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章 第 31 章

    旭日初升, 惠风和畅。

    迎着清晨拂面的微风,应望和魏云舒早早出了门买菜。

    提前预定的活鸭、猪肉、猪头和猪蹄,今早刚做的豆腐泡、豆干, 新采的莲藕,在水里活蹦乱跳的鱼,还有月饼、糖、各种配菜等等, 东西多到两人差点拿不下。

    回到家, 两人就开始忙活。因为要处理的东西太多, 竟连张奶奶都来帮忙。

    应望本来想拒绝, 但张奶奶却不在意的说:“你们今天卖的东西多,我就搭把手, 也帮不了多少。”

    “怎么会。”应望说:“您干活利索,比我强多了。”

    张奶奶知道他哄自己开心呢,没忍住笑出来,“老了, 不能跟你们这大小伙子比。”

    今天不仅有猪头、猪蹄要清洗,还有活鸭要杀要清理,这些都是比较费功夫的;另外还有海带、莲藕、花生、木耳、蘑菇这些要洗干净, 而且今天准备的数量比之前的要多, 那工作量自然就大。肉类应望和魏云舒处理,而素菜就是张奶奶带着刘青刘芳在做。

    说起来就几句话, 但做起来却是各种繁琐。

    早餐是没有时间另外做了,正好昨天已经将灶垒在了院子里,刚刚魏云舒又把锅放上,里面正烧着洗肉的水。应望就放了鸡蛋进去煮, 等会儿可以用来垫垫肚子,剩下的则可以用来卤。

    鸡蛋煮熟后应望就喊他们先吃, 刘青刘芳顿时开始咽口水。自从应望和魏云舒租他们的房子后,家里在吃饭上比以前好了些,偶尔也有鸡蛋可以吃了,不过次数不是很多,因此兄妹俩看到鸡蛋也很馋。

    应望见他们这样心里就是一软,“吃吧,吃完了还得干活呢。”

    实际上,自从兄妹俩开始帮忙干活后应望和魏云舒就经常会送东西给他们吃,而他们俩也有点习惯了。这会儿,看着眼前的鸡蛋,刘青和刘芳都没拒绝,说了谢谢就把鸡蛋接了过来。

    看到兄妹俩亮晶晶的眼睛,张奶奶到喉咙口的话又咽了回去,心里记着应望俩人的好。

    吃过鸡蛋,又继续忙。

    猪头入了锅、猪蹄入了锅、鸭子入了锅、鸡蛋和各种素菜相继入锅……

    院子里飘满了各种香,传得附近人家都闻到了,私底下嘀咕这可真香,比他们准备来过节的东西可香多了!

    东西都卤上,人总算可以坐下来休息休息。

    因为两个锅都占着,应望就跟张奶奶商量,“张奶奶,锅里的东西还得继续煮,等下我用小锅做点哨子,我们煮挂面吃成吗?”

    中午厨房里的锅要占着这事应望之前就跟张奶奶说过,张奶奶也答应了。因此这会儿听应望这么安排,张奶奶也笑着应了,“成啊,我今天可有口福了。”

    “我也就随便做点,您别嫌弃就好。”

    “那哪儿能。”

    等到差不多时,应望就去准备午饭的东西。因为只有小锅煮面,他也做不了多复杂的东西,直接从早上买的肉上面切一块下来剁成肉糜,然后将豆腐切成小块,准备好番茄和葱姜蒜。

    小锅的火已经被魏云舒烧上了,还做了几个煎蛋。应望接手后先倒油把肉糜炒了,盛起之后又下豆腐进去煎炸,为免豆腐碎掉,这个时候不能一直用锅铲翻动,得等它慢慢煎,直至四面焦黄后把东西盛出锅。之后,下葱姜蒜和辣椒面炒香,再加番茄炒出汁,最后加水。汤沸腾后下炒好的肉糜和豆腐,放盐、酱油、味精等调味,撒一撮葱花,这哨子就成了。

    锅里又加水煮沸,下挂面煮熟,再烫一点青菜,浇上哨子,这有荤有素的面瞬间出炉。

    煎蛋的味道不必多说,反正香的人流泪。肉糜自带荤香,煎炸过的豆腐块外焦里嫩,因为番茄的关系还有一点酸掺杂其中,加上葱姜蒜炸过的香,让这每一根经过搅拌的面条都裹上了层次分明的滋味,再来一筷子爽口的凉拌酸菜解腻,能埋碗吃的头都不抬。

    吸溜吸溜~

    一时间,院子里全是嗦面的声音。

    总之,就俩字——满足!

    舒舒服服的吃过一顿,卤味这边就只需要看看火就行,因而应望直接跟张奶奶他们道了谢,然后叫他们去休息。

    张奶奶见他们的确忙得过来,也就没客套,径直去忙自己的了。

    接下来,应望去洗碗,而魏云舒则去给买来的肉燎毛及清洗。

    这肉不是做来卖的,而是给晚上那顿准备。毕竟过节嘛,哪儿能不吃好一点。

    ——应望想做扣肉。

    选用七肥三瘦的五花肉,洗干净后切成零点五公分厚度,之后倒入提前磨好的米面,然后加用水调和过的红曲红调色,加米酒去腥增香,再加盐、酱油、味精等调味,最后用手开始搅拌。

    随着不断搅拌的动作,原本还是白色的肉开始变红起来,最后被米面裹挟的肉已经变成一片红。这个过程中,还得沾一点尝尝味儿,可不能差了味道。

    调好味儿裹好粉,左手张开,然后用右手将肉片带皮部分朝下的方式将肉整齐码在左掌上,看着足够装一碗时放入摆好的土碗中。

    因为天气热,家里又没有冰箱,所以应望只准备了五碗的量。五碗都整齐码好,盆里还剩下一些碎肉及米面,碎肉就塞入没被肉片塞满的两侧,已经变红的米面也每碗分一点倒进去。

    做好这些,应望出去洗手,魏云舒则用塑料当保鲜膜使用给肉碗一一封好,这样一会儿蒸的时候不会落入水蒸气。

    忙碌到现在,应望是真的有点累了,剩下的清洗也没管,全让魏云舒干了。

    魏云舒把东西洗干净,然后又洗了两串葡萄端过来,对应望说:“吃点。”

    应望原本脑袋靠在墙上,一听这话立刻坐直,摘了一颗葡萄进嘴,酸酸甜甜的味道瞬间袭来,叫他不自觉咂了咂嘴,“这葡萄还挺好吃。”

    魏云舒在他旁边坐下,用靠近应望那一侧的手端着葡萄,以方便他拿,“要是不好吃人家也不会拿出来卖。”

    应望吃葡萄的动作不停,“也是。”

    这年头的生意人都老实,尤其这种卖农产品的,如果味道不行可没多少人买账。加上这是本地的葡萄,也没打过激素,吃一颗那是纯正的葡萄香,味道非常好。

    两人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然后把两串葡萄消灭了。

    卤肉锅里现在已经不用继续添柴,等它们浸泡着卤入味就行。趁着这段时间,应望和魏云舒半忙半歇的又把今天晚上要做的菜提前做了准备。

    看着时间差不多,这才收拾着东西出摊。

    出门前,自然是要把锅碗瓢盆洗干净的。厨房里的大锅不动,以防张奶奶要用。魏云舒直接在院子里的锅里添水放蒸架,然后把扣肉一碗碗端放了进去,最后将火烧上。

    扣肉想要蒸熟蒸出油,那需要蒸不短的时间,等卖完卤味回来再蒸今晚的饭得磨到天黑。

    既然有锅,那就早早蒸好。

    不过今天卤味多,他们俩都得出摊才放心,因此应望就拜托刘青和刘芳帮忙看下火,柴是已经放旁边的,看火这个事情他们兄妹能行。

    刘青刘芳一口答应下来,保证会好好看。不过刘青还谨慎的问了句:“要一直烧着吗?”

    他们出摊最多两个小时,因此应望就说:“对,一直烧着,等我回来。”

    刘青点头,“好。”

    张奶奶已经知道蒸笼里蒸的是肉了,所以她也知道要费些功夫,“小应,你们放心去,火我看着呢,不会有事的。”

    应望笑着说:“那就麻烦你们了。”

    张奶奶摆摆手,“小事。”

    交代好一切,应望就和魏云舒出摊去了。

    ……

    罐头厂门口。

    树荫底下这会儿已经或站或坐了不少人,他们都是被提前告知过今天大概是什么时候会在哪儿出卤味摊子的顾客。这不,看着也就二十来分钟的时间了,他们就提前过来等着了。

    “呦,来这么早啊。”

    “你也来的不晚啊。”

    “这哪儿敢晚啊,瞅瞅,小老板他们还没来呢,这都已经有这么多人来等着了。”

    “哈哈哈大家都知道小老板他们的东西不好买,要来晚了那可就没有了!”

    “听说今儿有卤鸭?”

    “真的假的?消息准确吗?”

    “这我哪儿知道?我不是看之前那么多人在跟小老板他们说要这个,这才想着会不会真的有嘛!”

    “那可说不好,小老板他们说过很多次了,他们现在住的地方窄、锅也小,东西多了没地方做,所以我看这事悬。”

    “唉,照我说啊,小老板他们就该搬到一个大地方去住,再多搭建上几个锅,那多少东西做不出来。”

    “你小心人家真搬到别的地方去。”

    “呸!胡说什么呢,我买不到你不也买不到!”

    “……”

    大家本就是住在附近的居民,又都是在应望和魏云舒摊子上买东西的人,来买的次数多了也就都混了个脸熟,时间久了更是互相认识了,三三两两的围在一块聊的好不热闹。

    终于,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有眼尖反应快的立刻朝他们奔过去,企图排在首位。

    刚还跟他聊着话的人一愣,随后嘴里蹦出一句“该死”,然后赶紧火急火燎的跟着跑过去。

    真是太贼了!竟然还不叫他!

    不少人心里都在这么骂,以此谴责偷摸跑到前面去的“聊友”不道德。

    于是,大中午的,罐头厂门口就发生了一群人追着一辆板车跑的奇景。

    这画面叫应望都被吓了吓。

    要不要这么激动啊!

    第032章 第 32 章

    “小老板, 今儿都有些什么?

    “小老板,有卤鸭卖吗?”

    “卤猪头肉有吧?”

    “猪蹄我要两个,再给我称一斤卤素菜!”

    “卤蛋肯定有吧?”

    “……”

    应望和魏云舒还在卸货, 顾客们就已经争先恐后的问了起来。

    他们都是小摊上的忠实顾客,虽然小摊上的东西价格略贵,但架不住味道是真的好, 隔三差五吃一次还是能承担的。何况人家东西又好又少, 他们想天天买都不一定抢得到!

    应望和魏云舒抓紧时间将盆盆罐罐摆出摊, 边忙边回答:“有, 都有。”

    顾客们双眼紧紧的盯着那些盖着的盆罐,鼻尖闻着从中泄露出来的香气, 咽着口水问:“我们都能买上吧?”

    这可不能保证。

    应望只得说:“今天东西准备的多。”

    排前面的顾客心里瞬间松了口气,虽然小老板没有明确回答他们的问题,可东西既然准备得多,那他们排前头的人怎么也能买上吧?

    排了老长队的后面人则伸长了脖子看, 他们根本没听清前面究竟说了些什么。

    只是在焦心等待之际,浓郁又熟悉的香气蹿入鼻腔,这叫他们瞬间明白过来——小老板他们开始卖卤味了!

    而排在前面的人已经瞪圆了眼, 卤鸭!真的有卤鸭!

    “之前不少顾客都说想吃卤鸭, 为了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在这中秋佳节, 我们又把卤鸭做了出来,也祝大家佳节欢欣,万事顺利。”应望说完这几句腹稿,正式道:“卤鸭三块钱一斤, 半只起卖,欢迎大家购买。”

    人群中先是静愣了一瞬儿, 接着就爆发出连连欢呼,一连串的“小老板中秋快乐哈!”“两位小老板中秋也要吃好喝好!”“祝小老板生意节节高!”

    现场气氛热烈,惊的附近的人侧目而视,心想这是出了什么热闹?难不成是卤味便宜卖了?

    这念头一出,脚下顺势一拐赶紧过来,唯恐有便宜没占到。

    跟长颈鹿似的伸着脖子等了一会儿,终于看到有人拎着买的东西过来了,那人兴高采烈的,像极了占到便宜的样子。因此,他赶忙迎了上去,张嘴就问:“今儿东西是不是便宜卖了?”

    那人愣了一下,“什么东西?”

