!"

    王昂看在眼里,沉静回?道:"书画能够陶冶情操,清心养性,但诚如太子殿下所明示,过之?则会丧志,久闻太子殿下严谨自?律,不迩声色,还在东宫倡导恭俭之?德,令人可敬可佩。"

    太子赵桓见他不但没有卑躬屈膝地害怕,且答得看似真诚,颇合心意,不免吃惊,"你且好?自?为之?!" 太子轻哼一声,甩袖离去。

    待人走后,郓王艴然不悅,沉默片刻,对王昂说道:"随我?来。" 走经那位还跪在地上抹泪发抖的内侍时,郓王愠怒下令,"将他拖下去杖刑二?十!"

    内侍惊恐哭求,王昂瞥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地跟随郓王楷来到书房.

    屋内香雾萦绕,气味蕴藉丰美,是最上品的海南沉水香。

    赵楷箭步行去,重重地推开窗,长吁一口:"你先坐会儿,用些茶水点心,待我?消消气。"

    宫女端来茶点,云纹鎏金银盘盛着粉面蒸糕,掺了果仁譬如栗黄、银杏、松子肉之?类,蒸糕还有用粉面做成的狮子蛮王,称之?"狮蛮",乃重阳节令食物。

    王昂站在赵楷身旁,俩人皆穿白襕,宫女忍不住对他们多有打量。

    赵楷本就生得极为俊美,十八岁的少年五官还未硬朗,双唇红润像似涂了胭脂,浑身青春洋溢,而王昂有着成熟男性之?美,清隽高挺,宽肩窄腰,站在郓王楷的身旁,有一种守护之?感。

    "都退下,不许任何人进来打搅!"

    赵楷喝退宫女后,朝着窗外?的花园静观良久,继而执笔蘸墨,继续描绘那副未完成的鸟戏菊花图。

    王昂走去坐于一旁,静观默察。

    渐渐地,赵楷紧抿的唇角开始往上扬,待恶气散去后,夕阳柔光映上他的侧颜,又像是曾经那位气定?神闲的仙家少年。

    半响后,他搁下笔,转身看向王昂,拂展广袖邀道:"叔兴兄,可否过来品鉴下?其他人习惯奉迎我?,总说好?,甚好?,我?要听你说实话。"

    朝臣皆知,赵楷嗜画,尤善花鸟,他亦爱收藏,徽宗经常御赐他珍贵的书画,因此赵楷王府的藏画数以千计。

    王昂起身谦恭:"臣书画一般,但恭敬不如从命。"

    继而他走近观画,稍加斟酌,如实说道:"这副画,构图巧妙,笔墨十分?细致,鸟儿的翎毛刻画入微,颇富质感,相比之?,适才殿下绘的几处墨花,似乎就显得用墨稍粗,略欠生动?"

    赵楷俯身定?睛,星眸掠过一抹黯淡。

    王昂不露声色地看了看他:"许是因为刚才之?事,郓王殿下略微燥恼?"

    "你所言极是。" 赵楷边说边将那幅画揉成一团扔了去,再次现?出愤慨之?情,"玩物丧志?他分?明是在暗讽我?!"

    王昂眸光沉定?,唇边浮现?一道若有若无?的笑意,安慰道:"殿下金榜题名,乃真才实学,不必因为他人所言而困惑。此外?,殿下性情亲和,兴趣广泛,所以亲近你的人自?然有许多。" 随即他极有分?寸地补充道,"当?然,太子殿下亦有他的好?。"

    "是,方才你对皇兄的所言属实。" 赵楷压制怒火,苦笑道,"他的性情与我?和父皇大不一样,他不好?书画,不恋声色,父皇崇道抑佛,他也不甚赞同?,父皇制礼作乐,丰亨豫大,他却提倡恭俭,当?然就与父皇有所不和。而我?与父皇趣尚一同?,皆爱书画,爱精美之?物。"

    赵楷沉沉一叹,邀王昂坐下喝酒:"这是清风楼的自?酿酒,玉髓,我?记得你很喜欢,今日让他们送来的。"

    王昂略吃惊:"多谢殿下的心意。"

    赵楷喝了几杯闷酒,说道:"方才皇兄来访,内侍呈上王黼新送的琉璃杯,我?用之?盛酒水,无?意中说及皇兄曾经砸碎蔡京送他的琉璃器皿,还骂蔡相公?想让他玩物丧志,以致于其他大臣都不敢送他精美的玩物…… 我?不过是调侃,让皇兄莫要太过拘谨,谁知,他却勃然大怒……"

    赵楷缓缓阖目,微醺的面庞泛出桃花般淡粉色,恬静时的面容更趋完美,然而这股青春气息隐隐交织着几缕茫然与脆弱。

    "若我?不是皇子,说不定?就会归隐山野,每日吟诗作画,抚琴听曲,或者做个悠闲王爷也罢……"

    "可是我?被牵制住了…… 蔡京和尚书右丞范致虚维护皇兄,然而王黼与童贯,蔡攸等?人关系密切,并时常亲近我?…… 朝堂甚至传言,说父皇想废皇兄,改立我?为太子,因此越发令我?们兄弟心生嫌隙……"

    "你应该也有所听闻,蔡京与王黼曾经交好?,如今对立。蔡京与童贯也曾交好?,如今不和。蔡京与郑居中郑太宰亦是矛盾颇深,蔡京与其长子蔡攸到了父子反目的地步。自?古朝堂多纷争,皆因利益分?分?合合,他们以为我?看不透这些?" 赵楷意味深长地冷笑,"事实上,我?与皇兄都成了这些重臣争权的棋子。"

    这个润玉般的仙家少年,生于皇宫,受尽世人羡慕,却也如一只他自?己笔下的丽鸟,被囚禁在华美的画面里。似乎从他出生起,就被暗流涌动的众多势力给牢牢牵扯住了,无?法自?由选择自?己的命运。

    王昂沉默聆听,淡定?的面容现?出一丝恻然之?情,旋即隐了去,眸光寒若利剑:"可惜如今,郓王殿下已是进退两难。"

    赵楷揉着眉心,缓缓睁眼:"我?知道皇兄对我?隐忍已久,方才他大做文章,说我?收拢人心,与大臣们暗通款曲,他是忌惮我?……" 赵楷顿了顿,轻笑道,"撼东宫!"

    随即赵楷看向王昂,压低声音,耐人寻味地说道:"所有人中,我?最信任你,你怎么看待此事?"

    王昂凝视赵楷那双漂亮的明眸,勾起唇角:"这要看郓王殿下,你的意愿是?"

    第35章 圆房 楚楚妒嫉什么?

    这阵子傍晚时分, 王楚嫣会将自己精心打扮了,翘首盼着王昂归家。自从拜望郓王府后,近来他看似心情不错, 时而微微笑着, 露出?那对迷死人的梨涡, 并?且, 夜间?他不再总是独自关在书房里。

    彼时王楚嫣坐在窗前抚琴,小盘髻簪三色菊花, 飞霞妆,点半唇,身着生色花青罗褙子。

    王昂正执笔为她作画。

    一曲弹罢, 王楚嫣盈盈浅笑,起身想去看看。

    "别动,还未画完。" 王昂抬手示意。

    "这么慢?已经两个晚上了。" 王楚嫣诧异。

    "楚楚着急了?" 王昂抬眸,每次他会看她许久, 光顾着欣赏, 落笔慢了。

    王楚嫣略微忸怩:"我就?是想看看,在你的眼里, 笔下?, 我究竟是甚样子?"

    王昂扬起唇边的小梨涡:"最多再半个时辰, 你若闲着, 可以?说说话。"

    王楚嫣寻思片刻, 说起不久前投钱商铺, 把如何经营大致解释一通。

    "嗯, 好。" 王昂漫不经心地答道。

    "你总说嗯,好。" 王楚嫣微嗔,又问, "经商前两三年必有投入,之后才会慢慢见效,而且不一定赚,我是用你的俸禄投的,假若日后亏钱,夫君不会怪我罢?"

    "不会。" 王昂惜字如金。

    这人对钱没甚兴趣,每次几乎同样的反应,于是王楚嫣不再与他讨论这个话题,余下?自己定夺。夫君目前从六品,上交的俸禄比做校书郎时多了两三倍,她就?用一部分理?家,一部投商。此外,修缮阿爹这座府邸也花了许多钱,她是从自己的嫁妆里拨出?经费。

    少顷,王楚嫣想起不久前郓王的忽现,不好打听朝堂的人事,但?思及往事,感?慨道:"当?初,刚见到隐名埋姓的郓王时,我就?知他来历不凡,但?完全没料到他的真实身份,且年仅十七竟能中得榜首,夫君二十九岁金榜题名。"

    王昂顿住笔,抬眸看去:"楚楚嫌我老?"