    这人朝忙碌的小摊努努嘴,“那边,卤味儿。”

    “没啊。”作为排在首位、亲耳听到小老板介绍价格的当事人,他很有发言权,“跟以前一样的。”

    这人茫然,纳罕问:“那你们刚刚那么热闹是在说什么呢?”

    那人懂了,恍然大悟,“哦,你说这个啊……”

    ……

    不远处,应望和魏云舒的生意格外忙碌。作为曾经只上架一次就再也没出现过的香饽饽,卤鸭可谓得到了所有人的吹捧与喜爱。满身的肉、还是买回去就已经直接能端上桌的熟食,甚至味道也是一等一的好,价格还公道,这哪儿能不抢?

    不仅仅是曾经昙花一现的卤鸭,还有卤猪头肉、卤猪蹄、卤鸡蛋、包括卤素菜在内,就没一样是他们不喜欢的。

    今天,不论平时差不差钱的都愿意买点卤肉回去撑撑桌。那实在囊中羞涩的也愿意花钱买上个一斤半斤的卤素菜,然后厚着脸皮要两勺卤汤,拿回家之后放点豆腐、蘑菇、青菜、豆芽、粉条之类的一块煮,满满一大锅,那滋味也是丝毫不差的。

    总之,一样卤菜,百种吃法。

    应望和魏云舒忙的脚不沾地,加上这会儿正是一天里太阳最晒的时候,额头上那是汗水直淌,后背的衣服都打湿了,嘴巴里因为不断的问答也是口干舌操。

    等最后的东西卖完,两人已经累瘫了。径直收拾着东西,中途是一句话都不想再说,直到拉着东西回到家,这才得以坐下来歇歇脚。

    应望喝了一大杯水,嘴巴里还喘着气,他不停的用手抓着领口来回动作,企图让风灌进去凉快凉快。

    可惜这会儿连空气里都带着热意,灌进去的风虽然有用但有限,他满心烦躁,“不行,我得先去洗个澡。”

    魏云舒说:“是得先去洗洗。”

    “走,身上全是汗,风再大都没用,再说汗水黏黏糊糊的也不舒服。”应望说完这句话就转身去提水。

    两人分别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直到这个时候,应望才有心情去关心自己的扣肉如何了。

    刘芳说:“应哥哥,这火我们就一直没断过呢。”

    应望自然看出来了——锅里的水相比较他们出门的时候少了许多,一看就是被烧沸蒸发了。

    “谢谢你们,晚上请你们吃好吃的。”

    刘芳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们就做了一点小事。”

    “今天过中秋节,不许拒绝。”应望笑眯眯的说:“难道你不想吃我做的菜吗?”

    刘芳开始咽口水,应哥哥做菜最好吃,她这辈子吃过的所有好吃的东西都是应哥哥做的。那滋味,光想想就跟做梦似的。

    应望一看她这模样就知道她想吃,也没再为难她,“好了,现在我们回来了,这火我们自己看着,你去玩吧。”

    刘芳问:“没有活要做了吗?”

    应望说:“没有了,剩下的我们自己能行。”

    “那好吧。”刘芳说:“如果有我能做的活可以叫我。”

    应望答应了,“好啊。”

    刘芳转身回屋去了,而应望也开始了自己的忙碌。

    扣肉还需要继续蒸,那就暂且不动,每隔一段时间来加点柴就行。

    其它的事情暂且不急,先和魏云舒一块把卖完卤味的盆盆罐罐案板刀具之类的清洗干净,又坐着歇了会儿才开始准备晚饭的食材。

    因为今晚的菜要用到肉糜,所以魏云舒自觉去把肉处理干净,然后在案板上开剁。手工剁肉糜是个体力活,刀哐哐哐的碰到案板上,竟有点解压。

    应望没多管魏云舒,他端着盆到水龙头跟前去洗青菜、辣椒、葱姜蒜等一系列的东西。

    早上买回来的鱼还在桶里养着,可能是换了地方,鱼已经有种奄奄一息的感觉,但还没断气,可以保证是新鲜的。魏云舒剁好肉糜后又自觉拿刀去把鱼杀了,然后按照应望的要求把鱼剁成块,之后用葱段、姜片、料酒腌制去腥。

    还有葱姜蒜辣椒等等东西也该切的切、该剁的剁。

    时间在忙碌的指尖掠过,厨房里张奶奶已经在放油炒菜,而院子里的扣肉也隐隐约约有香味传出。

    应望解开木盖子,浓烈的水蒸气爆裂而出,等稍微散了下不会扑伤人后他才凑近一些,隔着塑料膜,已清晰可见里面的肉蒸出了油。显然,这扣肉已经蒸的差不多了。

    不过他只端了一碗肉出来,然后又加了一层蒸架蒸米饭。

    灶里的火烧的旺盛。

    张奶奶做的红椒炒肉已经出锅,就着炒肉的油她迅速倒下切成段的青菜,锅铲持续翻动,加了盐和酱油调味后盛出锅。

    她扭头朝外喊了声,“阿青,芳芳,来端菜。”

    刘青刘芳很快出现,看见今晚有肉,眼睛都笑弯了,端着菜就去堂屋,恨不得能立刻坐下吃饭。

    而厨房里,张奶奶把蒸笼掀开,还冒着腾腾热气的豆包瞬间露出真容。豆包一个有女人拳头大,里面包的是红豆、腊肉粒和香葱炒香的馅料,因为想着是过中秋节,所以张奶奶这回也咬咬牙多放了些面,将豆包包的结结实实,肉眼根本看不到里面的馅料。

    皮薄馅大,在后世是赞誉,可在这个时代就是家穷没粮的意思,毕竟能填饱肚子的主粮才是最稀罕的。

    张奶奶在小巧的竹碟子上铺了一张洗干净的菜叶子,然后快速的拣了六个豆包出来,她打算拿给应望和魏云舒。

    端着豆包出门,结果就跟端着一碗扣肉的应望相遇了。

    “小应……”

    “张奶奶……”

    两人看着对方手里端的东西,一时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应望先反应过来,笑着说:“张奶奶,今天多谢你和阿青芳芳他们帮忙,这是我自己做的扣肉,也请你们尝尝味儿。”

    张奶奶忙推辞,“小应,你们的心意我领了,但这肉你还是端回去吧,你们留着自己吃。”

    应望虽然在碗底包了湿帕子,但碗刚出锅非常烫,帕子吸了热也开始热起来。他不想一会儿真端不住了,干脆端着扣肉往堂屋里进,嘴里说:“我们还有呢,够吃了。”

    哪怕有塑料膜封着,但也能看到里面是满满一大碗的肉,而且是肥的冒油的好肉。这么贵重的东西,张奶奶实在没脸接,“你们两个小伙子,吃饭也吃得,这一碗肉也吃得下去。”

    “我们那还有四碗,哪怕一顿吃两碗也得吃两顿,这么热的天,放坏了倒可惜。”说完,应望又看向已经摆好碗筷准备吃饭的刘青和刘芳,俩小孩儿估计没吃过扣肉,这会儿看着桌上那碗扣肉眼睛里是好奇又渴望,“也让阿青和芳芳尝尝味儿。”

    刘青和刘芳是张奶奶的软肋,听到这她眼露挣扎。

    应望继续说:“张奶奶,快收下吧,不然真要我将这肉放坏了不成?”

    张奶奶被应望说服了,她心中感叹一声,随后递出自己手里的豆包,“这是我今天蒸的豆包,你和小魏也尝尝我的手艺。”

    应望看着特意摆过的盘,立刻清楚这事并非张奶奶临时起意,脸上的笑容更甚。他并未推辞,直接收下了,“谢谢张奶奶,那我就不客气了。”

    第033章 第 33 章

    张奶奶一家人已经上桌, 厨房的锅自然是不用了的。应望进去把张奶奶洗过的锅再涮一遍,然后先加水把切小的豆腐块焯一遍。

    之后把豆腐捞起来,不着急做成菜, 而是先放油开始煎鱼块。

    他想做一道红烧鱼块。

    原本他是想做红烧鱼的,只是土灶的锅太大且无法转动,整条鱼根本没法煎, 所以就只能退一步, 选择剁成鱼块。

    鱼肉碰到烧热的油, 香味瞬间就被激发出来, 白色的鱼肉渐渐变成金黄色,连鱼皮都变得焦香酥脆。煎鱼块的时候要小火, 不然容易煎糊,这样吃起来就是一股糊味,因此等鱼块全部煎好,时间已经过去了好一会儿。

    就着锅里的油, 加姜蒜沫、干辣椒圈、自制的泡椒和大酱炒香,随后把鱼块倒下去和着料炒一圈,之后加水焖几分钟, 再放盐、酱油、少许醋、味精和胡椒粉调个味儿, 最后用水淀粉微微勾个芡即可出锅。

    洗干净锅,再放油放入肉糜炒香, 等肉里面的水分炒干后放葱姜蒜、花椒、辣椒酱及几颗豆豉,慢慢的炒出红油后加水,用盐、酱油、毛毛糖等调味,汤煮沸后倒入焯过水的豆腐块, 再用水淀粉少量多次的勾芡,直至汤汁开始变得浓稠时出锅。

    麻婆豆腐做起来不慢, 但麻辣的味道却溢满了整个厨房。魏云舒被这霸道的味道吸引,忍不住的钻了进来,“麻婆豆腐?怪不得味道大。”

    应望一边忙活一边回答:“经典川菜,味道能不大吗?”

    魏云舒自觉去灶前烧火,“要炒莴笋片?”

    应望嗯了声,“做个清淡素口的。”

    莴笋片已经切好放一旁,但应望并不是清炒,而是打算用之前熬完油之后装罐子里的油渣来炒。油渣混在雪白的荤油里,一碰热锅就化开,金黄的表皮油滋滋的。

    应望只放少许鲜红椒粒,然后就将莴笋片倒入锅中开炒。随着火力的持续,莴笋片慢慢变熟,用盐、少许酱油和味精调个味儿就成。

    最后,是一道青菜肉丸汤。

    肉糜是魏云舒手工剁的,应望不喜欢在丸子里咬到姜蒜沫,他总觉得很影响口感,因此做丸子的时候他选择提前泡出葱姜蒜水,然后在腌制肉糜的时候直接用。

    经过不断的搅拌肉糜已经上胶,锅里的汤烧开后用手挤出一个个丸子下锅,等丸子煮熟后加少许青菜,这样青菜肉丸汤也大功告成。

    魏云舒闻着厨房里各种香味夹杂的香只觉得饥肠辘辘,他连忙将菜往客厅里端。

    应望则去洗了把脸,一顿饭做下来,他汗流满面,得洗洗才舒服。

    最后,饭桌上摆了一桌子。

    曲红色的扣肉已经用碗翻了面儿,带皮的肉片整整齐齐的立在碗中;红烧鱼块装了一大钵,每一块鱼肉都呈金黄色;麻婆豆腐用葱花点缀,红绿相间显得格外漂亮,而挂着浓稠汤汁的豆腐块无疑也很吸引人;油渣炒莴笋片就显得格格不入,青翠的颜色却格外夺人眼球,几粒红辣椒与黄褐的猪油渣也为其平添魅力:提前预留出来的卤味拼盘很丰盛,卤猪头肉、切开的卤蛋、各种卤素菜陈杂,让人不知先夹哪个好;青菜肉丸汤汤清味儿淡,一个个肉丸子漂浮在汤里,与青菜交相辉映。

    六道菜,有荤有素有汤,还有凉菜,取一个六六大顺之意。

    此外,自己买的月饼也摆了四块出来,三一式擂叠着,精巧又漂亮;还有张奶奶送的豆包也上了桌。

    原本应望没料到张奶奶会送豆包给他们,所以就准备了水果,一共凑齐八样,取一个吉祥如意的好意头,但既然张奶奶送了东西,那水果就不摆了,也是一样的。

    八样东西摆在方桌中间其实挺壮观,每人再装一碗白米饭,然后面对面坐着,让应望和魏云舒瞬间有种此生都圆满的感觉。

    凭借两人的关系,彼此间压根不用客套,拿上筷子就是干饭。

    应望率先朝扣肉发起攻势。

    特意切厚一些的肉片裹上了磨得细腻的米面,用筷子夹住的时候还在微微发颤,但并没有米面簌簌落下,因为蒸出来的油已经将其粘粘附着在肉上。曲红,极亮眼的颜色。

    入口,已经蒸得软烂的肉稍微一抿就化了,那看起来颇为油腻的肉吃起来却丝毫不腻,只剩下无与伦比的香。

    扣肉常分咸口和甜口,应望两种都爱吃,可非要做选择,那他可能更偏爱咸口一点。原因很简单,咸口下饭且不容易腻,而甜口应望常常吃三四片就腻的不愿意再下筷子。但咸口他却能单吃半碗。包括碗底的细米面,被油浸泡的油滋滋的,用来拌饭可下饭。

    当然,桌上这么多菜,不着急拌饭。

    魏云舒率先伸筷子的是红烧鱼块。剁成小块的鱼已经被煎的四面焦黄,鱼皮轻轻一撕就能下来,满嘴焦香。鱼肉外焦里嫩,轻微的辣感让混了各种调料的滋味显得更加丰富,再来一口白米饭,那感觉绝了。

    麻婆豆腐更是下饭利器,先仔细挑出花椒粒,将已经混杂在一块的肉糜、豆腐、酱汁和米饭搅拌开,吃一口是满嘴的椒麻香。如果舌尖碰到豆腐粒,那种滑嫩的感觉更是惊喜。

    如果嫌它们重口,那还能来一筷子油渣炒莴笋片或者青菜肉丸汤,这两样都是清淡口,清爽又不显寡淡,用来改口味清肠胃再好不过。

    尤其那青菜肉丸汤,单独拿个碗来喝汤,满嘴的咸鲜。

    “云舒,喝汤,汤不错。”

    “好。”

    “张奶奶包的豆包也好吃,红豆已经蒸面了,腊肉虽然有点咸,但吃起来很香,连葱花都好吃。”

    “馅料应该是提前炒过的。”

    “肯定的,不然不会有油。”

    豆包馅料里并没有多少油,但吃起来并不干,反而很香,可见炒馅料的人手艺也是极好的。

    一口豆包一口菜,应望接连吃了两个。

    而卤味拼盘无需多说,在今晚成为了不少人家饭桌上极受欢迎的菜品,大家筷子下的飞快。

    “这卤菜可真不错。”

    “我喜欢海带,很好吃。”

    “木耳也好吃,咬起来有点脆,但有肉的感觉。”

    “蘑菇才香呢,里面有汤汁,咬一口里面的汁水就会迸出来,可香了可香了!”

    “这卤汤拌饭都好吃!”

    “卤汤留着,赶明儿我买块豆腐来煮上,这就是一道自己做的卤菜了,完全可以再吃一顿。”

    “我要吃!”

    ……

    城南。

    应望和魏云舒这一餐已经吃到尾声,两人都是年轻大小伙,饭量自然不在话下。不仅原本的六样菜被风卷残云吃的所剩无几,甚至还重新端了一碗扣肉出来,现在只剩下一半。

    到此,两人是真的吃爽了,这具被亏待了十多年的身体舒展开,慵慵懒懒的靠着墙。

    应望再一次心想,这才叫生活啊!

    桌上一摊子摆着实在不好看,歇了一会儿后两人就起身把碗筷收拾了,厨房及院子里的锅也得清洗干净,垒的临时灶推掉,把场地打扫干净。

    应望和魏云舒分开忙活,忙碌了二十来分钟才收拾完毕。

    早上买了李子和枣子,应望拿去也用水洗了,端着水果出来的时候正看见魏云舒进院,“锅还回去了?”

    魏云舒点头,“还了。”

    那锅是跟别人租的,说好了是一天,现在用完了肯定得还回去。

    应望说:“洗洗手,吃点饭后水果。”

    魏云舒应了声好。

    可能是过节的关系,本就人多的城南今晚显得更热闹,哪怕隔着个院子也能听到小孩的欢笑声。

    应望心情也很好。

    他特意将桌子拉到客厅中间,上面摆了还没吃的月饼以及刚洗干净的水果拼盘,以及一碟用来消磨时间的花生和瓜子。

    随后,又去开了窗。

    中秋节嘛,当然是要赏月的。

    此时,窗外晚霞弥漫,橙色的光晕染了半边天,连云层都带着一层橘光。

    魏云舒从外洗了手踏进屋,就见仰着脸沐浴在夕阳里的人。

    他站在原地看了会儿。

    “心情这么好?”

    应望闻声转头,脸上笑意融融,“还不错。”

    魏云舒靠在门边,“因为过中秋?”

    应望答:“是也不是。”

    魏云舒:“那是?”

    应望眼睛里有光,“我以前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我能平平静静、随心所欲的过个节。”

    这辈子前半生他上不了许家餐桌,别人过节的时候他只能蜷缩在柴房、或者偷摸出去找野菜野果草根度饥荒;上辈子他回了应家后,每一个阖家团圆的日子他虽然得以上桌吃饭,可无时无刻不在遭受精神攻击——对应家那对夫妻而言,他那个哥哥才是亲生的,而他只是一个培养皿而已,所有的嘘寒问暖都是别人的,他只能拖着残破的身体苟延残喘。

    而现在,回到了1988,在这并不华丽的房子里,他却能随本心和云舒过个中秋,烹饪自己喜欢的菜、吃自己想吃的味道。

    ——就很好。

    魏云舒明白他就中的未尽之意,心里又酸又涩,他不知多少次的问自己:为什么以前就认定了他回到亲生父母身边之后会过得很幸福呢?

    “云舒,你怎么了?”

    回过神,魏云舒就看到应望走到了面前,睁着一双眼好奇的看着他。

    魏云舒轻微垂下眼皮,“怎么了?”

    应望问:“你怎么了?”

    应望觉得魏云舒刚刚那一会儿心情不太好,所以他才会过来问。

    魏云舒定定的看了应望一会儿,突然说:“这些事情解决之后我们去永安市吧。”

    应望愣了下,“怎么突然说这个?”

    魏云舒说:“你不是不喜欢这个省吗?那我们就换个地方。”

    “我的意思,”应望顿了下,才缓缓说:“之前我们就讨论过这个事,但你现在怎么突然提出来了?”

    魏云舒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但只是说:“之前一直好像没有像今天这样坐下来闲适的聊过,加上那时候距离离开也没多长时间,就没提。”

    应望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但也没有再说。

    “坐下来等着赏月?”

    “好。”

    两人对坐,侧着身都能看到窗外的景致。此时余晖尚在,但月亮已经露出了一角,相信要不了多久就能彻底看到真容。

    两人磕着瓜子剥着花生,觉得口干了就吃水果。

    想聊天就聊天,不想聊天的时候也不会觉得难熬,气氛很舒服。

    屋里电灯被拉亮了,窗外一轮圆月悬挂,散发着莹润的光辉,这时再来一个月饼就很应景。

    魏云舒懒声说:“真像白玉盘。”

    应望刚想回一句,却听到院门被敲响,两人起身出屋,见张奶奶也从屋里出来要去开门,不过他们也没着急进去,想看看情况。

    结果,门一打开,就见外面站了两个他们完全意想不到的人。

    第034章 第 34 章

    “真的是你们。”

    对方满眼复杂的越过张奶奶的身体看着应望和魏云舒说。

    应望和魏云舒舒也惊到了, 他们没想到今晚敲门的竟然是董晓燕。

    她应该是已经回过家了,衣服换了一套崭新的,脸颊虽然瘦的没有肉, 但双眼却还算有神,跟在小树村时那偶然一瞥的混沌完全不同。

    随董晓燕来的还有她父亲董振中,那满身的气派, 看着就像是当领导的。

    张奶奶狐疑的顺着董晓燕的视线望向应望和魏云舒, 问:“找你们的?”

    应望没声。

    魏云舒作答:“是, 找我们的, 张奶奶您回去歇着吧。”

    说着,他又对董家父女说:“两位请进。”

    董晓燕还沉湎于对方真是应望和魏云舒的震惊中, 倒是董振中应了声,然后拎着礼物带上董晓燕进去。

    一路来到客厅,董振中将月饼放在桌上。

    这个时候,应望终于醒神了, 他问:“那边的事情解决了?”

    董振中早知应望和魏云舒的关系,哪怕之前他们并没见过。他答:“解决了。”

    应望问:“那村里的人……”

    董振中说:“该处决的处决,该送回家的送回家。”

    应望稍稍放心了, 不过……

    “还有以前被卖到别的地方的那些人……”

    “有的已经找到了, 有的还在赶过去,有的还在寻找。”董振中见应望忧虑, 又说:“你放心,他们的嘴已经被撬开了,顺藤摸瓜,我会盯着的。”

    “谢谢。”应望真心实意的说。

    他心想, 被迫留在小树村里的人都被送回了家,被卖到别的地方去的人也有些找到了, 这结果已经比完全陷在漩涡里的情况好多了。

    董振中却严肃而诚挚说:“是我该谢谢你们,如果不是你们提供线索,我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找回我的女儿,也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让那些无辜的妇女孩童回到他们的家人身边,是我们该谢谢你们。”

    说完,他站起身,郑重的朝应望和魏云舒鞠了一躬。

    两人连忙避开,连连说不用。

    再落座,气氛比刚刚轻松了些,魏云舒招呼他们吃水果。

    灯光昏黄,董晓燕感叹,“没想到你们俩真的逃出来了。”

    应望犹豫着问:“那里后来怎么样了?”

    董晓燕说:“据我所知,他们应该是当天晚上发现你们不见了的,刚开始还以为是进山里找东西去了,可半夜都迟迟不见你们回来,就知道可能是坏了。于是,当天晚上村里就闹了起来,灯火通明的,我们几个也被看守的更严,不少人好像连夜往县里走,要去抓你们回来。”

    说到这,董晓燕笑了下,“只是他们并没能如愿,村子里轰轰烈烈的闹了近一个月,但始终不见你们的人影。”

    小树村,有直接参与拐人的、有盯梢放哨的、有买人的、有卖人的,完全是一个全员参与的人贩子村,村里面的人都知道他们干的是什么勾当。曾经好几次她试图从小树村里逃出去,自以为计划万无一失,却没想到才行动没多久就被发现了。而发现她的不是村里的狗、就是原本看着毫不起眼的人、或者是之前看着善良的人,总之,没一个是好人。一旦被人察觉到动静,那全村都会来抓,根本逃脱不了。

    全村都是眼线,被拐的人身上也被搜刮的一干二净,别说是能够用来下药的毒或者迷药了,就是一根不小心黏身上的头发丝都不见。双拳难敌四手,想逃出去几乎没有可能。

    董晓燕察觉到这点之后就老实了许多,当然,她并不是认命了,而是打算蛰伏下来等待时机。

    这一等,就等到应望和魏云舒逃跑的消息。

    不过,那个时候她、甚至整个小树村的人其实都不能百分百的确定他们俩究竟是跑了还是去山上被狼虎野猪等这些东西吃了。只是一直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这件事就成了悬案。

    直到她被救出来,差不多尘埃落定时听到她爸爸跟她讲的许望和段云舒这两个名字他才得已确定——对方不仅仅真的逃出了小树村,而且还把消息传给了他爸爸,从而救了她、救了其他人。

    因为没有亲眼见到人,所以董晓燕一直不太相信,但这并不妨碍她分析两个人能成功的原因:

    第一,小树村对于刚拐来的人看守的非常严,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会动手打、然后把人关在小黑屋子里,根本逃不出去;但他们俩不一样,他们一个是小时候被拐来的,一个干脆就是当地人的血脉,他们是完全在小树村长大的,大人常常会有“小孩子懂什么”的想法,所以自然会放松对他们两个人的警惕;

    第二,自从段家人全体暴毙后段云舒就一直是独居,因为从小性格冷淡的关系他一直不怎么跟小树村的人交际,十几年下来,小树村人也会习惯性的不怎么找他,哪怕一整天没看见人大家也基本不会想起他;

    而许望则是因为许家人不待见他,有时候他会一整天躲到山里去,刚开始小树村的人还会惊弓之鸟、以为对方是跑了,结果次次都在山里找到了人,一问就是他饿的受不了,所以去山上找吃的。次数多了,小树村人也习惯了,因此哪怕他们真的逃跑那天许家一整天没看到了许望,也只以为他是跟以前一样跑山上找吃的去了。

    对此,董晓燕怀疑前面那么多次一整天跑山上去找吃的是他故意干出来的事,目的就为了麻痹小树村人。

    不得不说,董晓燕真相了。不过这个主意不是应望想到的,而是魏云舒出的。在决定离开小树村之前,他们已经做了好多次实验,先是确定应望一整天不见人影许家不会来找人;然后确定他们两个一块一整天不见人影到傍晚都没人发现……之后,他们才带着东西真的跑。

    话再说回来,还有第三,那就是段云舒有钱有粮,他们能确保自己不被饿死。

    ……这多重原因混杂,才让许望和段云舒成功逃出了小树村,而这件事别人基本是无法复刻的。

    想清楚这些,董晓燕很庆幸,庆幸有人先一步去实践,最后杀出条血路将她救了出来。

    ……

    眼下,应望和魏云舒听完董晓燕讲述的后续,脸上的表情自然是复杂万分,不过幸运的是,最终结果是好的。

    接下来,董振中也说了一些营救过程,当然,有些不能说的他也没说,毕竟这么一桩大案,有些细节是不能透露出去的,哪怕应望和魏云舒是间接参与者也不行。

    不过应望和魏云舒对此也不是特别感兴趣就是了。

    应望只关心,“董叔,你们没将我和云舒的事情再告诉别人吧?”