    "怎么会,我不是那意思!" 王楚嫣连忙摆手。

    "别动。" 王昂佯作板脸,暗笑。

    王楚嫣理?了理?衣袖,坐回方?才的姿势,静默一会儿,又莞尔笑道:"还有一事挺逗的,曾经,你回邸店寻他读书论道时,我略有妒嫉。"

    王昂微微蹙眉:"楚楚妒嫉什?么?"

    "那时我以?为……" 王楚嫣踌躇了下?,见王昂盯着她看,话也不好收回去了,坦白道,"我曾经猜疑,或许,可能你好男风。"

    "我,好男风?" 王昂心头一震,眼皮直跳。

    王楚嫣见他神情五味陈杂,避开他的目光:"那时的你十分清冷,对女?子从不多瞧一眼,待我亦是疏离淡漠,若即若离,然?而在你遇见那些才子时,双眸闪亮,热情主动……"

    糟了,越描越黑。

    王楚嫣坐立不安,瞟向对面那个似乎发愣的人。

    王昂将她的话反复咀嚼,半响后,轻嗔一句:"真是傻丫头!"

    王楚嫣垂首讪然?:"人家才不傻呢,只不过,比较能忍耐罢了。" 她又觑那人一眼,既然?将话说开了,便鼓起勇气再说几句,"自我们成亲以?来,还没,那什?么呢…… 我怎能不胡思乱想……?"

    她双手搁在自己的腿上,揪着淡蓝旋裙,十二分的心慌慌。

    少顷,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一双乌靴迈进。

    王楚嫣抬头看去,还没来得及凝眸,就?已被那人牵住手且轻轻一拉,旋即被横抱起来,移向那席色泽如火的红罗帐幔。

    下?一瞬,她就?被他轻置于文彩鸳鸯锦被之上。

    王楚嫣的心快跳出?嗓子眼:"叔兴?"

    又是那么猝不及防。

    她预感?到即将发生什?么,她亦憧憬了许久,却?,身体被羞怯之感?紧紧地固住,像一只美丽的布偶似的无法自主移动。

    王昂坐在床边,顺着袖口摸向她玉润光滑的手臂,随之他的热吻落在她的柔唇上,他久久品尝萦绕于舌尖的芳香清甜,纵然?是瑶池的琼浆玉露亦不过如此。

    他曾经多番浅尝辄止,意犹未尽,却?在关键时刻蓦然?停下?。

    彼时他颤手解开王楚嫣的衣裳,"楚楚。"

    花烛之下?,王楚嫣潋滟的眸光盛满了他的身影,倏然?,她温柔嫣笑,幸福含羞的模样一瞬击溃那人的意志,让他抛开所有的理?智,抛开一切的瞻前顾后,抛开心底不可告知的秘密……

    月光旖旎,清香氛氲,靡靡夜色似荼蘼花开。

    ……

    第36章 天宁 说到年龄,官家贵庚?

    自从不久前金风逢玉露, 红鸾戏春花,便是一发不可收拾。

    稳得?八风不动的状元郎将晨练也?给耽误了!

    还?未拂晓,王楚嫣察觉额前有人落下柔吻, 她嘤咛一声, 旋即, 那人的唇瓣似乎离开了, 她又嘤嘤两声唤他回来,稍许感触自己的双唇被久久地?覆住, 这般旖旎的温暖令她十分安心,一度又迷蒙地?沉入梦乡。

    直到日交五更,木鱼声响了好一阵子后?, 王楚嫣才缓醒过来。

    近几日,她略感体倦肢乏,腰膝酸软,她起身?挽着如绸的墨发, 披上一件绣花青罗褙子, 秀雅的面容带着不多见的柔媚之?美,眸光亦是顾盼生辉, 似一汪春水潋滟。

    "叔兴?"

    她玉音婉转, 四下望去, 发现夫君已经离去。

    即将十月十, 天宁节, 官家的生辰, 故而文武百官忙碌准备。

    前一月, 皇宫教坊就开始召集诸歌妓阅乐。十月初,禁中还?派出祭祀的车马,去到道院以及西京河南府祭祀皇陵。到了初八至十日, 枢密院会率领修武郎以上的武官,尚书省宰执率宣教郎以上文官,去往相国寺祝圣斋筵,随后?再赴尚书省都厅接受官家赐宴,出行场面华美盛大?。

    彼时,汴京还?来了许多辽国、高丽、西夏等使者,将在天宁节向徽宗朝拜祝寿。

    繁华的京城愈加喜庆热闹.

    此间气?候霜降,寒意渐深。

    王楚嫣穿上厚实些的褙子去邸店打理,与老爹及徐管事等人商计过冬需备的暖炉炭,并办置酒作暖炉会诸事。

    汴梁有二十多个官营的煤炭场,京都百万家都会用到石炭,虽然?城内石炭较普及,却也?是不少的花销。如今邸店人满为患,石炭需求大?增,这事商议了好些天,精打细算的王员外在女儿的劝导之?下,最终同意准备比往年更多的预算。

    事后?,他神?秘兮兮地?拉着王楚嫣,红脸支吾道:"我思来想去,张家那位小娘子,挺不错。"

    张娘子二十又五,因?为教书的夫君病逝当了寡妇,守孝三四年后?,如今想再寻个好人家托付终身?。听闻她容貌秀丽,温柔贤惠,做果子饮子的手艺很不错,就是家境不怎么富裕,并且张娘子还?无子嗣,许是因?为夫君体质虚弱。

    可缘何财迷爹爹看中她?

    王楚嫣略吃惊:"爹爹是怎么打算的?"

    王员外面色羞尬,对女儿袒露心扉:"黄花大?闺女好是好,不过,人家愿意嫁我,或许只是看中了你爹的钱?你知道阿爹也?颇重视夫妻情义,至于媒婆介绍的另几位孀妇,钱倒是不必操心,但她们年过三十,皆有孩子,嫣儿你也?不愿别人家的娃儿往后?与你争家财罢?"

    王楚嫣暗自忍笑,果然?老爹精明的本?性不变。

    王员外扬了扬眉,忽而目光炯炯,捋须又道:"此外,你爹我还?算老当益壮,肯定是自己那什么,呵呵,更合适! 现在咱们王家人丁单薄,也?可为你添几位亲弟妹!"

    闻言,王楚嫣哭笑不得?,打趣道:"爹爹的话里尽是你啊你的,好似你成亲是为了我?生子亦是为了我?"

    前阵子她发现老爹偷偷服用一种黑色药丸,问起时,老爹说是赵太?丞给的养生丸,还?问要不要给她的状元郎也?来两瓶?

    噗嗤,王楚嫣捂唇,这下清楚那是什么东西了。

    她的夫君才不需要呢!

    被女儿看穿心思,王员外憨然?笑道:"我的乖女儿,你怎的与孙家二姑娘那般牙尖嘴利了?我再琢磨琢磨,明年年初若还?中意的话,就寻媒人去向张娘子提亲,在此之?前,你也?该替阿爹出谋划策啊!"

    王楚嫣点头应道:"哪日我去会会那位张娘子,她叫什么名?"

    王员外眯眼扬唇:"她叫张巧金,唤着也?挺吉利招财,金金,金儿。"

    王楚嫣的嘴角抽了抽。

    王员外登时舒怀,又开始揪着王楚嫣问东问西,打探她夫妻俩的私事。

    这时,孙家两个孩子跑来邸店,王员外瞧见别人家闹腾的娃儿就头疼,缄口离去。王楚嫣吁了口气?,正好逃脱老爹的盘问,却被刚进门的小孩给缠上了。

    孙明与孙耀一左一右抱住她。

    "阿嫣姐姐,状元郎哥哥何时回来?"

    "我们等他讲讲官家的寿宴,想听小儿队的表演!"

    "刚才御街那儿经过好多骑马的小姐姐,头戴花冠,美若天仙!"