    董叔,这个称呼是董振中自己说的,对方是自家的恩人,他不想处的冷冰冰的。

    应望和魏云舒也就顺势应了。

    “除了晓燕,我谁也没有说过。”董振中说:“云舒之前就叮嘱过我,我自然要说话算话,也不能让你们陷入危险中。”

    应望放心了,“谢谢董叔。”

    董振中问:“接下来你们是什么打算?有没有我能帮到你们的,如果有,千万别客气。”

    应望和魏云舒对视一眼,后者说:“还真有。”

    董振中问:“是什么?只要我能办到,我一定帮你们达成。”

    魏云舒开口,“我们想把身份证上的信息改一改。”

    董振中似有所悟,“改名字?”

    他可是知道的,他们俩现在对外称呼姓应姓魏,跟身份证上面的信息完全不同。他知道这是一种迷惑人的自我保护行为,防止真的有人找到这里来,然后说名字的时候却对不上,以此救自己一命。

    而现在,两人明显是想把这件事落实。

    应望是想改名字的。

    但魏云舒却说:“不止,如果可以的话我们想把籍贯一并改了,最好能让我们跟小树村一点关系都不沾。”

    应望想到了什么,猛地转头看向魏云舒,后者只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笑。

    应望心脏狂跳。

    董振中察觉了两人间的涌动,虽然他不知内情,但想想对方对自家的帮助,到底是答应了下来,就当是他们单纯想要褪去小树村这个烙印吧。

    吃过月饼,又坐着聊了会儿,董振中和董晓燕这才起身告辞。

    将两人送出院门后,应望就着屋里电灯透出来的光一步步往里走。

    他心情很不平静。

    一番话在喉咙口来回涌动,望着魏云舒走到电灯下,他脚下越来越慢。

    魏云舒转身,有些无奈的问:“怎么不进来?”

    “你提的那个要求……”应望声音不大,心中百感交集,“是为了……”

    魏云舒笑着接话,“为了你。”

    应望鼻尖一酸。

    魏云舒见他不动,又倒回去把人拉进屋,顺势将门关上,随后认真说:“别怕,我都知道。”

    你害怕的、担心的,我都知道。

    应望听着他放软至温柔的嗓音,看着他盛满笑意与坚定的双眼,从之前就一直狂跳的心脏此时更是跳动的不正常。

    自从他那个哥哥病了之后应家就一直在找他,一旦小树村的事情爆出来那势必会引起他们的注意,到时候对方一查就能发现端倪,然后汇集那些年被小树村拐走的、符合条件的名单,就很有可能发现他。

    而现在,魏云舒跟董振中提出不让他们的身份信息跟小树村有关,如果真让董振中办成了,那他的安全系数就会大大增加。

    他再小心一点儿,就基本没有被发现的可能。

    想到此,应望心里盛满了各种情绪,满满涨涨的装进了眼前人。

    第035章 第 35 章

    董振中办事效率很高, 不过几天时间就把事情办好了。

    从此,两人正式更名为“应望”“魏云舒”,籍贯为白云市, 而档案信息里也没记录更改过程。

    可以说,现在去查他们两个人的信息,只能看到表面的, 且从出生到现在都是这个信息。

    应望心底百转千回, 送走了董振中后, 憋着憋着竟然哭了。

    魏云舒猝不及防被吓一跳, 反应过来后赶紧手忙脚乱的安慰,“别哭, 从今天开始就都好了。”

    他低声劝着,声音温柔的不像话。

    应望哭的眼眶通红,从重生开始就一直压在他心头的大石头终于被挪开,终于让他以后能够放心喘气, 那种轻松又自在的滋味憋的他失声痛哭。

    他真的,逃开了!

    那个恶魔一样的村子不再是威胁,那个定时炸/弹一样的家基本跟他没了关系, 他以后就只是应望!

    他只属于他自己!

    趴着魏云舒肩膀哭了许久, 应望心里所有的情绪终于得以释放,理智上线后, 他看着已经被自己哭湿的肩膀后知后觉的不好意思起来。

    刚刚怎么就哭的那么惨?

    这不像他啊!

    听见应望不哭了,魏云舒稍稍侧眸就看到他满脸窘迫,心下了然,却没嘲笑, 只问:“发泄出来了?”

    应望有些羞窘的把自己身体挪开,“我……”

    呃, 这声音是不是不对啊?

    他噎住,又清了清嗓子,才尴尬的摸了摸鼻尖说:“刚刚是有点激动。”

    魏云舒笑了一声,“没事,你多窘迫丢人的事情我没见过,这又不算什么。”

    应望:“……”

    他气的瞪人。

    魏云舒转身出去端了盆水进来,转首带笑地问:“洗洗脸?”

    水都端来了,刚哭了一场,眼睛和脸确实不舒服,应望只能……

    “洗。”

    怕真的把人惹毛了,魏云舒也没再逗他,而是问:“晚饭想吃什么?我去做。”

    应望说:“还有块豆腐,一会儿煎了煮汤吧。”

    魏云舒应声,“好,我现在去做。”

    说完,他转身出去了。

    应望将毛巾打湿,然后洗了一把脸,最后把毛巾拧起来挂着。

    挂完之后,他又想起了刚刚的事情,不由得捂了捂脸。

    怎么每次都在云舒面前丢人啊……

    晚饭的时候,应望的情绪已经恢复到正常,如果不是知道内情,任凭谁也看不出他曾痛哭懊恼过。

    喝了一碗豆腐汤,应望突然问:“现在事情都结束了,那我们什么时候离开?”

    “随时都可以。”魏云舒直视他的双眼,“不过你舍得吗?”

    这半年多的时间,他们已经跟周围的邻居、买东西的顾客熟悉了,当然,最熟悉的还是张奶奶一家。尤其是应望,他跟他们的关系格外好,经常会给张奶奶他们送一些吃的,对方也知情识趣,所以双方相处的格外愉快。魏云舒自己倒还好,只是他觉得应望可能会不舍。

    而显然,魏云舒是了解应望的,此时应望听到魏云舒这么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我确实舍不得。”

    魏云舒点头。

    应望继续,“可舍不得又怎么样,我不可能在这个省待一辈子,为了这点不舍而冒那么大的风险,我不愿意。”

    魏云舒放下筷子,认真问:“考虑好了?”

    应望也放下筷子,直视魏云舒的眼睛,“考虑好了,还是离开吧,就去你说的永安市。”

    魏云舒定定的看了应望一会儿,才说:“好。”

    说实话,下这个决定让应望心里有一瞬儿其实感觉空落落的,可再想想留在这里会被应家人发现的风险,他顿时又感觉那点不舍也不算什么了。

    应望想,原来我也是个自私的冷漠人。

    不过既然下定了决心,那离开的事宜也该提上日程了。家里的东西都好说,能带走的就带走,带不走的就送给张奶奶他们。难告别的是活人。

    张奶奶一个老人带着两个孙子,家里穷的连孩子上学都送不起,据他了解,也就是他们租了张奶奶们的房子后他们的生活条件才稍微好了一些,不过即便如此也并不如何就是了。

    如今他们要退租离开,就意味着张奶奶他们一个月少了十五块钱的收入,这个打击无疑是巨大的。

    当然,可能这房子很快又能租出去,但这是最好的情况了,不一定真的能。

    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那永远是缥缈的,别人有永远不如自己有来得牢靠踏实。

    所以应望思来想去,反复考虑许久,最终决定把肉夹馍教给他们。

    张奶奶身子骨还硬朗,而且也是个爱干净的人,她撑起一个肉夹馍生意完全是没有问题的。何况还有刘青刘芳,两人年纪虽然不大,但也能帮着干许多活了,祖孙三人每天轻松一点能出摊卖一次肉夹馍,辛苦一点儿出摊两次都没问题。到时候他们的生活就能改善许多了,说不准真的攒了些钱之后张奶奶还愿意送刘青刘芳去读书,即便考不上大学,可能识些字也好啊,未来文盲只能干苦力,识字的人却有机会找个轻松活。

    这么思索着,应望也跟魏云舒商量。对此,魏云舒当然没有反对,不说这么做能帮助别人、改变别人命运之类的客套虚话,就单单肉夹馍是应望最先提议、也是他自己掌握的技术,想教给谁那是他的自由这一点,魏云舒都不会有任何的不赞同。

    商量好了,应望当即就去跟张奶奶他们谈。可万万没想到,在魏云舒这里没被反对,却在张奶奶那儿遭遇滑铁卢。

    “肉夹馍是你们自己的手艺,你们还要用来赚钱呢,教给我们不妥。”张奶奶这么说。

    应望说:“张奶奶,你们在白云市做生意影响不到我们的。”

    张奶奶纳闷,“怎么不会影响到?你们不也在白云市做生意吗?”

    应望沉默片刻,到底是说出了那句话,“过几天我和云舒就要离开白云市了。”

    张奶奶大惊,“你们要离开?”

    应望心中的不舍再次被勾起来,感觉自己连说话都艰难了起来。

    跟过来的魏云舒答了一句,“对,我们要离开了。”

    张奶奶问:“怎么这么突然?”

    魏云舒说:“不突然,早就想好的。”

    张奶奶问:“你们要去哪儿?”

    魏云舒笑着说:“还没确定呢,可能走到哪儿算哪儿吧,我们挺想去看看祖国大好河山的。”

    张奶奶:“……”

    张奶奶原本还想劝他们要安安心心过日子的,可话到喉咙口又突然想起来,应望和魏云舒一直都挺踏实的,是两个本分的孩子,所以对方这么说其实是不想透露。

    想明白这一点,张奶奶又把话咽了下去,转而说:“既然是这样,那我只能祝你们一路平安了。”

    魏云舒真心实意,“谢谢您。”

    应望鼻尖发酸,“张奶奶,这段时间多亏您照顾,现在我们要走了,也没有什么能报答的,这肉夹馍的做法不算难,您也能施展地开,所以您别推辞了。”

    这样一张方子,张奶奶自然是心动的,只是之前觉得她不能抢他们的生意,所以才拒绝了。可如今应望都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那再推辞就是作态了。

    何况有了这张方子,她也能好好的把阿青和芳芳养大了,不必再扣扣搜搜的连块肉都舍不得买。

    想到此,张奶奶感激的说不出话来,只能抓着应望和魏云舒的手不断说谢谢。

    那双眼睛里,还含着泪花。

    应望突然就觉得这样也好,他们都可以有光明的未来。

    既然说定了事情,那第二天应望就开始教张奶奶做肉夹馍了,炖肉的时候里面要加什么香料,鸡蛋是怎么放在肉里面煮的也说的很明白。

    炖肉的香料跟卤肉的香料有些区别,所以应望是不怕外传的。可即便如此,张奶奶还是一脸占了大便宜的样子。

    第一天跟张奶奶说他们的肉夹馍是怎么做的,第二天就叫张奶奶自己上手、而应望外场辅导。

    张奶奶也真不愧是做了一辈子饭的人,应望跟她讲通关窍后她就能做下来了,甚至饼子还做的比他们好!

    因为今天的材料是张奶奶准备的,所以自然也该张奶奶出摊,应望陪同,随行的还有刘青。

    到了地方,顾客们看到换了一个人和应望一块还有些好奇,纷纷询问魏云舒怎么没来。

    应望就解释说:“肉夹馍的手艺我教给张奶奶了,以后我就不卖肉夹馍了,如果大家想吃可以来张奶奶这里买,味道都差不多的。”

    顾客们:“!!!”

    平地一声惊雷,给顾客们炸傻了。

    良久,才有顾客急吼吼的问:“小老板,你这话什么意思啊,你们不卖肉夹馍了?”

    应望说:“对,不卖了。”

    顾客急问:“是暂时不卖了还是以后都不卖了?”

    应望:“以后都不卖了。”

    大家哀嚎,虽然张奶奶家的肉夹馍是小老板他们教的,可谁知道是不是真的一样啊!

    有顾客想起什么,赶忙问:“中午的肉夹馍不卖了,那下午的卤味还卖吗?”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问的时候那双眼睛里充满了希冀。

    原本没想到这一茬的人闻言也纷纷注目。

    应望看着他们的眼神,甚至都有点不敢说那个答案。

    可终究是要说的。

    “也不卖了。”

    众人:“!!!”

    有人小心翼翼的问:“你们自己不卖了,那会教给别人卖吗?”

    既然肉夹馍都教给了别人,那卤味应该也会的吧?这样一来,虽然换了个人卖卤味,可他们好歹还能吃上。

    应望却说:“不会。”

    众人:“!!!!!”

    这是什么惊天噩耗??!!!

    第036章 第 36 章

    应望和魏云舒小摊不摆的事很快就传了出去, 听到消息的顾客们那叫一个大惊失色。

    好端端地,怎么突然就不卖了?!

    到底出什么事了!!

    就在顾客们争相询问、想探明究竟之际,应望和魏云舒正在院子里忙着做下午要卖的卤味, 这也是他们在白云市做的最后一次卤味。

    应望想跟那些支持他们的顾客好好告个别,因此在以往的卤猪头肉、卤猪蹄、卤蛋和卤素菜的基础上,还搭了个锅来卤鸭。

    这次的鸭子不是半只整只的卖, 而是打算直接剁开, 然后给买卤味的顾客都送上几块肉, 也算是感谢大家这半年以来的支持了。

    对此, 魏云舒自无不应。

    两人一忙活就是一整个下午,其间张奶奶还带着刘青刘芳帮忙。

    刘芳对两人要离开的事格外不舍, 说了好几次,“应哥哥,你们能不能不离开啊?”

    说的应望简直都快不想走了,可再想想上辈子在应家的生活, 他还是坚定了决心,“不行的,已经决定好了。”

    刘芳哭丧着脸。

    刘青脸色也不好看。

    后来还是张奶奶看见应望在面对这个问题时表现的有些难受才出声叫他们兄妹别乱说话, 这才叫刘青刘芳停止了问话。

    不过, 他们心里依旧不太高兴就是了。

    但也没办法。

    到了出摊时间,应望和魏云舒推着板车到罐头厂门口, 一如之前的每一次出摊。如果不是顾客们早听到了消息,他们看着两人过来的景象都要以为今天跟之前的每一次出摊没有任何不同。

    有人将信将疑的问:“小老板,听说你们把肉夹馍教给别人了?”

    做好了心理建设的应望笑着说:“对,肉夹馍教给张奶奶了, 以后就是她在卖,大家如果想吃肉夹馍可以去张奶奶的摊子上买。”

    那人脸色一变, “那这卤味摊子……”

    应望回答说:“以后就不卖了。”

    那人:“!!!”

    亏他还以为是那些人乱说的!结果没想到竟是真的!

    众人已经七嘴八舌的问了起来,“为什么啊,好端端地为什么不卖了?”

    “是啊,我们每天这么多人来买卤味,也不至于生意不好干不下去了啊。”

    “小老板,你们要是有什么困难就跟我们说,我们帮你一块解决!”

    “对对对,都说三个臭皮匠还顶个诸葛亮呢,我们这么多人聚一块,你们的困难肯定能解决。”

    “小老板,你们这卤味好吃,你们要是不卖了,那以后我想吃都没地方买啊。”

    “……”

    听着这些话,应望嗓子堵着说不出话来。

    魏云舒把话题接过来,他抬起手先示意大家安静,然后才说:“各位,前段时间家里的亲戚来信催我们去一趟,只不过因为舍不得大家才一拖再拖,前两天亲戚那边等不及又送了一封信来,实在没办法,我们只能安排好这边抓紧时间启程。”

    魏云舒这话说的有理有据,脸不红心不跳的,听的周围人都信了。

    大家恍然,“原来是这么回事。”

    “亲戚一而再的催,怕是有什么急事,那的确该赶紧去一趟。”

    “是啊,万一有什么当紧的耽误了,那不是坏事么。”

    “就是可惜了你们的卤味,以后我想吃也买不着喽。”

    “……”

    老李头遗憾之余又觉得庆幸,幸好小老板们把肉夹馍教给了别人做,今早对方也在卖肉块,不然以后浩浩都没得吃,又得变回那种什么肉蛋都吃不下的样子。幸好幸好啊!

    ……

    眼下,魏云舒听了大家说的,笑了笑才说:“多谢大家理解,的确是亲戚那边催得急,不然我们也想多留些日子,只是不行……”

    顿了顿,魏云舒又说:“这些日子多谢大家赏脸光顾我们的小摊,临行之前,我们做了些卤鸭肉,今天在小摊上凡是买了东西的都会送几块。小小心意,不成敬意,希望大家别嫌弃。”

    这话说的格外漂亮,听的顾客们都不好意思了,连连说:

    “小老板客气。”

    “呀,今天还有卤鸭肉送呢,我这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

    “唉,如果可以,我宁愿用卤鸭肉换你们留在这里啊。”

    “我也是嘞。”

    “……”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虽然大家心里都很不舍,可今天有东西送也的确叫大家开心。唉,反正人家要走也是拦不住的,那倒不如赶紧多买点、多拿点回去吃!毕竟说不准这就是最后一顿了!

    一时间,人群宛若打架,争先恐后的购买卤味。

    刚还因魏云舒那些话而惊讶的应望这下也没有时间感叹魏云舒说的假话了,连忙帮着招呼。

    不出半小时,东西卖光了。

    不过这次顾客们买好了东西也没着急走,就拎着东西站一旁跟他们说话,有些年长的老人还叮嘱了许多路上小心、一路顺风的话语,听的应望心里暖洋洋的。

    应望想,不提在白云市里赚的钱、认识董振中后改过的信息,就单论这些顾客,那都是他所获的财富。

    一直到天麻麻黑,众人这才散去。

    回到家,平时不怎么开的电灯此时已经拉亮了,应望正想着晚上煮个鸡蛋面应付过去,就听见张奶奶从屋里出来说:“回来了?快来吃饭。”

    应望和魏云舒惊讶抬头。

    刘芳跟着跑出来,“应哥哥,魏哥哥,你们快来,我奶奶今晚做了好吃的,就等你们啦。”

    完全没想过这一出的应望和魏云舒迷迷糊糊的跟着进去。

    堂屋里,八仙桌上摆了蒸腊肠、豆角炒肉丝、青椒炒鸡蛋、炒干豆腐丝、辣炒鸡胗,以及中间一大钵的蘑菇炖鸡。四条长凳摆着,桌子四方还摆上了碗筷,花卷也装了一小篮子。

    这样的菜色以往是不可能出现在张奶奶家的饭桌上的,哪怕过年都没吃这么好。可现在,为了给应望和魏云舒践行,张奶奶张罗了这么一桌。

    应望鼻尖酸涩的厉害,他想,他何德何能。

    张奶奶见两人站着不动,又招呼了一声,“别站着啊,快坐下,等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

    刘青刘芳已经在舔嘴巴了,纷纷催他们坐。

    应望喉咙里堵着什么,“张奶奶,您……”

    张奶奶感叹着说:“你们明天不是要走了嘛,我拿了你们那一张方子也没有什么能报答的,只能请你们吃顿饭,也愿你们一路顺利。”

    胸中纵有千言万语,但看着张奶奶那双真诚的眼睛,终化成一句:“谢谢您。”

    张奶奶的做菜手艺很不错,这几样家常菜愣是让没感受过“家”的滋味的应望吃出了一种“家的味道”,腊肠咸香、肉丝不够嫩却意外可口、炒蛋香嫩、干豆腐丝有些许油炸香、鸡胗爽辣、炖鸡香嫩丝滑……他觉得真是好吃极了。

    最后一口花卷下肚,再来一碗鸡汤,那感觉简直不要太好。

    吃过一顿,又坐着聊天,其中自然会提到刘青和刘芳,于是应望犹豫片刻还是说:“张奶奶,以后有可能的话,还是送阿青和芳芳去读书吧,就算考不上大学,但能认得字也好。”

    张奶奶眉眼慈祥,“好,如果能认得些字,他们至少能过得比我好。”

    像厂子里招人,那首先第一条就得认字有初中高中毕业证,如果阿青和芳芳能读书,怎么都能比她大字不识一个地强。

    应望说的真心实意,“张奶奶,您是位有智慧的人,阿青和芳芳有您教导肯定能更好。”

    好话谁都爱听,张奶奶也一样,脸上全是笑,“能比我强就行了。”

    见张奶奶自知读书的好处,只是现在家庭条件限制了刘青和刘芳,那么以后有了机会,想必她一定会送孩子去读书的。

    既然如此,那应望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因为对方都知道。

    又坐着聊了会儿,大家才散。

    今天应望和魏云舒已经去火车站买了明天中午十一点多的火车票,虽说明早还有些时间可供他们收拾,但该提前收拾的还得提前收拾好。明早得准备在火车上吃的东西,毕竟这年头的火车可跟后世的高铁不一样,就比如他们明天那趟车,就得坐五十多个小时,有得熬呢。

    他们来到白云市之后添置了不少东西,衣服从里到外每人新增三四套,之前从小树村里带来的在路上都裹烂的差不多了,买了新衣服之后就给填了枕头。

    衣服收拾好、鞋子也收拾妥当,然后就是钱。

    摆小摊这半年多,除去花销的,他们还有三千多块钱,两人平分每人也有近两千块。因为早想着不会在白云市久留,所以他们也没有去银行开户,因此这些现金都得妥帖的带好。

    应望把这些钱分成好几份,然后在自己和魏云舒明天要穿的衣服里缝上些,别的不穿的衣服里也要藏、包括鞋子、布包之类的,一点一点分别藏好。这样就算真的被偷,他们也不至于身无分文。

    除开衣服、鞋子、牙膏牙刷毛巾肥皂等等这些个人用品,像新买的床单、被罩、枕套、枕巾之类的也要装好,至于类似被褥这种实在太大、但邮递又没有地址可供签收的东西就只能送给张奶奶他们。

    还有厨房里那些添置的东西,小锅菜刀小盆香料辣椒干菜等等这种体积相对较小的他们也都收拾上,至于油酱醋这种用玻璃罐子装上易碎的东西就留下,包括案板、大盆、大罐子等等之类的也带不走。

    还有客厅里的桌子、出摊用的板车等等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也一并留给张奶奶他们,他们要用就用,不用扔掉也行。当然,应望知道他们肯定会用的,这年头没有破烂可扔,东西都是用得着的。何况这些东西都是近半年才置办的,东西基本都是八成新,扔了也可惜。

    零零碎碎、杂七杂八,最后收拾了两大包出来。

    不过第二天跟张奶奶说这些东西送给她的时候她死活不要,坚持要用钱买,最后一阵推拒,应望收了五块钱。

    张奶奶转头就给他们塞了四个肉夹馍、七八个煮熟的鸡蛋以及六个花卷。

    得了,这下根本用不着应望自己准备火车上吃的东西了。

    火车十一点多出发,应望和魏云舒肯定是要提前过去的,而且宜早不宜晚,两人差不多九点钟就带着东西离开了,在张奶奶祖孙三口不舍的目光里,慢慢消失在巷子尽头。

    一路出去的时候,还碰到不少熟人,不管之前关系如何,大家此刻都纷纷出言祝福他们一路顺风,叮嘱得空了再回来看看。

    第037章 第 37 章

    火车哐当哐当的往前行驶, 和大片的农田擦身而过。正值割水稻的季节,金黄的稻田里有许多正弯腰劳作的人。

    应望和魏云舒没能买到卧铺票,只买到了两张连号的坐票。不过幸运的是, 由于正逢秋收之际,原本可能会出门走亲戚的人此时都在忙碌着地里,因此车厢里的乘客不算特别多, 至少不是拥挤的无法行走、也基本没有站票的。

    这样的场面让应望和魏云舒都微微松了口气。

    有道是财不外露, 出门在外两人都不敢掉以轻心, 因此身上穿的是之前那已经用来填枕头的旧衣服, 颜色灰扑扑的,且因为破烂被应望又缝了几块补丁上去。虽然选择的是差不多颜色的布, 可眼神好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那是缝补过的衣服。如此一来,不说家庭差,但绝对不能说是好的那一类人。

    至于他们带的两个大包袱,一个放在座位底下, 另一个连同装有食物、水杯、洗漱用品等东西的小包一块放在了架子上。

    应望坐里边,魏云舒坐外面,坐他们对面的是一对母子, 至于孩子的爸爸则坐在隔了一条过道的位置上。

    小孩儿看着五六岁大, 一上车就很兴奋,转着圆溜溜的眼睛左顾右盼, 兴奋的跟他妈妈指着这个那个地说。

    应望观察了一会儿,发现小孩只是有点激动、但并不闹人之后就将视线放在了窗外。

    没有手机电脑的时代坐火车其实很难熬,尤其是还是这么长时间的坐着。应望撑了一会儿就撑不住了,觉得无聊透顶。

    对面的小孩兴致也消了, 靠在他妈妈怀里睡着了。

    旁边的男人见状就轻声说:“清清,我来抱他吧。”

    女人摇头, “没事,向阳好不容易睡着了就让他睡,别一会儿动来动去又给闹醒了。”

    男人一想也是这么道理,“那行,你累了喊我。”

    女人点头,“知道了。”

    不仅仅是这个小孩,车上很多人在最初的新鲜过后也开始觉得无聊犯困,有人会围在一块聊天,有人则闭着眼睛睡觉。

    说实话,这环境其实挺催眠的,何况前半年应望已经习惯了下午睡个午觉,所以他无聊着无聊着就开始点脑袋,竟是差点一头栽了下去,幸亏魏云舒在旁边扶了下。

    应望被这一栽弄的一个激灵,听见魏云舒问他,“困了?”