    "我们也挤去给她们送了礼物喏!\"

    王楚嫣早有听闻,官家寿宴时,宰执、亲王、宗室、百官入内上寿,集英殿山楼上,教坊乐人会效仿百禽和鸣,宫内宛若鸾凤翔集,随后?众者唱引曰"绥御酒"。接下来,官家会行九轮御酒,期间歌舞不断,孙明与孙耀口中的小儿队,既是官家行第五盏御酒时,教坊挑选出的二百余位十二三岁的男孩,在殿前表演歌舞。

    当官家行第七盏御酒时,四百余位女童队入场演出,皆是从左右两军里精挑细选的正值妙龄,姿色容艳的女孩儿。这些小姑娘头戴花冠,或花脚幞头,身?穿红黄销金锦衣,庆宴之?后?,会从大内西面的右掖门而出,每年路边观者如堵,今年也不列外。

    王楚嫣眨了眨眼,笑吟吟地?看向孙家俩小儿,逗道:"阿明阿耀偏心眼,怎么就不见你们送我礼物呢?\"

    有时她也?略烦这俩娃儿,以前每次他们来玩,她拿果子饮子好生招待,可小家伙们娇生惯养,总嫌邸店的食物不如自己酒楼的好吃。如今王楚嫣嫁了状元郎,在他们眼里变得?尊贵无比,会使了劲儿地?讨好她。

    "阿嫣姐姐想要什么,尽管说就是了!"

    "嗯嗯,我们这就给姐姐捶背捏腿!"

    人小鬼大?,忒机灵。

    被他们摸得?痒,王楚嫣咯咯笑着躲开身?。

    彼时孙若熙一脚跨进门,河东狮吼道:"两位小祖宗能不能跑得?慢些?累死?我啦!"

    她气?喘吁吁地?走来,抬手戳向他们的小脑袋,嗔道:"就你们! 一路上满嘴满脑子的小姐姐,小娘子,这个也?要娶,那个也?要娶,读得?哪门子的圣贤书?日后?能进士及第才怪呢!"

    "哎呦哎呦!" 小娃们一边叫唤一边抱头逃窜,躲往王楚嫣的身?后?,朝自己的亲姐姐扮鬼脸。

    王楚嫣忍俊不禁,孙姑娘教训弟弟们时底气?十足。

    孙若熙拉了一把椅子坐下,捏着自己的腿:"方才那些女孩儿出来游街时,围观的少年们都似得?了失心疯,推推攘攘,挤作一团,让人想起榜下捉婿时的混乱场景!"

    王楚嫣浅笑:"进士唱名是京城女子的欢庆日,天宁节轮到男子们喜悦一番。"

    孙若熙不悦:"我们女人吃亏了,金榜三年一次,天宁节可是年年有!"

    孙姑娘思及自己的年龄,面带愁容:"阿嫣你看看,男子们就喜欢年轻姑娘,为何我们女子不怎么介意他们的年龄?"

    王楚嫣笑道:"倒也?是,比如我那位,将近而立之?年,出门依旧频频吸引女子们的瞩目,看得?我也?妒嫉,果真男人老来俏!" 更老来俏的还?有那位自以为老当益壮的阿爹。

    孙若熙歪着脑袋,忽生疑问:"说到年龄,官家贵庚?"

    "这个,我也?不晓得?。" 从王楚嫣记事起,当朝皇上已是徽宗.

    徽宗赵佶登基迄今十八年,当下政和八年,他三十又七,正当壮年。

    年轻时徽宗英俊倜傥,如今亦是眉清目秀,眼带桃花,面庞温润,十足的文士优雅。当初哲宗赵煦在二十五岁英年病逝,因?为没有子嗣,向太?后?(神?宗的皇后?)只好在神?宗赵顼的孩子里挑选,最后?支持端王赵佶继位,出于权谋衡制,或许也?有私心,毕竟赵佶长相好,亦乖巧伶俐。

    徽宗如今已有二十六位皇子,二十九位帝姬,虽然?不乏早夭者,还?算子嗣兴旺。

    今日,太?子赵桓与郓王赵楷都很为徽宗长面子。

    两位皆是十八九岁的俊美少年郎,穿戴精美的冕冠冕服,愈加气?度尊贵,受到外国使臣多番夸赞,徽宗听后?喜不自胜,当场赏赐诸国使臣金银宝物。

    彼时宫内,九轮御酒且歌舞尽兴之?后?,文武百官头戴御赐簪花,皆是笑容满面,醉意微醺,彼此客套闲聊。

    郓王赵楷正与几位大?臣有说有笑,其中有王黼、童贯、蔡京长子蔡攸宣和殿大?学士,还?有官家宠爱的金门羽客,神?霄宫道士林灵素。

    另一边,太?子赵桓素来谨言慎行,与蔡京等人聊话,时而瞥一眼郓王。

    今日官家感觉头疼乏累,提前结束庆筵,亲王与百官陆续离开集英殿。

    王昂与张焘,李纲同行,闻见其他人对寿宴的称赞,并夸高太?尉的精彩排演,高俅如今是殿前都指挥使,此乃禁军的最高官职,也?负责搞些节庆时的演习,歌舞吹打,花拳绣腿式的武术杂耍,颇得?徽宗的欢喜。

    诸多夸赞中,夹杂着某些附耳低言。

    "没想到林道长今日也?在。"

    "听说他为了讨官家欢心,在神?霄宫将郓王殿下奉为长生帝君?"

    "郓王殿下担得?起仙君之?名! 你们看他俊美非凡,自持仙气?。"

    "欸,你说这话将太?子殿下置于何处?听说有一回,林道长与太?子殿下撞路时,竟敢不让道,简直是恃宠而骄!"

    "确实过分了! 不过讨好郓王殿下的,也?不止他一人。"

    张焘闻见这些窃窃私语,走远后?,悄声道:"今日我总算感受到了,传闻朝堂有拥护太?子,及郓王两派,并非全?是捕风捉影。如今蔡相公年逾七十,而王相公正值四十,说不定会成为第一宰执?他那么亲近郓王,到时会不会……"

    "子公,这事乱说不得?!" 李纲打断他,攒眉道,"无论如何,维护太?子乃天经地?义!"

    王昂看向秉直且遵守法度的李纲,眸中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忧色。

    远处出现林道士的身?影,他道袍着身?,步伐悠然?潇洒,盛气?十足。

    "快看,林道长出来了! 后?面好像是太?子殿下?"

    "这回看他让不让路?"

    "郓王也?出来了!"

    好事者窃窃私议。

    李纲剑眉怒目,甩袖道:"这个道士今日若敢作妖,我必为太?子血书进言!" 李纲迈开步子,前去避免林灵素万一再次阻道。

    王昂踌躇须臾,抬手拦住他:"伯纪兄,让我来。"

    话罢,王昂疾步走去。

    第37章 太子 状元郎可真敢哪,今日是怎么了?……

    王昂往太子赵桓的?方向走去。

    东宫有些?流言, 说太子因为不太受今上?宠爱,并自母亲王皇后去世后,经常噩梦惊醒, 会发?怒, 会幽咽, 后来好些?了?, 可时?而还会怔怔地看着悠游的?鱼儿,就那么纹丝不动地坐个大半天, 世事?不关心,让人难以琢磨。事?实上?,太子对?皇宫人事?深怀兢畏, 活得小心谨慎。

    这位十九岁的?少年也生得极好看,继承了?今上?的?眉清目秀,粉面朱唇,与皇弟郓王赵楷五官相似, 惟独气质不同。

    郓王明眸流盼, 神采奕奕,唇边总噙着一缕温暖且调皮的?笑意, 然而太子面相有些?阴郁, 连走路时?也略微低头?。

    王昂一边暗自打量太子, 与林道士擦肩而过时?, 低语忠告:"道长小心, 许多人看着, 莫给郓王殿下惹是非。"

    趾高气昂的?林灵素惊愣了?下, 顿失几分神气,回?头?望了?一眼?后方的?太子,还有正从?远处行来的?郓王, 思忖须臾,旋即拐弯走往别处。

    王昂候在旁道。

    他微微低头?,皂帽上?的?簪花是官家御赐的?粉色木芙蓉,衬着他略微桃红的?双颊,长密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道阴影,更使得他鼻梁高挺,面庞俊美。

    "太子殿下。" 王昂朝路过的?太子躬身作揖。

    太子赵桓早注意到?他了?,放缓脚步,朝他斜睨一忽儿,漠然离去。彼时?太子朱红蟒袍,头?带冕冠,挺胸抬头?时?颇有君主威严。

    随后跟来的?李纲与张焘也恭立在几步之远。

    "太子殿下。"

    太子赵桓见到?李纲时?,倏然神色柔和,走到?他面前,扬起好看的?唇瓣微微笑道:"李伯纪,听闻你熟知资治通鉴,我有些?疑惑,闲时?想向你请教?。"

    李纲没有料到?太子直呼他的?字,实为意外,激动之情跃然于颜:"臣怎敢指点太子殿下,如能为殿下效劳,臣必当尽心尽力!"