    应望揉了一把睡眼惺忪的眼睛,“有点。”

    魏云舒说:“那你睡一会儿吧。”

    应望提醒了一句,“东西……”

    魏云舒说:“我看着。”

    对他应望自然是放心的,“那我睡会儿。”

    魏云舒低声,“睡吧。”

    于是应望靠着靠背睡了过去,不过睡着睡着脑袋就朝魏云舒歪了过去。魏云舒感受着肩头的重量侧眸看了眼,唇角弯起笑,也没动,就任他靠着了。

    应望再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开始变黑了,火车上的餐车也开始叫卖,空气里混着食物的香。

    应望迷糊的坐直身,然后醒了醒神,就见对面的小孩在盯着自己看,当自己看过去的时候,他还朝他露出个灿烂的笑,应望瞬间心情就变好了。

    这时,魏云舒开始说话了,“睡醒了?”

    应望嘴里答了声,“醒了。”

    转头,看见魏云舒在用手揉肩膀,他问:“身上坐僵了?”

    魏云舒笑了下,“是啊。”

    应望被他笑的不明所以。

    对面的小孩突然说:“叔叔,你刚刚一直靠着这个叔叔睡觉呢。”

    应望一懵,“啊?”

    小孩儿把自己的脑袋往他妈妈身上一靠,然后睁着那双大眼睛说:“就像这样,叔叔你这样睡了好久哦。”

    不知道为什么,被他这么一说,应望的脸颊竟然有点烧。

    偏偏那小孩儿还在说:“这个叔叔对你可真好。”

    眼看着应望尴尬,小孩的妈妈赶紧插话,“向阳,人少鬼大说什么呢。”

    向阳吐了吐舌头,“不说了不说了,每次人家说真话妈妈都要说人家。”

    女人点了点他脑袋,然后略感歉意的朝应望和魏云舒说:“不好意思啊,这孩子被家里人宠坏了,你们别介意。”

    应望清了清嗓子,“没事。”

    魏云舒看着这对母子若有所思。

    应望刚睡醒,不洗把脸觉得有些不舒服,“云舒,我去洗洗脸。”

    魏云舒立刻起身出去把架子上的东西拿下来,还问:“渴不渴、饿不饿,吃不吃东西?”

    应望站出去就看见好多人已经在吃东西了,而且现在确实已经到了吃饭的点儿。他说:“把杯子给我吧,我去洗脸的时候顺便接点热水过来。”

    魏云舒就把东西拿给他。

    车厢头这边人不算少,有上厕所的、接水的、抽烟的,应望先去洗手洗脸漱口,然后又排了一会儿队才把水接到手。

    回到座位上的时候魏云舒已经把要吃的东西拿出来了,是花卷和鸡蛋。这两样东西不需要热,就着刚接的热水就足够一顿。

    对面的一家三口也吃上了,小孩儿自己拿了个白水蛋在剥壳,夫妻俩则是饭团就白开水,看起来家庭条件不差。

    现在天气虽然开始转凉,但温度并不算太低,张奶奶给装的花卷和鸡蛋都得吃完,不然放明天可能会放坏。应望和魏云舒分着把花卷吃完了,鸡蛋只剩下两个,但肚子没怎么饱,于是两人又拆了一封饼干就着吃,打算晚点的时候再把剩的两个鸡蛋解决了。

    对面小孩儿看他们吃饼干有点想吃,眼巴巴的看了会儿,然后张嘴问:“叔叔,我用饭团跟你们换饼干好不好啊?”

    聪明又懂礼貌的孩子让应望十分有好感,他笑了笑,在孩子妈妈阻止前说:“不用饭团换,我送给你。”

    小孩儿很惊喜,“谢谢叔叔。”

    应望将饼干递了过去,“你自己拿,不用客气。”

    小孩伸手拿了两片。

    他妈妈轻轻瞪了他一眼,然后才说:“这孩子禁不住嘴,看到别人吃什么都想吃。”

    应望不在意的说:“别说小孩儿了,我们大人都禁不住嘴。”

    她把装饭团的饭盒打开,“如果不嫌弃的话可以尝尝我的手艺。”

    很明显,她是不想欠人情。

    应望想了想,伸手拿了一个,还开玩笑说:“这下是我占便宜了。”

    她说:“自己做的东西,不值钱。”

    话是这么说,可这饭团却是稻米做的,那可是细粮。而且应望咬一口才知道里面放的有白糖、芝麻和油炸花生,吃一口又甜又酥,味道很不错。

    “挺好吃的。”应望说。

    女人是这么说的,“出门在外,总得吃点好的,不然身体熬不住。”

    应望很赞同。

    经过这么一遭,双方很快就熟悉起来了,且互通了姓名。那个女人叫林清清,她丈夫叫邱强军,儿子叫邱向阳,他们是来白云市走亲戚的,现在则是要回家去。

    林清清问:“我们在沛山市下车,你们到哪儿啊?”

    应望说:“永安市。”

    邱强军就说:“那还挺远的,我记得要坐两天多时间。”

    应望说:“是,比沛山市远一些。”

    邱强军感叹,“那你们还有得熬。”

    应望不在意的说:“到了之后再好好歇歇。”

    “这样也辛苦啊。”林清清说:“我有个弟弟以前就是运输队的,之前要是跑长途,那每次一离开就是半个月一个月的,回来的时候风尘仆仆的,看着满身疲惫,路上熬人着呢。”

    魏云舒接话,“运输队啊,这可是个好工作,没技术还进不去。”

    林清清脸上带笑,“也是我弟弟的运气,正好碰到运输队缺人,然后他又会开一点儿,被他们队长带了一段时间就出来了。”

    邱向阳抬起脑袋问:“妈妈,你说的是二舅和丁舅舅吗?”

    林清清说:“是啊。”

    邱向阳面露崇拜,“他们可厉害了,每次都给我们带好吃的!”

    林清清失笑,“你就知道吃。”

    邱向阳嘿嘿笑,又认真说:“妈妈,我想他们了。”

    林清清心里一软,“等回家你就能见到了。”

    邱向阳乖乖点头。

    邱向阳是个聪明又乖巧的孩子,而且还人小鬼大,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总之挺招人喜欢。有他在,原本觉得无聊难熬的路程都变得有趣了很多,时间流速好像变快了。

    不过旅程本身并不那么让人愉快就是了,这年头小偷很多,因此得精心的看着东西。应望和魏云舒不敢同时睡,必须得换着来。因为应望白天睡过,前半夜就魏云舒先睡,后半夜换应望。

    应望睁着眼睛熬完上半夜,换了魏云舒之后睡着了才不到两个小时,突然就被一声尖叫吵醒。

    不仅仅是他,这节车厢的人都被吵醒了,大家纷纷朝吵嚷的地方投去视线,想知道究竟出什么事了。

    原来,竟是有人下车的时候企图浑水摸鱼,想把别人的行李一块顺走,结果被人家抓了个正着,然后就闹开了,还招来了车厢乘务员。

    应望搞明白事情之后,这才发现火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到站停车了。

    周围议论纷纷满是吵嚷,不少围观群众都在谴责那偷东西的,同时赶紧去检查自家的东西还在不在,别被人给摸走了。结果这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真有好几个人的东西不见了,车厢里顿时闹的更厉害。

    应望见状也要去检查他们的东西,但魏云舒拦住了他,“我刚看过了,也一直盯着呢,东西没少。”

    应望这才放了下,同时心想:这叫什么事啊!

    第038章 第 38 章

    最后那个当场被抓住顺东西的乘客被乘务员带走了。因为那几个东西被偷的顾客, 车厢上的乘客还挨个被检查了一番,只是不知道偷东西的人是早就下车了还是东西被藏的太好,总之最后丢失的东西也没能找回来。那几个乘客只能自认倒霉, 骂骂咧咧许久。

    等这一通闹腾完,列车早已启动,而车窗外的天也已经亮了。

    魏云舒对应望说:“还早, 你继续睡吧。”

    应望打了个哈欠, 说了句好就又睡了。这一觉就睡到了十点多, 车窗外的阳光照耀, 很晃眼睛。

    魏云舒见他醒了,起身去了趟厕所。

    中午应望和魏云舒每人买了份盒饭, 虽然价格不便宜,但很丰盛,吃的都挺满足。

    下午晚上七点多,火车抵达沛山市, 林清清一家下了火车。离开之前,已经坐火车坐萎靡的邱向阳还打起精神跟他们说再见。

    火车上有人上来有人下去,就这么又熬了一天两夜, 第三天下午四点多, 火车总算是到了永安市。

    应望和魏云舒带好东西下去。

    火车站里的人不少,如蚂蚁一样稠密的人群拥挤着朝外走。

    而永安市上空, 天青云淡,无疑是个很好的天气。

    车站外有不少拉生意的人,什么旅馆住宿热水,还有摆摊卖各种吃食的, 真是好不热闹。

    而魏云舒却低声跟应望说:“别管他们,跟我走就行。”

    应望狐疑的看了他一眼, 嘴里答:“好。”

    魏云舒轻车熟路的带着应望走了一段路,然后上了一辆绿皮公交车。他这娴熟的样子,看的应望疑窦丛生。

    云舒对这里好像很熟悉……

    应望看向魏云舒,只见他正朝窗外看。

    说实话,永安市远比白云市来的要繁华,不仅建筑更高、路面更平整,就连行人的穿着都很靓丽。人们的服装不再是灰白黑居多,也不再是手工裁剪,而是工厂出产的红、黄、紫、绿等鲜亮颜色为主的喇叭裤、连衣裙等,价格明显更贵。骑自行车的人也不少,甚至连桑塔纳小汽车都能看到。

    公交开过一段路的时候,应望还看到不远处有施工队正在修房子。很明显,永安市的建筑行业开始了。

    不知怎地,应望突然想起魏云舒上辈子跟自己说过他的腿是怎么断的这事,他当即眼皮子就是一跳。

    云舒的腿受伤不会就是在永安市吧?

    这么想着,应望定定的看了魏云舒好半晌。

    魏云舒都被他盯的无奈了,“怎么一直这么看着我?”

    应望轻声问:“你上、以前是不是来过这里?”

    “以前”指的是上辈子。魏云舒知道他会问这个问题,也准备好了答案,“来过。”

    应望声音更轻了,“没听你说啊。”

    魏云舒解释,“都不是什么要紧事,也不值得说。”

    应望回想起上辈子他们重逢时的场景。那个时候他已经病的很严重了,身体很瘦、皮肤也不好,甚至连吃饭的胃口都不怎么样。当时他们点了不少的东西,不过谁也没把注意力放在吃上面,而是在讲述自己的故事。

    当时应望没察觉,现在回想起来才发现那个时候差不多都是自己在讲,魏云舒虽然简单概括了一些他经历的事情,可也很简短,比如说“腿是在工地出事的”“找到了,不过他没福气“现在在跟垃圾打交道”等等之类的话,因为当时魏云舒看起来心情不是很好,应望就猜测这些事应该都是魏云舒的伤疤,所以也没忍心问的太详细,就一直在讲自己。

    那么,按照那些简陋的消息,加上云舒对永安市这么熟,那他是不是在这里待过些时间呢?

    不然他怎么会提议来这里?

    应望后知后觉的想到这个问题。

    公交车上并不是什么方便说话的地方,应望纵然有问题想问清楚,可到底是按捺住了,只问了个无伤大雅的问题,“还有多长时间能到?”

    魏云舒微愣,继而说:“应该还有十来分钟。”

    应望点点头,“那快了。”

    魏云舒探究的看了应望一眼,嘴皮动了动,却没声。

    很快,公交车到了目的地,两人下车。

    魏云舒边走边跟应望介绍,“这是永安市的大学城,现在有永安大学和永安师范大学,永安医科大学正在修建当中,周围还有幼儿园、小学、初中和高中,既然你想做美食生意,那这里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

    应望听着点头,“确实不错。”

    在大学附近做生意,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何况医科大还在修,工地上的工人也是一批客户。

    两人边说边走,然后到了一家招待所,魏云舒说:“其它的暂且不提,先落脚休息好了再说。”

    现在的招待所生意其实不怎么好了,毕竟各种旅馆、旅社之类的都冒了出来,种类一多,顾客自然被分流。不过住在国营的招待所里有个好处——安全,不用担心遇到黑店。

    两人做好登记,要了间双人房。

    之后就是洗脸洗澡换衣服,把浑身上下都洗刷一遍后才觉得舒坦了。当然,累意也争先恐后的涌了上来。在火车上虽然有睡觉,可一路都紧绷着神经,怎么可能休息好。

    现在一放松,那简直瞌睡汹汹。

    应望横躺上床,没一会儿就要睡过去。

    魏云舒擦干头发出来,见他这么困,想了想俯下身问:“睡了?”

    闻言,应望睁开眼,结果被他这怼脸弄的直接心律不齐,竟都忘了回话。

    两人视线相撞,一时谁也没开口。

    奇怪的气氛无声无息的在彼此间蔓延,应望突然发现魏云舒的眼珠有些偏褐色,睫毛也很长。

    应望心跳很快,视线突然就挪开了,脸也有些红。

    魏云舒眼神落在他发红的面颊上,心痒手也痒,不过到底是克制住了,只笑了声,“没睡啊?”

    应望声音不大,“没。”

    魏云舒问:“出去吃还是买回来吃?”

    应望脑子不太清醒,“买回来吧。”

    魏云舒终于把俯下去的身竖直了,那放的轻柔音调却不变,“我去买,你想吃什么?”

    应望掩饰性翻了个身,把脸埋下去,假装自己很困倦,“随便吧,我现在只想睡觉。”

    魏云舒看破不说破,眼睛里都是细碎的笑意,“行,那我看着买。”

    应望嗯了声以示回答。

    魏云舒又多看了两眼他红透了的耳朵脖子才转身出去。

    听见关门声,应望这才把身体翻回来,他脸上的热度还没下去,但睁着的那双眼睛里却一点困意都没了。

    他抬手摸向自己的心脏,跳的是那样的剧烈,尤其当他想起和魏云舒过往的点滴时,那颗心脏更是不受控制的飞快跳动着,咚咚咚,一声接一声,简直要穿透他的鼓膜。

    应望想,你可真敢啊。

    云舒对你那么好,你竟然还觊觎他。

    一边谴责自己,一边又想:

    云舒对你那么好,你怎么能不心动、不觊觎?怎么能舍得不把他叼进自己的窝里藏着?

    两个小人反复在脑子里打架,应望又烦又心虚,但又舍不得放开。

    还不等他纠结出个所以然来,就听见门口有人在用钥匙开门。不用想,九成九是魏云舒买好东西回来了。应望原本想装睡,可又觉得容易露馅,干脆装成一副刚睡醒的样子揉着眼睛从床上起来。

    果不其然,开门就是魏云舒。

    应望假装打了个哈欠,“你回来了?”

    “回来了。”魏云舒关上门,问:“我吵醒你了?”

    应望含糊的应了声。

    这回答,招的魏云舒朝他打量一番,而这一打量就发现了古怪。

    应望的脸依旧还有些红,但脸上却没有睡痕,人也不像是睡着后被吵醒的模样。

    应望没睡,他在骗他。

    为什么?

    魏云舒陷入沉思。

    边思考,魏云舒边说他买了些什么东西回来,这个时候魏云舒就感觉到应望在看他,可当他把视线望过去的时候又感觉应望可能是在发呆。

    魏云舒越发感觉不对,他转身走过去,抬起手在应望眼前晃了晃,“想什么?这么入神。”

    想终身大事呢。

    当然,话是不敢这么回答的,“睡眠不足,在发呆。”

    魏云舒直觉他没说实话,“真的?”

    “是啊。”答了这两个字,应望走到桌边,转移话题说:“我现在是又饿又累,赶紧吃了睡觉。”

    魏云舒更觉古怪。他看着低头啃包子的人,那头也不抬的样子,如果不是足够了解他的习惯,魏云舒恐怕都要觉得他这专心致志的模样是正常的。

    可偏偏,事实并不是这样。

    魏云舒若有所思。

    实际上,应望此时都要被魏云舒这目光盯的头皮发麻了,他感觉自己好像露馅了,被魏云舒给看出了端倪,不然他不会一直这样盯着自己看。

    应望受不住这个目光,默默深吸口气,努力摆出疑惑的表情,“云舒,你怎么还站着,不饿吗?”

    魏云舒终于动了,“饿。”

    应望说:“那你赶紧过来吃东西啊,不然一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

    魏云舒勾起唇笑,“好啊。”

    这笑笑的应望咽了咽口水,他啃着包子心想,以前也没觉得云舒笑起来这么帅啊。

    这难道就是察觉到心意后的后遗症?

    正想着,眼前递过来一样东西,“别光吃包子,这烧饼也不错,尝尝。”

    应望眼睛落在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上看了两秒,然后才把东西接了过来,嘴巴里答了一句,“哦。”

    魏云舒挑眉,没忍住笑了出来。

    第039章 第 39 章

    应望被魏云舒笑得脸上本就没怎么散下去的热意更甚。

    他有些懊恼的问:“你笑什么?”

    魏云舒唇角含笑, “笑你这躲躲闪闪的样子很可爱。”

    也不知道是被“可爱”两个字激了、还是自己行为被魏云舒戳破的羞恼,总之应望瞪了他一眼,“你说什么呢!”

    “不是吗?”魏云舒反问, “你不是在躲我?”

    那确实有点。

    应望顿时气虚,声音低了两个度,“没有。”

    魏云舒眼睛里的笑意不减, “真的?”

    应望撞进他那双眼睛里, 他清晰的在里面看到了自己。霎时间, 风轻了声静了, 世间只剩下自己疯狂跳动的心脏。

    “云舒……”应望不自禁的张了口。

    魏云舒笑着应,“嗯?”

    他脸上带着蛊惑人的笑, 就连声音都温柔的像是惹人发晕的春水,他们视线交缠,应望脑子有点犯晕,“我……”

    魏云舒接, “你什么?”

    应望慢慢说:“我是有点躲你。”

    魏云舒音调没变,跟鼓励似的,“为什么躲我?”

    应望声音轻了些, “你是个好人。”

    魏云舒一时没懂。

    但应望已经接着说了, 跟自言自语似的,“所以我不能害你, 不能偷偷想你……”

    后面两个字他声音低的几乎听不见,如果不是魏云舒眼睛一直看着他、一直专心致志的听他说,他恐怕都要错过他究竟说了句什么。

    应望说完这句,理智好像归拢了一些, 眼皮也垂了下去,“你那么好, 我不能耽误你。”

    你那么好,我舍不得放开,但我更舍不得害你。

    想到这里,原本装着羞意、踌躇、紧张等情绪的应望心里空落落的,他低落的垂下脑袋,脑子里更是乱糟糟的。

    正乱七八糟的想着,突然伸过来一只大手将他脸抬了起来。应望顺着力道抬起眼,就见魏云舒笑容无奈的看着他,“怎么会这么想?”

    应望一时没反应过来。

    魏云舒指腹在他脸上轻轻摩挲了两下,继续说:“我以为你能感受到的。”

    应望一怔,不觉出声,“什么?”

    魏云舒轻轻一叹,“我以为你能感受到我的心意,能感受到我对你的想法,能感受到我想要你。”

    应望脸上的惊讶掩藏不住,“怎么会……”

    “怎么不会?”魏云舒反问:“不然我当初要离开那里的时候为什么只告诉了你,为什么要费尽心思的帮你摆脱许家?难道在你眼里,我就是个老好人、或者是个闲得没事干想拯救世界的人?”

    应望惊讶张嘴。

    魏云舒眼睛落在他的唇上,手指动了动,到底是没挪过去。

    他定定的说:“还不是因为那个人是你。”

    应望的惊讶简直掩饰不住。

    耳畔安静又嘈杂,声色混沌不堪,可他却又能从那些凌乱的东西里听清魏云舒说的话。他费力的摒弃所有扰乱他视线的东西,理智慢慢回归,然后追寻着魏云舒描述的内容回到过去,他想:我怎么会那么觉得呢?

    云舒从小跟小树村的人就不亲近,他在村子里甚至没有关系稍微近一点的朋友,哪怕连段家那些他所谓的兄弟姐妹关系都不如何,反正他从来没看见他们出双入对过。可就是这样一个对谁都冷淡甚至冷漠的人,却会给他吃的、帮他捡柴火,会在他快被许家人打死跑出来的时候收留他、会给他上药,会千方百计出主意谋划怎么离开小树村、会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陪着他上演“狼来了”的戏码麻痹小树村所有人,会愿意带着一无所有的他离开那个罪恶的村子……

    应望想,如果换个人云舒会愿意吗?

    这么一假设,应望甚至想象不到那个人会是谁。好像谁都不合适,因为云舒跟他们关系真的很疏远。

    所以答案就很清楚了。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拨开那层迷障的云雾,应望终于窥见了藏匿其中的真相。

    魏云舒一直注意着应望的情绪,不曾放过他一丝一毫的变化,此时见他这恍然之感,只问:“想明白了?”

    应望点头,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魏云舒注视着他的双眼。

    应望只觉得巨大的惊喜与不可思议要将自己淹没,他的整颗心此时就像一只展翅即飞的鸟雀,鸣奏出清脆欢快的啼响。他有些微微的害羞,但却没再躲避开魏云舒的视线,唇瓣一张,说:“我以前确实没想到。”

    两人间隔了半个人的距离,但却笼罩出了一个独属于他们的空间,“现在听你说了我也觉得不可思议。”

    胸口的鸟雀已经展翅高飞起来,速度快的常人根本追不上。应望却没管它,他只对魏云舒说:“但我很高兴。”

    魏云舒笑了。

    应望眼睛亮晶晶的,又补充,“很高兴很高兴。”

    魏云舒脸上笑容更甚,感觉自己那颗紧张又期待的心落到了实处。它被温暖所包裹着,被应望毫不掩饰的直白话语抚慰的舒服极了。

    两人相视笑着,连周围的空气都被撒了糖进去,甜丝丝的蛊惑人。

    当晚的睡梦里,应望梦见自己躺在一块大大的棉花糖上面,棉花糖又软又甜,舒服的他浑身毛孔舒展,嘴角的笑容就没下去过。

    直到第二天醒来,想起昨天发生了什么之后他眼睛里顿时又钻了笑进去,心情好的仿佛要飞起来。

    我和云舒在一起啦!

    云舒是我的啦!

    嘿嘿嘿嘿。

    想到这一点,他遏制不住的笑出了声来,感觉下一秒就能飞上天跟太阳肩并肩。

    “笑什么呢?”突然,魏云舒的声音响起。

    应望听见声儿扭过头,眼睛里的欢喜没散,整个人都洋溢着一股快乐的气息,对着已经坐起来的人张嘴就是:“早上好啊,男朋友。”

    魏云舒没想到他会这么称呼自己,一时还真的愣了下,但很快回过神来,并因此软了眉眼,“早安,男朋友。”

    应望朝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大清早的,笑这么招人。

    魏云舒扯了扯薄被,转移话题问:“早上想吃什么?”

    应望顺着话思考,“周围都有什么?”