    太子颌首,沉郁的?眸光现出?光华:"甚好,你若有空,过会儿可来我府邸一聚。"

    "臣遵命。" 李纲朝太子深深作揖。

    太子又看向张焘:"如果我没记错,你是新科探花?有空也可一道来。"

    张焘亦是惊讶,忙拜谢。

    周边不少朝臣都在暗中观察,太子不好多逗留,在侍从?的?陪同下离去。

    李纲凝视太子的?背影,片刻后,回?神走向王昂:"多谢叔兴兄,方才我险些?急躁,若是与林道士起冲突的?话,反而会让太子在众目之下有失颜面…… "

    "我未做甚么。" 王昂微衔笑意,拍了?拍李纲的?肩膀,"你我之间,不必言谢,你们且去准备下。"

    王昂与他们辞别,随之望向远去的?太子,眸光隐约一股意味深长的?笑意。

    几年前,太子家令杨冯被处死一事?,令东宫大为惊震。当时?是因为内侍大臣杨戬上?奏,说杨冯为太子四处游说,徽宗听闻震怒,处死了?杨冯。去年十月,太子赵桓喜得一子,徽宗大悦,欲封长皇孙赵谌为崇国公,王黼却进言反对?,故意弱化太子的?权势。如今东宫人心惶惶,除了?那位太子舍人耿南仲,还有今上?宠信的?重臣李邦彦,可以辅佐太子的?能者?也不多了?。

    彼时?郓王赵楷路经,在王昂身边顿住脚步。

    "郓王殿下。" 王昂察觉赵楷的?不悦。

    因为后头?跟了?好些?位大臣,赵楷不好对?他说什么,用眼?神示意了?下,大步走开,随行的?王黼瞪了?王昂一眼?,旋即紧跟郓王而去。

    "精彩,真是精彩。"

    彼时?有人轻轻抚掌,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蔡京,蔡太师。

    适才就在旁处观察的?蔡京靠近,饶有兴致地看向王昂:"状元郎可真敢哪,今日是怎么了??平时?你见到?老夫,也总远远地绕道而行。"

    蔡京年逾七十,难免有些?老态龙钟,但言行举止贵气儒雅,风姿犹存。年轻时?这位可是相当著名的?美男子,一双凤目生得无比漂亮,双眉秀长,懂面相的?都知道,眉长过眼?,福禄无边。仕途上?,蔡京几番大起大落,终又站于风光无限的?巅峰,实乃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王昂恭敬作揖:"蔡相公气场磅礴,下官不敢接近。" 随即他抬起那副淳美的?面庞,眨了?眨修长深邃的?眼?睛,彷佛不堪与蔡京直视。

    蔡京似笑非笑地凝视他,低声道:"志向远大,是好事?,不过莫要选错方向。"

    蔡太师从?来不是个寻常人,据说他年轻时?能够目不转睛地盯看正午的?太阳,心志坚如磐石,明察秋毫,如今虽然人老眼?花,心里依旧明亮敏锐。

    王昂垂眸,掩住目光之中那道森寒的?笑意:"下官不明蔡相公所?意,蔡相公实在高看在下了?。" 语调听来颇为吃惊。

    "有趣。\" 蔡京抿出一个阴笑,耳语道,"老夫有所?耳闻,倒是要看看,所?谓的?日久见人心。"

    待蔡京走远,王昂缓缓抬起冰寒的?双眸,清俊的?面容露出?阴鸷的?笑.

    筵席后,王昂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往通宵热闹的桑家瓦子,走入附近酒楼。

    再出?来时?,他已摘去官帽,戴一顶软布头?巾,外披黑色氅衣,步行去往甜水巷。那里是京城著名的?风月之地,聚集三教?九流,分外杂乱,很容易隐没于人海之中。

    彼时?淡月疏星,他低头绕过众多燕馆歌楼,最后拐入一条小巷,环顾无人,轻轻叩响一扇木门,带着有规律的?节奏。

    少顷,门开了?。

    王昂疾步迈入,旋即掩门。

    陆离的?火烛光影将他们的?面容照得阴暗不定,扑簌迷离。

    王昂与他凝视片刻,这个少年正是他的?书童花玖。

    "公子……" 花玖紧紧拥住他,讶道,"你怎么来了??"

    王昂冷峻的?面庞现出?浓烈的?阴郁:"阿玖还好么?"

    "挺好,成天念书,阿玖长进不少呢!" 花玖在他温热的?怀里流连许久,慢慢地抽出?身,"公子先?坐会儿,我去备茶。"

    王昂拉住他:"不用,你坐着,陪我说会儿话。"

    "那我先?收拾收拾。" 花玖赶忙将本就干净的?屋子又收拾了?下,还将墙角的?床被也整了?整。

    屋子很小,十来步就能绕个圈,不过干净得一尘不染。

    "地方小的?好处,收拾快。" 花玖坐回?桌旁,挽唇微笑,双手托腮看向王昂,似乎还是曾经那个爱笑的?花玖,只是在跃动的?烛光之下,那份纯真的?快乐显得朦胧恍惚。

    这一刻,王昂抬袖掩面:"是我对?不起阿玖,让你独自一人躲在京城。"

    花玖惊惶:"公子别这么说,看着你难受,阿玖伤心……" 花玖抿紧嘴唇,眼?见王昂轻微颤动的?双肩,他也潸然泪下,随之蹲到?王昂身旁将头?枕在他的?腿上?,"确实,阿玖想念公子,想念王娘子,想念曾经的?一切…… 阿玖想与公子继续朝夕相伴,看公子读书写字,听公子吟诗抚琴,谈天说地…… 公子,阿玖想你……!"

    王昂泪濡于睫,一遍又一遍地摸着他的?头?:"阿玖哭罢,哭出?来会舒服些?…… 再有两三年,待我达成某些?目标,阿玖就可以尽情地,去过想过的?生活…… 只是如今,再忍忍,因为除你之外,我不信任任何人。"

    花玖压抑哭声,使劲摇了?摇头?:"两三年算什么…… 曾经,阿玖失去双亲,舅舅对?我当作牛马使唤,饭也有一顿没一顿的?,阿玖受不住凌辱,出?逃后沦落街头?,险些?自寻短见,是公子收留了?我…… 从?此阿玖衣食无忧,还能读书念字,公子总是温柔待我…… 所?以,忍耐个两三年算什么,一辈子也可以,阿玖的?命是公子的?!"

    王昂眼?眶湿红:"阿玖记着,你的?命是你自己的?。你喜欢读书,且有天赋,三五年后,也要尝试科举,这是你曾经的?理想,为社稷为民生。" 顿了?顿,他正色道,"我说的?这些?,记住了?么?"

    "嗯,阿玖记住了?。" 花玖泪水涟涟地抬起头?。

    今晚花玖在家就穿着文士白襦,发?簪碧玉,清秀儒雅,刚及十五岁,已然是位束发?的?少年,他喜欢读书,想像自家公子那样进士及第,金榜题名。

    痛诉后,花玖的?情绪逐渐缓和,抹泪起身:"今晚公子难得来家,多坐会儿,我去烧水沏茶。"

    王昂亦站起身,定睛看他:"几月不见,阿玖又长高了?,如今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多吃些?好的?,每月的?花销够用么?"

    一年前,小花玖才高至他的?胸口,现在快到?他的?肩膀了?。

    花玖挺直身子,笑了?笑:"公子放心,钱足够了?,还有盈余呢,我现在每天吃得忒多,感觉是饿死鬼投胎来的?。"

    就当花玖去到?旁边烧水时?,王昂走去桌旁的?书柜,里面大部分古籍是他给的?,整理得十分妥当,其旁放置两只鎏金银香球,书柜旁边挂着一副汴京民俗画,王昂认得这些?,都是王楚嫣曾经送的?。

    花玖端来茶点,被泪水洗过的?双眸尤为晶亮:"睹物思人,每当我看见这些?,就会想起你们。" 随即他指着茶盅,"这两只建窑黑釉兔毫茶盏,也是王娘子送的?,茶也是。公子,王娘子一切安好?"

    王昂喟然而叹:"她时?常惦记你,每回?我只能说谎掩饰,敷衍了?事?。"

    王昂与花玖聊话一番,继而神色冷峻地说道:"阿玖,之前我说过,只需要你帮忙做三件事?。第一件,快到?时?候了?,你千万小心,附近的?道路熟悉了?么?"

    花玖应诺,凑近耳畔:"已经十分熟悉,公子尽管吩咐,需要我做什么?"

    第38章 联金 叔兴…… 你究竟藏了什么秘密………

    三日后, 郓王府。

    赵楷站在香雾萦绕的屏风旁边作画,其上有两只漂亮的丽鸟,一只站在仅余几朵残花的枝头上, 一只立于嶙峋的石头, 两只丽鸟遥遥相望, 地面一袭锦绣落花。

    王昂在旁静静观摩。

    赵楷边画边道:"曾经我入住王家邸店, 在你?的屋里,看见那副花鸟墨石图, 其上还有首诗,荼蘼落尽处,空石自?然?生。"

    "那会儿我想着, 这人颇奇特,精美的鸟儿搭配怪石与落花,华美之?中透出无法?言说的悲凉,必是?内心深处有何伤感之?情, 或者, 实属一位性情超凡,堪破世事的高人, 懂得顺其自?然?。"

    "自?从我与你?接触后, 发觉你?对人事确实十分洞悉透彻, 却也并非大隐隐于世者, 而是?, 我说不清这种感觉……"

    王昂默默聆听。

    "本王十分信任你?, " 忽尔, 赵楷抬眸看来,正色道,"王叔兴, 你?莫让本王失望了。"

    王昂忙拂袖致意,一字字地说道:"臣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郓王殿下好。"

    赵楷凝眸看他好一会儿,淡淡地笑了笑:"好,你?也放心,我答应过你?的那件事,只要我还剩一口气?,必定?做到。"

    少顷,赵楷搁笔,俯首观赏自?己的画作,略略摇头:"感觉没有画出你?的那种气?质,华丽的苍凉。"

    王昂看着赵楷俊美的侧颜,一抹郁色爬上眉间,缓声道:"郓王殿下这般年轻,理当粲然?耀目,理当意气?风发。"

    瞬即,赵楷抬起?明灿灿的笑颜,看向他:"有道理,这幅我先收藏起?来,待日后再画一副,比之?看看有否变化。"

    彼时?宫女入屋禀告,王黼前?来拜访。

    王昂见机辞行,不料赵楷挽留,王昂踌躇须臾,很快恢复一如既往的沉定?。

    "臣见过郓王殿下。"

    王黼满脸堆笑地进入书房,惊觉王昂也在,用诧异且狐疑的目光打?量他。

    王昂朝王黼恭敬作揖。这位王相公是?崇宁年间的进士,也担任过秘书省校书郎,后来因为帮助蔡京复相,两年时?间遽升至御史中丞,晋级如此之?快,史无前?例。王黼也是?一位少见的美男子,稀有的金发金眼,高拔威风的好身材,口才出众,可惜学识不高。

    赵楷抬手示意:"王相公请坐,我正好与王舍人谈完画作,都是?自?己人,无需见外。"

    王黼瞬即变幻脸色,露出媚笑,眸光却闪过一缕狡黠:"对对,王舍人不必见外。" 他朝郓王楷殷勤问候后,一同坐下。

    赵楷星眸半眯,洞悉道:"王相公看似心情不悦,是?不是?又因为蔡相公?"

    王黼觑了觑王昂,迟疑片刻,朝赵楷如实坦言:"是?,他又狠狠地参了我一通! 这回事情挺大的…… 所以,还望郓王殿下在陛下那儿为臣维护几句,臣所言所行都是?为了大宋江山社稷。"

    赵楷见怪不怪,神情悠然?地喝着酒:"何事如此重要?"

    王黼支吾道:"就是?那件,机密。"

    "哦?联金伐辽么?" 赵楷从容点破。

    王黼一惊,但见郓王神情自?若,又瞥了一眼同样冷静的王昂,点头道:"正是?。"

    联金伐辽这桩事属于朝堂的最?高机密,其实私底下已经稍有走漏风声。

    赵楷搁下酒杯,正色问道:"对于此事,父皇可有决议?"

    王黼向他凑近,压低声音:"陛下还在犹豫,因为邓枢密使与郑太宰皆作反对,此番种师道来京,他也反对攻辽,觉得不如作壁上观,目前?我与童太尉竭力支持,蔡京之?前?也是?支持,如今转而反对,还在陛下面前?对我说三道四,就是?为了针对我。"

    赵楷沉吟片刻,转向王昂:"王舍人如何看待联金伐辽?"

    此事天大,仅限于徽宗与重臣的讨论?范畴。

    要说缘起?,可追溯到政和元年,徽宗曾派童贯出使辽国,童贯从辽疆带回一位叫马植的人,后被徽宗赐名赵良嗣,即是?"联金伐辽"的最?初献策者。去?年,为逃避战乱的辽船被吹到大宋境内,登州守臣王师中进奏后,徽宗就与蔡京、童贯、王黼等人商议,随后以买马的名义,派遣使者渡海前?往金国打?探,不过那批人没能?登上金地,无功而返,徽宗龙颜大怒。

    现下,闻及赵楷发问,王昂似乎并不很吃惊,殿试之?前?,他与赵楷早就私议过不少辽金相关之?事,只是?,彼时?王黼坐在边上察言观色,这位的心机与手段堪比蔡京……

    王昂斟酌片刻,佯装推辞:"下官不了解事情的前?因后果,害怕说不好。"

    王黼笑得像只老狐狸:"都是?自?己人,无妨,我也想听听王舍人的想法。\" 他将童贯出使遇见马值,还有去?年渡海那些事的来龙去脉解释一通。

    王昂仔细聆听后,一边向王黼敬酒,一边道:\"这么看来,官家早有意愿,怪不得登州的兵马钤辖,马政大人来京,还有前?些时?候,种师道将军也受命来京,皆是?为了此事?"

    王黼颌首:"正是?。"

    王昂沉思,微微一笑:\"下官觉得,王相公提议的联金伐辽,最?是?在理。"

    王黼受到恭维,锐利的眸光稍加缓和:"请详说。"

    王昂不疾不徐地道:\"听王相公方才的话,目前?的争议围绕三种方案: 联金伐辽,助辽抗金,或者坐山观虎斗。"

    "其一,联金伐辽,是?为光复汉唐旧疆,收复燕云十六州,这亦是?太祖太宗的心愿。如今辽国衰败,金国崛起?,所以这个联金之?计看似不错。然?而危险在于,宋辽有澶渊之?盟,不好轻易违反,并且宋辽百年和平,辽国逐渐汉化,而女真人一旦灭辽,能?否与大宋和平相处,犹未可知?堪比与虎谋皮。此外,万一伐辽不成功,则更会劳兵伤财,害国害民,这应该是?邓枢密使与郑太宰等人所持的理由。"

    待王黼颌首,王昂继续说道:"其二,假若助辽抗金?辽朝天祚帝昏庸失道,内乱不断,辽国气?数已尽,所以联弱抑强行不通。况且,我们大宋受制于辽,每年供奉大量岁币,举国上下对辽国积怨尤深。"

    "其三,若是?坐山观虎斗?万一金国先发制人,那么收复燕云十六州的念想又将落空,将来金人也能?由此直驱中原。所以,静观其变也未必是?最?佳之?选。"

    王昂总结道:"如此衡量,王相公支持的联金伐辽最?是?有理有据。当下,大宋社稷的重担就负在王相公您的肩上。"

    王黼微笑抚掌:"分析得极好,正是?如此! 状元郎果真聪明,一点即通! 这事儿你?帮我私下合计合计,言辞润色一番,我会继续向官家进言。"

    静默聆听的赵楷忽然?启口:"王相公,状元郎今后的仕途,也劳驾你?了。"

    王黼连连颌首:"当然?,当然?,绝不能?大材小用了。"

    王昂佯装恐慌:"无功不受禄,下官能?力有限,胆量也小,晋升过快,怕遭人闲话。"

    王黼向郓王赵楷敬酒,随即给?王昂也斟了一杯:"跟着我们,王舍人定?能?抓住建功的时?机。对了,我看你?与张焘,还有那个经常口无遮拦的李纲关系不错?只可惜李纲,还有张焘及其父亲张根,都站在蔡京那边。"

    王昂早知张焘的父亲张根因为党派之?争在去?年落职,却故作吃惊:"这个,下官不太清楚,王相公的意思是??"