    “还挺多的。”魏云舒回忆着昨天出去看到的摊贩店家,“有包子铺、点心铺、混沌店,还有常见的餐馆之类的。”

    应望一时拿不定主意,干脆说:“那我们出去逛逛吧,看着哪个好吃吃哪个,顺便考察考察行情。”

    魏云舒说:“行啊。”

    睡了一觉,还做了个美滋滋的梦,应望浑身疲惫尽消,感觉跑个八百都不成问题。他一把掀开被子,然后利落的下床,拿着衣服刚想换的时候突然又停下动作。

    他有些不好意思。

    明明以前在魏云舒面前换衣服的时候也没有别的感觉,怎么现在就觉得别扭不行了呢。

    魏云舒其实刚开始的时候也没有多想。不提他们在小树村有时候会同床共枕,就说离开小树村之后,路上吃睡什么的大多轮换着来,身体和衣服脏的受不了遇到水要洗的时候也没怎么避着对方,到了白云市两人依旧睡一床,换衣服的时候也是在屋里……刚开始的时候他确实还有点别的心思,不过那个时机不对、他们之间也没挑破那层关系,应望大咧咧的没感觉,他慢慢的也就习惯了。而这么长时间下来的习惯下来,以至于他觉得这都是件稀松平常的事情。可现在看着应望停住动作,那种异样感瞬间就爬上了心头。

    清早的反应本就没消,刚刚还被勾起了火,这会儿想到应望换衣服的场景,他声音都哑了些,“不是要换衣服吗?”

    这声音,听的应望尾椎骨都麻了,脸颊更是滚烫。他用那点残存的理智想,以前不讲究,现在可不能当着云舒的面换衣服了。

    他清了清嗓子,说:“云舒,你转过去。”

    魏云舒装的挺像那么回事,“以前换衣服不都是这样吗,怎么现在还这么多要求了?”

    应望指尖一抖,手里的衣服差点掉了下去,“又不一样。”

    魏云舒佯装不懂,“哪儿不一样?”

    应望被他逗的又羞又恼,故意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然后恶声恶气地说:“不一样就不一样,快点转过去!”

    魏云舒被他这个反应逗笑了,但魏云舒很清楚,如果自己真的在这个时候笑起来,那应望真的要恼羞成怒,“好好好,我转过去,你换吧。”

    说完,他就真的转过了头。

    应望警惕的看着他,见他真没有要转过身的意思才赶紧把衣服换了。

    魏云舒听着后面窸窸窣窣的声音,心头一阵发痒。他闭了闭眼,结果满脑子都是以往应望不设防时换衣服的场景,那白皙的皮肤、削瘦的腰肢……

    要命。

    魏云舒咬紧了后糟牙,觉得自己简直是在找罪受。

    偏偏这个时候应望还出声了,“我换好了,你可以转过来了。”

    魏云舒感受着身下一直存在、结果现在反应的更剧烈的东西,深深地吸了口气,语气尽量平稳,“你快去洗漱吧。”

    应望见他还在床上不动,一时没反应过来,“你赶紧起来,我们一起洗漱了出门。”

    魏云舒觉得他简直是故意的。

    “云舒?”应望疑惑。

    魏云舒扭过身,一条腿支着,故意跟流氓似的,“你难道要看我换衣服?”

    “轰”地一声,应望闹了个大红脸。

    他终于反应过来了,然后赶紧去拿自己的洗漱用品,拉开门丢下一句“我去洗漱”就逃也似的跑出了屋。

    魏云舒松了口气,身体直接躺回床上,不断在心里默背公式,等着那股火自己消下去。

    第040章 第 40 章

    永安市是一个大城市。

    自行车叮铃铃的响声闹个不停, 周围的人家户里偶尔传来一两声嬉闹。不论摊贩还是店家都早已开门,卖吃食的位置上飘来扑鼻的香气,卖CD的店里放着港海的歌曲, 配上这年头特有的夹领衬衫、喇叭裤和碎花裙,一种复古的生机跃然于前。

    应望一路从招待所里出来,看到这些差异变化, 感叹还是南方地区经济发展的快一些。

    当然, 他更多观察的还是饮食。

    摆摊的商贩多数卖的是各种粉, 卖面的较少, 也有卖包子饺子馄饨这类面食的,个头略精巧, 但数量不少,很实在。店面大多开的是炒菜馆、也就是正儿八经的饭店,主食多为米饭,而顾客也更爱吃米饭一些。此外, 还有卖烤红薯的、卖洋芋粑的、卖米糕的、卖油条豆浆的、卖冰棍汽水的……

    所卖很丰富,闻起来也很香。

    应望转头跟魏云舒说:“我们去买点油条豆浆吧。”

    魏云舒自无不应,“好。”

    卖豆浆油条的只摆了一张桌子供客人坐, 这会儿已经过了上班上学的时候, 摊子上只有一位客人。

    应望和魏云舒过去坐下,然后每人点了一根油条和一碗豆浆。

    老板上食的速度很快, 没一会儿东西被送上来。

    油条就是后世常见的那种油条,用油炸的酥脆,咬一口是满嘴的油香。

    令应望真正侧目的是豆浆。

    豆浆并不只是孤零零的一碗汁水,里面还放了虾皮、小榨菜、油炸花生、紫菜碎和少许葱花, 料很足,吃起来满嘴咸香。

    应望上辈子吃的都是甜口豆浆, 里面只加了糖,今天乍一下吃到传说中咸口的豆浆,瞬间就被这种奇特的味道给俘获了。要他说,咸甜之争完全没必要,两种口味的都很好吃嘛!

    魏云舒留意着应望的神情,问:“怎么样,吃得惯吗?”白云市豆浆是吃甜口的。

    应望咽下嘴里的东西,点头说:“还不错,挺香的。”

    魏云舒笑了,“吃得惯就好。”

    应望问:“你呢?”

    魏云舒答:“我也觉得不错。”

    到这,应望终于想起来因为昨天那一系列的表白事件让他忘记了什么——云舒跟这个城市的关系,他还没问清楚。

    这么想着,之后应望就处处留意,接着他就发现魏云舒对这个城市确实挺熟悉的。比如刚刚买油炸酥饼的时候,老板是个热情的老婆婆,因为摊子上不忙就跟他们聊了起来,只是老人家不会讲普通话,地方口音非常重,有些词汇应望连蒙带猜都没听懂,但魏云舒却毫无障碍,还跟着说了起来——因为那两个词汇魏云舒用普通话老婆婆也听不懂,就转了方言。

    经过这么一遭,应望心里有谱了。

    于是,等边吃边将附近逛完之后,回到招待所关上门,应望就问了起来,“你对永安市很熟。”

    这个问题昨天应望已经问过了,魏云舒知道他想知道什么,就主动说:“上辈子我在这里待了二十多年。”

    应望震惊,“这么久?!”

    魏云舒语气复杂,“是啊。”

    “不对啊。”应望说:“我们分开的时候是在梅城,后来重逢也是在梅城,你怎么会在永安市待了二十多年?”

    梅城就是应家所在地方,也是前世困住应望下半生的地方。

    从分离到重逢,历经三十载,也就是说彼此分开的一大半时间里魏云舒都不在梅城,而是来到了永安市。

    魏云舒沉默着。

    疑惑不解的应望也随着这样的气氛静了下来,他犹豫了下,才问:“不能跟我说?”

    魏云舒摇头,“没什么不能说的。”

    应望试探着,“那……”

    魏云舒闭了闭眼,“我就是在想该怎么说。”

    他就是遗憾又后悔。

    当初应家出现的时机太好了,他们穿着体面,说话的时候温声细语,行为举止中也都是上流人士的气派,总之跟小树村那群言行粗鄙、因为贫穷而面目狰狞的畜生完全不同。

    当时他没多少见识,不知隐藏在如沐春风表皮下的狼子野心,所以看着从小被拐离家、极渴望亲情、又因为应家夫妻那看着情真意切、思念绵绵的泪如雨下言语而打动认父认母的应望,他还以为他跟着他们回家能得到富足的生活,衣食住行都不必再受委屈,他甚至可以去读书识字、做一个气派的富家公子。

    因此当时他深深藏住了自己的心思,没表露出一分一毫,然后主动离开了当时他们蜗居的地方,偷偷看着应望和他们回了家,住进一座大房子里。

    他还特意观察了几天,然后就看到那个女人带他出去买衣服、买皮鞋、买手表,每次都带着大包小包的回来。当时他的想法单纯,以为那是一个失散多年的母亲对自己失而复得孩子的补偿,半点没想到那是那个女人在讨好应望,想用浅薄的恩情拴住他,然后让他答应给他那个所谓的哥哥换肾。

    他完全没有想到,也根本不知内情。他自以为应望过得好,加上当时想攒钱就去找了活干,结果腿伤了。这样一来,他更没有脸面出现在如今已是众星捧月的应望面前,等截肢养好伤之后就直接离开了梅城,来到了永安市。

    而在永安市一待就是二十多年,中途他有经过梅城,但并没有去找应望。他想那个时候应望肯定已经结婚生子了吧,他家庭条件那么好,娶的女子肯定也是知书达理、学识品貌都上佳的类型,他们门当户对,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说不定连孩子都已经结婚生子了,应望每天只需要逗逗孙子就好。

    如果不是他们在梅城的医院里偶然相遇,他们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相见。

    也是在那一天,他看着迎面而来的那个形若枯槁的人,如果不是他的五官被印刻在脑海,他甚至都不敢将眼前这个暮霭沉沉的人跟记忆中的应望对应起来,然后感受到了刻骨的悔意。尤其之后听着应望故作轻松但实际上残忍至极的话语,他痛的几乎咬碎了牙。

    平生第一次,他感受到了什么叫做铺天盖地的悔意。

    他又悔又恨。

    是他太自负,是他轻信了人,然后才害得应望被折磨了这么多年。如果不是他自以为是应望回家之后能过得很好,应望又怎么会落得这个下场?但凡他不那么骄傲,但凡他厚着脸皮自私一点去看看应望,他又怎么会对应望这么多年的遭遇一无所知。

    他明明将他从一个深渊里带了出来,开头明明都很美好,结果却又失手将他深深的推入另一个地狱里。

    一切都怪他。

    魏云舒每每想起这些过往都会悔恨交加,可他不敢在应望面前深度剖析自己,他害怕应望厌恶他。

    此时也一样。

    魏云舒把心底那诸多翻涌而起的情绪压下去,然后才开口:“我母亲叫云卉,正是永安市人。”

    应望惊讶,但没插话。

    魏云舒继续说:“用以前的话来说,云家是书香门第,祖上曾科举出仕,官职高至二品。族中子弟还算繁茂,也曾是永安市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后来战争开始,云家人死的死散的散,只余下我祖辈这一支。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云家的底蕴依旧,我外祖那个时候甚至还出国留学。因为家风关系,云家一直很重视子女的教育,包括我母亲都被送去新式学堂读书,后来考上了首都的大学。只是还没等她毕业,那场运动就闹开了,她就读的大学也停了课,所有的学生被迫肄业,她就是在坐火车回家的途中被骗,然后被拐走。”

    魏云舒语气还算平静,但他的手指却被捏的泛白,“她一直记着自己是谁,坚决的反抗着段家人,她想尽办法的想逃,但根本逃不出去。她被关在段家,锁在床上,然后……她怀孕了。”

    应望眼睛发红,他听着魏云舒以自虐般的语气说出那句:“那个孩子就是我。”

    “别说了。”应望咬着牙,抓着魏云舒的手,连连说:“云舒,别说了。”

    魏云舒扬了扬头,声音沙哑,“没事。”然后,他继续说:“她后来跟我说,当她得知自己怀孕之后很气愤,她故意用手捶打肚子、故意剧烈跳动、甚至是绝食,总之就是想把孩子流掉。她说,她不想给人贩子生孩子。”

    应望心如刀绞,他不敢想象当时魏云舒听到他母亲说这些话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只是后来她的这些动作被段家人发现了,所以段家又把她锁在了床上,不吃东西就强硬的掰开她的嘴塞进去,总之一定要她把孩子生下来。就这样,我出生了。”

    魏云舒说:“她说,刚开始的时候她很痛恨我的出生,她好几次曾恨不得动手捂死我,她的手甚至都放到了我的嘴巴上,但她终究是没舍得下手。她说,人贩子很可恨,我的血液里流着人贩子肮脏的血液,但同时也流着他们云家人的血……”

    魏云舒慢慢讲述着,好像也回到了那个母子坐在月光下谈论的夜晚。

    她穿着灰扑扑的旧衣服,头发也乱糟糟的,脸上是被长时间精神折磨与身体折磨遗留下来的疲惫,她身体也很差,但她的眼睛却很亮:

    “我给你取名叫云舒,云是我的姓,舒是我母亲的姓,你是我生的,你是我云家的人。云舒,你要记住,血液不能左右你的思想,环境无法蒙蔽你的心智,你一定要长成一个有气节、有涵养、心怀良善与怜悯的人。这个过程注定艰难,但你一定要越过去,一定要去触碰光明。只要你想,那你就一定能做到。”