    王黼眯眼笑:"你?如此聪明,必定?明白其中意味。"

    王昂长"哦"一声,浅浅笑道:"明白,明白了,其实与他们处一处,也能?打?探些虚实。" 他择机转移话题,"听说过不久,蔡太师的儿子蔡鞗即将迎娶茂德帝姬,这下子,蔡太师与官家既是?君臣,又是?亲家,官家还曾多次幸临蔡府。"

    思及老对手蔡京,王黼的脸色略含愠怒:"王舍人,你?对于蔡京的事儿,有甚么想法??"

    王昂半推半就地说道:"我看见蔡相公就害怕,哪敢有甚想法?。不过,下官觉得,如今朝堂,王相公最?是?英年有为,还有,蔡攸大人也很厉害,他与蔡京虽是?父子,似乎有些嫌隙?您与蔡攸大人的交情可好?"

    王黼思索片刻,拍腿笑道:"我就说嘛,你?真厉害,一语中的,蔡攸是?最?好的人选!".

    自?从天宁节为官家上寿后,王楚嫣发觉王昂愈加神秘古怪,有时?甚至深更半夜起?床离去?。

    今夜,王楚嫣忽醒时?又不见人,"天冷了,怎么连衣裳都不披。" 她?轻叹一声,拿起?边上的鹤氅去?寻他。

    接近书房时?,她?瞥见一缕微弱的光芒,预料夫君定?在秉烛挥毫。

    忽然?间,王楚嫣的心扑通直跳,放轻脚步,想要探下究竟。

    她?悄悄地透过门隙,窥见—— 王昂走向边上一幅晴岚江山图,紧接着他撩开画,在后方的墙面取出两块砖石,拿出一只铜制盒子,里面还有紫檀木盒,少顷,王昂将墨干的纸细心折叠后放入木盒,再用铜盒装好木盒,置于墙洞内,最?后将那副画摆正。

    王楚嫣看得毛骨森竦,按住砰砰直跳的胸口,赶紧返身回房。

    热烘烘的被褥在她?重新钻入时?早就变得透心凉,窗外朔风萧萧,她?不由地缩起?身。不久,她?察觉那人轻轻上床,拥住她?的后背,并且小心翼翼地贴近,继而传来一股令人眷恋的暖流。

    叔兴…… 你?究竟藏了什么秘密……?

    王楚嫣犹豫了下,没有出声,挪身往他怀里缩去?。

    第39章 疯子 大宋要亡了!!!

    "小娘子, 你拿着这只紫檀盒看了许久,到底要不要?"

    王楚嫣从那夜的记忆里回神:"要的,麻烦你帮我包起来。"

    彼时她?与姐妹们路过?大相国寺的市集, 此处人流如织, 摩肩接踵, 方才她?瞧见古玩摊前的一只木盒子, 雕刻着好?看的并蒂莲,便拿来细瞧, 思及不久之前窥见夫君古怪的举止,因?而神思恍惚。

    此后,孙若熙意?兴地盎然说了甚么, 伸长脖子看向王楚嫣:"阿嫣?我刚才说的你听见没有?"

    "欸?妹妹再说一遍?" 王楚嫣再次出神。

    孙若熙耐心重复:"我说,不久前,官家真就?将茂德帝姬下嫁给了蔡鞗,蔡太师的第五子, 我去街上观摩了帝姬出嫁, 好?隆重好热闹!"

    王楚嫣应道?:"就?是那位你曾经说的,最美的帝姬?"

    孙若熙点头:"是啦! 阿嫣你怎么魂不守舍的?没事罢?"

    王楚嫣勉强作笑:"没事儿, 立冬后人略微乏累, 邸店事情多, 需添置御寒之物, 店门也?在装修, 还?要操心商铺的开张。"

    孙若熙嘟起小嘴:"嗯, 是呢, 我家酒楼也?忙得?很,冬月少有蔬菜,都得?提前备好?。"

    这阵子京城车载马驮, 充塞道?路,冬季时物陆续上新,姜豉、红丝、末脏、鹅梨、榅桲、蛤蜊、螃蟹,家家户户都忙着备置过?冬。

    王楚嫣收起木盒,挽住身?旁的赵浅真:"一转眼又快冬至,即将过?年,你是不是也?回家陪陪你爹?"

    今日她?与孙姑娘来道?观探访赵浅真,专程给她?带了御寒的被褥与其他所?需,事后,姐妹叁来到附近的大相国寺边走边聊。

    赵浅真低眉凝思,回道?:"我爹还?没消气罢,就?怕他见到我,新年不开心。"

    王楚嫣莞然浅笑:"其实啊,赵伯伯嘴上强硬,心里十分惦念你! 前阵子我去探望,每隔三五句话,他就?会问起你,他还?说,如果你撰书,想借鉴唐代胡愔的黄庭内景图,将医理与道?教内修相连的话,最好?加入自?己的创新,什么茶疗香疗的,我也?听不太明白。"

    孙若熙也?向赵浅真频频点头:"对的,我去看你爹时,他也?很关心你在道?观是否习惯?冬天到了冷不冷?还?外出替人看病么?打听得?可仔细了!" 孙若熙笑道?,"对于?男人,我算是越来越了解,他们好?面子,忒嘴硬!"

    赵浅真瞥她?一眼:"孙姑娘还?没成亲怎么晓得??"

    孙若熙求助:"阿嫣成亲了! 阿嫣你说是不是?"

    王楚嫣维护道?:"也?是,比如我爹,明明自?己想续弦,却美其名曰为了我们王家的人丁做奉献。"

    孙若熙乐得?弯下腰:"王伯伯真是太可爱了!" 她?大笑一阵后,眨着大眼睛,八卦地看向王楚嫣,"我很好?奇,状元郎哥哥想办夫妻那事儿时,会怎么斯文地说?"

    "欸?坏丫头!" 王楚嫣惊羞,伸手去捏孙若熙的小脸蛋。

    "姐姐饶命! 不过?我还?是很好?奇!" 孙若熙笑嘻嘻地求饶。

    赵浅真开心拍手:"感觉又回到了从前。" 倏尔,她?抬眸望向天空。

    "下雪了?"

    银灰色上空飘落一片片晶莹,犹如琼鸟之羽轻柔剔透。

    "真的下雪了呢! 今年这么早?还?没到冬至。"

    "走,我们快去买些大和尚的炙猪肉!"

    王楚嫣与孙若熙停止打闹,脸上洋溢欢欣之情。

    大相国寺宏伟壮丽,是汴京最大的寺庙,可容僧众数千人。太宗曾经重修寺院,并亲笔金字匾额,仁宗也?曾有过?御赐,作为皇家寺院,大宋皇帝们经常在此举行?水旱灾异的祈祷仪式,在郊祀等大礼后也?会赴寺恭谢,包括君主的生辰庆祝、忌日等也?多在大相国寺举行?。这里亦是京城著名的商业区,每月开放五日,来自?四面八方的商人汇聚于?此,买卖珍禽奇兽,器皿用具、珠翠刺绣、古玩字画、香料药材等无所?不有。

    明明是一座肃穆庄严的庙宇,人声鼎沸堪比勾栏瓦舍。

    这儿最出名还?属烧朱院的"炙猪肉"。

    据说之前有位惠明和尚,擅炙猪肉,就?在寺庙开了这么个铺子。最初众者皆呼烧猪院,后来惠明和尚的一位文人朋友杨大年提议,不如称作"烧朱院"文雅些。

    彼时,侯在烧朱院门前的人群长如游龙,略带油脂的肉香四处蔓延,一部分冻凝于?冷气之中,令人垂延三尺。

    孙若熙搓着手:"好?香! 很久没吃了,幸亏和尚不守清规戒律,我们才能有此口福!"

    王楚嫣颇有同?感:"叔兴来京不久,肯定还?没尝过?,我正好带些回家。以前宫廷与富贵之家皆以羊肉为贵,穷人才吃猪肉,现在好?了,大家知道?猪肉也能做得分外美味。"

    孙若熙对于食料很在行:\"可不是嘛,猪肉价钱便宜,每日从南熏门赶入京城的猪多达数万头,肉铺遍布街市,百姓也能有口福。\"

    王楚嫣也曾依法炮制炙猪肉,然而口味欠佳,讨教道?:"若熙你倒说说,猪肉最好?怎么个烧制法?"

    "呀,这个我在行?!" 孙若熙展颜而笑,"我最喜欢苏大居士的东坡烧肉,他有十三字诀,你们听好?了! 慢着火,少着水,火候足时它自?美,这种方法最适合焖煮。不过?惠明和尚流传下来的烧炙法,应该是先用温火烧炙里面的肉,让油汁洇入皮肉,这样外皮松脆,肉半肥半瘦,口感酥油。哎呦,说得?我馋死了!"

    "也?馋死我了呢!\" 赵浅真咽下口水,近来她?素食修道?,只能听着解馋。

    哐哐哐——

    忽而,一阵突如其来的敲锣声。

    "可笑真可笑! 寺庙开市集,斋院卖猪肉,香客逐名利,皆求财源滚滚来!"

    "道?观佛寺妓院多,南有录事巷,北有甜水巷! 和尚娶妓女,美名曰梵嫂! "

    "姑子学修道?,最爱大和尚!"

    不知从何窜出一位衣衫褴褛的小乞丐,边敲锣边高喝。

    他口中的这些事在京城司空见惯,众人一点都不觉得?稀奇或可笑,倒是这位胡说八道?的乞丐忽现在喜庆的氛围之中尤显突兀。这人蓬头散发,满脸污垢,看不清面容,声音挺青稚。

    正在卖炙猪肉的"梵嫂"见多了各类场面,冷笑喝道?:"赶紧把这乞儿赶走了!"

    那个乞丐一边大笑一边手舞足蹈地疯跑起来,身?子居然挺劲健。

    众人笑着看热闹。

    倏然,小乞丐却魔怔般的定住了。

    "皇帝爱花石,倾财建艮岳!"

    "朝廷佞臣多,道?士妖魔变!"

    "冬前降大雪,年后大水灾! 五月水灾降至! 五月水灾降至!"

    他振臂呼喊,惊得?众人皆是脸色煞白,就?连几位上前驱赶他的人都统统愣在原地。

    "大宋要亡了! 大宋要亡了!"

    "大宋要亡了!!!"

    哐哐哐,小乞丐发疯似的边敲锣鼓边高喊。

    蓦然,他双手举锣往自?己脑袋上猛地一撞,再撞!

    头上鲜血汩汩而出,他痴痴地笑着,彼时无人再敢靠近,他形若鬼魅地摇晃着,踉跄走了几步,一边继续诡异呢喃。

    "大宋要亡了,大宋要亡了……!"

    继而他倏地拔开脚步,一溜烟儿跑走了。

    众者这才回过?神来,冷风吹拂之下,各个瑟瑟发抖。

    彼时乌云漫天,落雪渐大,飞旋于?灰色的空中似乎真有一股莫名其妙的末日征兆。

    卖炙猪肉的梵嫂挽落袖口,赫然而怒:"呸呸呸,真晦气!" 旋即她?告示众人,"抱歉了各位客官,今儿不卖了,请大家先回罢!"

    "他娘的真晦气! 我老远跑来给家人买这儿的烧猪肉!"

    "哪儿来的疯子?! 吓死人了!"

    "要不要去报官啊?"

    "疯子哪能治罪! 那小子明显疯了,自?己砸得?头破血流!".

    王楚嫣她?们也?只好?败兴而归。

    晚间,她?与王昂聊起此事。

    王昂讶异,握住王楚嫣的手臂,连声问道?:"你今日怎么会在大相国寺?去做甚么?有没有被吓到?"

    "夫君捏疼我了。" 王楚嫣扭身?,躺到锦褥里,"我与若熙去探望浅真,在那里一块儿散散步,忽然有个小乞儿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说着一些奇奇怪怪的话,还?疯也?似的高呼,大宋要亡了,想来挺瘆人的。"

    王昂迟疑片刻,沉声道?:"这种疯话你不必往心上去。"

    王楚嫣"嗯"地应道?,从被褥里露着半张脸,眨了眨一双秋水清眸,调侃式的奉承道?:"有夫君这样的才子在,大宋必然昌盛万年。"

    王昂静默,双眸似乎蒙上一层浅淡的雾气。

    他拉开被角,捧住她?的脸端详良久,俯身?往她?的唇间印上一个吻,随之吻得?渐热渐烈,王楚嫣唔嘤一声,身?子斜往他的臂膀间:"今夜,夫君就?饶了我罢。"

    王昂抱住她?:"你这般往我怀里扑,分明是不想饶了我。"

    "你这话说的,好?似我每日缠着你?" 王楚嫣扑哧笑道?,忆起白日姐妹们谈及男人好?面子的说法。

    王昂翻了个身?,将怀里的这具温香软玉搂往身?下。

    "楚楚乖,就?一会儿。"

    "好?些次你说一会儿,起码半个时辰。" 王楚嫣轻唤,"叔兴。"

    "嗯。"

    "我们要几个宝儿?"

    王昂顿了顿,忽然间眼中的水雾更浓了,他阖上眼。

    "楚楚要几个,便是几个。"

    "好?。" 王楚嫣环住他的脖子,嫣然浅笑,"愿我们所?处的盛世繁华,在他们那时,依然灿若烟花。"

    第40章 宣和 我嫁了一个神仙夫君,完美得令人……

    "叔兴, 看,好漂亮的雪!"

    王楚嫣打开窗棂,外头的天地银装素裹, 一树树的琼枝玉梅, "我去采雪。" 王楚嫣绾上青丝, 身披白貉袖, 像个孩子般快乐的跑到外头,展开手臂旋了几?圈。

    若非年纪大了要矜持, 王楚嫣真想像只?小兔子般扑在雪里滚来滚去。

    她搁置银盆,用手扒去最上层的雪,将底下干净的轻雪捧出盛于?盆里, 一股透心凉传过手指旋即嗖地钻入心尖,感觉舒爽。

    王昂眸光宠溺地看着她,缓步走来,蹲身与她一同采雪。

    "冷不冷?"

    "不冷, 等会儿, 我给你春雪煎茶。"

    "楚楚开心就好。"

    王楚嫣抬眸:"那你开心么?"

    王昂压住扬起的唇瓣,佯装无动于?衷:"若说不开心, 会怎样?"

    王楚嫣忍笑, 暗戳戳地在手心里捏了个小雪团, "就这?样!" 旋即出其不意地扔出去。

    雪团正中王昂的额头, 他愣了愣, 瞥见王楚嫣又要抬手, "坏丫头, 竟然出阴招!" 他握住她的手臂轻轻一牵,王楚嫣便跌在他怀里。

    "放手,起来, 我们正大光明地打一仗!" 王楚嫣嬉笑挣扎,因为?穿得厚重,动作过猛,竟然拽着那人一同倒在雪地里。

    她扑在他身上,发髻的簪子适才不慎掉落,墨发披垂在她湿红的脸颊旁,她的双眸亦是湿润的。在冰寒的天地间他们呼出炙热的雾气,透过这?层薄而暧昧的朦胧,俩人魔怔般地彼此凝视。

    "叔兴,我好爱你。" 倏尔,王楚嫣软声说道,在他略红的前额啄了一口。

    王昂痴愣半晌,眼前的妻子素若春梅绽雪,洁若秋蕙披霜,却又无比娇美可爱,随时能?勾起他最原始的欲望,也随时能?给予他最安心的慰藉。

    他扶她起身,四顾无人,一缕略带俏皮的笑意爬上眉梢,"外头冷,我们进屋。" 他出其不意地将她横抱起来。

    王楚嫣一个惊吓,环住他的脖颈,头抵着他厚实的胸膛。

    "我时常会想,我嫁了一个神仙夫君,完美得令人忐忑。"

    王昂回屋轻轻放下她,摸了摸她的头:"我不过是个大俗人,或许日后,会让你失望。"

    王楚嫣嘤咛一声,抱住他:"去年立春,那夜,阿玖对我说了不少你的事儿,当时我就心里只?有?你了,你是那种宁为?玉碎的人,能?怎么变?"

    提及花玖,王昂的脸色蓦然黯淡,沉默良久,背身道:"我去取银盆,我们一道春雪煎茶。".

    彼时大宋宣和元年,正月。

    雪霁初晴后,空中忽现五色云,徽宗甚欢喜,将此视为?祥瑞之兆。

    二月,徽宗最终定夺,任命武义大夫、登州兵马钤辖的马政做正使,其子马扩随行?,任命平海军指挥使呼延庆作为?副使,再次带着一众宋国使者?自登州、莱州出海,从海道赴金,商议联盟攻辽之事。彼时金国天辅二年,君主?完颜阿骨打; 辽国天庆八年,君主?天祚帝耶律延禧。

    这?事属于?朝堂最高?机密,惟有?极少数重臣知晓,包括王昂。

    同月,徽宗将王黼升为?少宰兼中书侍郎,此事一出,整个朝堂为?之震惊,私下纷议。

    王昂与李纲、张焘在年后相约喝酒,也免不了谈起这?件事。

    李纲忧思道:"王相公深得官家?器重,年纪尚轻就当上了少宰,恐怕朝堂又将掀起一轮争执。"

    王昂似有?深意地提醒:"蔡相公刚过七十三寿宴,这?下可能?压不住了,之前支持蔡相公的都要小心些。"

    张焘思及父亲张根因为?党争落职一事,无奈沉叹:"说句公正话,蔡相公曾为?朝堂做了不少事,虽有?过失,可相比之,王相公舌灿莲花,却未做实事,可惜我们人微言轻,左右不了什么。"

    张焘摸向自己?的眼睛,轻轻搓揉:"这?些日子,我的右眼皮一直跳,听闻西夏那边又起战事,年后,童太尉已策马前去,边疆局势混乱,十分令人不安,究竟有?没有?人能?未卜先知?"

    李纲讽道:"我们京城就有?数千名道士,或许其中有?能?者??"

    提及道士,李纲又想到林灵素,怫然不悦地说道:"不久前,官家?听信林灵素妖言,崇道抑佛,这?个林灵素居心叵测,之前还?对太子无礼……!"

    王昂探问:\"伯纪兄,太子殿下怎么样了?"

    太子赵桓对李纲印象颇好,还?请他去过府上。

    念及太子,李纲蓦然神情柔和:"太子近来还?好,接触后,我发觉他一点也不像外人传言的木讷,他是没有?郓王殿下的天赋异禀,然而太子殿下也很有?想法,为?人谦谨,勤俭,觉得当前朝廷财力有?限,不推崇继续丰亨豫大。"

    说起\"丰亨豫大\",丰与豫本是易经之挂,却被蔡京在崇宁期间,用来倡导徽宗,说如今盛世太平,皇上可尽情享受,制作礼乐,大兴土木,如此亦能展现大宋之昌盛。要知道,徽宗刚登基那会儿还?颇勤俭。

    张焘点头:\"我也为太子鸣不平。前不久,翰林学士赵野所呈的春帖,为?了逢迎郓王殿下,阿谀献媚,丢尽了我们文人的脸! 并?且,置太子于?何处?"

    每逢立春,诸文臣会进献诗句,帖在宫中门帐上,称为春帖。宣和立春时,赵野呈道: 复道密通蕃衍宅,诸王谁似郓王贤。明显就是奉承郓王。

    张焘揪着赵野不放,愤愤不平地又道:"伯纪与赵野同是政和二年的进士,我们伯纪兄为?人正直,时刻以大宋社?稷为?重,还?仅是从六品的起居郎,赵野却已官拜刑部尚书,翰林学士。朝堂皆知王黼与蔡京不和,而赵野能?左右逢源地讨好他们俩位,真是厉害。如今,围绕在官家?身旁的多是这?类人。"

    王昂淡淡说道:"子公不必太过愤慨,国家?昏乱,才见忠臣。"

    张焘略有?所思:"虽然我们都希望,大宋不会昏乱。说来,叔兴兄也挺厉害,晋升快速?"

    "子公,瞧你这?话说的。" 李纲斜了张焘一眼,对王昂真诚说道,"叔兴兄最好继续高?升,朝堂就能?多一位贤臣!"

    王昂眸光高?深莫测,浅笑谢过.

    他们喝完酒,继而走上车水马龙,人群熙攘的街头,四处蒸腾着节日喜庆。

    王昂看见旁处有?个关扑,桌上奖品多样,还?有?些书籍文玩杂物,忽然来了兴致,向友人提议:"我们赌一把?"

    三人走向摊位。

    "关扑"是一种举国盛行?的搏物游戏,男女?老少皆宜。大宋禁止赌博,不过朝廷规定冬至、新春、寒食清明等重大节日允许民?间关扑,于?是京城街头巷尾,玩家?汇聚,能?搏之物应有?尽有?,彩幕缴络、珍玉、奇玩、匹帛、茶酒器物皆可关扑,甚至连车马地宅、歌姬舞女?亦可出价而扑之。玩的花样也有?多种,譬如转盘射箭、投骰子、掷铜钱。

    这?个关扑摊位玩的是转盘射箭。

    "来来来,以少胜多,十文扑之,每局皆有?奖,路过不要错过! 各位请押注!"

    商贩大声吆喝。

    圆盘上画着多个图案,对应奖品种类,假如射中最细条的红心可任选奖品。

    李纲翻了翻看中的一本佛经,问道:"店家?,射中红心的话,可以选这?书么?"

    商贩很会识人,这?三位公子一看就是文质彬彬的儒士,于?是夸口道:"可以,任选! 公子好眼光! 这?本观无量寿佛经是泥活字印制版,我淘来的稀有?之物。" 他又看了一眼俊美柔和的张焘,使出拉客的本领,"公子,我这?儿也能?投骰子。"

    张焘微羞,回道:"好,我不善射箭,让我的两位兄台先来。"

    李纲挽起袖子,拿起弓箭在手中掂了掂:"这?把弓轻了些。"

    商贩打量他强健有?力的手臂,不免心慌:"噢噢,我去转盘。"

    轮盘转动起来,射箭游戏难度颇高?。

    李纲挑了挑剑眉,眯眼凝神,倏尔飞箭离手,正中圆盘的红心图案!

    "嚯,好箭法!"

    "这?位儒士了得,文武双全哪!"

    周边看热闹的人群鼓掌称好,惟独商贩攒眉苦脸。

    李纲将弓递给王昂:"叔兴兄,该你了。"

    "好,我试试。"

    王昂接过弓,揎袖之际,商贩瞧见他坚实的手臂,捂脸嘀咕:"哎呦,这?些人究竟是学文还?是学武的?这?下又要亏喽!"

    转盘开启。

    王昂拉弓劲发,箭头不偏不倚地插入盘上的红心。

    "厉害,这?位也射中了!" 众人喝彩。

    商贩怯生生地睁开一只?眼,叹气道:"不错,不错,这?位公子也中红心,任选罢。"

    接下来张焘掷了三次骰子,皆输。

    呼,商贩终于?舒出一口气,给张焘一只?拨浪鼓作为?安慰奖,又将佛经呈给李纲。

    李纲察觉商贩的不舍,暗自多给了百文钱。

    "这?个?啊! 多谢客官! 多谢!" 商贩惊诧,随即又见王昂的选择时越发目瞪口呆。

    王昂选了一只?磨喝乐,怀抱猫儿的小女?娃泥偶,挺可爱,但不值钱。

    走回街上时,张焘好奇问道:"叔兴兄怎么选这?个?"

    "楚嫣喜欢。" 王昂嗡声答复,笑意微羞。

    张焘恍然大悟:"原来是给嫂子的,我真笨,嘴也笨。" 顿了顿,他一边摇着拨浪鼓,一边自我调侃道,"我这?人运气不佳,仕途也不顺,许是嘴巴不够甜?"

    王昂从佩囊里摸出乳糖,分别递给两位友人,并?安慰张焘:"喏,子公甜甜嘴,运势就能?好起来。"

    张焘接过,悄然笑道:"之前我常见你吃糖,想必是嫂子每日给备的?"

    李纲打趣儿:"浮生若梦,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王昂剥了一颗糖放嘴里,欲作淡然,然而脸颊桃红,笑容更浓了。

    "对了,不知你们有?否听说,有?人预言,五月京城会有?洪灾,大家?是否都该准备下?我们住东水门,正好汴河流经,以前汴河也曾多次泛滥。" 王昂忽然岔开话。

    张焘一边摇头,一边摇拨浪鼓:"是去年大相国寺那个疯子的预言?说五月水灾,还?嚷着大宋要亡了?这?种胡言乱语,我不信。"

    李纲也面带疑惑:"叔兴兄理智明辨,难道相信这?等荒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